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管閒事
何進是不信什麼種藕養魚的,這些錢還不是大郎拿軍功換的那些金子,如今還要接娘家人來,那可是好幾張嘴呢,一年得吃多少糧食啊。
更何況,外鄉人分不了地,這麼多口人就五畝地的收成,又吃又住的,不指著大郎的月俸銀子,靠什麼活著。小舅子娶媳婦兒,小姨子嫁人,這以後可都成大郎的事兒了。
依何進想,大郎就是犯傻,讓他那小媳婦兒哄迷了心。可看他那樣子,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索性閉嘴不言語了,省得討嫌。
不過一夜春天就來了,和煦的春風拂過小小的村落,仿佛變魔術一般,催生了萬物。枝頭開始抽出淡黃色的嫩芽,坑塘邊上的鴨子嘎嘎叫得更加歡實,黃黃的小腦袋一會兒往水裡紮一猛子,尋覓水裡的活食解饞。
地裡的麥苗也開始返青,地壟子邊上的野菜長了出來,青淩淩的招人喜歡。一簇簇的苜蓿,貼著地皮的蒲公英,苣苣菜、馬齒菜、野蒜、小雞草豐富得數都數不清。鄉下人沒有不認識野菜的,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本事,荒年裡指著這東西救命呢。如今好年景兒,不缺糧食,家家戶戶也會出去挖野菜,剛出來的野菜正是最嫩的時候,錯過了還得等上一年。
碧青一家子起了個大絕早,開了春,可就沒有睡懶覺的日子了,吃了一頓扎實的早飯,男人們拿鋤頭出門了。
小五家裡養著十幾隻雞呢,總交給鄰居照顧不好,見這邊的活幹得差不多了,兩口子昨天收拾著回家了。
碧青家的五畝地裡種的都是麥子,這一開春麥苗長了,地裡的野草也跟著長了起來,趁著今天把地裡的草除一遍。大郎跟何進明天就該走了,所以今天得多收拾幾個菜,不為大郎,還有個何進呢。
雖說碧青知道,何進對自己頗有成見,可來了就是客,不能慢待,更何況,人家還替家裡幹了這麼多活兒。
碧青把嫩嫩的苜蓿芽掐了丟在筐子裡,不一會兒就掐了小半筐。別的野菜總有股子說不出的苦味,碧青不大喜歡,苜蓿芽好得多,稱二斤肥肥的肉剁餡兒,摻上苜蓿芽包一頓餃子就是最頂級的美味。至於其他的野菜,碧青也挖了一些,打算用開水焯了涼拌,多放些蒜末麻油,也別有滋味。
日頭大了起來,碧青從筐裡拿出頭巾打算裹住頭臉,春天的太陽不熱卻毒,曬上半天,可沒好處。碧青對自己最滿意的地方就是皮膚,淨白淨白的,一點兒瑕疵都沒有,要是長幾塊日曬斑,可就完了。
頭巾還沒裹好就給大郎抓了去:“日頭這麼大,媳婦兒還冷不成,裹什麼頭巾啊。”大郎頗有些不滿,雖說在地裡幹活,可一抬頭就能看見小媳婦兒,那張嫩白的小臉多好啊,這裹起來了自己還看什麼。
碧青白了他一眼,小聲道:“這可是在地裡,你要是敢胡來,看娘不打死你。”這傢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色鬼,自從那天在柴火棚子裡親了之後,尋機會就按著自己親嘴,一開始還知道避諱,如今更加瘋了,這在地頭上就敢過來跟自己拉扯。
誰說這混蛋老實來著,那眼裡的賊光從自己身上溜幾下,碧青就知道他腦子裡惦記的什麼。把他手裡的頭巾拽回來,裹在頭上道:“我就是冷,尤其這頭最怕風,你管我,幹你的活去。”
大郎卻咧開嘴呵呵笑了:“媳婦兒真當妳男人傻啊,我知道妳是怕曬黑了臉,所以才裹著頭巾的對不對?”
碧青瞪著他,直咬牙。大郎道:“我瞧京裡的女人都戴著那個掛著布簾子的帽子,比妳這個輕巧好看,等麥收的時候,我給妳捎一頂回來好不……哎呦,娘,您小點兒勁,小點兒勁,疼啊……”話還沒說完就給何氏扭著耳朵拽了起來:“不幹活兒往你媳婦兒跟前湊什麼?”
大郎忙道:“喝水,娘,我渴了,正喝水呢。”
“放屁,從早上出來到這會兒還沒半天呢,你都喝七次水了,娘給你數著呢,哪就這麼渴了。滾回去幹活,再纏你媳婦兒,看我不打死你。”大郎只能搓著耳朵不情不願的幹活去了。
周圍地裡的鄉親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對這一幕並不陌生,這幾天天天都能見著。鄉親們一笑碧青反而不好意思再待著了,提著野菜籃子跑了。
王興兒娘過來跟何氏道:“嫂子也真是,明天妳家大郎就走了,小倆口說說話,妳裝沒瞧見算了,幹什麼戳破了,瞧大郎媳婦兒那小臉紅的,都快趕上紅布了。”
何氏道:“妳不知道,這幾天大郎沒事兒就往碧青跟前湊,兩隻眼珠子嗖嗖的冒賊光,我是怕他一個忍不住,禍害了他媳婦兒。雖說碧青今年十三了,身子可還沒成呢。”王興兒娘小聲道:“怎麼著?碧青還沒來事兒?”
何氏點點頭道:“這孩子在娘家時挨餓虧狠了身子,這一年哪養得起來,我估計著怎麼也得兩三年才成。”
王興兒娘道:“再過兩三年妳家大郎可都二十二三了。”
何氏道:“這也是沒法兒的事,好在他不常在家裡,兩三年一晃眼就過去了。能娶碧青這麼個媳婦兒,就算等上幾年也是他的造化。”
王興兒娘點點頭道:“這倒是,妳家碧青識文斷字不說,還會過日子,手腳又勤快,上哪兒找這樣的媳婦兒去。到底還是嫂子有福氣,一口袋糧食就換了個寶貝疙瘩回來,弄不好就是大郎爹在天上保著你們娘幾個呢,不然,這怎麼就得了這個好媳婦兒。”
這話何氏愛聽,臉上的歡喜不由自主就透了出來:“我也是這麼想,今年清明大郎回不來,怎麼也得讓二郎給他爹多磕幾個頭。”
說話就晌午了,日頭更加大起來,地裡剛返青的麥苗都曬得有些蔫頭耷拉腦的。二郎跑來叫回去吃飯,何氏這才收拾了地頭裝水的瓦罐提著,招呼著大郎、何進往家走。
還沒進院呢,就見王興兒正在碧青開出的菜園子邊上,鋸那棵酸棗樹。院子外這棵酸棗樹有些年頭了,酸棗結的不多,也不怎麼甜,甚至還有一點兒苦絲絲的味,故此,就算村子裡最淘氣的孩子也不惦記這棵樹上的棗子吃。
倒是王富貴家老宅子裡面那棵,每年結的棗兒又大又甜,沒等熟透就給村子裡的孩子偷摘了大半,也就樹梢還能剩下些,曬成紫紅的棗幹,過年的時候送來一些叫碧青蒸棗糕。
碧青吃了王富貴家的甜棗之後,就開始動自家院外這棵酸棗樹的主意了,跟桃花娘說了一聲,到她家老宅裡,砍了一根棗樹枝子回來,打算嫁接在自家的酸棗樹上。王興兒一早上沒幹別的,就折騰這棵棗樹了。對於嫁接,碧青也只能算模糊知道個大概,具體怎麼操作卻不清楚,畢竟沒真幹過。她也是打算用這棵酸棗樹做做實驗,如果這棵酸棗樹能嫁接成功,那麼蓮花山附近的山桃也就十拿九穩了。
碧青本來還發愁怎麼折騰,不想二郎已經從王小三家借了鋸回來,叫了大郎家來,就忙著跟王興兒一邊一個開始鋸酸棗樹。
酸棗樹長了好些年,樹幹粗大,鋸起來頗有些費力,大郎見了,過來替下二郎,跟王興兒不一會兒就把棗樹鋸斷了。大郎撂下鋸剛要問,為什麼鋸棗樹,就見王興兒拿起一邊的菜刀,在樹中間劈了條縫,二郎把地上需要嫁接的棗樹枝子削好插在劈開的縫隙裡,用繩子捆好,外面又用破布纏了幾圈,搖了搖覺得結實了,把肥埋上,澆透了水,拍拍手道:“好了。”
大郎納悶的道:“這是做什麼?”
二郎道:“嫂子說咱家原先這棵樹結的棗子不好吃,就去找小三家要了他家的棗樹枝子,接在咱家的樹上,到秋後就有甜甜的大棗吃了。”
何進忍不住笑道:“你嫂子是想棗子吃想瘋了,把人家棗樹的枝子接上就能結人家的甜棗?這棗樹都鋸斷了能不能活都難說,哪還會結棗子。”
二郎道:“能結的,書上也是這麼說的,不止棗樹,別的樹也成。”
何進搖搖頭道:“那都是讀書人瞎編呢,那些讀書人有誰種過地,成天就是之乎者也的做學問,想一出是一出。這什麼樹就是什麼樹,沒聽說能接著長的,不信你瞧著吧,你家這棵棗樹再也活不成了。”說著搖搖頭進院了。
王興兒有些無措的看著二郎,其實他也覺得這樣接樹不能活。二郎抬頭看了看接上去的棗樹枝子,已經冒出小小的棗樹芽,鑲在乾枯的枝幹上,給人無限希望。二郎覺得這些小小的嫩芽一定會長出來,然後開花結棗。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充滿信心,嫂子這麼說,書上也這麼寫,就一定不會錯。
地裡有了青兒,飯桌上自然就豐富多了,野草洗淨用蒜泥醋麻油拌了一盆子,青青翠翠的野菜讓人一看就食欲大增。雞蛋沒炒,而是煮熟剝開放在肉湯裡鹵了一晚上,中午一熱拿出來,侵了肉湯的雞蛋香得人直流口水。
肉湯是燉的豬蹄子,豬蹄子比豬肉便宜得多,用毛醬燉出來,黏糊糊香噴噴,比肉還好吃。撿一盆子讓二郎端屋裡去,見二郎盯著鹵蛋流口水,碧青從鍋裡拿了一顆鹵蛋塞進他嘴裡,二郎鼓著腮幫子端了進去。
碧青搖頭失笑,穩重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從地上的瓦罐裡撈出一塊醬水泡著的豬肝,是昨天晚上煮的,煮的時候放了毛醬大鹽大料,晾涼了倒在瓦罐裡,泡一晚上拿出來就是醬豬肝,切成薄片,放在碗裡,是最好的下酒菜。
豬肝比豬蹄還要便宜,事實上,豬腸子更便宜,只不過碧青實在不想處理豬大腸,才選了豬肝。三葷一素四個菜,應該夠吃了,鍋裡舀了水燒上,等水開了把包好的餃子下去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