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砂追憶3

【第一章】–解離

「以上，是這次作戰任務的大致結論。」
收起簡報筆，我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單調灰暗、只有螢幕泛著淺淺藍光的戰情會議室，聚集了包括自衛隊、SCRA、JCCF的高官，與先前遠赴東京作戰、行動戰隊的部分成員。
如此浩大的一個行動勉強以「成功」作結，我們也被允諾了短暫的休憩。放著自回歸以後就昏昏欲睡的紗兒一人在宿舍進入冬眠，我們其他人想先盡快處理完事後的收尾作業，再好好放鬆身心。
方才則是例行的戰役行動後會議。
大概，嗯，沒有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報告。
不過其他高層持續的問答並沒有善良到給我什麼鬆懈的時間。
「所以，亞克……中校啊，」試圖在對話中轉換軍階，一名不算年老的將官揉了揉眉頭，「你的意思是，在東京都列車作戰中，那些恨不得殺死我們的鐵塊，『並不是威脅』嗎？」
──那些曾毀滅了人類的AI無人機，怎麼可能不是敵人？
我反芻了一下他的質問。
不久前，我們參與作戰的行動戰隊，才目睹了那個史詩般的景象。
以及與預期完全不同的終末。
我們──我曾以為，在「大災變」過後，所有的AI無人機，無論是服務用的、家庭用的、醫療交通軍用……所有的無人機，都成了「敵人」。
起先，AI無人機無法違背「全球AI軸心統合系統」。
在巨大的系統短暫斷線後，牠們則不會違背「殲滅人類種」這個最高優先級別的自律判斷。
因此，由人類所創造出的人工智慧，見人就殺；
被創造物反噬的人類，只能力挽狂瀾的苟活。
過去五年來，單純地為了在無人的世界中「活下來」、為了保護那個，在廢墟一角拯救到的女孩──我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無人機。
用「殺」一詞可能不太恰當。
畢竟「牠們」沒有生命。不是由無數細胞組成、並被誰生了下來、扶養長大的生命體。更沒有跳動的心臟等組織器官。牠們，是「創造物」。
所以或許，應該要說「解決掉了」、「處理掉了」、「癱瘓了」這些AI無人機。
結果來論，我成功守護了紗兒、以及我們不可多得的居所，長達四年多。
而後，來到了日本。
見到了舊日的老戰友們。
繼續踏上殲滅那群無人機的道路。

不過換個角度說，牠們也是有.意.識.的創造物。
尤其是那匹，我們剛失去的「九尾狐」。

「現狀下來講，無人機的存在對我們來說，依舊是很大的威脅。但是，這些自律機械或許……並非完全無法溝通。」我做出這個，幾個月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結論。
戰情室一片譁然。
「無人機能夠溝通？」
「那些只懂得殺人的鐵塊？」
「怎麼可能。」
「我可是被那些無人機差點啄到頭破血流過……」
「東京那副模樣不就是它們搞的……」

「諸位！」

一個老邁卻宏亮的吆喝，停住了窸窣的紛雜。
司令官織田信作的表情聞風不動，如威嚴挺拔的巨山動了動食指節示意：「亞克中校，請繼續。」
三分畏懼、七分尊敬。我收起沾上冷汗的微笑，繼續說明：
「感激不盡。但回到方才的結論，我們行動戰隊在作戰後判斷，如今的AI無人機，是有溝通、甚至進一步『和解』的可能性存在的。正如各位手上的報告書，在我們遭遇代號『九尾狐』的無人機個體後，並沒有進入交戰狀態，而是……達成了行動預期外的共識。」
在當時作戰收隊、我們返回「櫻座」總基地的途中，琴羽已經高效率地整理完了該次作戰的所有流程與細節，上繳初步的報告書。
其中註明，與最高威脅級別的「九尾狐型」，沒有交戰。
並且額外註記……最終的戰役結果。
是在「九尾狐型」的「協助」下，收復東京的。

「而在發生了『起先被視為敵人的無人機變成了友軍』這樣的事件後，讓我們得出了部分無人機……」我頓了頓，盡量不露出抖動的情緒，「是具有撇除殲滅我們這道指令以外的思考能力的。」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經過這麼多年，竟然知道無人機「可以」不是敵人──這種能扭轉戰局的情報，當然是不可置信的想法居多。
就算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也難以覆蓋日積月累的「印象」。
當時──在瞞天櫻花飛舞的街道，看見紗兒與「九尾狐」共鳴的那幅景象前，我也不敢相信。
「敵人」是誰，這對長年戰鬥的我們來說，是根深蒂固的。
AI無人機摧毀了一切、抹殺了一切。
是牠們，奪走了數十億生靈。
然而那時，淺藍而溫和的漣漪覆蓋視野、紗兒輕巧的小手碰觸巨獸鼻尖的那霎那，一切刻板的誤解彷彿都隨著櫻瓣而融化。

──昔日的敵人，化解了隔閡並相互理解著彼此。
「異能」水藍色的光波持續擴散。

（或許，無人機真的並非我們所想像的如此……不可理喻。）
此外這好歹是「軍隊」。審查嚴謹的報告書可不能作假。
空調運轉的白噪音，代替了眾人的靜默。
不久，另一名沒有實際參與行動的將官扭了扭身，還是毫不客氣地追問：
「亞克中校，你們行動戰隊的這些結論，真的是可信的嗎？會不會有可能是現場誤……」
一道春風如打破淨水，「我相信，報告書是，不會說謊的。」
剛剛為止默不作聲的白石櫻，以理所當然的事實一語論破。
「呃……這……確實如此，咳咳。」將官很輕易地就閉嘴了。
說起來，記得白石櫻的軍階也才陸佐吧？
能夠發言唬住上級，她的地位到底多可怕……
（……以後絕對不能惹到她。）
雖然想過很多遍，但我還是再次把這箴言深深刻在骨頭裡。
我把會議重新拉回主題。「總、總之，AI無人機日後對我方的行動來說，是否為一個威脅、以及臺灣的那些無人機能否套用今天的結論，這點姑且作保留，我們還有檢討的時間與餘裕，還望各位軍官接受。謝謝。」
語畢，我如釋重負地坐回堅硬的扶手椅，一旁的維特戲謔地拍了拍我的背。
「真是辛苦了。中校大人。」
「你少多嘴。」
我忿忿回應。不知為何席奈甚至在憋笑，然後被小雪痛捏了一下側腹。
一直十分尊重旁聽的織田司令，見我報告完了，鬆了鬆筋骨對在場所有人揚聲勸戒：
「如果還有任何人有疑問，我不會否認你，但請收在自己心中。這意義重大的戰役，是我們勝利了。東京收復，值得慶賀，但我們──日本自己，還有很多爛攤子要收。就先請各位放過中校，回到自己……」
「抱歉打斷，司令官，還有一件事，必須嚴格審視。」
「……白石陸佐，現在不是提起那種小事情的好時機。」
「司令官。」
織田司令皺起眉，揚起一邊的眉毛斜望唯一敢頂撞他的「眼神」。
那是一雙不仔細觀察，不會注意到正在微微散發輝光的尖銳黃瞳。
尖如毫不退讓的黑豹。
容納十幾人的橢圓會議室，連空氣都縮得不敢探頭振動。
「唉。」織田司令在久久的靜止後，終於作出了讓步，「兩分鐘。」
「感謝。」
在傾身敬謝後，銳利的黃瞳重新掃過在場其他人。
「我想有參與作戰的都清楚，當遭遇『九尾狐』時，理論上具備預先通報能力、在武力作戰外，專注負責無人機警示的，『現場偵查兵』……」她瞄了一眼被點名的而彈了一下身體的男子，「並沒有立刻警示威脅。尤其，還是那.麼.大.的個體，就算高速接近，也不可能，沒發現。」
白石櫻停頓一會兒，無人作聲。
「每個人都有分發到的，虛擬地圖裝置，在繁複的市區內，偵測距離，不到兩百公尺。因此理論上，攜帶大範圍熱雷達裝置的，偵查兵……應該要有能力，時刻對中距離以上的威脅，作預警。」
「這……」
「然而不但現場立刻置身於，『九尾狐』的威脅之中，河口湖指揮部操作的，高空無人飛機，也在她登場前夕與隨後，遭到了不明的干擾。足足十四秒之內，我們無法定位威脅。
或許會有人說，荒廢的城市，距離也遙遠，斷訊難免。不過，那個『不明的干擾』，來自於這座城市──『櫻座』本身。這座城市的自衛系統是我，親手設計的，所以我很清楚：電子結界屏障，並不會遮斷聯外的訊號。但我事後調查了一下──」
絲毫沒打算讓氣氛緩和，白石櫻發散出了逼人的氣場。
「──那幾秒的空窗期，電子結界成了完全封閉的，牢籠。」
當時現場緊張、完全無從得知總部狀況的我，逐漸理解了白石櫻想陳述的真相為何。而織田司令也彷若已經接獲過通報，並無打斷詢問白石櫻的意圖。
通訊被干擾與延誤的真相……

「我就說個簡單的，」白石櫻抬眼，「有人在暗地搞鬼。」

語落，在理應爭先恐後質疑的空檔，沒人敢出聲。
我仔細觀察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大致上，分成了兩種。
一種是像現在的琴羽一樣，瞇眼思索的神情；
另一種，是被額頭滴下的冷汗背叛的，心虛。
至於織田司令就算了，那種人根本像富士山一樣看不出在想什麼。

「是哪些人，都五年了，我想大家多少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我只是個，陸佐，所以也無法公報私仇。」像是說明自己沒什麼特殊權力般地聳聳肩，她娓娓道來，「但既然沒有人敢說，那就由我來說──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難以言喻的緊繃瀰漫在人群之間。
「最後一次。」
「先到此為止吧，白石陸佐。」
聞言，白石櫻也不多作閒話，輕巧地座回原位。
不知道是否為幻聽，但某個出自他人口中的砸嘴聲傳到我耳際。

【第一章】–解離

「以上，是這次作戰任務的大致結論。」
收起簡報筆，我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單調灰暗、只有螢幕泛著淺淺藍光的戰情會議室，聚集了包括自衛隊、SCRA、JCCF的高官，與先前遠赴東京作戰、行動戰隊的部分成員。
如此浩大的一個行動勉強以「成功」作結，我們也被允諾了短暫的休憩。放著自回歸以後就昏昏欲睡的紗兒一人在宿舍進入冬眠，我們其他人想先盡快處理完事後的收尾作業，再好好放鬆身心。
方才則是例行的戰役行動後會議。
大概，嗯，沒有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報告。
不過其他高層持續的問答並沒有善良到給我什麼鬆懈的...

ＣＯＮＴＥＮＴＳ

【序章】 – AI
【第一章】 – 解離
【第二章】 – 肅清
【間章】 – 原點歸零
【第三章】 – 泯滅
【第四章】 – 次面升溫
【間章】 – 一架無人機的視角
【第五章】 – 全面爆發
【第六章】 – 全面瓦解
【終章】 – 凋零的輓歌

ＣＯＮＴＥＮＴＳ

【序章】 – AI
【第一章】 – 解離
【第二章】 – 肅清
【間章】 – 原點歸零
【第三章】 – 泯滅
【第四章】 – 次面升溫
【間章】 – 一架無人機的視角
【第五章】 – 全面爆發
【第六章】 – 全面瓦解
【終章】 – 凋零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