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望族（4）

第一章 故友

　　姚錦瑟剛到廊下，便見二門管事婆子焦嬤嬤和幾個宮裝婢女過來，那帶頭的嬤嬤看起來已年過半百，頭髮黑白交雜，長臉，長相中上，卻有一雙不太相符合年紀的清澈眸子，她眸光溫和，瞧見姚錦瑟便揚起了親切的笑。

姚錦瑟見狀，心中微定，又見那嬤嬤穿著一件柳青色緞鑲邊的長褙子，外套墨綠色背心，背心的襟口滾著紫貂毛，全身上下沒戴幾件首飾，可那頭上插的玉釵玉質上乘。

她一看便知是得寵的老嬤嬤便不敢輕忽，連忙迎下了台階，盈盈一躬身。

姚錦瑟尚未開口那嬤嬤已幾步到了近前，錯身將她扶起，道：「老奴不過是卑賤之身，姑娘卻是首輔嫡孫、狀元郎千金，切莫折煞了老奴。更何況，姑娘救了我們二小姐，對國公府有恩在先，應受老奴大禮才是。」

姚錦瑟聞言便知這位定然是皇后娘娘在閨閣時慣用的老人了，自然不敢受她的禮，兩人一推一讓地客套了兩句，這位孫嬤嬤才笑道：「皇后娘娘有賞，姚姑娘領賞。」姚錦瑟聽罷連忙退後一步，白芷將早準備好的蒲團放在地上，姚錦瑟恭恭敬敬地跪了，那孫嬤嬤才唱道：「姚姑娘賢良溫婉，純善敦厚，機敏無雙，本宮甚喜，特賞水蒼玉如意一對、白玉三鵝擺件一對、青鏤玉枕一隻、和田玉蘭飛蝶首飾一副，煙紫垂花點金滾珠步搖一雙，青玉螳螂珮一對，東珠三十顆，煙羅浮紋雲錦一匹，上等紫貂毛料一張……」

姚錦瑟沒想到皇后的賞賜會如此豐厚，待孫嬤嬤好不容易唱完，她才誠惶誠恐地領了恩，扶著白芷的手站起身來。

那孫嬤嬤便笑道：「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娘娘貴為正宮之主，少不得要費心操持後宮之事。今日宮妃們到坤寧宮中晨昏定省，那雲嬪氣色極是不好，娘娘也因此憂慮，聽聞姑娘退親一事高興非常，這才叫老奴出宮來給姑娘賀喜。」

姚錦瑟聞言一詫，聽孫嬤嬤的意思，皇帝那道口諭竟不是皇后求來的嗎？

她笑著又謝了恩，才道：「今日多虧娘娘為小女求得恩旨，小女才能順利退親，嬤嬤一定要代小女向娘娘謝恩。」

孫嬤嬤卻道：「這回姑娘可謝錯了人，娘娘並不知姑娘今日要退親，何來求旨一說？」皇上突然下旨孫嬤嬤也是納悶的，見姚錦瑟面露詫異，便好心地透露道：「今日一早皇上便進了養心殿，期間就只有吳王覲見過，姚家可和這吳王有過交情？」

姚錦瑟聽聞這話更是一詫，那吳王和姚氏一點關係都扯不上啊！

這吳王的生母不過是掌燈宮女出身，吳王生來也不得先帝寵愛，如今封王是今上登基後的事情，他又是個貪戀美色的閒散王爺，早年祖父和父親在世時也不會和他有什麼交情……

難道是完顏宗澤使的手段？

姚錦瑟想著，又暗自搖頭，那吳王再怎麼說也是先帝血脈，應該不會受完顏宗澤這個北燕王爺的驅使才對。

姚錦瑟一時想不清楚，神情只一晃便又恢復恬靜的笑容，道：「謝嬤嬤告知。」

孫嬤嬤見她小小年紀卻應對得體，從容嫻雅，寵辱不驚，不覺又多了幾分喜歡，笑道：「後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在宮中設宴，娘娘早就先見見姑娘了，後日姑娘可一定要前往宮中赴宴。」

姚錦瑟念著宮宴，外祖母和幾位表姐都該會赴宴，早就惦記上那場盛宴了，如今聽聞孫嬤嬤的話自然欣悅地應下，誰知道她剛剛送了孫嬤嬤離去，便有更大的驚喜從天而降。

姚錦瑟剛回到內室脫掉斗篷，又脫掉鞋子爬上床，靠著月白色繡水紋凌波的大引枕捧起書來，便見柳嬤嬤匆匆忙忙甚至是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她一雙眼睛含著淚水，似因走路太快站定後尚且喘著氣，卻又滿臉激動地瞧著姚錦瑟。

姚錦瑟、王嬤嬤和白芷一同瞧去，皆是一詫，姚錦瑟連忙坐起身來，道：「嬤嬤這是怎麼了？快給嬤嬤倒杯茶。」

白芷連忙去倒茶，只聞柳嬤嬤顫著聲音道：「姑娘……恭喜姑娘，剛才老奴和來東家一同出府採辦，剛出角門便瞧見了廖府的馬車，是二舅太太陪同老太君來瞧姑娘了啊！」

白芷聞言手上一顫，那滾水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卻不感痛意，只驚喜地瞧向姚錦瑟。而姚錦瑟卻似沒能反應過來，逕自僵坐在床上，半晌才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妳說誰？誰來瞧我了？」

柳嬤嬤聞言連忙又說了一遍，姚錦瑟清澈明淨的眸子中便突然蘊藉了淚水滾滾而落。

是了，她怎會以為只有去皇后的宮宴才能見到外祖母呢！她真是蠢，外祖母是那般的疼愛她，不過因大舅舅的死一時難以面對她和弟弟罷了，愛她們的心豈會有變？如今已過三年，外祖母聽聞她們姐弟的事，自然知道這些年來她們所受的委屈，她和外公又怎麼會不心疼，不原諒她們？

前世時，她便是因名節被毀，成了武安侯府一個卑賤的小妾，外祖母仍不厭棄她，多次派人嬤嬤和丫鬟到侯府給她送東西，是她自己無顏再面對外祖母和外公，生怕因她而辱了尚書府的名聲，這才避而不見。

今世想來，她何等愚蠢，竟然那般傷害疼惜她的外祖母，後來外祖母因病過世可曾怨過她，可曾和她一般是帶著千般萬般的遺憾而去的？

前世時，外祖母在她受了委屈時，便如小時候一般原宥她所有過錯，只剩下滿心疼惜，更何況是今世？是她錯了，她太蠢，怎麼可以質疑外祖母對她的愛？

想著這些，姚錦瑟淚雨迷濛，一掀被子，跳下床趿了鞋子便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姑娘倒是披件衣裳啊！」王嬤嬤連忙抓了斗篷追上，出了屋，院子中卻已沒了姚錦瑟的身影。

姚錦瑟在二進院的月洞門處撞上廖老太君一行人，瞧著二舅母攙扶外祖母就在數步外，姚錦瑟猛然頓住腳步，目不轉睛地瞧著廖老太君。

無奈她越是想瞧個清楚，那眼眶中的淚水越是和她作對，越匯越多，迷濛中，她只瞧見外祖母也停住了腳步，身子微微一踉蹌，被二舅母及時扶住。

姚錦瑟擦了一把眼淚，這才將廖老太君看清楚，她隨祖父返鄉時，外祖母還是滿頭烏髮、容顏不老，如今才僅僅三年工夫，外祖母已生了華髮，面容也蒼老不少，原先圓潤富態的面頰更是清瘦黯淡，她如何能不知這是為何……

不出五年，外祖母痛失兩個愛子，母親過世本來就叫她的身子壞了一大截，更不用說大舅舅了，大舅舅是外公和外祖母的嫡長子，兩位老人對他寄予厚望，他驟然過世，白髮人送黑髮人，豈能不叫兩位老人日夜憂傷？

姚錦瑟想著，那剛剛擦掉的淚水便又湧了出來，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她本以為皆已釋然的遠去記憶，在見到親人、見到可依賴的慈愛長輩時，便又翻湧著撲向她。前世悲涼自戕時那股撕裂她的孤寂和絕望，在此刻再度清晰起來，令她似個受了苦楚的孩子見到母親般突然嬌氣起來。

淚眼迷濛中，姚錦瑟瞧見外祖母向她伸出了手臂，她提裙奔向那溫暖所在，淚珠便晃落，滴了一地的憂喜。

她撲進廖老太君的懷中便被廖老太君擁住，耳邊傳來外祖母哽咽的聲音：「我的兒啊！別哭，別哭……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錯，是我們對不起妳和茂哥兒。」

此刻的姚錦瑟再也止不住淚水，鼻翼間湧動著熟悉的氣息，暖暖的香香的，叫她閉著眼睛淚水直流，只能聲聲地喚著。

見兩人如此抱著痛哭，二夫人本想勸的，可喉嚨卻似被一團棉花塞上，堵得她難受得很，半晌她才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道：「娘，這孩子出來得急，連一件斗篷都未披。微微也快別哭了，本是高興之事，別因高興之事哭傷了身子了。」

姚錦瑟這才緩緩止住了淚水，她抬起被淚水洗得明澈的眼眸瞧向廖老太君，拿帕子親自給外祖母擦拭了淚水，這才道：「是微微不好，老愛惹外婆傷心，外婆快隨孫女進屋。」

言罷，她連忙吩咐白芷去叫姚文青，卻是半刻也不願鬆開廖老太君的手。

眾人進了花廳，姚錦瑟和廖老太君一同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

廖老太君細細打量著姚錦瑟，半晌她又眼眶一紅，哽咽道：「長大了，越來越像妳娘未出閣時的模樣了。」

姚錦瑟見廖老太君傷懷，連忙便笑道：「是呢！娘的容貌像外婆，孫女也越長越肖似外婆了呢！外公真是好福氣，娶了外婆這樣的大美人，這才惠及娘親和我。」

廖二夫人聞言便笑道：「瞧這丫頭，不光是個頭長了，這張嘴也長了，連爹娘都敢打趣了。」

姚錦瑟轉而瞧向廖二夫人，細細地瞧了又瞧，待瞧得二夫人不明所以，她才驚疑一聲，道：「呀！過了三年歲月，二舅母怎麼反倒變年輕了？莫非是這世上有那芳華永駐的奇藥？」

廖二夫人被姚錦瑟一個小輩打趣，面色微紅，瞪了姚錦瑟一眼。

兩人一言一語引得廖老太君有了笑意，又抱著姚錦瑟好一陣親熱，這才露出心疼和憤恨來，道：「當年妳娘在世時，瞧那武安侯夫人著實不錯，也極喜愛妳，豈料竟是那種人家！這件事的始末妳快和外婆細細說來，外婆不會叫我孫女平白遭人欺負的。」

聞言，姚錦瑟將頭靠在廖老太君的胳膊上搖著她的手臂，道：「如今微微和那武安侯府一點關係都沒了，今日武安侯府丟足了臉，往後便誰也不欠誰了，外婆也別再在意此事，好嗎？」

二夫人連忙也勸道：「為那種人家生氣不值得，娘心疼微微，往後多疼惜她一點比什麼都強。再說，能退親是好事，那樣的人家誰稀罕誰去攀便是，娘將來自能為我們微微挑選一門更好的親事。」

第一章 故友

　　姚錦瑟剛到廊下，便見二門管事婆子焦嬤嬤和幾個宮裝婢女過來，那帶頭的嬤嬤看起來已年過半百，頭髮黑白交雜，長臉，長相中上，卻有一雙不太相符合年紀的清澈眸子，她眸光溫和，瞧見姚錦瑟便揚起了親切的笑。

姚錦瑟見狀，心中微定，又見那嬤嬤穿著一件柳青色緞鑲邊的長褙子，外套墨綠色背心，背心的襟口滾著紫貂毛，全身上下沒戴幾件首飾，可那頭上插的玉釵玉質上乘。

她一看便知是得寵的老嬤嬤便不敢輕忽，連忙迎下了台階，盈盈一躬身。

姚錦瑟尚未開口那嬤嬤已幾步到了近前，錯身將她扶起，道：「老奴不過是卑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