第一章 媚舞引殺機
小選聽著還好,不過是進宮給貴人當奴才罷了,一般的好人家哪裡會願意。都是孤女或是窮困人家不得已,才會送模樣端正的女兒進宮討一口飯吃,指不定還能被貴人看中,一步升天。
大太太也明白,她家大哥是在小地方磨得不耐煩了。當年考中舉人,全家歡天喜地的,被外放出去的時候,依舊意氣風發,想著兩三年就能陞官回京。可惜在那窮鄉僻野待了足足六年,大哥早就沒了當年的想法,四處疏通,連發了不少信箋給自己,只願調回京城裡。
大太太送了不少體己過去,總歸是自己唯一的嫡親哥哥,不幫他幫誰?但是叫蕭老爺伸手幫忙,她卻是不敢的。
當初她大哥年輕氣盛,沒少看輕那時候從五品的武官蕭老爺。兩人的關係算不上好,好在蕭老爺看似不太計較,要不然自己大哥的官職早就做到頭了,哪裡還能外放試練?
大太太父親只是個四品的翰林,沒有實權,更別提在宮中的人脈不好不壞,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更是不敢有動作。
她大哥的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不好不壞地在偏僻小地當著小官。為這事,母親沒少埋怨自己不幫忙。
大太太嘆了口氣,她不是不想幫忙,卻是有心無力。只是最近母親的身子骨有些為何,年邁的時候忍不住唉聲嘆氣想要見嫡親兒子一面,便求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如何能拒絕?
父親給她出了個主意,大太太不得不應下,卻也不敢在大老爺面前透露半分。
「琳兒從小長得端莊秀麗,雖說跟著大哥外放,身邊卻有京城出去的教養嬤嬤跟著,規矩女紅是一點不差,只是身份上不夠格,大嫂便想著進宮後搏一搏,說不準那天就能被貴人相中,留在貴人身邊做個女官也是頂好的。要不然琳兒只怕是要嫁給不起眼的小戶人家,沒得埋沒了。」大太太輕聲解釋著,心底也對大哥大嫂的決定頗為有異議。說出去,別人還當蕭府連她娘家人也容不下,居然把外甥女送入宮中做奴才,以後蕭老爺跟貴人們做生意碰上,怕也是要沒臉提起這個親戚的。
可惜大哥大嫂決心已下,父親母親又極為贊成,她這個出嫁女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的,也沒能阻攔住幾人,聲音裡便少了些底氣。
蕭老爺倒是明白這個大舅子心裡所想的,伸手拂開大太太的手,冷笑道:「大舅子倒是打的好主意,送琳兒進宮,我為著臉面肯定會出手幫忙疏通一二。琳兒即便是小選進去的,也受不了什麼委屈,我還得兢兢業業地給她鋪路,免得以後丟的是我的臉面。」
大太太被說得羞紅了臉,偏偏她大哥打的確實就是這個主意,實在讓人赧然,不由暗恨父母偏心大哥,置自己這個出嫁女於不顧,沒得惹了蕭老爺不高興:「老爺息怒,我也是費心勸過大哥的,奈何他已經打定主意,大嫂和琳兒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先斬後奏嗎?」蕭老爺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大舅子是個心大的人。
以前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模樣,蕭老爺還印象深刻。如今被外放在一個偏遠小城當縣官,自然是不甘心的,又不肯放下臉面直接來求他,便想著用這麼一個迂迴的方式,逼得自己不得不出手幫忙。要是大舅子這點心思全用在官場上,早就無往不利了。只可惜他為人孤傲,看見的僅僅是眼前的那點繩頭小利,不懂得韜光隱晦,這才會被打發到那麼偏遠的小地方。
要不是蕭老爺不想大太太娘家的臉面被丟進,以後少了一個書香門面的親家,稍微打點了一番,大舅子只怕如今早就丟了官紗帽,哪裡還能有一個體面的小官做著?
可惜這人,就是不懂得適可而止,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只得以後真翻了一個大筋斗,把腦袋都給玩沒了,這才會後悔不跌。
蕭老爺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妳應下了,那就只管招呼她們進府來。什麼該幫忙,什麼不該應下,妳心裡有數就是了。」
大太太連忙點頭道:「老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的。」
見他抬腳就往外走去,大太太不由慌了,以為蕭老爺這是因為娘家的事惱了自己,急忙跟上去:「老爺這是去哪裡?不用些宵夜,好好歇息嗎?」
蕭老爺眯起眼瞥向她,這個正房太太什麼都好,就是對娘家人太心軟了一點。不給大太太一點教訓,以後還不翻了天,擅自做主了?
「不了,我去書房處理些事,今晚就不留了,妳先去歇著吧!」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撂下大太太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神色既是失落,又是難過。
「太太。」金嬤嬤伸手來扶她,低聲勸道:「夜風涼著呢!太太還是先進來吧!」
大太太回過神來,見外頭有一兩個丫鬟探頭張望的身影,不由正了正臉色,搭著金嬤嬤的手慢慢往回走:「那些小蹄子,大晚上的沒個正事,回頭都打發出去吧!」
「是,太太。」金嬤嬤明白大太太這是心裡不痛快,便遷怒在那兩個小丫鬟身上。做為大太太的心腹嬤嬤,還冠以主家姓氏,在院子裡的地位頗為超然,對這兩個丫鬟自然同情不起來。
奴才就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怪只怪她們多餘的好奇心用在不該用的地方了。
「妳說,老爺是不是惱了我?」揮退了大丫鬟,只留下金嬤嬤,大太太一路挺直的後背慢慢鬆懈下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
「太太多心了,興許老爺確實有要事。」金嬤嬤也明白她這話只是安慰大太太的,蕭老爺雖說不至於惱了大太太,卻對她娘家自作主張頗為不高興。這一不高興,便連累了大太太。
大太太心裡也清楚,所以才止不住地嘆氣。
都說閨女該富養,兒子該窮養。在金家,父母打小就偏心大哥,給他的都是最好的,讓自己很是羨慕。誰知大哥絲毫沒放在心上,性子高傲跋扈,小時候沒少欺負她。
如今兩人都成家了,大哥依舊當自己是那個瘦弱的小妹,從沒過問她的意見,沒為她著想,只為前途打算,一聲不吭就把她拖下水,也不管她在蕭府會不會惹惱了蕭老爺,失了夫君的心。都說娘家是出嫁女的後盾,在大太太看來,卻是她最沉重的包袱。甩不掉,斷不開,還得一再替娘家收拾爛攤子,自己是真的累了。
「好了,收拾卿蘭軒,大嫂和琳兒這幾天就該到京城了。」大太太只想著琳兒真能順順利利地小選成功,大嫂也能平安回去,這就足夠了。要是琳兒沒選上,只怕大嫂也打著讓她嫁到京城裡的主意。
也不想想,京城滿地的大官,隨便在街上一抓是一大把,品級比從六品的小官是高得多了。琳兒再是國色天香,門第也是夠不上的。大太太越想越是頭疼,捉摸著還得回頭求一求蕭老爺,給琳兒打點一番,好痛痛快快讓她選上便是了……
大太太臨歇息時,有丫鬟來稟,說吟香摔得厲害,房裡的嬤嬤急忙過來要帖子請大夫,不由納悶了,把那慌亂的嬤嬤叫進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大晚上的,吟香怎麼就受傷了?」
見金嬤嬤已經拿上帖子去請大夫了,那嬤嬤才鬆了口氣答道:「回太太,不知道哪個黑心的,把碎了的瓷片偷偷藏在毯子下麵。吟香一沒留神,踩到了碎片,一雙腳鮮血淋漓的……」
大太太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顯然上回蕭老爺隨口誇讚了吟香跳舞好看,便礙了誰的耳,痛下狠手給吟香一個教訓。
這雙腳受了傷,一兩個月就別想再跳舞了。不能跳舞,又不能行走,自然是無法把蕭老爺留住的。要是漂亮的腳上留了疤痕,就更是遂了那人的願,蕭老爺只怕是會厭棄了吟香。
真是好本事,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使這點小手段,以為自己看不出來嗎?
大太太不用想也知道究竟是誰做的好事,當下便道:「讓院子裡的人都不准離開,各自待在房間裡。吟香雖然還是個丫鬟,卻是蕭老爺點頭開了臉的,哪裡能被底下的奴才作踐了?我這就去書房稟明老爺,絕不能姑息府中出了這等醜事!」
※※※
大夫被請進府,蕭老爺很快也從書房過來了。大太太讓人把地毯周圍用矮凳攔著,免得其他人誤傷了,兩個嬤嬤扶著吟香上了床榻,簾子放了下來,遮掩住吟香面無血色的小臉,露出一雙血淋淋的雙腳。
蕭老爺瞧得皺了皺眉,便問道:「她的腳怎麼樣了?」
大夫是蕭府相熟的,看慣了大宅門裡的糟心事,倒是沒有多少驚訝,撚著下巴的白鬍子搖頭晃腦道:「毛毯下那些瓷片都是極為尖銳的,顯然是被人磨過的。這姑娘的雙腳被刺入了七、八塊瓷片,傷口極深,沒兩三個月怕是走不了路。不過還好,休養半年,便能恢復如初了。」
這大夫的醫術不錯,蕭府的打賞又多,他自然是盡心盡力的:「為今之計,是讓婆子先把瓷片都拔出來,再上藥包紮。只是這瓷片有些斷開了,怕是不好處置。」
大太太不忍看了,撇開臉問蕭老爺:「家裡的婆子、丫鬟都是膽小的,哪裡處理過這樣的事,只怕笨手笨腳,沒能把碎片弄出來,反倒會弄疼了吟香。」
蕭老爺蹙眉想了想,道:「去請四少爺過來。」
大太太想到蕭暄那些亂七八糟又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指不定能輕易幫吟香把瓷片夾出來。
四少爺蕭暄在府裡從不出現,房間裡的丫鬟和婆子忍不住偷偷向門口張望,看看這位深居簡出的小少爺是什麼模樣的。又聽說他心醉於機關術,怕是個神神叨叨的人,眾人心裡止不住地胡亂猜測著。等蕭暄進來時,屋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這位四少爺的相貌與蕭老爺只有兩三分相似,五官柔美,比起大少爺蕭含的冷若冰霜,多了一分稚嫩,眉眼如畫,讓人移不開眼。一襲黑色的錦袍,銀灰色的腰帶,勾勒出身形的纖細柔弱。常年待在屋內,皮膚白皙得如同雪兒一樣,那雙眸子顯得更為漆黑銳利。
纖細的貴公子,年紀雖小,氣勢卻是不凡,目光所到之處,丫鬟和婆子忍不住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父親叫我來做什麼,為這丫鬟治傷?有大夫在,怕是不必我出手的。」蕭暄走前幾步,繞著吟香的雙腳看得「嘖嘖」出奇:「這手段雖說粗劣,卻最為有效。瓷片小且尖銳,入肉三分,需要割開才能拿出來了。」
「暄兒有什麼法子?」蕭老爺要救吟香,只是不想內宅鬧出人命,沒得讓府外的人多了談資,要說多擔心,倒是沒有的。
蕭暄也清楚,一個小丫鬟而已,叫他出手,不免小題大做。只是這些碎片不拿出來,大夫的醫術再厲害,也是回天乏術的。
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匣,放在桌上,淡淡道:「算這丫鬟命大,我剛做出來的新玩意兒,正好適合取細小的瓷片。」
大夫打開木匣一看,只見裡面一排閃著銀光的小刀,每一把只得指頭大,握在手上極為輕薄,指腹在刀面上略略一掃,便能留下線頭大的傷痕,不由兩眼發光道:「果真是好刀,最是適合這時候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