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百般設計只為救你
永夜心裡得意,她堵門鬧場,又送了仿製玉袖公主的翠玉,不怕游離谷不給月魄解藥。她已經表現後明顯,不久要去陳國賀壽,要想讓她照計畫行事,就得給她好處。
京畿六衛在京都城一鬧騰,京都城的茶館酒肆馬上更換閒話主題,圍繞端王府、佑親王府出塵的刺客、漂亮的世子以及皇帝三個兒子好不熱鬧。
京城城門已開,集花坊一帶卻多了些軍士,軍容整齊地沿集花坊站了,也不說有什麼事,也不封街,要出入的也不問,惹得一條街上的青樓老鴇緊張不已,這陣仗叫客人如何敢上門?紛紛遣了丫頭去打聽情況。得到的消息卻是說京都治安巡視,叫大家放心做生意。
安國律,青樓攬客不得出集花坊。往日是客人進了集花坊,美人靠上紅袖招,而今日如何讓美人的袖飛出集花坊呢?
集花坊門可羅雀。
牡丹院在京都城開了十來年,一天不開張這是頭一回。
院子裡的公子、小姐難得清閒又心慌莫名。一個人習慣天天掛著假笑,要讓他們不笑,雖板著臉,眼睛也要帶上一分笑才覺得自然。
若說起這裡的紅倌,也不知出了多少絕代佳人,如今掛頭牌的正是元宵節那晚有人送梅花燈的墨玉公子。
墨玉公子年方十六,膚色晶瑩,一雙眼眸更似點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最難得的是伺候客人從不挑剔。
只要出得起價,不管是貌若天仙還是販夫走卒,他一概笑臉相迎。
他的身價是千兩銀子,哪怕是陪客人喝杯茶也一樣。
但是墨玉公子有個習慣,他從不起身迎客。他只待在他的院子裡,等待出銀子的爺主動造訪。
曾經有人下注,以一賠十的賭注,賭墨玉公子在牡丹院門口相迎。
有人便勸道:「公子只需出門亮亮相,這一萬兩銀子就輕鬆到手,何樂不為?」
墨玉公子只悠然說道:「張員外輸的一萬兩,墨玉賠了。」
「紅倌多少是有些脾氣的。」大家只能這樣勸張員外。張員外也豪爽,不僅沒要墨玉賠他一萬兩,反而笑顏逐開地往墨玉院子,喝了十天茶。
然而今天,墨玉公子破例出了牡丹院,站在門口垂手肅立。這舉動引起集花坊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站崗的軍士。
初踏出牡丹院,墨玉隨便一站,風姿卓然,襯著清秀的面容與淡淡的笑容。別的青樓無生意上門,便紛紛探出頭瞧。那些目光中有嫉妒、羡慕、欣賞及驚詫。瞧了半個時辰,好奇心全落在一個問題上:「是誰?墨玉等的是誰?」
墨玉公子從巳時站到申時,滴水未沾,顆米未進,臉上已有疲色。知道整條集花坊的人都瞧著自己,越發不肯示弱,一直保持著優美站姿。心疼得侍候的小廝,跑上跑下遞燙熱的毛巾讓他解疲,嘴裡卻不敢抱怨半句。
日落黃昏,集花坊沐浴在橘黃色的陽光中,屋脊兩端的鴟吻已染上暮色時,集花坊大牌坊下閑閑地走進一個人。
來人穿了件紫綢色繡孔雀羽暗花的輕袍,披著同色披風。走在無人的集花坊大街上,不時左右張望。苦等一天的人們,齊刷刷探出好奇的臉,在對上來人那張毫無瑕疵的臉時,都不由得看愣了。
見此人進來,兩邊軍士刷地立得更齊整,紛紛行禮。見永夜眸光略帶讚賞的掃過,背挺得更直了。
永夜含笑瞧著牡丹院門口那個玉立的人兒,加快腳步,在墨玉盈盈拜下的瞬間,用扇子托了他一下,墨玉順勢站起,喉間溢出低低柔柔的聲音:「墨玉見過永安侯!」
這一聲出口,所有人恍然大悟。
聽說這位小侯爺被賊子挾持,所以京都城才被翻個底朝天。聽說督察院禦史言官們為此事告上金鑾殿,告端王爺動用京畿六衛擾民。皇上一句「永安侯不得有失」便退了朝,聽也不聽言官們囉嗦,直氣得官員們下朝後紛紛聯合大臣們重新進諫。沒想到這位永安侯竟笑嘻嘻地跑來青樓。不僅如此,還動用京畿衛為她清場。
永安侯如何受寵,不言而喻。
墨玉公子為她破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豈料永夜並未入樓,著人端了椅子、支上桌子,在牡丹院門口擺上席面。她笑著對墨玉說:「本侯要避嫌,若進了牡丹院,父王非打斷永夜的雙腿不可!墨玉可介意?」
「能見著侯爺一面,墨玉心滿意足。」說著墨玉執了酒壺,為永夜斟酒。
「我不飲酒的。聽說墨玉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撫琴一曲吧。」永夜慢條斯理地夾菜入口,覺得牡丹院生意好,不僅是這裡的公子、小姐面相好,大廚的手藝也是一絕。她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墨玉臉上已難掩倦意,笑容卻半分不減,喚小廝取琴,當真就在牡丹院門口撫琴助興。
永安侯一早差人送信,囑他立門相迎,又足足讓他站了一整天才來。墨玉暗嘆,怕是找麻煩來的。可偏偏此人萬萬不能得罪,他有什麼辦法?
永夜吃得半飽,戀戀不捨地瞧了滿桌好菜,眾目睽睽下離桌走到墨玉身邊,笑道:「我為墨玉撫琴一曲。」
墨玉口稱不敢,人已讓開,站立在側。
永夜看了眼琴,擺出姿勢,右手一滑,揮出一串琴音,那神情氣度如謫仙一般。眾人正等著欣賞永安侯的琴藝,豈料幾聲單調的音彈出後,又是單調地撥弄琴弦。周而復始,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此時月兔高升,集花坊各青樓前升起大小燈籠,朦朧望去,那燈籠竟似伸向天的盡頭。永夜看著,目光流露出一絲傷感,牡丹院名不虛傳,數國連鎖大型企業,開除一個員工如同摁死一隻螞蟻。要想和他們討價還價,人家財大氣粗,理也不理。不由得冷笑著想,堵一天門沒用,明天再來就是。她終於停手,施施然站起說道:「時辰不早了,本侯明日再來看墨玉吧。」
老鴇聽得這一句,差點沒昏死過去。這陣仗再持續下去,只有關門歇業的份了。
墨玉卻笑道:「侯爺,一千兩銀子。」
「沒帶銀子,記賬!」永夜想也不想地說。
此言一出,眾人又張大了嘴。永安侯搞這麼大動靜,居然是吃白食!而墨玉公子也太膽大,敢向這位霸道的主兒要銀子。還是初春時節,寒意未去,眾人臉上的汗擦了又擦。不知是為永安侯汗顏,還是為墨玉公子捏把冷汗。
「妓賬概不賒欠!」墨玉低柔地回道。
永夜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塊翠玉佩扔給墨玉,「通體透綠,大概值個二、三千兩銀子,找人瞧了,省得明兒又找我要錢。皇上賜我五百畝良田,永安侯月俸不過四十石,良田尚未變現,千兩白銀是沒有的,府裡這些玩意倒還多。」
言下之意,每天來牡丹院,還能撐得下去。
墨玉接過翠玉佩,見做工精美,材質上乘,的確值二、三千兩銀子。他心裡發苦,臉上笑容不改,斯文道:「墨玉眼拙,要請樓裡師父過目。」
永夜不耐煩地說:「快去快去。」
墨玉一窒,飛步入內,片刻不到就走出來恭敬地說:「師父道,這玉佩價值二千五百兩。侯爺,這是一千五百兩銀票,樓裡不存,明兒侯爺若是再來找墨玉,再付不遲。」說著遞過一個小木盒。
永夜輕啟盒蓋,只瞟了一眼就眉開眼笑,裡面不僅放著那塊翠玉佩,還有一枚用蠟封住的藥丸。她低聲在墨玉耳邊說:「難怪你要掛頭牌,這忍氣吞聲的功夫,比本少爺強多了。」
墨玉瞳孔猛地收縮,閃動一絲寒芒,卻及時低頭一揖,「侯爺走好!」
「哈哈!牡丹院果然名不虛傳!集花坊果然美人濟濟!不枉我走這一遭。」永夜心裡得意,她堵門鬧場,又送了仿製玉袖公主的翠玉,不怕游離谷不給月魄解藥。她已經表現得明顯,不久要去陳國賀壽,要想讓她照計畫行事,就得給她好處。
回魂給王妃解她迷魂散的藥丸,已經剖開瞧了,裡面裹了只蟲卵,是蠱?是蛔蟲、豬肉絛蟲、血吸蟲或是其他什麼這個世界她不了解的怪物?永夜想起月魄說過他中過蠱,要救他,非拿到解藥不可。
月魄已成棄子,游離谷沒道理再與她翻臉。更何況,回魂必以為她也中了蠱,自然會放心。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永夜漫不經心地兜了幾圈,她有種感覺,身後有人跟蹤。
永夜走得很慢,極享受春夜舒適的晚風。跟著她的人是誰?想要做什麼?她笑了笑,在轉過一個街口時,施展輕功迅速躍上房頂,縮躲在風牆後的陰影裡。不多時,聽到風聲掠過,她放鬆自己,悄悄探頭,見來人似疑惑地停了停腳,選擇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去王府找我?永夜落入沉思,想必是牡丹院的人去找李言年吧?她逛牡丹院並不要緊,要緊的是用玉袖勒索游離谷,得了月魄的解藥。一個從小被游離谷培養的刺客,這樣的舉動只能惹來紀律嚴明的游離谷殺之而後快。永夜嘆口氣,想起當年一時不忍為了月魄站出來的情景。李言年會趕去莞玉院責問她?會提醒她回魂那藥裡有蠱?會告訴她……沒了一個月魄,還有一個風揚兮?
時間不多,她要在李言年找她之前回到王府,便迅速拐進集花坊背後的小巷子。
經過巷口時,她情不自禁瞟了眼那個麵攤,擺攤的是個年輕人。她有些黯然,目光卻盯著巷子深處的小木屋,腳步未停地走去。
站在門口,她輕叩了幾聲:「屋裡有人嗎?」
風揚兮開了門,皺眉瞧著她,有些不解,側過身讓她進屋。
永夜沒有動,從脖子上取出那塊木牌,「你說過,可以憑它請你做件事。」
風揚兮見她將木牌珍重地掛在脖子上,不禁有些感動,拎起木牌笑了,「永夜想要我做何事?」
「做什麼事都可以?」
那張揚著希望與企盼的臉,在燈光下露出孩子般純潔,讓風揚兮瞬間想起幼時向家裡人討心愛之物的情景。只是他總得不到,總是失望,總是把渴望放在心底,慢慢學會再也不提。但是他了解,了解被拒絕後的感受。他製作木牌,就是希望滿足對方一個願望,想看到那種眸子瞬間亮起來的表情。
這讓他滿足。
不等風揚兮回答,永夜低下頭,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劃來劃去,顯出沮喪與為難,「算啦,不可能的……太麻煩了……謝謝,木牌還我做紀念,不要你幫我了。」
被絲繩吊著的木牌在眼前晃動,永夜垂頭喪氣地伸手去拿。木牌瞬間被提高,她拿了個空。永夜抬起頭,抿著嘴看著風揚兮高舉的手不滿地說:「下回我找個簡單的事情,你幫我做完再收回去吧,現在是我的!」
風揚兮被她逗笑了,爽朗的笑聲從喉間連串爆發,這位被封了永安侯的世子爺,還真像孩子。永夜瞟著他,從她的角度只看到風揚兮因發笑而起伏的胸膛,以及滿臉的大鬍子。永夜退後一步,她不習慣耍心眼時看不見對方的眼睛,這不利於她判斷。
風揚兮笑著把木牌掛回她的脖子,那雙曾在黑夜中閃動著銳利蠱惑讓她嫉恨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溫和,「我答應你。」
「你不問問我要做什麼事?」永夜想,天底下的大俠都這麼好騙?珍惜他的木牌讓他感動,對他充滿信任感讓他覺得不幫自己就過意不過,再主動搖頭作罷,讓他好奇。她只用了點小招術,風揚兮問也不問就決定幫她。李天佑讓風揚兮幫他,也是這樣?
「我想,你一定不會讓我做很難的事,也一定不會是傷天害理的事。」風揚兮的聲音讓永夜想起前世的老師,滿臉慈愛地對她這個劣等生說,「我相信只要你肯讀書,你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的」。
永夜有些不捨地摸摸脖子上的木牌,毫不猶豫地取下遞去,「陳王遞國書要我去賀壽,父王做了萬全的準備,但我還是想請你做保鏢,」永夜露出燦爛的笑容,「聽說風大俠十五歲就能與陳國第一高手在散玉關打成平手,有你在,永夜出使陳國會更安全。」
請他做保鏢?這個世子自幼多病,看來對外面的世界很害怕。風揚兮了然的接過木牌又給她戴上,「我本來就想去陳國一趟,我會暗中保護你。這次,不算!」
永夜高興的快暈了,咧開嘴直樂,「那我豈不是賺到了?!你不能反悔哦!」她笑著離開,走了幾步回頭朝風揚兮笑,「你的衣裳選得相當不錯!就是鬍子邋遢了點。」
永夜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縫,一想到自己殺之而後快的人,居然肯做自己的保鏢,讓她很有成就感。
風揚兮也忍不住笑,低頭看看身上才買的黑衣,不錯?天知道成衣鋪子裡沒有花邊、沒有繡花的黑布衣裳,就一個樣。永夜是說自己身材不錯?風揚兮挑挑眉,摸摸鬍子,狡黠地笑了。他覺得陪永夜走趟陳國,一路上肯定感覺也不錯。
回到府中,夜已深。倚紅、茵兒望眼欲穿,見永夜帶著笑容回來,一個勁埋怨。
永夜好說歹說、低聲下氣,才哄得兩人展顏,見她倆進房睡了,才又悄悄下了醉夢散。她想,今晚李言年該來了。
她吹熄房內燭火,片刻之後,李言年果然閃身而入。見永夜端坐在椅子上等他,拉下蒙面面巾冷笑道:「翅膀硬了?敢和谷裡討價還價了?」
「師父說過的,只要我不暴露身分,谷裡不會插手我救月魄。既然他已是棄子,何苦還要他的命?」
李言年深深呼吸。永夜相信,若不是她還有用,李言年現在就想殺了她。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說:「這計畫說實話原本就不該讓他參與,我就搞不懂為什麼要放月魄在佑親王府,還跟白送似的?難不成佑親王付了谷裡大筆銀子,生怕太子下藥毒死他?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還要擺出一副要整死月魄的模樣?難道月魄是明保佑親王,暗助太子?」
李言年看著永夜黑暗中閃亮的雙眸,不禁有些後悔,這小子從小就心思深沉,在山谷就是個闖禍的主,難為青衣怪和程蝶衣還喜歡上他,處處護著他。谷裡為什麼要派月魄保護佑親王,他知道,卻不想因此壞了自己的大計。永夜的話像根刺,刺得他眼皮直跳,多少年,他忍了多少年就等現在?
他深深呼吸,平息了心裡湧動的恨意與無奈,平和地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之所以谷裡能給月魄解藥,是因為已經不需要用他牽制你了。回魂說,你已經中了蠱毒,你不會想知道毒發後的慘狀吧?」
永夜目中露出驚恐之色,一手捂著胸,指著李言年道:「你們,好毒!」
李言年看到永夜露出的驚恐模樣,皺了皺眉,這實在不像永夜的作為,難道他沒有吃回魂的解藥?果然,永夜低聲笑了:「我知道,一般說來,只要我不背叛山谷就不會毒發,甚至可以活到老死,對嗎?」
「呵呵,你很聰明。」李言年這才消除疑心,「還有,這次任務若有半點差池,風揚兮就會知道誰是他一直要找的人。而我也會告訴端王,你是個假貨。」
「我明白,師父。首先我對端王世子的身分很喜歡,現在我還是永安侯。將來端王的財產都是我的,有權有錢當然好過當刺客。其次,我打不過風揚兮,刺客最怕的就是一身正義的大俠,不是嗎?」永夜說得乾脆,李言年覺得心涼,自己教出個什麼樣的徒弟?
狠辣、冷靜,看似輕輕鬆鬆,卻把山谷多年的計謀一一道出。
「還有……」永夜眼珠一轉,「你不用再想把月魄捏在手裡要脅,我主動奉上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請了風揚兮護送我去陳國。這消息可值錢了,以後若是我有什麼異動,你只要告訴風揚兮我的身分,準把他氣得吐血不殺我難解他心頭之恨。我對游離谷夠忠心吧?」
李言年一怔,她的確忠心,忠心得讓他害怕。想想自己的大計,他嘆了口氣:「畢竟師徒一場,任務結束,我會給你解藥,讓你當個富貴王爺。」
「永夜多謝師父,天大的恩情哪。」永夜笑顏逐開。
「前往陳國,雖然有風揚兮在,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你要提防一個人。」
「誰?」
「陳國第一高手,左將軍易中天!他與公主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愛慕公主已有多年。散玉關之戰如果勝了,他會向陳王求娶公主。」
易中天?永夜呆了兩秒,這個名字帶來的衝擊比海嘯還強。她猛地低下頭忍笑,直忍得渾身發顫,和易中天搶公主,有趣!
李言年奇怪地看著她,突然問了句:「你認識他?」
若不是夜深人靜怕擾人清夢,永夜真想放聲大笑。她喘口氣,努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當今天下三分,聽聞易中天最喜點評三國,只要一說起這個話題,他便極有興趣。聽說,只是聽端王說過而已。」她輕咳了聲,清清嗓子又道,「師父別怪我笑,一員陳將,是不敢做出帶公主私奔的事,何況公主一心急著嫁進端王府。他想趴在牆頭等紅杏,當心會被公主當成賊來打。嘿嘿,爭不過我的。」
「少年自大!風揚兮不過和他戰成平手,他在陳國威望頗高,我怕你有命去沒命回來。你一死,公主自然嫁不成。」李言年見永夜胸有成竹,也淡淡地笑了。只要玉袖來安國,殺了端王,佑親王沒了倚仗,想要拉太子下馬,太難。
「如果我死了,兩國豈不是又要開戰?陳國才戰敗,再起戰火,百姓願意?激起民憤,易大將軍威望再高,陳王定也不會由著他亂來。師父不必太擔心,這任務星魂一定會順利完成的。」
「那為何要請風揚兮出手?」
永夜望著李言年笑了,「有這麼個保鏢,師父覺得星魂有必要去冒險?易中天想找我決鬥也不行,不過,若找我拼拼詩詞還可以。」
李言年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明知風揚兮四處找他欲殺之而後快,卻把他請來做保鏢。李言年想起多年前,永夜指點月魄黑吃黑活著出小樓的事。眼前的永夜笑嘻嘻地望著他,燦爛的笑容、無辜的表情,這麼漂亮的孩子死了真是可惜。
李言年嘆了口氣:「想讓易中天與風揚兮鬥個你死我活?若讓風揚兮發現你利用他,你會死得很慘。」
永夜眨了眨眼,「這不是師父和谷裡一直都希望的嗎?對星魂會更放心才是!」
李言年一怔,他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沉默片刻後:「你好自為之!」
他走後,永夜鬆了口氣,一頭倒在床上。她很喜歡在夜深人靜時想事情。黑暗中那雙眼眸像午夜貓眼似的明亮,一抹笑容慢慢在嘴角扯開,像極了才偷到魚的貓,賊笑不已。
【第二十二章】身分被揭穿
李天佑真的愣住了。女……駙馬?永夜?他心裡驀地湧出狂喜。永夜不是男的!這個答案比他知道自己要出宮建衙、被封了親王失去太子位,還來得突然與震驚。
李天佑第二日來到端王府,見端王面帶笑容便知永夜無礙。他想起前日的情形,心裡有些渴望見到永夜,便拿出一個禮盒,笑道:「皇叔,這人參已近成人形,給永夜補補身子。」
「是啊,永夜這身體養了這麼些年,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太壞,就是虛了點。皇上遣他赴陳國賀壽,我正愁這事呢……算了,皇命難違,她也該出府見識見識。說不定,這一路下來,身體反而好了,成日蜷在王府精神還更差。」端王隨手把人參遞給侍從,示意天佑坐下談話。
永夜要去陳國賀陳王壽,會在八月中秋迎娶公主……天佑無端想起玉袖公主的清麗,與永夜也算是一對佳偶,心裡不知為何竟有些不舒服。聽端王感嘆,便笑道:「其實不一定要永夜去吧?皇叔不方便講,天佑去稟告父皇,多少看在永夜體弱多病的分上,另找人送賀禮去。」
端王搖搖頭,「聖旨已下,皇上金口已開,陳王已知永夜會前往,臨時換人,倒顯得我國誠意不足。散玉關的百姓才經歷戰爭,需要休養生息。」
「皇叔一心為國,此心可昭日月。可是去陳國千里迢迢,怎放心讓永夜一人前往?」這一去陳國,少則兩個月,多則近半年。李天佑有些不捨,自己又不能離開京都,一時間竟有些犯難。
端王瞧他神色,眼裡禁不住飄過一絲陰翳,天佑這麼緊張永夜?念頭只往這裡一轉,就站了起來,「不用擔心,我遣豹騎林將軍一路護送。想來陳王也不敢為難她。游離谷的小子,你把他帶走吧。」
「不急,我去瞧瞧永夜。」李天佑說著向端王拱手一禮,便想往莞玉院去,臉上已漾出笑意。
這個皇侄不比那二位,心機深沉不說,還慣於表面溫和。端王見多了李天佑恭順的時候,難得見他如此沉不住氣,不由得暗暗心驚,只擔心他瞧出永夜是女的,才真是壞了大事,便笑著說:「走吧,我也正想去瞧瞧她。」
二人邊走邊聊,端王看著滿院春色,突問道:「太子明年會娶薔薇郡主,天佑也該娶妃了。皇上不催你,是心疼你,希望你能覓到一位心儀的女子。但是無後不孝啊,天佑又是長子,我這個做叔叔的看著也著急。你若再不立妃,皇上明年也會在太子大婚前賜婚。」
天佑愣了愣,還沒想好該如何回答,已瞧見花林間坐著的那抹紫色身影,情不自禁地說:「若皇叔生的是女兒,天佑一定誠心求娶!」
他只顧欣賞永夜的風姿,沒看到身旁端王擔憂的表情。
「噓!小聲點,被永夜聽到非大發脾氣不可!她最恨別人說她柔弱!」端王眼中憂色更重,輕聲提醒。
天佑嘆了口氣,嘀咕道:「永夜就是脾氣大!」說著走進院子。
「少爺!王爺與佑親王來啦!」倚紅一路小跑,喊著永夜。
永夜起身回頭,見端王與李天佑進來,眉尖輕蹙即鬆,微笑道:「父王!怎麼和大殿下一塊過來?」她看到端王站在天佑身後朝她瞪眼睛,再看李天佑一臉溫柔,心裡呆了一下卻又想大笑。
她這位老爹不僅反對月魄,對李天佑也提防得緊,好在知道母親的魅力,不然她真懷疑端王愛上她了。
永夜的笑容像極身上穿的淺紫綢袍,美得如夢如煙。李天佑心中又是一跳,為什麼他到今天才發現永夜美得勝過女子?眼風掃過身側的端王,忍不住疑慮重重,心思千迴百轉,竟脫口而說:「永夜今日真如畫中人……嘿,精神很好哪!」
他及時收口,訕笑著望著永夜,越看越覺得他眉目如畫,牡丹院的頭牌——墨玉公子也遜他三分。薔薇美貌與玉袖齊名,自小愛慕永夜,永夜卻避之。昨日聽聞他擺開架勢去會牡丹院的墨玉公子,難道,他喜歡的是那種清俊少年?
永夜在游離谷回魂處治了半年病……李天佑的臉色頓時難看,回魂的徒弟……永夜肯定認識月魄!可是端王說他不會武功,而且他和月魄私下有來往,就一定會知道書房有毒。永夜不可能是那個黑衣刺客,可是,他見了月魄不相認,分明有私情!
李天佑腦中迅速閃過月魄一襲白衫、英俊出塵的模樣,心情頓時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我來瞧瞧你好了沒,這會兒就去提了月魄回府處置。永夜,你要不要與我同回王府,好出口惡氣?」說話間李天佑已收了那些念頭,臉上露出謙和的笑。
答應,還是不答應?端王看了永夜一眼,示意她不用去。
永夜眨了眨眼,「斷手斷足太血腥了,我怕!」
「我是那麼殘忍的人嗎?想到他使蜈蚣咬我,還敢挾持你,怎麼也要出了這口氣,給他個教訓。」
「大殿下這麼想替我出氣,永夜不去就太不給大殿下面子。父王,我去去便回。」永夜只愣了愣就決定去,她還是不放心。
端王極其無奈,心裡又有些後悔,永夜對那小子實在太照顧,然而話已出口,他也不便攔著。便喚道:「倚紅,妳再拿件鬥蓬,好生伺候著少爺。早去早回,過兩日便要起程赴陳,妳答應過我的,要多在府中陪妳母親。」
「永夜答應下的事絕不會忘。」她垂頭不敢看端王的眼神,她答應過讓月魄離開安國,以後不再和他有瓜葛。可是,從此就不見他了嗎?永夜心中突生出一絲不捨。她轉念又想,如果月魄能平安脫離游離谷,以他的醫術開間醫館平安過日子,也未嘗不是種幸福。想起那張英俊的臉,總是想要保護她的心思。永夜心底有一絲溫柔的情緒,被隱隱牽動。
依然是佑親王府的水榭。
依然送了月魄進那湖心亭。
依然,永夜與李天佑隔水坐了。
湖岸成行楊柳垂枝如絛,輕飄飄似受不住風吹,籠了一樹翠色,倒映在藍色的湖水中,樹便活了過來。像極了一群正在跳舞的女人,腰肢扭動如蛇,長髮隨風而飄,只把柔美二字如詩文般舞了出來。
今天,看的又是怎樣的戲?永夜覺得她不看也清楚。抿了口茶,心中恨道,只要月魄不殘不死,你就折騰吧,看我的心硬還是你狠。
「戲如人生!」李天佑優雅地坐著,興致勃勃地看定永夜,目光從她低頭露出的玲瓏後頸移到唇微啟。他嚥下茶水,突然問:「永夜,你唱過戲嗎?」
永夜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戲看得多了,忍不住就喜歡跟著哼幾句。永夜若是也喜歡,咱倆還能換裝演一齣。不過,你就適合旦角。」
永夜低聲笑了,「大殿下私下說說便罷。皇上可最恨迷戲子,聽說前朝康和帝沉溺其中不理朝政,引來他國覬覦……」
不等她說完,李天佑驟然色變,端起茶碗用茶蓋拂過茶沫,掩飾心驚,「是啊,不然,本王也不會因為死了三個掌刑內侍就被攆出宮。」
誰說大殿下溫和有禮、待人寬厚?變臉比翻書還快,記仇的心思可以用去背書考狀元。永夜不屑地想著,臉上堆出驚嘆,「父王說,早出宮建衙有利於大殿下培養勢力,看如今的朝廷像分水嶺般分成兩派,忠心大殿下的官員不知有多少。難道當年那三個掌刑內侍真是大殿下……」目中已露出不敢置信之色。這事是她點撥太子天瑞所為,她還不清楚?就想讓李天佑堵心。
李天佑被永夜的話堵得難受,偏偏不動聲色。當年吃的啞巴虧,連皇上也覺得他虧了,所以任由他們兄弟各建勢力,睜一眼閉一眼,不動搖安國根基便罷。他心裡明白,雖說是由得他們鬧,但有端王坐鎮朝中,誰也鬧不到金殿上去。
天佑淡笑道:「天理昭昭,總有真相大白之日。」說完拍了拍手。
湖心亭門窗大開,月魄一如那日站在亭中,月白色長袍上血跡依然,身旁站了兩名侍衛。
「永夜,你想怎麼教訓他?」
「大殿下教訓門客立規矩,自然比永夜在行,我瞧著便是。」
李天佑微笑看著她:「你說,在他額間刺了奴字,讓他時刻記得可好?」
李天佑你敢這麼做,我會在你臉上也照樣刻上王八兩字,讓你死了當皇帝的心!永夜暗暗咒駡,臉上不由得露出不忍。打幾鞭子、幾板子都沒關係,想在月魄臉上刺字?永夜想,今天她也沒帶多少暗器,不外幾十把飛刀外加百枚鋼針罷了。
這絲不忍,瞧得李天佑妒意頓起,嘴邊飄過一絲狠意。話語一字字從牙縫裡蹦出似的,「永夜捨不得他那張臉?原來你真喜歡美貌男子!」
永夜嚇了一跳,李天佑在說什麼?難道李天佑認出自己是女的?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隔了十八年,做男子的感覺消失殆盡。李林留給她的只剩些往事和一直存在的殺手經驗。永夜有點心虛地掩嘴咳聲,寬大的袍袖瞬間遮住半張臉。
李天佑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微笑道:「永夜既然喜歡,我怎麼會做讓永夜難受的事?」
「大殿下待永夜真好。」永夜也笑,不動聲色地想拿開手。李天佑手中用勁,她便不動了,任憑他的手指在手腕上輕輕撫摩。不知為何,對上李天佑溫柔至極的表情,她總覺得手腕上似有蛇吐信。
「永夜身體不好,難得出門,卻養了一身好肌膚。怎麼起雞皮疙瘩?冷?」
倚紅馬上抖開披風給永夜搭上,藉機想讓大殿下鬆開永夜的手。
李天佑伸手給永夜繫上,順勢又握住永夜的手。
玲瓏的腕骨,手指上傳來嫩滑的質感,他突然有種衝動想瞧瞧永夜脫光衣服的模樣,目光從那雙纖細的手一直望向永夜半垂的臉。額頭、眉眼、嘴唇、下頜無一不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永夜的臉色,蒼白黯淡無光,卻又另添一種病弱之姿。
可惜……端王的兒子,皇上封的永安侯,他不敢。李天佑戀戀不捨地放開手,強壓下心底湧出的那股衝動,望向站在湖心亭裡的月魄。
身上受了傷,滿身血污,頭髮披散,卻依然沒有消退那出塵的風骨。他不能對永夜有什麼想法,難道他就可以?
李天佑冷冷說道:「丟湖裡清醒清醒,記住喝的是誰的水!」
兩名侍衛架起月魄就扔進了湖。
下水的瞬間,永夜瞧見月魄腳上銬了粗粗的鐐銬,怕他浮起來掙扎嗎?永夜的心抽搐了下,定定地望著湖心亭。她突然笑了,覺得自己真夠冷血,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李天佑瞟過永夜的臉,居然帶了絲笑容,他深深嘆服。薔薇如此待永夜,他沒有半點心動,如今瞧月魄被折磨,他還是不動聲色。這麼多年,極少見他有生氣或難受的時候。當年被端王幾板子就打暈,也沒見他流過一滴淚。他是對月魄無情,還是原本就冷血?
「永夜,若是你真的喜歡他,我讓他跟了你可好?」李天佑小心地試探。
「不用,他醫術高明,下毒的功夫也不錯,我可不想成天吃飯都提心吊膽。」永夜一口回絕,心裡卻暗數到六十一。一分零一秒,一個不會內功的人憋氣時間一般在二到三分鐘內,而月魄還受了傷,他撐得住嗎?
李天佑盯著他笑了,「也是,是我考慮不周,這樣的人若不能忠心,留著實在讓人不放心。」
他招招手,永夜暗暗鬆了口氣。只見侍衛用力一拉,一條白影從水中飛出,濺起大片水花。月魄重重摔倒在湖心亭中,腰間纏了繩子,月白色寬袍貼在身上,咳得翻江倒海。
永夜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的目力。她清楚地看到月魄每咳一聲,一絲血便從嘴裡咳出,不多會兒,原本血污的月白袍子上又濺上新的血點,在濕衣上暈染成一團團淡淡的粉紅。眼前也泛起一層淡淡紅霧,一種鑽心之痛襲來,她就只能這樣看著他嗎?
「永夜,怎麼了?臉色這般難看!」李天佑關切地問道。
永夜的目光落在湖面上。一圈圈漣漪蕩過,月魄估計是沉了底,掙扎時帶起一些水草漂在水面,湖面慢慢又恢復了平靜。她淡淡地說:「我沒見過這樣的刑罰,相信,應該比父王的鞭子更讓他難過。」
「永夜既然這麼說,那麼讓他認個錯便是。聽著,你認錯發誓忠於本王,本王就饒了你。」李天佑說道。
他的聲音很平和,甚至稱得上溫柔。永夜卻知道,隔了幾丈水面,能這樣斯斯文文地把話送到月魄耳邊,是用上了內力。
月魄咳聲漸停,大笑道:「少他媽廢話!」
永夜忍不住想笑,她想起小時候月魄就是這種火氣來了會罵人的性子。原來藏在他內心深處,看上去出塵溫順,骨子裡的脾氣卻還是沒改。能大聲罵人,應該還沒事。她心裡更急,從府上到這裡已近一個時辰,難道影子還沒來?
李天佑見永夜笑,臉一沉喝道:「看來是沒泡清醒!」
月魄再次被扔進水裡,永夜盯著水面,看月魄掙扎帶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又想起自己放進魚池裡誘魚的那條蚯蚓,幾經折騰,還沒讓魚吃就奄奄一息了。籠在袖子裡的手已握緊成拳,隨時就能給李天佑致命一擊。再等等,她心裡數著數,計算著月魄能憋氣的時間,目光盯著水面看得極認真,目力所及之處,一株水草慢慢被水流帶遠了,她緊握的雙拳慢慢放鬆。
「永夜既然不要,他這般桀驁不馴,留著倒真是個麻煩,還須防著他反噬。不得不說,游離谷出來的人,哪怕是被放棄之人,都是高手。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組織!」李天佑想起夜闖書房的黑衣人,感嘆不已。
永夜這才奇怪地問道:「大殿下身邊為何會有游離谷的人?好像還是送給你的禮物似的。」她一直想弄清楚這個問題。究竟是游離谷要派人進佑親王府,還是真的有人委託游離谷出任務,是李天佑撒謊,還是李言年也不知情?
「我也不清楚,有一天他便來了,說是接了東主的委託,專來保護我。我當然只能收下,何況,他醫術高明,且擅毒。有一次還靠他差點擒住一個刺客……」李天佑說著目光下移,看到永夜的腳。「永夜十八了,身材單薄,腳也小。」
永夜猛然聽到這句,下意識地收了收腳,見李天佑目光飄過懷疑,便狠狠一掌拍案大叫,「大殿下也要嘲笑永夜嗎?再單薄,也比玉袖公主高出半顆頭!不久將去陳國賀壽,若是陳國大臣這麼說,永夜就顧不得翻臉了!」
李天佑嚇了一跳,這才想起永夜將去陳國,八月將娶公主。若他是女的,端王就犯了欺君大罪,挑起兩國交惡,這兩項罪名足以砍頭了,不由得有些懊惱。轉念又想,是男的又如何?自己想要,難道他還跑得了?將來……李天佑的目光不再看向湖面,轉過身認真地看著永夜:「永夜,說實話,我對豹騎林將軍的功夫不是很放心,你去陳國,我有些擔心。」
如果不是月魄在水裡悶著,如果真的只是喝茶賞景,也許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算得上真摯吧。可惜,李天佑你不是善類,要是相信你臉上的溫和,以為你是謙謙君子,我就不用對付游離谷,屍骨也早不知沉哪去了。
永夜的目光也沒有再往湖裡瞟上半點,滿不在乎地笑了,「敗軍之國,用長公主和親,怕是沒膽敢對我下手。別說下手,就是辱我半句,我看陳王也不敢。」
「我只是擔心,要不,我讓府中幾名功夫好的侍衛也隨你去。」
永夜遺憾地笑道:「只可惜大殿下不能離京,若能得大殿下同行,一路不愁寂寞,又安全。不過……風揚兮風大俠願意護送永夜,加上豹騎精銳,大殿下就不必擔心了。」
李天佑眸間飛快掠過一絲驚詫,若不是永夜目力精人,倒真看不出來。永夜得意地想,沒想到吧,你的得力幹將現在為我所用,你會不會和風揚兮打起來?
「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李天佑淡淡地說了句,這才想起月魄,抬抬手讓侍衛將月魄拉起來,「差點忘了水裡還有人在清醒腦袋,別淹死了讓永夜害怕。」
永夜一聽,手迅速蒙住眼睛,嘴裡念叨:「聽說淹死鬼很可怕,肚子會很大。天哪,我都說了我不敢看這麼可怕的事,大殿下太壞了。」
李天佑哈哈大笑,伸手扯開永夜的手說道:「永夜你真是可愛!害怕的話就把頭轉過來看我……」
永夜很聽話地轉過頭,看到李天佑一句話沒說完,臉色已經變了。
只聽咚的一聲巨響,李天佑霍地站起,盯著湖心亭。永夜心裡暗笑,抬頭看著他,聲音顫抖,「真……真的……淹死了?」
「傳令下去,沿秦河下兩岸仔細搜索,給我封了牡丹院!」李天佑沒有回答永夜的話,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永夜這才悠然回頭,只見湖心亭中心擺了塊湖底大石頭,並著那堆鐐銬繫在繩上。月魄早已不見蹤影。
「啊!必是游離谷的人救走他!」永夜不忘落井下石,栽贓游離谷。
李天佑又喝道:「不用封牡丹院了,細細去搜人!」
「為什麼不封牡丹院?」永夜奇怪。
因為你父王說過不能動牡丹院!李天佑的這句話無論如何不能告訴永夜,便苦笑著說:「游離谷金字招牌,人已交給我,自己看不住人,卻找上門豈非自討無趣?這等丟人現眼的事,還是暗中查訪免得讓別人看笑話。」
永夜嘆了口氣,同情地看著李天佑,又加了把火,「是啊,太子只要知曉大殿下半點不是也會大做文章,沒準還會說大殿下管治不嚴,當成笑料……」
「他嘛……太子殿下是將來的國君,他要笑話我做臣子的,只能聽著罷了。」李天佑嘴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月魄得救,永夜對待在佑親王府再無興趣,對李天佑一揖告辭,帶了倚紅施施然離開。
李天佑看著永夜的背影,再看看倚紅的背影,眼裡懷疑之色更重。想了想,換了衣服也離開了王府。
轉過抄手遊廊,天井之後有座垂花門,進門之後眼前一亮,一大片碧藍的湖水似抖動的綢緞,輕柔光滑。有道九曲石橋架於湖上,盡頭是座攢尖頂的亭子。
夜色降臨,沿九曲石橋直至亭子擺開了長長的燈籠,燈光耀在水面上,與月光爭輝。遠望去,幾乎要疑是蓬萊仙境。
而亭子裡正坐了端王夫婦與永夜三人。
侍從自覺地退出亭外。很多年前,端王找回世子後就立了規矩,凡與世子用飯時,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言年不止一次地想知道三人用飯時說了什麼,永夜便笑,「師父何不潛在水中偷聽一回?」
李言年果然做了一次,結果聽到王妃無比嬌憨的語氣,與王爺無比溫柔小男人的腔調,恍然大悟。威嚴的王爺、端莊溫柔的王妃,為永夜爭風吃醋,如何敢叫侍從聽了笑話?
事實上正是如此。永夜每回吃飯總捨不得多吃,王妃總想方設法做各種美食誘惑,且以肉食為主。她私下總想永夜若長開身材,就不能再扮男人。自從永夜滿了十六歲,王妃對珠寶的收集就有些偏執,一有機會與永夜在一起就拿出來誘惑她。
而那些精巧的玩意也讓永夜愛不釋手,卻只能戀戀不捨地放下。每到這時,永夜就會想,這是女人天性。
端王對王妃的小把戲阻止了一次,卻阻止不了兩次。不管他是曉以大義還是正經八百地和永夜談正事,王妃總會插進幾句讓他恨鐵不成鋼的話來。
然而今晚,王妃閉了嘴,端王也閉了嘴。
永夜吃了會,才發現二人可憐兮兮地坐在旁邊不吭聲。她閑閑說了句:「倚紅都說了?」
「永夜啊,妳的手怎麼能讓大皇子隨便摸來摸去?這將來可如何是好?」王妃馬上擔心地接嘴。
難不成讓我把手砍了以示清白?永夜惱了,筷子一放,板著臉道:「趕緊收拾行裝,最好明晨就出發!省得李天佑成天疑神疑鬼,他樂此不疲,我受不了!」
端王妃看了端王一眼,白牙咬在紅唇上,露出極可愛的誘人表情。
「娘,那是小女兒才做的動作,以後只准在父王面前這樣!」永夜很受不了端王妃無人時的嬌憨。
滿意的笑容在端王臉上綻放,「二十年前我就說過這話了。瞧,永夜也這麼說!」
「可是,要離家幾個月……」端王妃不捨,直望著端王,希望他能進宮找皇帝、太后挑明,永夜不是世子,她憑什麼要為安國做這麼大犧牲!她都十八歲了,哪家郡主十八歲還待字閨中?
「正好啊,我除了游離谷就在京都,還沒去過別的地方,多準備些銀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銀子!」永夜打斷端王妃的話,笑顏逐開地望向端王。
永夜的話正合端王心意,他攬住王妃的肩,柔聲道:「永夜可不同於別的郡主,有機會讓她走走看看多好。還記得當年,我們去北邊西番國遊玩的事?妳興奮成什麼樣了?我記得妳說過將來有機會一定遊遍天下,還說若是有了孩子,將來也帶她一塊去,妳說……」
端王的聲音像催眠曲似的,永夜看到王妃的眼神慢慢變得朦矓,淡淡的紅暈從雪白的肌膚裡透出來,人已軟倒在端王懷裡。她搖頭,女人靠哄真不是說假的,將來若是有人這樣哄她,她會怎樣?一念至此,永夜手臂上爆出一層細細的小粒子,肉麻!
離桌起身,迅速與端王交換個眼神,永夜躡手躡腳地離開。
進得房門,吐了口氣。明天,最遲後天,一定離開。
月魄需要混在她的車隊裡走,端王不希望李天佑發現她是女的。今天李天佑神色有疑,永夜也不想再留下冒險。
此番去陳,聖旨下達後,端王已著手準備,說走就走,乾淨俐落。
永夜一覺睡醒,見倚紅也背上包袱,她有些奇怪,「妳也要去?」
倚紅抿嘴一笑,露出揶揄的神色,「少爺到哪兒,倚紅自然也到哪兒。王爺、王妃特意叮囑倚紅,要照顧好少爺。」
永夜被她看得狼狽不堪,悲憤之心頓起,原來倚紅是父王安插在她身邊的,難怪一直不肯嫁。那麼茵兒和攬翠呢?而且這三人都不會武功,所以才能瞞過自己和李言年。論心機,她和端王差得不是一般的遠!這個消息,讓永夜對自己扮男裝的效果又打了無數折扣。
她臉上卻帶著笑,踮起腳捧住倚紅的臉,柔聲道:「難為倚紅對永夜一片癡心,守身不嫁。就算將來公主進門,也一定讓她好生叫妳一聲姐姐。」
倚紅一呆,永夜已扭了她一把,笑著揚長而去,「不錯,父王不僅臉皮厚,而且老奸巨猾,我左算右算就沒算出他還有這一招,叫我不收妳都不行啊!」
「少爺真是沒正經!」倚紅啐了一口,喜滋滋地去搬行李。
端王書房內,永夜恭敬地遞上一杯茶,端王接過細品,眉宇間帶著盡享天倫之樂的滿足感。
「永夜,游離谷的刺客你識得多少?」
「一個,月魄。」永夜神態安然。在端王內院待著時,是她最放鬆的時候,易容洗去,露出如玉容顏。
端王啜了口茶,讚嘆地看著她,一身淺紫寬袍的永夜風采奪人,他很得意也很驕傲。有這麼出色的孩子,做父母的怎能不引以為傲?更何況,她是如此聰明、懂事。
「聽過星魂這個名字嗎?傳說這個星魂擅使輕功暗器,且狡猾狠辣,連風揚兮都栽倒在他手上。這些年,京都聞小李飛刀色變,不知道他可真的是姓李?」
永夜皺了皺眉,什麼意思?她端茶細品,睫毛都沒顫動分毫。父王是在試探她,還是已經知情?永夜迅速否定這一判斷,游離谷絕對不會讓他暴露。「父王想說什麼?」
端王緩緩說:「妳既然不認識他,為何會讓他救走月魄?」
永夜張大了嘴,居然有人在她面前玩栽贓陷害?「我沒有!」
端王這才露出驚訝,不是星魂?永夜也不認識這個刺客,他皺了皺眉,「月魄不是妳救走的?妳急著今日赴陳,不就是想將他挾帶出京都?」
「是我找人救他的,但不是星魂。」
端王拿出一張紙遞給永夜,上面畫了一個蒙面男子,還有月魄的畫像,寫著佑親王懸賞一萬兩白銀緝拿的字樣。
永夜苦笑,「我不知道。」
「不是妳就好,萬不能讓皇上知曉妳與游離谷聯繫這般緊密。」端王說到皇上二字時,聲音輕得似茶飄起的霧氣。
皇上知道我是女的,也知道我被游離谷以真換假,換成了世子,皇上還下旨讓我娶公主,卻不能讓皇上知道我與游離谷聯繫緊密……永夜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必定是端王說她少年不懂事,被歪打正著送回來,卻瞞了皇上許多事。她突然有些慶幸,沒有告訴端王她就是星魂。也許,有一天,她能讓那個名字消失得乾乾淨淨。
「倚紅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我們認了妳之後。」
永夜站起身笑道:「父王做事,高深莫測,永夜嘆服!只是,我相當不喜歡!不喜歡!」說完氣惱地轉身就走。
再對她好,瞞她的感覺還是不好。
「妳是惱自己沒看出來?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算計到。妳,難道沒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時候?」端王平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永夜怔住。
她的確是帶著輕狂之心。有著前世的記憶、有豐富的殺人經驗、有細緻的心思,她並不把這個世界的人放在眼裡。然而,端王給了她一個教訓,一記直勾拳打得她狼狽不堪。自以為倚紅她們並不知情,自以為是地為攬翠可惜。她想起月魄,想起李天佑的目光,想起風揚兮的武功,還有李言年的奸猾。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算計得乾乾淨淨?
見她低頭默然,端王又有些心疼,放柔聲音說:「妳一直做得很漂亮,連父王都服氣,不用自責。若不是認了妳,父王也沒瞧出端倪。」
「這算不算打了一巴掌再給顆糖吃?」永夜氣未平。
端王微笑,「妳若喜歡,父王天天給妳吃糖。」
永夜嘀咕:「別哪天你把我賣了,我都不知道。」
「賣女求榮的事情我說不定也會做,妳要有個心理準備!」
永夜捂著耳朵暴走,「當心我離家出走,再不認你們!」
端王沒再說話,看著永夜溫柔地想,該提前為她找個地方了,離家出走後總得有個窩可以落腳。可是上哪兒找能讓她滿意、讓自己和王妃也滿意的窩呢?端王有些頭疼。
車隊經西角樓大街直行。得知永安侯出使陳國,由於對端王的敬重、對永安侯相貌的好奇,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對車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永夜獨自坐了輛馬車,對外面的人聲鼎沸充耳不聞。
十輛馬車,她坐了一輛,倚紅坐了一輛,三車行李,五車禮品。一百名豹騎精銳,隊伍浩浩蕩蕩。圍觀送行的百姓很多,車隊從辰時出發,直走到巳時才到朱雀門。
「停!」一個聲音在城門響起。
不多會兒,已由當年的驃騎將軍升任昭武都尉的林宏,親自來到馬車前稟報:「侯爺,大殿下來為你送行!」
城門送行?怕是來瞧我有無帶月魄出城吧?永夜一笑,掀起轎簾下馬車。果然見李天佑一身親王服飾,玉樹臨風站在城門口。
「大殿下如此盛情,叫永夜如何敢當?」永夜笑容可掬地行禮。
李天佑大步上前扶住,趁勢握了永夜手腕,「永夜要走這麼久,我實在不捨,就送永夜至城外十里亭吧!」
永夜心裡暗暗叫苦,嘴裡連聲推辭:「大殿下折煞永夜了。聽說,太子早已在十里亭相候……」
「這不更好?我與太子、永夜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有同窗之誼,自當一起送別!」李天佑說這話時,已上馬車,並向永夜伸出了手。
永夜無奈,有氣無力地吩咐道:「起程!」
車轎一動,永夜便笑,「其實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有這麼多禮物,有豹騎,有風大俠暗中保護,大殿下實在太過擔憂。」
李天佑淡淡地笑了,突然出手一把將永夜拽進懷裡。不等永夜出聲,低聲在她耳邊說:「妳不會武功的,掙不過我。」
永夜呆住。
她若是會武功,就會讓李天佑證實她是黑衣刺客;不會武功自然也只能被他拉入懷中,誰叫她一直扮病弱……永夜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氣惱。她眼中閃動著憤怒,「大殿下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膽大包天敢輕薄端王世子,皇上親封的永安侯,陳國玉袖公主的駙馬?」
李天佑低聲笑了:「妳盡可放聲大喊,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輕薄於妳。記得當年父皇見皇叔臉上的掌痕,說的就是肌膚之親。到十里亭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咱倆同在一輛馬車上,妳說父皇又會說什麼呢?」
永夜腦袋嗡嗡作響,嘴裡飄出的聲音都不像她自己了,「大殿下再胡言亂語,永夜就不客氣了。」
「父皇告訴我了,我只是心疼妳……」李天佑的聲音像魔咒,震得永夜動彈不得。為什麼裕嘉帝會告訴他?因為他是裕嘉帝心目中真正的皇位繼承人?告訴他所有的計畫,讓他配合。永夜覺得犯了天大的錯誤,端王怕將來欺君所以告知皇帝。她應該早阻止的,事情一結束,她就離開,也好過被李天佑占便宜!
「小夜……」李天佑摟著她,頭窩在她頸邊呢喃,「我很開心,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卯時我就在城門等妳了。我不敢去王府,怕皇叔不高興。他好像不太喜歡我與妳親近……」李天佑發出一聲悶哼。
永夜一個肘拳打在他肚子上,靈活地一扭身便掙脫他。她沒有用內力,她前世的殺手經驗證明,沒有內力同樣可以殺人。
李天佑一怔,知是用了巧勁,也不再靠近,只微笑地看著,把永夜臉上閃過的惱怒羞憤、氣急敗壞一一收進眼底,「抱妳入懷的感覺很好,我一直都想抱,卻一直也不敢。小夜,妳說過,最信賴於我。這些年妳拒絕薔薇,走訪最多的地方便是我的親王府。我明白妳的心意,去陳國路途遙遠,妳一定要早點回來。風揚兮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妳會平安的。」
「李天佑,你再不滾下馬車,當心我翻臉不去陳國。去他媽的娶陳國公主,老子現在心情壞了!還有,別他媽喊得這麼肉麻!別忘了,你是我的堂兄!」前番虛與委蛇的話,被李天佑當做她為他動心的暗示,永夜真想一頭撞死在豆腐上。她心情極壞,什麼偽裝都顧不得了,粗口順著就往外冒。
李天佑有些驚詫,笑意更濃,「這才是妳的本性嗎?小夜?我很喜歡。堂兄喜歡堂妹……有何不妥?」
「停車!」永夜大喊一聲,她原以為李天佑不過發現她是女的罷了,沒想到在這古怪的地方居然連堂兄妹不能通婚也不知道,心裡隨即泛起一陣噁心。
車隊停下,林都尉策馬行來,「侯爺何事?」
永夜正要回答,氣息從背後湧動而來,不過眨眼工夫,李天佑的手已摟住她的腰。永夜閉上眼深呼吸,「磨磨蹭蹭還要走多久才到十里亭?太子等急了可不好!」
「是!」林都尉應了聲,催促隊伍加快腳程。
「小夜,妳生氣也好過病弱的時候。」李天佑一用勁把永夜箍在懷裡。永夜恨不得用刀將他兩隻膀子砍了。
那種陌生的男性氣息從後背透過來,讓她害怕。月魄抱過她,但她只覺得溫暖。李天佑的擁抱,讓永夜汗毛直豎。
「你,放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永夜第一次沉不住氣地想暴露武功,將李天佑狠扁一頓。
李天佑輕笑一聲鬆開雙臂,退到旁邊歪靠在軟枕上,支著頭睨視永夜。昨天他入宮,真是意外收獲。他不過說了句「永夜的身體不適合娶公主」,裕嘉帝回答他:「只是讓陳國公主嫁來安國罷了。」
「父皇的意思是?」
「一個公主想嫁我兒,擾亂我安國朝綱,豈能讓她如願?端王世子,朕親封永安侯足以與她匹配。只不過,哼,嫁個女駙馬!還賠上大筆嫁妝!」裕嘉帝看上去精神很亢奮,臉上泛起一層興奮的潮紅,像是等待很久終於等到一個天大的好時機似的。
而李天佑卻真的愣住。女……駙馬?永夜?他心裡驀地湧出狂喜。永夜不是男的!這個答案比他知道自己要出宮建衙、被封了親王失去太子位,還來得突然與震驚。他呆了很久,才問:「父皇知道……」
裕嘉帝這才發現失了口,臉色霍然就變,負手在殿內來回走了很久,才低聲說:「你隨我來。」
回想與父皇的密談,李天佑有些心疼地看著永夜,自己意外挑明看來唐突了。他柔聲說:「抱歉嚇著妳了,小夜。若是妳不習慣,我給妳時間可好?將來妳總要恢復女兒身……」
「滾!」
李天佑臉一肅,掀起轎簾,招手讓侍衛帶過馬來。他想了想,回頭說道:「妳犧牲這麼多,將來我必不會負妳!」
說完一個漂亮的姿勢躍上馬,隨車隊前行。
誰為你犧牲了?永夜悲憤得仰頭哈哈乾笑兩聲,渾身虛脫地癱倒在馬車上,罵人的心思都沒了,只想睡一覺。才閉上眼,聽到馬蹄聲響,林都尉在轎車外稟報:「十里亭已到,太子為侯爺送行。」
「大殿下?」永夜現在心情不好。
「何事?」李天佑柔聲問道。
「我要睡會兒。」
李天佑忍俊不禁,臉上驀地散發出喜悅的光來。永夜肯讓他庇護、肯讓他去應付太子,這說明她在慢慢適應、慢慢接受他。
他不是沒想過,如果永夜的身分暴露,沒準兒想娶永夜的會是太子天瑞。皇叔的權勢、張丞相的人脈、簡直就是一座金礦!薔薇不想嫁太子,聖旨到靜安侯府後,聽說薔薇吵鬧不休,靜安侯只得將她關在府中待嫁。與其娶一個不想嫁自己的人,倒不如娶永夜,更何況,永夜的美麗是如此驚心動魄。就算太子已有薔薇,還有天祥呢?那個遠在秦河的老三,聽說威武不亞於端王當年風采。
不論是為了父皇與皇叔的計策,還是為了永夜,李天佑打定主意絕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他催馬上前,見十里亭禁衛森嚴,亭中坐了一道明黃的身影,正是太子。
李天佑細細地觀察天瑞,與皇后相似的輪廓,五官分明的臉上帶著一層淩厲,並不像自己和天祥看上去柔和。他微笑著上前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大哥免禮,永夜呢?」天瑞最受不了天佑這種虛假做作,皺著眉虛扶一把直入主題。
天佑回望了下永夜的馬車笑了笑,「永夜體弱,出城走了近兩個時辰現在車上歇息。你我兄弟難得見面,不如喝茶等她。」
天瑞哼聲:「架子好大!孤懷疑車隊中混有刺客,他不會是被刺客挾持了吧?」說話間眼神瞟著天佑,說不出的嘲弄。
永夜在我府中被我門客挾持,也由不得你來笑話!李天佑心裡已起怒意,想想昨晚宮中密談,笑容浮起迅速掩蓋了目中怒意。他溫和而愧疚地說道:「是我管教門客不利,好在永夜沒有大礙,不然,皇叔遷怒,我受不起。」
天瑞的目光盯著車隊,壓根沒聽進去天佑的話,略一示意,東宮左衛率迅速分出一隊人,迎上車隊。領頭將官高呼道:「奉東宮太子諭,疑有刺客混入車隊,所有人放下武器,查完後放行!」
永夜聽到這句話,心裡一驚,再也躺不住,掀起轎簾走了出來喝道:「聖旨何在?」
左衛率面面相覷,那將官哼了聲道:「永安侯沒聽明白?是東宮太子諭!」
「你過來!」永夜朝那人勾勾手指。
那將官小步跑上前,永夜站在車轅上,見他跑近,隨手拿起車夫的馬鞭一鞭抽下。將官猝不及防,被一鞭抽個正著,鞭梢掠過臉頰,力道雖弱,仍印上一道紅痕。
永夜緩緩說道:「這是出使陳國的隊伍,除非是皇上下旨,任何人敢搜就是對皇上不敬。你是東宮左衛率,可知此舉會陷太子於何等境地?本侯給你一鞭,是要把你打清醒!林都尉,再有人敢動車隊,砍了!有什麼本侯擔當!」
「是!」豹騎全挑的是精兵,齊刷刷地抽出佩刀,氣勢逼人。
東宮左衛率平日仗著禁軍身分對京畿衛素來張揚,這會兒被當眾抽了一鞭,頓時炸了鍋,也紛紛亮出兵器。
天瑞聽見永夜說話,心裡暗罵一群飯桶,知道自己心急了,便走出亭外對永夜笑道:「怎麼回事?」
「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為何要搜出使車隊?」永夜禮到,臉卻板著。
「呵呵,永夜多慮了,孤是擔心永夜安全,他們會錯孤的意思了。都把刀收了!像什麼話!」李天瑞說著,眼睛卻在馬車周圍瞟來瞟去。
永夜皺眉,李天瑞究竟是想找什麼人?難道他也要抓月魄?她的目光看向李天瑞背後的天佑,下巴微揚,滿臉不屑之色,意思是這點小事也擺不平還想追我?
天佑微微一笑,上前低聲在天瑞耳邊問道:「真的是找刺客?」
天瑞眼中翻滾著怒氣,終於忍不住喝道:「李永夜,父皇已經下旨,薔薇明年及笄就將是我的太子妃。你若有半點妄想,就是抗旨!」
怪不得李天瑞不顧禮儀要搜出使隊伍,薔薇想必是不想嫁,乾脆逃了。永夜大驚,回頭喝道:「給我搜!看薔薇郡主是否藏在隊伍之中!太子殿下,臣確實不知準太子妃離家出走了,永夜這就陪太子親自去查車隊。」
永夜的神色不疑有假,李天佑也吃了一驚,突然想起薔薇自幼對永夜傾心,若是得知永夜出使陳國,她要離家逃婚,沒準兒就跟著來,難怪太子要候在十里亭。
他心裡暗笑,就等著找出薔薇交給天瑞,也省了她纏住永夜暴露身分,一雙眼睛卻在尋找著月魄的蹤跡。無論如何,永夜認識月魄卻不肯明告之,總讓他心中有疑。聽永夜吩咐搜查,便也陪著天瑞去查看馬車。
十輛馬車查完,一無所獲。
天瑞臉色更為難看,對永夜說:「永夜一路走好!早日娶回玉袖公主!返程時,孤親帶近衛相迎十里亭。」
永夜好笑,太子是恨不得讓自己現在就娶了公主,好令薔薇死心。她對兩位皇子團團一揖,「多謝太子,將來還請太子殿下來府中喝杯喜酒!大殿下,永夜就此別過!」
李天佑伸手來扶,永夜哪裡肯再讓他碰,正好在李天佑伸手瞬間迅速轉過身,吩咐道:「起程!」
天佑尷尬地收回手,一點兒也沒生氣,反而溫柔地說:「永夜一路平安。記著捎信回來。」
天瑞奇怪地看了眼天佑,又見永夜五官越發迷人,心裡陰笑,盤算著將來是否再用一次大哥好男風的話設計他。
車隊緩緩離了十里亭。天瑞陰鬱地望著隊伍不語,天佑笑著說:「永夜對薔薇一直沒有那個意思,二弟莫要怪她。」
「我就看不出這個永夜哪點好!長得跟個娘們似的,手無縛雞之力!」天瑞不屑地說道。翻身上馬,帶領衛率回城。
隊伍漸漸消失蹤影。李天佑佇立凝望,長亭外春色無邊,青草碧綠似毯,陽光和煦,心情從來沒有這麼明朗過。他低聲道:「小夜,那一天不遠了。」
這一刻,李天佑心中相思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