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敗的代價
為何她非死不可?
蕾菲亞不斷思考這個問題。
不停提出這個問題。
可是在枯竭的思緒荒野裡根本找不到答案,就算重複對著已結凍的理性冰牆提問,也完全得不到回應。
此時此刻,將她淹沒的並非憤怒或哀傷。
而是「空白」。
無論是大腦跟內心,全都被染成一片白。
一切都被白色的灰燼所覆蓋,所有邊界就此消失。
從哪裡開始是情緒?從哪裡開始是思緒?從哪裡開始是「悲痛」?
她什麼都搞不清楚。
什麼都動不了。
什麼都無法作用。
在這片無窮無盡的白色原野裡,被灰燼埋沒的「各種記憶」如寶石般閃閃發亮。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保護妳。只有妳,我絕不會讓妳死。』
早已消磨殆盡的心靈,抗拒著浮現於腦中的那幕光景。
但偏偏就是停不下來。
各種情景恍若跑馬燈般稍縱即逝。
她的聲音。
她的舉止。
她的體溫。
『等一切都結束後,我們就去。我答應妳。』
以及她在最後一刻面露微笑,與自己許下沒有機會實現的約定。
「……」
淚珠從蔚藍眼眸中滑落。
明明都已哭了那麼久,這雙眼睛、這副身軀卻還能流出淚來。
明明都已這樣嚎啕大哭,體內的淚水竟尚未乾涸。
彷彿不斷湧出水來的精靈之泉。每當由深邃蒼藍點綴而成的水面掀起漣漪時,就會勾起蕾菲亞的悲痛。
「──,──!」
似乎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不停說著什麼。
但是蕾菲亞沒辦法認知。
因為毀壞的心靈無法接受現實。
唯獨乾燥的唇瓣還能受控制。
她輕聲呼喚那個名字。
「菲兒葳絲小姐……」
□
「蕾菲亞……」
艾絲的內心感到一陣抽痛,再次喊出少女的名字。
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蕾菲亞就像個斷了線的提線人偶,維持著癱坐在地的姿勢,不停流淚。
此處是【洛基眷族】大本營(總部),蕾菲亞的臥室。
精靈少女就在這個原本是兩人同住的房間裡靜靜地哭泣著。
她的模樣就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她失去表情,那張宛若面具般的臉龐殘留著數道淚痕。
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形同壞掉的音樂盒般不時輕聲呼喚著如今已不在世上的同族少女。那副模樣甚至讓人聯想到一尊只有靈魂寄宿在上頭的雪花石膏雕像,只會不停低聲啜泣,從雙眼流出不該存在的淚水。
其實艾絲直到五天前也一直關在自己房間裡,孤獨一人不斷地自問自答。
但兩人的情況截然不同。
不同於躲進自身內心世界的艾絲,蕾菲亞的重創來自於「外界」。
她是親眼目睹自己的摯友──菲兒葳絲‧夏利亞遭人奪去性命。
「蕾菲亞!蕾菲亞!!求求妳看著我……!拜託妳像往常那樣露出笑容好嗎……!」
與蕾菲亞是室友的艾露菲,在艾絲身旁流著淚如此大喊。
艾露菲已哭腫雙眼,就連嗓子也喊啞了。這些日子一直陪在蕾菲亞身旁無私付出的她,任誰看了都會為之心碎。
不管蒂奧娜跟蒂奧涅如何相勸都無動於衷。
就連里維莉雅說的話也聽不進去。
這房間裡目前就只有三個人。由於現況實在不容許有人能隨時相伴於蕾菲亞左右,但她們一有空就會過來,只是每次見到蕾菲亞現在這個樣子,最終還是沒能擺出強硬的態度斥責她,也找不出合適的話語給予鼓勵。
眼睜睜看著同胞被人扭斷脖子。
甚至遭怪獸啃食,死無全屍。
對於這位心地善良的少女而言,實在太過慘無人道了。
但在擔憂之餘,大家內心深處卻冒出「她已經不行了」的念頭。
身為第一級冒險者的艾絲等人,心中都已做出冷靜的判斷。
認定蕾菲亞‧維里迪斯已經「無法振作」。
──站起來,去報仇雪恨。
唯獨這句話,艾絲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無法刻意搧風點火,去引燃別人心中的黑炎。
理由是她深刻明白受黑炎纏身者會變成什麼模樣,因此說什麼都沒辦法將少女推入那片業火之海。
「艾絲小姐~蕾菲亞她!蕾菲亞她~~……!」
「……」
艾露菲把臉埋在艾絲的肩頭上,哭成了淚人兒。
艾絲只能撐住艾露菲的身體。
只能摟著代替無法落淚的自己放聲大哭的艾露菲。
艾絲斂下眼眸,任由無力感侵蝕內心。
她將手往前伸,輕輕握住少女的手,但少女依舊像個壞掉的人偶毫無反應。
□
「各、各位……」
勞爾佇立在原地。
面對眼前的光景,他實在無能為力。
地點是大本營的大食堂。
位於此處的【洛基眷族】團員們全都不發一語,狀似參加葬禮般個個臉色陰鬱。彷彿聲音遭人奪走,以往總是熱鬧非凡的食堂此刻寂靜無聲,格格不入得甚至讓人感到一陣薄薄的寒意。
「…………!」
一身黑毛的貓人(cat people),安娜琪蒂也位於其中。
她臉上那張表情寫著──好恨自己居然得休假。若是能埋首於自己的工作崗位中,就可以不必思考其他事了。看著那張因懊惱而比平常更美的側臉,勞爾原想上前搭話,最終卻還是作罷。
理由他心知肚明。
就是因為日前在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中吞下敗仗。
其程度不是「打輸了」、「吃了悶虧」等三言兩語足以形容,而是致勝的棋局被對方徹底翻盤了。
己方朝著勝利勇往直前,最終竟成了一場空。可說是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至今不曾遭遇過的情況。
所有人都拚了命想活下去,都不想失去身邊的同伴,於是對伸手求援的其他同行見死不救。
【狄俄尼索斯眷族】──
該派系有多達八十名以上的成員們,因為這個冷酷的決定而慘死。
「各、各位……」
勞爾對只會重複這兩個字的自己感到失望透頂。
因為,一直以來經常出糗的人都是自己(勞爾)。
總是【洛基眷族】的同伴們來安慰他,對他伸出援手。
反過來說,就是多虧勞爾糗態百出,才讓周圍得以維持「平衡」與「和諧」。這是身為不起眼的人族的勞爾所擁有的特權,也是他無意識展現出來的魅力。不管面臨多麼艱苦的局面,當勞爾‧諾德露出平時那副窩囊樣之後,總能讓團員們放鬆表情,浮現笑容,找到辦法。
克服自我厭惡、憤怒、不安、困惑和恐懼重新抬起頭來,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儘管有時會羞恥到渾身發癢──但若是自己的問題,勞爾總有辦法再次振作。
因為他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能夠咬緊牙根,拚著一口氣抬頭去面對難關。
(問題是現在……)
如今,勞爾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鼓舞垂頭喪氣的同伴們。
畢竟,勞爾並非當事人。
並未親身經歷這起不惜犧牲他人也想苟活下去的「慘劇」。
為了確保脫離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退路,他們很早就確保好通往地下城的「門」。勞爾當時的工作,就是等待同伴們都逃離地下城的瞬間,立刻關上以最硬金屬(山銅)鑄造的「門」,遏止排山倒海而來的「綠肉」罷了。
任誰都無法代為承受別人心中的絕望,更別提該如何把絕望一掃而空。
勞爾無法像芬恩他們那樣鼓舞眾人。
就只能將自身的無能表露在他的窩囊樣上。
「你們還在那邊耍廢啊。」
在現場氣氛與哀悼無異的大食堂裡,忽然傳來一股不耐煩的說話聲。
勞爾嚇得扭頭望去,只見一名狼人(werewolf)正從門口走進食堂。
「伯、伯特大哥……」
伯特應該是想來這裡用餐。
他似乎也對有沒有人負責做菜一事不抱期望,大搖大擺地朝著存放糧食的廚房走去。途中,他瞥了不停啜泣的團員們一眼,厭惡地啐了一聲。
勞爾連忙跑上前去。
「伯、伯特大哥,你不要緊嗎……?」
沒有感到心情沮喪嗎?沒有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嗎?
像是被伯特吸引過去的勞爾如此關切,短短的一句話中夾雜著其他含意。
或許是基於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態也說不定。
勞爾希望能借用第一級冒險者的強大力量來改變現狀。
不過──
「少在那邊畏畏縮縮的!有啥想講的話就給我大聲說出來!」
「咿!?」
伯特的態度是「一如既往」。
他還是老樣子,既粗魯又蠻橫,與往常毫無分別。
但僅是這樣的反應,就給如今的勞爾帶來一股安心感。
「……要是認為自己還不夠廢的話,就給我繼續廢下去吧。」
「……咦?」
因此,伯特甩下的這句話,著實令勞爾意外。
總是對弱者不留情面出言辱罵的伯特,竟然就連冷嘲熱諷都沒有。
就某種層面上來說,將這情況稱作「手下留情」也不為過。
「伯、伯特大哥,你怎麼了……?難道是吃錯藥了……?」
伯特別說是沒像以往那樣唾棄他人了,甚至沒發飆怒吼,勞爾此時的神情彷彿當場撞見一隻倒立行走的怪獸。
勞爾那張脫線的表情似乎令伯特很不耐煩,於是他又啐了一聲。
「我也同樣需要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咦……」
「直到時機成熟前,想如何哭鬧說喪氣話都行。」
勞爾至此才注意到一件事。
負責確保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另一扇「門」的伯特,跟勞爾同樣屬於「旁觀者」的立場。
伯特也受到敗戰的記憶所苦,不過他為了繼續向前邁進而設法整理自己的心情。
「『時機成熟』是指……?」
面對勞爾反射性提出的這個疑問,狼人這才終於恢復昔日作風,冷笑一聲:
「相較於你們這群原地踏步的廢物,芬恩等人已在採取行動了。」
□
「目前情況如何?」
的確如同伯特所言。
芬恩夥同里維莉雅、格瑞斯在辦公室裡整理情報。
完全不負一匹狼人的信賴,嚴肅、毅然地進行。
「傷亡最嚴重的就只有【狄俄尼索斯眷族】,我們和【荷米斯眷族】並未折損多少人馬。」
「不過此事導致團員們士氣低迷。畢竟我們是犧牲其他同行才保住性命,就連安琪也為此受到不小的打擊。」
芬恩默默聽著里維莉雅和格瑞斯的報告。
他臉上的表情無動於衷,就連一絲悔恨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這位小人族(帕魯姆)勇者不光只是【洛基眷族】的團長,如今更是不得不擔任「派系聯盟」的指揮官,因此他必須比任何人都更沉著冷靜。他得嚴以律己,藉由堅定的態度去率領眾人。
而此刻的芬恩,就處於能辦到這點的狀態。
(似乎是多虧與「異端兒(桀諾斯)」的邂逅,讓我變得心如鋼鐵。)
芬恩不禁分析起自己的心境。
甚至想自嘲,這或許就是主神口中的「成長」吧。
當然他心中仍有愧疚、懊惱與後悔等情感存在。
不過他也擁有足夠的氣魄整理心情,挺身迎向下一場戰鬥。
綽號為【勇者(Braver)】的他,很清楚自己目前非得履行不可的職務為何。
芬恩該做的就是提出方針。
他必須制定出能讓士氣低迷的團員們重新振作的目標,退一步來說就是構思早從一開始就在預定計畫內的「第二波攻勢」方案。
「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狀況呢?」
「清理充斥於迷宮內的『綠肉』,主要由【迦尼薩眷族】負責。當然,我們也有派人前往支援,只不過……」
「進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聽說『綠肉』彷彿擁有意識般會展開反擊。」
芬恩聽完里維莉雅緊接在格瑞斯之後所說的報告,至此首度陷入沉思。
「第一波攻勢」的目標是攻略人造迷宮(克諾索斯)。
針對黑暗派系(Evils)餘黨和怪人(creature)等地下城勢力的「強行偵察行動」,自始至終都是「派系聯盟」佔盡優勢。在芬恩制定的閃電戰術之下,多虧冒險者和治療師(healer)等各派系的英勇作戰,成功驅除黑暗派系的餘黨,甚至對提供「斑斕怪獸」能量的苗床(plant)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就在即將取得壓倒性勝利的最後一刻,「派系聯盟」竟被敵人徹底翻盤。
對芬恩而言,「翻盤」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當時的局勢,說是連同棋盤「一劍劈開」會更貼切。
對方發動了擁有意識的「綠肉」。
那些噁心的肉塊從人造迷宮各處的通道展開侵蝕,不斷捕食冒險者們。
遭牽連的【狄俄尼索斯眷族】已名存實亡。
蕾菲亞也親眼目睹摯友(菲兒葳絲)的慘死。
如今已被綠肉填滿的人造迷宮不再是魔窟,而是淪為「魔城」了。
「烏拉諾斯神那邊……正在與魔術師(費爾斯)取得聯繫,不過情況過於混亂,因此尚未掌握全貌。根據對方的見解,那似乎類似於仙精引發的『奇蹟』……」
芬恩瞄了一眼放在辦公桌上的魔道具(magic item)「眼晶(oculus)」。
按照格瑞斯的說法,黑暗派系主神桑納托斯並非將人造迷宮當成「要塞」,而稱之為「祭壇」。至於形式則是「活祭品」。
主神的「遣返」。
以此為契機觸發「祭壇」。
這就是敵方首腦兼幕後黑手──「都市破壞者(厄倪俄)」的計畫。
「假如這一切都在『厄倪俄』的預料之內……著實叫人不寒而慄。包括我們在內,就連黑暗派系的餘黨都被當成了棄子。這樣的敵人,真可謂是立於神的視角在看待事態。」
對於「厄倪俄」的所作所為,里維莉雅坦率地說出她的感受。
隱約能從這句話聽出她心中的畏懼。
「……你對此有何感想?芬恩。」
相較於柳眉深鎖的里維莉雅,一旁的格瑞斯開口發問。
芬恩稍微頓了頓,才終於說出心底話。
「……我看不清對方的『全貌』。無論是他佈下天神桑納托斯那一局時的表情……或是隔著棋局所展現的『意圖』等等,我全都感受不出來。」
「……」
「若是他為了發動『祭壇』,別說真面目,甚至將其餘連帶情報都徹底封鎖的話……那就真如里維莉雅所說,敵人是超乎想像的『怪物』。而且這名對手甚至不考慮以正常手段和我們交鋒。」
芬恩會利用棋盤上的棋子,運籌帷幄,佈下完美的棋局。
可是相較於正面迎戰的芬恩,對手根本是無視下棋的規則,直接拔劍毀了這盤棋。
別說是棋子,這一劍還打算殺死與之下棋的芬恩。
「這就是天神嗎……」
對手站在與芬恩等下界居民截然不同的視角,抱持相去甚遠的價值觀,採用天壤之別的「世界觀」在應戰。
芬恩贏了棋局,也在這場鬥智中勝出,不過對手直接把這場戰鬥視為枉然。這樣的感受,簡直已達到前所未見的境界。
芬恩笑了。
那是由屈辱、學習以及鬥志交織而成的笑容。
「……總之,眼下也只能調適好心情。我們現在非做不可的事,就是制定出此次必能取得勝利的『第二波攻勢』計畫。拋下畏懼之心,再次去挑戰『厄倪俄』。」
芬恩為了激勵里維莉雅、格瑞斯以及自己,說出這番充滿勇氣的誓言。
三人互相點了個頭,為了攻克已化成「魔城」的人造迷宮,再度整理情報。
但在進行討論的期間,芬恩他們碰上一個避無可避的「疑問」。
「我們已然知曉敵人使用『汙穢仙精』,覆蓋了整個人造迷宮,不過……對方有何打算?」
率先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里維莉雅。
這位有著一頭翡翠色秀髮的精靈王族,眉頭深鎖,露出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唯一能肯定的部分,就是多虧桑納托斯神的『反覆無常』,迫使『厄倪俄』沒能殺死我們。但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想繼續『死守』嗎?」
被綠肉填滿的人造迷宮,至今仍保持沉默。
別說是「仙精分身(demi spirit)」了,就連怪獸和怪人也沒有進攻的跡象。
一如格瑞斯所說,啟動「祭壇」絕對是「厄倪俄」的殺手鐧。為的是坑殺會對完成「毀滅迷宮都市(歐拉麗)」一事造成阻礙的【洛基眷族】。
儘管這個計畫最終沒能如願以償,「厄倪俄」他們卻遲遲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令情況更是增添一股詭譎的氣氛。
「你原本擔心『仙精分身』會被召喚至地表……但目前好像沒有這類跡象。難不成敵人想當縮頭烏龜?」
「……」
聽完格瑞斯的話語後,芬恩動了動自己的耳朵,陷入沉思。
雖說加上了這個名為「綠肉」的蓋子,但等到時機成熟時,「派系聯盟」勢必能再次進攻人造迷宮。在敵人保持沉默的這段期間,更是讓「派系聯盟」有機可乘。
或許對手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打算,想引誘「派系聯盟」再度進入人造迷宮?
還是有其他的「目標」?
不過這麼一來──
三人皆不發一語的辦公室裡,就這麼暫時籠罩於沉默之中。
「……若要說起我們僅存的線索,大概就是這個了。」
芬恩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羊皮紙。
紙上畫了一頭狀似「邪龍」的怪物,以及像是將怪物團團包圍的多名少女。
這是蕾菲亞在內心崩潰之前,依照自身記憶描繪出來交給芬恩等人的圖畫。而這張圖正是初次進攻人造迷宮,她和菲兒葳絲一同在迴廊裡遭遇桑納托斯時所看見的壁畫。
根據蕾菲亞的說詞,桑納托斯那時確實說過以下這句話。
『那幅壁畫,聽說也是厄倪俄從哪個遺跡讓人搬來的。』
「記得位於中間的那條龍叫做『尼德霍格』對吧。」
「前提是桑納托斯神所說的話當真可信。」
格瑞斯與里維莉雅低頭看著攤放在桌上的圖畫。
相傳「尼德霍格」是真實存在於遠古時代的怪獸。
芬恩在蕾菲亞交出這張圖之後曾進行調查,但就只能推估出這是在三大冒險者委託目標「陸上王者(貝西摩斯)」、「海中霸王(利維坦)」以及「黑龍」出現之前,由「大洞(地下城)」釋放出來的「遠古災厄」之一。
之所以無法肯定,是因為根本找不到任何詳細記載相關內容的文獻,於是芬恩只好從時代背景來推斷。
據曾敘述到「尼德霍格」的僅存文獻所言,牠似乎擁有足以將世界打入絕望深淵的壓倒性力量,而且強大到古代人類絕對無法與之抗衡的程度。
不過,任何史冊都未提及當年是如何打倒「尼德霍格」的。芬恩最終只有找到「一切在光芒落下後就結束了」、「邪龍被祈禱者們的歌聲淨化了」等十分抽象的描述而已。
芬恩也有試著向主神(洛基)打聽此事。
「啊~我對那件事不太清楚。當時天界因為『下界非常危險』這項消息而鬧得不可開交,而我那時為了弒神(打發時間)做了許多荒唐事。印象中是某個天神擅自『介入』,將源頭直接轟了……」
卻換來這樣的答案。
在下界是禁止使用「神力(Arcanum)」的。
即便如此卻執意「介入」,聽起來充滿了煙硝味。
倘若當真從空中落下光柱,下界理當會形成不同於地下城的另一個「巨坑」才對──芬恩聽完此事後有一個想法。
「無論是這張圖或與桑納托斯的談話,全都是蕾菲亞提供的。偏偏那孩子目前正處於無法交談的狀態,至於和她同行的菲兒葳絲‧夏利亞也已經……」
里維莉雅一想到年輕同胞們的遭遇就忍不住斂下眼簾,嗓音低沉地如此說著。芬恩看了她一眼後,將視線移向羊皮紙。
位於中間的黑色邪龍(尼德霍格)。
將其團團包圍的少女們。
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的這群少女,既像是「龍的活祭品」,也恍如為了安撫龍而獻上祈禱的「聖女」。
人數一共是六名。
(六……六嗎?)
真是個不祥的數字。
芬恩瞇起眼睛,對這個數字所指之意產生一股確切的「憂慮」。
理由是【洛基眷族】擁有足以將這張古代壁畫和目前狀況相連在一起的「線索」。
問題在於迎向與這張壁畫相同的未來時,到底會「發生什麼狀況」?
芬恩決定暫且不再思考此事,將還很模糊的「答案」藏於心底。
在一切情報都仍不明的當下,他決定至少得繼續收集與黑色邪龍(尼德霍格)壁畫有關的任何線索。
「……洛基還沒回來嗎?」
在辦公室內的討論停止之際──
里維莉雅似乎想聽取小丑的建言,也有如想尋求幫助般看向某個位置。
芬恩等人也望去的那個地方。
正是空無一人的主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