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丁堡
愛丁堡離我那麼遠,又那麼近。說它遠,是因為它距離我住的城市有上萬公里之遙;說它近,是因為它一直在我的心裏。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一家三口一起在愛丁堡留學。時隔二十年,我和妻子重訪愛丁堡,這位美人仍是我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時的模樣,一點兒也不見老。不知道是愛丁堡忘記了時間,還是時間忘記了愛丁堡?
是啊,來到這個童話般的城市,來到這個讓人相識、相愛,讓人放慢腳步、放鬆心情的地方,誰還記得時間?誰還在意時間!
愛丁堡是一座美麗的古城。最著名的地標當然是那座位於全城最高點的古堡。它像是從山頂上自然生長出來的岩石,經歷歲月的磨礪,已與山和時間渾然一體。
它不僅地勢最高,也是歷史最悠久的建築。城不在大,有王則靈。「城堡之靈」是一座王室小教堂——聖瑪格麗特堂。它建於十二世紀,是愛丁堡現存最古老的房子。不知它見證了多少王子王孫的誕生。
其中一個最具傳奇的是蘇格蘭王詹姆斯六世( James VI ),後來他繼承了伊莉莎白一世的王位,同時成為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的國王。
古城順地勢而建,起伏錯落,有一種戲劇般的美感。看似平凡的街道,在轉彎和間隙之處經常給人帶來不平凡的驚喜和視覺的歡宴。光影在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石牆上時隱時現,與遊人捉迷藏。大教堂的尖塔像芭蕾舞公主的腳尖,在長長的天際線上跳躍……
漫步在愛丁堡古城,時時讓我想到被拆的七七八八的北京老城,為它深深感到惋惜。由於經濟的高速發展,老北京的許多歷史和文化隨着那些被拆掉的老建築而永遠消失了。在經濟財富增長的時候,文化財富卻在減少。這筆賬的得失不知如何計算?
在香港人來看,愛丁堡是座小城鎮,人口只有香港的十五分之一。但是,如果按人口與它產生的世界級人才的比例來看,那麼愛丁堡就比香港大很多了。
在十八和十九世紀,愛丁堡成為歐洲新知識的傳播中心,因而被譽為「北方的雅典」。在這裏誕生了許多推動歷史車輪前進的文化名人,例如寫《國富論》的經濟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 )、寫《物種起源》的生物學家達爾文( Charles Darwin ),寫《金銀島》的文學家斯蒂文森( Robert Stevenson )等。自二十世紀以來,愛丁堡出過三個諾貝爾獎得主和一個奧林匹克冠軍。愛丁堡出身的政治家也不少,例如前英國首相貝理雅( Tony Blair )和白高敦(Gordon Brown )。除了名人之外,還有那隻大名鼎鼎的克隆羊——多莉( Dolly )。
記得二十年前,我第一次遊覽愛丁堡市容時,有許多事讓我感到新鮮。不用說,它與香港或北京有很多不同之處,但其中一個讓我感到特別的是,在這裏,最高、最多、最顯眼的紀念像不是帝王將相,不是國家領導人,而是詩人、哲學家、科學家。雖然他們沒有顯赫的戰功或傾國傾城的財富,但為自己的城市和民族創造了光輝的文化,因而受到人們的崇敬。
在愛丁堡到處可以看到文化巨匠的身影:詩人司各特( Walter Scott )、哲學家休謨(David Hume )、發明「對數」的納培爾( John Napier )、發明蒸汽機的瓦特( JamesWatt),還有那位創作出大偵探福爾摩斯的醫生作家——柯南.道爾( Conan Doyle )。
面對他們,我忽然感到那個香港一直引以為傲的稱號——「購物天堂」,其實含有一種貶義。我們對外國商品的名字很熟悉,但對我們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知道的太少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在香港的皇后大道或彌敦道上看到一座香港本地文化名人的塑像?
愛丁堡由老城和新城組成。「王子大街」是新老城區的分界線。隔着碧綠的河谷,在街的南面是中世紀的古城,北面是工業革命後擴建的新城。古城與新城相得益彰,既和諧又各有特點。王儲查爾斯( Prince Charles )多次稱讚愛丁堡是「英國最美麗的城市」。1995年,聯合國將愛丁堡的古城和新城一起列作世界文化遺產,讚揚它們是歐洲城市規劃的典範。
「王子大街」被公認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大街之一。站在大街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清楚地望見那座攀援在山頂上的中世紀古堡。當遙遠的歷史離你這麼近的時候,你會感到自己正在時間中「穿越」。即使你第一次來這裏,也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懷舊感。那是世界上最令人心醉、最容易讓人「迷」路的一條街。
街上的建築和環境基本保留了十九世紀的新古典主義風貌。雖然是商業街,但它並沒有香港大街上那種咄咄逼人的商業氣味和壓力。大街的一邊是商店,另一邊是藝術館、博物館和露天劇場。沿街而建的「王子大街公園」比香港「九龍公園」的面積還大。這條寬大的、綠色的歷史河床,承載着愛丁堡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王子大街」像是一座風姿多彩的文化劇場,開放給所有來到愛丁堡的人,讓你既是觀眾也是表演者。香港人對「西九龍文化區」的所有願景——文化、娛樂古蹟、商業、綠化、環保、地方特色和城市景觀等元素,在這裏應有盡有。當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仍對着西九龍那片荒地誇誇其談的時候,愛丁堡「王子大街」已經存在一個半世紀了。
在「王子大街」的下面是火車站。火車一進站,乘客就能聽到街上傳來的蘇格蘭風笛聲,高亢悠揚。在車站上面是「王子大街」的地標——巴爾莫勒酒店( Balmoral Hotel )。哈利波特系列小說的作家羅琳( J KRowling )在成名之後,由路邊的「大象咖啡館」搬到這家位於市中心的大酒店,在552號套房讓她那些可愛的、精通魔法的孩子們完成了最後一次歷險。
酒店的鐘塔是愛丁堡的著名地標,而且一直充當火車站的時刻表。我對這個高大帥的「朋友」太熟悉了。畢業後,我去格拉斯哥的一家建築師事務所工作。由於妻子和女兒仍在上學,家還在愛丁堡,所以我每天乘車往返兩地,一早一晚都要見到這位接送我的忠實朋友。
據說,大鐘的指針比標準時間快三分鐘,以便提醒人們不要誤了火車。久而久之,人們竟把這個誤差當作「傳統」保留了下來。不知是否真的因為這個因素,我從未誤過一次火車。愛丁堡是蘇格蘭鐵路線上的一個起點,也是我人生轉折的一個起點。
201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