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有誰在說話,所以睜開了眼睛。
「喂,你在睡什麼大頭覺啊,白癡。傻了嗎?你是傻子嗎?看來是個傻子,大爺我看你就是個傻子啦。不對──應該是廢渣。本大爺知道、本大爺知道,大爺我比任何人都還清楚,你這傢伙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廢渣。」
──感覺我突然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話說回來了……
為什麼要罵我?
到底為什麼?
我好像橫躺在某個地方,眼前看得到天空。看樣子剛剛應該是睡著了,然後睜開眼醒了,事情到這邊都還沒問題。
不過……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彎下腰低頭看著我、方才把我臭罵一頓的那傢伙──
「你……」
「啊?」
皮膚看起來是綠色的,耳朵很大,鼻子又扁又塌,裂縫般的大嘴裡還露出像是獠牙的牙齒。總而言之,老實說就是──難看。
頭頂上極度稀疏的髮絲為東捲西翹的捲髮,簡單來說就是自然捲,看到這個就莫名火大。不過,自然捲這種事現在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
「你是哥布林吧……?」
「啥?」捲毛哥布林傻眼似地扭曲他那張哥布林臉後,歪過了頭。「廢話,我當然是。話說,你也是哥布林啊。」
「什麼?」
我舉起雙手,挪到自己眼前。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這雙手……是怎樣啊……」
手。
我的手。
看起來也是綠色的。
總覺得手臂也很奇怪,怎麼細細長長的。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吧。
「你怎麼搞的?腦袋哪裡短路了嗎?不過,你這傢伙本來就又廢又蠢啦。」
捲毛哥布林猛搔他的捲毛,把臉轉向後方。
「喂──哥布希洛起來啦!」
「……哥布……希洛?」
慢、慢著,我才不叫那種名字──是這樣嗎……?
怪了?
那我的名字是什麼……?
冷靜點,仔細想想名字。畢竟是我自己的名字,我應該會知道,不可能不知道。
先把手放在胸口,然後深呼吸。
把腦中浮現的自己的名字說出來看看。
預備……
「哥布……希洛。」
真的假的啊。
露出驚愕不已的模樣後,捲毛哥布林和其他哥布林衝了過來。雖然(?)理當是如此(?),不過他們全部都是哥布林。
真的就是滿滿的哥布林。
除了捲毛外,還有一……二……三……四隻哥布林。
不對,我也是哥布林,所以連同捲毛在內,我算算……這裡的哥布林有四隻,再加上捲毛和我,就是有五……六隻。
到處都是哥布林啊。
不不不。
就只有一隻以哥布林來說體型格外巨大的傢伙。照理說哥布林應該不會如此龐然大物,因此可推斷這傢伙不是哥布林,看來是巨大哥布林。感覺就屬他莫名地全副武裝,難道因為他是巨大哥布林才這樣?我已經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了。
「哥布希洛……?」
然後有隻明明百分之百就是哥布林,卻不知為何有頭飄逸的髮絲,以哥布林來說五官還特別清秀的哥布林,探頭過來近距離看著我(哥布林)。
「你沒事吧?」
「……嗯、啊啊……唔嗯,這個嘛……」
雖然很希望這隻哥布林別這麼自然地叫我哥布希洛,但我實際上就是哥布希洛,因此這傢伙(哥布林)也只能叫我哥布希洛吧──我(哥布林)不停思考著這類事情的同時,爬起了身子。
「我應該……沒事。我覺得……我想我沒事,哥布多。」
「是嗎?沒事就好。」
哥布多明明是隻哥布林,卻露出了格外爽朗的笑容。話說──
我剛剛是叫他哥布多嗎?
哥布多明明是隻哥布林,卻「砰砰」地輕拍了我的肩膀說:
「哥布希洛你啊,偶爾就是會太勉強自己。如果心裡有什麼話,我希望你能全部講出來。」
「哈哈……我想我心裡應該沒有什麼話想說……」
雖然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沒有憋著話不說,但現在或許是──有點在勉強自己……?
反正現在有人希望我能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而我也覺得說出來沒差,或者該說,我也想說出來,但是該怎麼解釋我心裡在想的事?說我一睜開眼就看到眼前有哥布林?自己也是哥布林?然後旁邊還有其他哥布林?
「嗯喲?哥布布,你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啦,夢兒林……」
夢兒林?
蹲在我旁邊,一頭長髮背著弓箭的哥布林是夢兒林?沒錯,她是夢兒林。試著在內心自問自答,也只得到相同的答案。是的,這隻女哥布林是夢兒林,而我腦中知道夢兒林就是她。但是,就是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不太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裡。
「你真的……沒事?」
我也認識那隻位在夢兒林後方、頭帶三角尖帽類帽子的女哥布林。她就像全身依靠在法杖般的長棍上,我認得這個彷彿畏懼世上所有事物的姿勢。
「沒事、沒事,我是沒事啦……」
但是心中的疑慮依舊無法消除,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出了錯,不,豈止是某些地方,而是眼前這一切都出了錯才對。
我開口呼喊了她的名字,以確認真偽。
「席赫林。」
「你、你沒事……就好……」
「……呵呵呵。」
我不禁笑了出來。她果然叫這個名字。
她就是席赫林啊。
想想也是,畢竟席赫林就是這隻哥布林。那現在這隻慢慢走來、身軀格外龐大的哥布林,不對,應該是巨大哥布林,則是──
「那、那個……早啊,哥布希洛。」
「嗯……早安……巨古索。」
我知道他是誰。
我非常清楚他就是巨古索。
無論再怎麼思考,眼前這一切全都是真的。
總之這裡有我哥布希洛,有哥布多,有夢兒林,有席赫林,有巨古索,還有個哥布德。
五隻哥布林和一隻巨大哥布林,這裡共有六隻哥布林類的存在。
「……我難道在做什麼奇怪的夢嗎?」
我喃喃自語,夢兒林聞言,歪過頭「喔呀?」了一聲。
「哥布布,你剛剛是不是有喊夢兒林啊?」
「不,我沒喊妳啦。話說回來,夢兒林,妳喊我時都喊哥布布,但仔細想想,除了巨古索之外,大家其實都算是哥布布吧,乍聽之下會不知道妳在叫誰耶。而且總覺得跟妳提過這件事好幾次了……」
「喔哇,是唷,你之前也跟夢兒林講過喔?」
「好像講過……又好像沒講過……唔嗯……」
「先不管有沒有講過,不過聽哥布布你剛剛一說,夢兒林那樣喊確實會聽不出來在叫誰。啊,我又喊你哥布布了。抱歉,哥布布,啊。」
「妳智商是零喔!夢兒林!大爺我很受不了妳這個傢伙耶!」
「哥布德你閉嘴啦!區區哥布德,就憑你這種人也敢說那種話!人家才不想被你那樣講!」
「本爺我是哪種人啦!我完全聽不懂妳這傢伙在說什麼!」
哥布德和夢兒林拌嘴也是再熟悉也不過的畫面。
但我還是想不通,自己明明活在這裡,這裡確實是我該存在的地方,但就是覺得不對勁──這樣的我實在有點奇怪,但也只能這麼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甩甩頭,環視四周。
看到快要坍倒的牆壁。
地板早已腐朽,露出雜草叢生的地面。
屋頂只剩五分之一。
湛藍的天空印入眼簾。
感覺起來是座廢墟。
不過,實際上確實是廢墟。
「唔嗯……」哥布德背靠牆壁,雙手交叉。「可是啊,這個地方真的有夠破爛,遠超乎之前聽說的耶……」
哥布德以自嘲的口吻說完,席赫林不知為何好像感到內疚似地縮起脖子,巨古索則是失落地坐到了地上。
「這裡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整理了──」哥布多聳了聳肩。「比起先前那個地方,的確落差滿大。不過,事情好或不好,端看個人怎麼想了。」
「還要看怎麼想喔。」哥布德斥之以鼻。「是要讓人怎麼想啦。」
「就把這當成一個新的開始不就好了?」
「是──好在哪裡啊……」
「從、從頭開始……」席赫林突然大聲說話。「……我覺得……就、就想成是重新開始就好……話說回來,實際上我們也是重新開始……」
「重新啊。」夢兒林咬著食指,鼓起單側的腮幫子。「說的也是,夢兒林覺得呀,先前那個地方啊,可能比重新開始還要不好耶。不過如果有人問比重新開始還要不好的情況是怎樣,人家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了。」
「……對、對啊……」巨古索用粗大的手指胡亂畫著地面。「該怎麼說……像我們這種……棄子……在先前那個地方是矮人一截,不對,根本是抬不起頭來吧……」
我再次仰望天空。無論是先前那個地方的新城區,還是現在這個地方的舊城區,天空的顏色照理──應該完全一樣。
但是總覺得看起來截然不同。
這邊的天空像是褪了色。
這時心中鮮明地認知到「啊啊,看來我們這幾個是淪落到這裡的……」。
雖然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對我們哥布林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父親的血脈。與哥布林共生的巨大哥布林也一樣。自報姓名時,最先就說出口的就是血統名。一隻哥布林的人生,即使不到全部,但也有大半取決於能否從父親那獲得血統名。
然而,假設某哥布林或巨大哥布林,有五個,甚至十個妻子,每名妻子也都有生兒育女,但這不代表所有孩子都能獲封血統名。
依照父親的財力──不過財力也跟血統有關,簡單來說完全端看血統有多高貴──若育有五個小孩,其中也只有一個或兩個能獲封血統名。通常是由占卜的結果、外觀美醜、生母長進與否等條件來決定人選,而且僅有獲得血統名的孩子會被認定為該父親的親生小孩。
剩下的就會變成所謂的「棄子」。
即使是血統高貴的大戶人家,也鮮少會有養育棄子的奇特哥布林。棄子通常在哺乳期結束時,就會被父親家拋棄。
正因如此,以我為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哥布德也曾說過他也一樣,席赫林和巨古索好像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
夢兒林是棄子和棄子生下的棄子,哥布多則可能是有什麼緣故,總是避談這方面的事。
總而言之,棄子就是棄子。
「反正──」哥布德用手抓住牆上的凹洞。「我們如果繼續待在先前那個地方,也只會永無止盡地被迫工作,有朝一日直接累死。雖然之前就聽說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實際上的確連食物都找不太到,唯獨死的地方我們能自己挑……喔,本大爺剛剛是不是說了句很帥的話?剛剛這句話夠帥吧?對吧?」
「我覺得還好耶……」
「哥布希洛洛洛,你閉嘴喔。你這傢伙遜斃了,哪有資格批評本大爺的帥氣程度啊!蠢貨,你最好夠格啦!」
「哈、哈哈……」巨古索輕摸了肚子。「不、不過……現在應該先擔心那個吧……我們得想辦法弄東西來吃……」
夢兒林的肚子「咕嚕」地叫了好大一聲。「喔喔喔喔,這聲音好猛呀。」
「……我想吃東西……」席赫林看起來就像馬上會餓死。
「食物啊……」我忍不住看向了哥布多。
「別擔心……」哥布多正眼與我對上眼,明明是隻哥布林,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船到橋頭自然直──大家來集思廣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