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康文?──戲曲教育的反思
「粵劇」成為學校課程一部份,又成功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學校、社會、政府關注戲曲教育的力度加大了,的確是個可喜現象。近年來戲曲界、教育界、文化界,以及政府相關部門熱心投入,多方位齊向學界引進中國地方戲曲藝術。
學生對粵劇知得不多,對中國戲曲認識更少。在他們心中,音樂影視節目屬流行文化,高檔藝術是指芭蕾、鋼琴、歌劇等等。「睇大戲」是公公婆婆的老土消遣,京崑川越戲劇也太遙遠,總之,都與他們無干,不是年輕人玩意。然而,最近我出席兩類型戲曲藝術推廣活動,發現學生對新鮮事物一般不會很抗拒,接收能力相當高,興趣則取決於與他們有無關係,以及能否刺激他們的感觀。
「學校文化日」是《中國戲曲節二○一○》的延伸活動。成都市川劇院蔡少波副院長親自主持「川劇藝術多面賞」,學生坐滿了大半個高山劇場,首先是川劇的起源和特色簡介,跟?示範文戲《拾玉鐲》、武戲《八陣圖》選段,又有展示傳統絕技的《射雕》片段,當然少不了變臉和吐火表演。
演到搓線、餵雞的默劇式做手,可能生活接觸不到,學生沒大反應。看到象徵少男少女互生愛慕的扭捏情態,台下馬上活躍起來。「牽眼線」、「變鬍子」、腰腿功、翎子功都討人喜歡,變臉吐火絕活,更加掀起全場熱點,同學充分感受到川劇藝術的新、奇、美。
互動環節是高潮,卻嫌少了點析述。如能在全場興致高漲時,引導他們多一層思想,學生就真正領略到戲曲藝術的魅力。舉個例子說,《射雕》裏含嫣姑娘與青年獵手花榮一見鍾情,相對凝視。兩人眼珠兒動也不動,好像給一條線連?似的,那條隱形眼線也可視為會心交流的一縷情絲,舞台上並無「線」「絲」實物出現,「牽眼線」、「剪眼線」全屬虛擬動作,人物那癡癡感情卻是真實的,這種從無形到有形的轉化,學生模仿得樂不可支,但也最需要指引去體會藝術的意象。含嫣終日惦念花榮,見到有鬍子的車夫就幻覺成自己情人,台上演員時而是實寫的有鬍子車夫,忽然又是沒鬍子的她的情人,「變鬍子」絕技的功能就在把妙齡少女的心理狀態變為有形的外部視像。學生若能發現男女兩情相悅,心底處的愛慕情懷卻原來可以浪漫地外化成藝術享受,就會明白藝術是生活的一部份,藝術思維不再是天馬行空、深奧難懂。
同樣道理,「變臉」也不是只為追求標新立異,演員從紅臉綠眉變為藍臉金眉,再變為白臉笑眼,別有深意,那表示些甚麼內心情緒,渲染怎麼樣的劇情氣氛?蔡院長如能多點適時切入解說,學生對「變臉」的印象,必不會繼續停留在「劉德華介紹過」的層次,這樣,鬧哄哄的趣味背後,就會滲透藝術文化無限的蘊藏。
另一類型推廣活動是「香港中文大學知識轉移基金」送戲曲知識到校園,主題是「崑曲、粵劇教育推廣計劃」,註二 主持人華瑋教授娓娓道出戲曲與文學、戲曲與藝術的審美觀點,讓同學從崑曲《牡丹亭.驚夢》(翁佳慧、袁佳飾柳夢梅、杜麗娘) 和粵劇《帝女花.香夭》(陳澤蕾、鄭雅琪飾周世顯、長平),學習鑒賞幽雅精緻、載歌載舞的「戲曲之美」。
「崑曲說情、香夭演死」的互動時間,台上台下打成一片,氣氛最熱切。同學嘗試「揉肩」身段來體會男女親密之情,崑曲演員特別提醒他們注意運用眼神,眼睛的「戲」是角色的靈魂,可惜同學在嘻哈笑聲中往往忽略了「以眼傳神」的力量。粵劇互動設計是同學與演員配搭合作,一個扮公主與駙馬演員配戲,另一個扮駙馬與公主演員對戲。但當台上嚴肅處理「夫妻死去」過程,兩對公主駙馬在樂師現場伴奏下,慢慢一步一步的入場,台下卻笑聲不絕,這證明台下同學仍未從短促情節去思考劇中感情,也說明文戲需要較長時間深層薰染。難得是上台扮演的同學,在分享自己體會時,能真切說出他不期然代入劇中人情緒的感受,蠻有意思。到翁佳慧示範中國戲曲與西洋歌劇的兩種發聲原理,全場安靜凝聚,教我深信知識性的東西仍具吸引力。
兩種不同模式,不同切入點,一種是單一地方戲的介紹,一種是戲曲文化的思考,讓感悟分享與藝術教育同行。鋪排形式容有分別,但宗旨同為年青一代傳遞戲曲藝術的美學觀。這不僅僅是課餘活動,其實是教育,是從前我輩唸書時最欠缺的藝術創意教育。同學樂在其中,當然很好,但笑完、玩完過後的得?才最重要。讓學生嘗試接觸不難,最困難是改變他們看待戲曲的態度,使他們願意接受。但我還是相信,喜歡優美的東西,希望生活充實富姿采,是人之常情。
教育不能只講即時效益,潛移默化是不二法門。戲曲教育是一門藝術教育,先康後文也好,先文後康也好,都不過是手段,最後總得回歸到「文化思想」。當吃飯工作之餘,也肯同來觀賞一台戲曲表演,藝術就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份了。
二○一○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