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聽到座頭鯨在唱歌:九位先驅科學家的海洋保育故事》
有誰,聽過座頭鯨在唱歌?全世界保護座頭鯨的第一人
座頭鯨是海洋裡,最會唱歌的魚之一。
只有公的座頭鯨會唱歌,
牠的體長可達十三公尺,體重可到四十噸重,
但是歌聲很柔和、低沉。
每一隻座頭鯨唱的歌不同,
唱出的音頻也不同,
唱歌的數目也不同。
有的唱五至七首,有的會唱到二十首。
每首歌的節奏、長短也不同,
有些歌,約唱二十分鐘,
有的歌可唱二十二個小時之久。
原來,除了人類、雀鳥、蟋蟀等,海底的世界,
還有愛唱歌的生物。
這使得海水之下不寧靜,而是魚聲喧譁。
可惜,即使座頭鯨是海中的低音歌王,
人類還是不斷除滅這海中的聲樂家。
長期以來,
人類不在乎這音樂家是在唱什麼歌,只在乎牠的肉好不好吃;
人類也不在乎牠的歌聲好不好聽,只在乎牠體內的油夠不夠多。
也許,有個很重要的任務,
我們需要為人類開設
「座頭鯨的音樂教室」。
多賓(William Dawbin, 1921-1998)是自然科學史上研究座頭鯨(hampback whale)歌唱的先鋒。他從一九五一年開始,秉持著驚人的毅力,花費四十年的時間,約記錄一千隻座頭鯨的歌聲。他仔細地傾聽,了解每隻座頭鯨的唱法,以此了解座頭鯨在海洋的遷移、活動、繁殖、覓食等行為。他用此訂定保護座頭鯨的資料,突破長期以來人類無法了解鯨類的瓶頸。
一個島嶼一個兵
多賓是紐西蘭人,生於菲爾丁(Fielding)。他就讀紐西蘭大學醫學系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被國家徵召,派到坎貝爾群島(Campbell)當情報官。他要帶著一把來福槍、一些軍糧與一架無線電報機,在坎貝爾群島中的一座無人島上當守衛,以監督日軍的潛水艇或是德國的戰艦是否出現。他從一九四三年開始守衛無人島,可是直到一九四五年他都沒看到過一艘敵軍的船隻,反倒經常看到成群的座頭鯨在海上活動。他大概是全世界最無聊的守衛,每天面對茫茫無人的大海,只好記錄所看到的座頭鯨數目,並嘗試辨識牠們每一隻的特徵。只是他沒有向軍方報告每天有幾隻座頭鯨游過。
戰後,他回到大學完成學業。一九四六年,他到澳洲就讀雪梨大學醫學研究所,研究人體運動神經學,當時這是很熱門的研究領域。但是,他依然難忘座頭鯨。隔年,他聽說英國皇家南極探測船「發現二號」(Discovery Ⅱ)要徵募人員,調查鯨魚的迴游,他以船醫的身分前往報名。沒想到他這個完全沒有航海經驗的人,憑著熱忱,竟然被錄取了。
探險南極海
而後三年,他隨船探勘紐西蘭到南極洲的廣大海域。多賓寫道:「進行海上探勘時,我需要沿途量測海深、洋流、流速。冬天時,這裡每天都是黑夜,風浪很大,有時溫度低到攝氏負五十度。許多人聲稱南極海洋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海域,很少人敢前來。然而一大片寧靜的海域,卻是我學習認識海洋的機會。大海的探險,讓我培養出堅強的身體與勇敢的毅力。」一九五○年,任務結束,他回到澳洲當醫生,做得還不錯,但是他又想起了座頭鯨。
一九五一年,他到「庫克海峽鯨魚觀察站」(Cook Strait Whaling Station)擔任鯨魚觀察員。庫克海峽位於紐西蘭北島與南島之間,平均寬度約四十一公里,是許多座頭鯨迴游的地方。當地的毛利人告訴他:「座頭鯨通過時,吵得很。不知道牠們在叫什麼?」這話讓他想到了他的無線電,於是他改裝無線電的收音接頭,放到水裡錄音,竟然清楚地錄到座頭鯨的叫聲。有人譏笑他說:「用錄音機錄鯨魚的聲音?這根本不是在觀察鯨魚。」他卻認為觀察不是只用看的,也可以用聽的。
鯨魚音域學
他將所錄的叫聲轉成音頻,訝異地發現座頭鯨的叫聲是有規律性地重複,而每一隻座頭鯨的叫聲都不同,他認為可以以此標示每一隻座頭鯨。這是近代海洋生物學的大發現,這種辨認方式後來稱為「鯨魚音域學」(Whale Acoustic)。多賓寫道:「原來座頭鯨發出的是有意義的聲音,牠們在呈現水裡世界的事。讓我能夠從鯨魚的角度,而不是人類的角度,看海裡的環境。」他駕著小船出去跟蹤座頭鯨,觀察在牠們發出聲音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很辛苦的工作,船在海面上,座頭鯨在海面下,他經常會追丟。
他發現座頭鯨對船的引擎聲很敏感,感到緊張時會快速逃逸。他寧願不是追鯨能手,也不為了研究,加快船速去追逐。他堅持研究的重點是關懷座頭鯨,而非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傷害座頭鯨。他不想追到底,而是與英國、俄國、日本、美國的愛鯨者聯絡,請他們協助,用錄音的方法,互相分享並比對的心得。這些人的合作,形成評估安全捕鯨的科學論證,後來,他們一起加入「國際捕鯨協會」(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成為「科學委員會」(Scientific Committee)的各國代表,促成日後全面禁捕座頭鯨的決策。一九五六年,多賓已成為著名的座頭鯨專家,並擔任雪梨大學動物學系的教授。
國家海洋政策的訂定
但是,多賓寫道:「國家的海洋政策,不應該定在能得多少的漁獲量,或在爭取多少海域是自己的領海。而是長期投入認識海洋與海洋生物的研究,做為與國際合作,一起訂定保護海洋政策的基礎。我認為研究生命科學的精神,是讓人以一生之久來進行的,期待能做為理性判斷的基礎、合理決策的依據。」
當時,有人認為座頭鯨發聲,只是單純為了求偶。一九六○年,多賓提出反對意見,他提出:「座頭鯨的發聲,有的是為了求偶,有的是雄鯨之間的溝通,有的是大鯨在引導幼鯨,有的是用聲波反射判斷水深,有的是對同夥發出警告,有的是用回聲判斷洋流的速度等。不要老是把生物複雜的行為歸屬於性的需求。」
座頭鯨的迴游
他也發現座頭鯨的幼鯨經常在淺海的珊瑚礁岩覓食,這證明戈斯在十九世紀提出的論點,珊瑚礁岩在保育幼鯨方面的重要性。他又發現座頭鯨經常接近海岸的原因,原來近海深度三十至六十公尺處有許多浮游性植物,座頭鯨在那裡攝食。他提出:「如果人類活動,使得近海水色汙濁,減少浮游性植物的生長,將使座頭鯨失去足夠的食物。」
他也發現座頭鯨是遷移的生物,三月會自寒冷的海域游到較熱的水域;夏天生產幼鯨;秋天大量進食浮游性植物、小蝦與小魚,以儲存養分;十一月再游到寒冷的水域;冬天幾乎沒有進食。多賓為保護座頭鯨長期努力,但一直不滿意成果。這些都是重要的認識,但是大多數的人只在乎如何獵捕座頭黥,而非認識座頭鯨生長的所需。
水下的噪音
他對外發表座頭鯨的遷移路徑,期待船隻避開座頭鯨迴游的區域。外界卻將這些資料當做更容易獵殺座頭鯨的資訊。他期待成立座頭鯨的安全水域,結果吸引更多賞鯨船前來。賞鯨船的引擎成為在水中傳播的噪音,干擾座頭鯨聞聲辨位。結果,一隻隻座頭鯨迷失在海洋中,孤單地死亡。多賓向外界呼籲:「我們若要看座頭鯨出現,背後必須有百年的努力。鯨魚觀賞者,要了解鯨魚的習性與需求,不是為觀賞而觀賞。」
一九七二年,澳洲才訂定禁止捕獵座頭鯨的規定,但是偷捕者多,效果有限。多賓認為:「愈多捕鯨的地方,若改成正確賞鯨的所在,能帶給漁民另一種收益。遠距離的觀察,才是賞鯨正確的方式。」
座頭鯨的保育價值
他一生所有的研究都是自費。海洋生物學不是熱門的領域,澳洲政府始終不認為座頭鯨有多重要。百年來,各國政府、企業、海產業,從海洋生物身上獲得很多利益,卻很少回饋海洋知識的了解。他為普世共有的資源——座頭鯨,默默地付出,他寫道:「座頭鯨是各國海上共有的資源,牠們是有智慧的生命,應該讓牠們在海上享有更多的安全與自由。」
多賓的研究,對於海洋鯨類學有幾個貢獻:第一,人類對於座頭鯨不再是完全的無知,以致傷害牠們也不自知;第二,座頭鯨需要保護,人類不能只為獲得鯨油與鯨肉而不斷獵殺,如此將使這種鯨魚滅絕;第三,座頭鯨的歌聲可以幫助人類了解鯨魚的世界、遷移、飼食等;第四,座頭鯨的歌聲可以讓人了解海面下的世界,如洋流的運動等。
分享成果的人
一九八七年,多賓也用水下錄音研究海豚的語言,嘗試了解不同種類海豚的語言,但因為海豚的叫聲比座頭鯨複雜,所以他的成果有限。他轉而研究紐西蘭的海蛇,他記錄海蛇游動時的聲音,來判斷海蛇的活動區域。他發現海蛇大都在白天活動,偏好較熱的海域,以礁岩的魚類為主食,會利用海流運動,游來較為省力。他也發現海蛇非常挑食,只吃固定的幾種魚類。所以海蛇大都分散,避免海域的重疊。多賓寫道:「不要以為魚游來游去只是無意義的活動,或頂多是為了求偶與覓食。要保持好奇,持續地探索,才能更了解海洋生物的世界。」
他被普世稱為「座頭鯨的知音」,他卻寫道:「除非真心愛你所關心的生物,否則不要去研究。」多賓常為找不到座頭鯨而難過,不是擔心研究做不出來,而是擔心太多座頭鯨受傷、死亡,成群消失在大海中。他說:「我研究的熱忱,就像座頭鯨要到較熱的海域。我們要有熱忱,才能有研究的發現。光是一時的好奇,還不夠從事海洋生物的工作,要有長期的委身,才有結果。」
科學研究者的眼光
多賓把一生研究的成果都贈送給澳洲雪梨博物館,以分享給更多人,並且把成就歸功於與他合作的夥伴與學生。他寫道:「科學研究的榮譽,若只歸給一個人,就不能持續。」「海下錄音,尚不是調查座頭鯨最好的方式,因為許多雌的座頭鯨不發聲。所以我的研究方法只是初步而已。」
座頭鯨之歌,仍然有許多待解之謎。到了二十世紀後期,科學家才發現座頭鯨的嘴唇下方有個腔管(phonic lip),腔管一直轉到頭部的上方,腔管內有許多音瓣,座頭鯨正是利用這個發聲器官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音。
座頭鯨的知音
由於水的密度比空氣高,聲音在水中的傳遞比在空氣中快了約四倍,加上座頭鯨的游速、游向不同,也會影響聲音傳播的音效,所以光用錄音的方法,的確不夠。二十一世紀,有人想編座頭鯨之歌,用類似音頻來與座頭鯨溝通,但尚未成功。如今,普世有更多人關心座頭鯨的唱歌,這應該感謝多賓的努力。
一九九二年,多賓中風,再也不能出海了。他看到新一代的洋生物學家多留在陸地上做研究,不想出海,這讓他感到憂心,更對於他徒有研究座頭鯨的權威之名,世界上的座頭鯨卻一直在減少,而失望至極。他的妻子是個圖書館員,邀他一起考證紐西蘭毛利人的捕鯨法。晚年,他經常坐在輪椅上,望著紐西蘭的海面,數算座頭鯨,直到夜幕低垂才被推回去。
他晚年說:「認識座頭鯨,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讓我了解這些大型的生物,在大海中游來游去,是有其意義的。」
《世界第一位樹醫生——約翰‧戴維(John Davey)》
第一章 農場的孩子
近百年,學校教育制度普及,
許多人以為學校是受教育唯一的地方。
有些人學習表現不佳,就責怪學校不好,
老師不會教,或是課本不好讀。
其實,十九世紀之前,許多人以自學的方式學習。
最終成為非常傑出的人,
他們對社會的貢獻、專業表現,
甚至遠超過接受正規教育的人。
這不是抹煞學校教育的功能,
而是彰顯:
教育與自己求學的態度有關,
教育的成果是自己的。
更重要的,教育的目的是使人終生學習。
戴維(John Davey),一八四六年六月六日出生於英國西南方薩默塞特(Somerset)郡的司托里鎮(Stawley),當地以農業與畜牧著名。
他的父親是一家農場的管理主任,沒有受過什麼教育。戴維四歲時,他的母親生病,經常臥床,由父親照顧他。父親照顧的方法是帶他到農場,給他一把小鐵鍬。父親先用自己的鐵鍬挖地,教他仔細看,他再照著父親的動作重覆做。幾天後,他就學會使用鐵鍬挖土 了。
一個月後,父親教他把馬鈴薯的塊莖放進土裡,他也跟著做。不久,他看到馬鈴薯成長良好,非常高興。父親也稱讚他,從此他就愛上種植。在家裡,母親會教他讀書寫字。戴維寫道:「父親告訴我,種植馬鈴薯,最重要的不單是種植的技術,還有認真的態度。一個人若做事負責,成果就會跟上。」
父親的教導與榜樣,使戴維從小工作用心,做事努力。一八五六年,他成為農場工人,經常比一般工人早上工,比別人晚回家。遇到不懂的就問人。
當時,司托里鎮沒有公立學校,只有有錢家庭的孩子才能請家教學習。工人的孩子要受教育,只能自學。當時,英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直到一八七○年代,議會通過「國民義務教育法」,才廣設小學。戴維寫道:「我強烈的想完成父親每天交給我的任務。馬鈴薯愈長愈好,引發我更強的學習動機。想知道馬鈴薯為什麼這樣種植,卻不那樣種?」父親照著自己的經驗,教導戴維。
父親看他種得起勁,又教他種植大麥、小麥與燕麥。一八五七年,母親病逝。戴維很難過。孤單時,戴維就一個人到田裡翻土、拔草,把難過的心情都往心裡塞。後來,他繼續學習灌溉、施肥、除蟲等等技術,他寫道:「照顧作物是辛苦的工作,我卻感到喜悅。我知道,在這裡種植作物,不只可以賺到工資、貼補家用,還可以供給許多人食物。」
農場有些工人叫他不用那麼認真。農場工作永遠做不完,每個月工作的薪水都差不多,而且,收成的利潤大都歸農場主人所有。戴維卻不這麼想。他認為:「時時注意作物的生長,注意觀察作物,在不同季節,會長成什麼樣子;這些學習的心得、工作的經驗,都是自己的。累積一定的經驗之後,原有的工作愈來愈輕省,我就再學習別的。只把工作當成有趣的事,擁有喜悅的心情,就能最有效率的工作。」
中午休息的時候,農場的老工人會聚在一起吃便當。戴維常坐在他們中間,一邊吃便當,一邊為他們倒茶水,聽他們分享工作的經驗,彼此討論工作內容。老工人發現這孩子認真聽,做事也勤快,又會服務,他們分享的內容也就愈多。
聽了老工人分享的寶貴經驗,戴維就在工作上實踐。農場很大,他能實踐學習的空間也很大。野外操作需要體力,使他早睡早起,身體強壯。戴維寫道:「許多人認為學習就是在學一門技術。為了時髦,甚至看不起傳統的技術。其實,學習技術,攸關個人成長。技術純熟,來自個人的經驗成長;不斷向他人學習,又能使技術改善。學習技術,不僅是獲得個人經驗,也獲得社會經驗。」
一八五八年,戴維已經可以獨力種植馬鈴薯與各種作物;到了一八六○年,他會操作農場各樣的工具與設備;因此,一八六二年,他十六歲時成了領班,負責農作種植。此外,他也學習照顧乳牛與堆肥製作。不過,無論他怎麼用心種植,就是無法像父親那般擁有那麼好的收成。
有一天,他問父親其中的道理。父親告訴他:「農場要有美好的收成,不能只關心農作物的栽培,也要關心周圍樹木是否生長良好。農場的周邊要有樹木,蜜蜂才會到農場幫忙授粉;有樹木,才能擋住吹到農場的海風。」
父親又說:「農場要照顧得好,首先要讓周遭的樹木長得好;樹木要長得好,就需要人去照顧。」戴維照著父親的教導去照顧樹木,沒想到父親的建議,把他由園藝與農藝栽培,引向照顧樹木的工作。
誰也沒想到,一個在農場周遭默默的觀察樹木的孩子,在二十五年後,竟使世人看待樹木的眼光,有著革命性的改變。
第二章 離開家鄉,更多的學習
在野外工作時,
他逐漸喜歡樹木。
他認為樹木的功能,
不是只做為農場的邊界,
不是只提供工人休息的蔭涼,
不是給人撿枝燒柴之用。
樹木具有指標性,
照顧好樹木,當環境有所變動時,
樹木的周圍將會穩定。
一八六六年,二十歲的戴維升任農場的工頭,已經可以接續父親的職務了。這時他卻選擇離開故鄉,前往英格蘭南端的「托基」(Torquay)。父親支持他,認為農場的技術他都學會了,而出外學習可以開拓視野。托基靠近北海的海邊,環境優美、氣候宜人、陽光充足,是歐洲富有的老年人前往英國休養的地方。
托基的老人休養園區,以種樹出名。休養中心有許多樹木與花園,老人在樹下乘涼、喝茶、聊天。他寫道:「上帝起初創造伊甸園,將人放在園中,修理看守,可見照顧樹木是美好的工作。有樹木的地方,容易使人身心愉快,有益健康。」
戴維是快樂的學習者,在工作中找到學習的意義與熱情。很快的,他升任樹木園區的技術工,照顧許多樹木與花朵。他寫道:「照顧樹木的樂趣,不單是知道怎麼做、什麼時候做,更要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邊學邊做,逐漸發展出獨特的技術。他用爬樹的方法,檢查樹木的生長狀態。他寫道:「照顧樹木的人,應該是第一個見證樹木問題所在的人。我用爬樹的方式,親眼去察看樹木哪裡有問題。健康的樹枝,可以承受我的重量,而一踩就快斷枝的地方,那裡一定有朽爛。」
他後來又寫道:「我工作之餘,經常走到野外,看大自然的風,如何『修剪』樹木。有的樹木經過修剪後,長得更壯,枝葉茂盛,結實很多。有的經過風害,樹幹傾斜,樹枝弱化,甚至死亡。大自然有許多例子,教導我對合適的修剪與過度的修剪,能準確判斷。」
戴維開始模仿大自然的修剪,使樹木長得更強壯、更美,開花、結果更多。過度的修剪,會使樹木受傷,難以復癒。完全不修剪,對樹木也不好;一陣大風,就能使這種樹木傾倒。戴維經常出去旅行。他寫道:「我照顧樹木的方式,仿效大自然。旅行與閱讀大自然,是我學習管理樹木的自我教育。」
戴維的大自然之旅,沒有什麼偉大的動機,只是喜愛樹木,單純的向大自然學習。有一次旅行途中,住在一個森林邊的小鎮,小鎮旅舍的老闆告訴他:「昨夜森林裡倒下一棵大樹,倒下的聲音大到像是一列火車通過。」戴維聽了很興奮,只想立刻趕去看看。老闆攔住他:「年輕人,動作要慢一點。倒下的大樹旁邊的樹木,也有可能會倒下。你去看樹木,先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戴維點點頭,他照著老闆指示的方向前往。老闆不放心,還是陪他去。走了很遠,才到大樹倒下的地方。他寫道:「大樹倒下一定有原因,我走近察看,才看到樹幹接近根部的地方,已經被蟲蛀得像是鱷魚的牙齒,成排的孔洞化。樹幹纖纖的孔洞化,是這棵樹倒下的原因。」
經過這件事,戴維經常獨自在森林裡露營,他認為親近樹林是學習照顧樹木的第一步。「有一晚,我在林中聽到樹枝斷裂,我屏住呼吸,專注的傾聽。清早,我去察看,發現樹枝與樹幹的接觸處,早已腐敗,樹木無法支撐,就任其斷掉。由斷枝周邊所留下的痕跡,知道這些腐爛早就呈現了,我才體會樹木早期的病症是可以看出來的,若任其腐爛,不去處理,將來一定會斷枝折幹,甚至導致樹木死亡。」
戴維認為樹木理想的外型,應該接近它生長在大自然時原來的形貌,才能兼具樹木的強壯與美。
有一次,他看到路旁某個庭院中有棵杜松,葉片枯黃、樹幹中間腐朽,連樹尖都不見了。他寫道:「杜松生長在大自然的形狀,是金字塔形,底部寬大,頂部較尖。」他去拜訪屋主。屋主告訴他:「我正準備要將這棵長相不佳的杜松砍掉。」戴維告訴他:「這棵樹還沒死。經過處理,它或許可以再展風華。」
屋主答應讓戴維處理。戴維將這棵杜松染病的部分剪除,剪下來的枝葉立刻移除,以防感染。杜松的底部則用銅線框住、定位,加以支撐,並製作支架導引樹枝的生長方向,做為日後生長的樹形。戴維給杜松施肥,常來維護。他寫道:「照顧一棵樹,不是修修剪剪就可以了,而是要長時間看顧,直到這樹成為一棵美麗的樹。」
有一天,戴維又去訪問屋主,屋主非常客氣的請他進屋喝茶,說:「來到我家的客人,都說門口這棵杜松長得真好看。他們離去時,甚至又說一遍。你要收多少費用?」戴維說:「能有機會救回一棵樹,就是我的滿足。」
第三章 向專家學習
樹木有價值,因為樹木有生命。
樹木生病了,需要悉心醫治,
這是「樹木病蟲害學」。
樹木衰弱了,需要恰當的補充養分,
這是「樹木營養學」。
樹木生長不好,生長的地方要改善,
這是「土壤改良學」。
樹木的果實要多,開花要好看,需要修剪,
這是「樹藝學」。
樹木所需的水分,不足時要補充,
這是「樹木灌溉學」。
樹木有生命,存在有目的,我們要珍惜。
因此,每一棵樹木倒下,
我們豈能沒感覺?
一八六七年,戴維離開托基的老人看護中心。他成為旅行家,四處向人學習照顧樹木的技術。
他到「愛丁堡皇家植物園」、「倫敦皇家植物園」等地上課,學習樹木學。他有滿腔學習的熱忱,並在工作中不斷發現新問題,但是當時人們對樹木的知識普遍不足,有實際經驗的人更少。他幾乎是這裡學一點、那裡學一點,自己再組合。後來他留下來的樹木管理紀錄,大都來自於他工作現場的實錄,內容充滿俚語的趣味,反映他的幽默個性。戴維寫道:「在愛護樹木的人心中,每一棵他照顧過的樹木,都有一個故事。」
例如,他曾去請教「果樹大王」法蘭西(J. French)關於樹木的事。法蘭西對他說:「每一棵果樹都會說話。十月時,葉都掉光,樹木『累了』,我們不要去吵它;進入冬天,樹木『睡了』,可以為樹鬆鬆土,讓樹木睡覺時,呼吸可以通暢些。初春時,樹木『醒過來』,這時會發芽;樹木這時最飢餓,要施放一些樹灰或堆肥在樹旁,為它提供養分。樹木長芽後,無論長葉或開花,幾乎用掉去年儲存在樹內的所有營養,這時再給肥料。」
「長葉時,要注意土壤,土壤若太黏或太硬,樹木將吃不到營養,就會變得衰弱。種植果樹,一定要將土壤弄鬆,讓土壤通氣,樹木的胃口才會好。當樹木開始長葉子時,樹木又會飢餓,必須加快給更多的肥料,否則樹木的葉子會稀鬆,葉片長不大,葉緣會捲起等等。」
「種植果樹的人,能從葉子判斷樹木飢餓的程度。如果照顧者沒有充分配合樹木,樹木會提早落葉,不結果子,甚至倒下死亡。我在倒下的樹木邊,聽到樹木的嘆息:『種樹的人,若不會照顧,當初就不該種。』」
植物營養學的知識,很少以這麼口語化的方式表達。這種口語化的知識傳遞,對戴維日後教導學徒,非常實用。戴維證明,學徒也能成為擁有一流技術的專家。至於法蘭西先生為什麼是果樹大王?這是戴維給他封的。
戴維在旅行的途中,仍經常住在森林裡。他有時訓練自己的爬樹技術,有時傾聽樹木倒下的聲音,他一直注意周遭的危險,他寫道:「爬樹的人,身體不能胖,要保持運動的習慣,手腳才會有力。有一次,我身邊的樹木毫無預警的倒下來,我好奇察看,才知道土壤太軟,排水不好,會使樹木傾倒。」
他住在森林中,有時會遇到登山客,大家熱切交談,他會分享他對樹木的喜好,別人也會分享他們的經驗,這對他日後的事業有很大幫助。他寫道:「只有技術、經驗,若不能與社會結合,就不知市場的需要。那就變成徒有技術卻不被需要。」戴維在四處參訪時,也看到一些錯誤的做法。他發現庭院設計,有個嚴重的病態,經常是為趕流行而做,像是以樹木、草坪、爬藤、花朵來搭配造型。過一陣子不流行了,草坪死了、爬藤拆了、花朵丟了,樹木孤零零的站立,僅存可憐的植物,苟延殘存,等著下一波流行來時,再被其他植物來取代。
他寫道:「樹木照顧與庭院景觀,必須以正確的法則為基礎,才不會為了流行而做。追求流行是短暫的,浪費許多金錢,犧牲無數植物的生命。流行的做法,將植物框在人一時的喜好和欲望裡,忽略植物原本在大自然該有的美。追求流行,常給人不合理的衝動,將地形亂整,將水路亂挖,將花草亂種,將樹木亂擺,弄出硬邦邦的地景,失去大自然溫柔的美,失去樹木光影的交錯之美,失去距離遠近的空間層次感。美不是突兀、硬架上去的,美是可以單純的感受,在靜靜的觀察中,理出條理。」
戴維一生堅信照顧樹木是「美的工作」。他寫道:「真正的景觀之美,不是看到的,而是體會到的。不為追求流行而工作的人,才能產生有價值的流行。」他照顧樹木,並不是同情樹木的處境,而是肯定樹木的正面價值。他寫道:「種樹,是增進大地的美。照顧樹木是一份邀約,為大地的美而工作。」
第四章 工作是一份美好的禮物
是人的尊貴,
使工作尊貴,
而非工作的名望、財富與權力,
使人尊貴。
一八六八年,戴維在倫敦市郊設立一間個人工作室,開始接受委託。他替人種樹,美化景觀,起初都沒有生意。來自窮苦農家的戴維,先到貧民社區舉辦「美化環境」的講座。戴維認為景觀美化,是為幫助窮人。他寫道:「許多人以為窮人沒品味,看不出庭院的美,或出不起錢來整理環境。窮人的住家不好看,就算改善環境,也不會好多少;儘管整理好了,他們也無心去維護。這種錯誤的看法,使窮人的社區愈來愈髒亂。我的工作不是只種植樹木,還包括教導窮人改善他們的環境,而且這不是一件昂貴的事。」
戴維指出:「爬藤很便宜,種植後五到六個星期,就可以看到景觀的變化。爬藤配合老舊的房子,可以凸顯出舊房子的美。爬藤葉子的顏色變化,增添房屋的風采。此外,花朵由種子種起,樹木由小樹培養起,都很便宜。只要省下抽香菸的錢,就可以美化你們的家。香菸燒掉你的健康,花朵、樹木卻使你生活的環境更有朝氣。你要選哪一樣?」他這種做法,引來許多嘲笑。「我請你來工作,是付錢叫你美化環境,不是聽你教訓,更不是要你批評能不能抽菸。」
戴維滿腔熱血,但是眾人並不接受,講座很快的就沒下文了。他發現,要種樹,先要教育人們重視樹;要改善環境,先要教育人們重視環境。
戴維也發現,樹木的問題,其實是人有問題。過去千百年來,沒有照顧樹木這個行業,是因為眾人不重視樹木。樹木長得好就長,長不好就修剪,修剪不好就砍下,再種新的樹木。
戴維告訴人們,樹要長得好、長得壯、長得美麗,就要讓樹長得像在大自然裡生長該有的樣子。一些有錢人要戴維去照顧庭園,要他把樹雕刻成奇形怪狀、扭曲盤旋的樣子,種些不適合該地區生長環境的樹種。戴維與他們起了爭執:「這種種要求,只是在增加樹木的痛苦。樹木本來就不是長那樣子,卻要樹木長成那模樣。」
有些人隨意修樹、砍樹,戴維說這些人是「樹木的屠夫」。有個園藝師傅提醒他:「你應該要注意雇主的需求、符合雇主的需要,而不是依照你對樹木的看法去做。在社會上工作,就是要符合社會的潮流。」戴維卻認為,「社會的潮流,有一天要轉向我的看法——若要種樹,必須照樹的需求,讓樹生長良好,而非完全按照人的需要。」
什麼是真正的窮人?戴維認為,「是吝嗇於不肯花一點費用,去改善他們環境的人。」
「都市公園的樹木整治,是種藝術。要在一堆人為的破壞中,重塑正確;在以往錯誤的泥濘中,保持往前。當我抬起頭,看著樹葉,或是把一片落葉放在手上,我看樹葉奇妙的構造,不禁想到『我受造奇妙可畏,祢的作為奇妙,這是我心深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