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錦去了棲鶴堂,杏兒端著托盤緊隨其後,托盤有點沉,但是杏兒端得高興,再多一倍她也樂意。
只是一進屋,三太太瞥到托盤,笑道:「還是大少奶奶孝順,得了東珠,先送來給老夫人挑選。」
蘇錦眉頭一皺,她未說話,杏兒望向三太太,「我家姑娘沒打算把東珠送人啊,是我想來看看熱鬧,才把東珠一起端來的,我一會兒就端走。」
一會兒就端走——
很實誠,實誠到三太太臉都綠了。
二太太憋笑憋得臉都抽筋,人家青雲山的土匪不吃內宅這一套。
三太太惱道:「主子還未說話,有妳一個丫鬟說話的份嗎?!」
杏兒被吼得往蘇錦身後躲,但她退縮的只是腳。
「我家姑娘撞傷了腦袋,夫人叮囑她的話她都不記得了,出嫁前夫人叮囑,有什麼姑娘不記得的,讓我代替姑娘說。」杏兒理直氣壯。
「我家夫人說了,是你們鎮國公府等不及我家姑娘養好傷就要她過門的,她沒時間重教,你們再生氣也要忍著。」
「……」三太太氣得臉都發紫了,她身後站著的謝錦繡氣道:「隨便一句話,都要妳來替妳家姑娘回答,乾脆妳來替妳家姑娘做我們鎮國公府大少奶奶好了!」
杏兒看著她,有點生氣道:「我可不是隨便接話的,你們打劫我家姑娘,我怕姑娘吃虧!」
「打劫?」謝錦繡氣得跺腳,「妳把話給我說清楚!」
「說不清楚,我跟妳沒完!」謝錦繡氣道。
「說就說!」杏兒的膽子大可不是虛的,她哏著脖子道:「我家夫人說過,這世上的打劫分兩種,一種是我們青雲山的打劫,劫得正大光明,大家都知道那座山是我們的,只要路過都有可能被打劫,坦坦蕩蕩。」
「另外一種就是暗劫,暗暗的打劫,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可能一不留神就會中招,夫人怕姑娘聽不明白,還舉了好幾個例子,其中一個和三太太說的一模一樣。」
「……」
「先誇人孝順,然後再要東西,不給就是不孝順,就是暗劫!我家侯爺說這種打劫是最不要臉的!一點都不光彩!」杏兒大聲道。
謝錦繡氣得咬牙,「同樣都是打劫,你們青雲山憑什麼覺得別人不要臉,不光彩?!」
杏兒看著她,小臉上全是無奈,她說了半天她怎麼就沒聽懂呢。
「我們是土匪啊,土匪不打劫那還是土匪嗎?妳娘都不承認自己是土匪,那她憑什麼打劫別人啊?妳能不能講點道理。」
「……」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這幾個字就像是晨鐘暮鼓狠狠敲打在謝錦繡的腦海中,震得她七暈八素,她堂堂鎮國公府二姑娘,一個標標準準的大家閨秀,居然被一個女土匪小丫鬟說她不講道理。
謝錦繡臉氣得通紅,身子搖搖欲墜。
女兒被說了,三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眸光噴火道:「不過是隨口誇大少奶奶一句孝順,竟然回了我這麼一份大禮?!」
蘇錦淡淡一笑,「我嫁進鎮國公府這麼多天,三嬸還是第一次誇我,誇讚來得太突然,別說丫鬟了,就是我,到這會兒都沒反應過來。第一次被鎮國公府的人誇,反應大點很正常,回頭多誇誇我,丫鬟就習慣了。」
謝景宸扶額,她居然還想人誇她,這主僕倆是想把人活活氣死嗎?
三太太臉都紫了。
「三弟妹喝杯茶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二太太道。
南漳郡主則吩咐丫鬟,「把那劑平心靜氣的藥煎了給三太太服下。」
三太太甩袖要走。
她走,蘇錦不管,但是謝錦繡跟著走,蘇錦沒同意,「二姑娘留步。」
謝錦繡回頭瞪著她道:「我跟妳沒話可說!」
「我與妳有話說。」
「……」
謝錦繡氣得拳頭握緊,「這裡是鎮國公府,不是妳青雲山,更不是東鄉侯府,容不得妳為所欲為!」
蘇錦看著她,從懷裡掏出那張圖紙道:「因為這裡是鎮國公府,不是我的地盤,所以妳們就能為所欲為的更改我的圖紙是嗎?」
謝錦繡惱道:「妳少污蔑我!」
老夫人望著蘇錦,皺眉道:「圖紙是怎麼回事?」
蘇錦望向老夫人道:「圖紙是南安郡王他們送來給我的,大姑娘好心幫我從前院帶回來,圖紙就出了錯,我不知道其中是誰動的手腳,任何一個接觸圖紙的都有嫌疑。」
「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照著尺寸畫了設計圖,南安郡王他們按照這張圖紙施工,害我多花了一萬兩,這筆損失我一定要討回來。」
謝錦瑜就在屋內,她道:「我好心幫妳拿圖紙,妳卻往我身上潑髒水!」
蘇錦看看她,又瞥了謝錦繡一眼,「妳們都確定這事與妳們無關?」
「妳只管查就是!」謝錦繡叫道。
「那我就放心查了。」蘇錦笑了笑,她轉身離開。
杏兒叫道:「姑娘,妳就這樣放棄了啊?」
「去大理寺。」
「啊?」杏兒一臉懵懂。
蘇錦回頭望著謝錦瑜和謝錦繡幾個,「有勞大姑娘幾個隨我走一趟,去大理寺對照筆跡,也好洗刷妳們的嫌疑。」
謝錦瑜臉色一變。
二太太就道:「一點小事,鬧到大理寺就不必了吧?」
「那一萬兩的損失,二嬸替下手之人賠給我?」蘇錦微笑。
「……」二太太端茶,一臉我什麼都沒說。
蘇錦望著謝錦瑜,「怎麼不走,需要我讓丫鬟抬轎子來嗎?」
沒人說話。
蘇錦笑了,真是不撞南牆心不死啊,「妳們不願意去,我不強求,祠堂內有妳們抄寫的家規,帶去也一樣。杏兒,去祠堂拿家規來。」
杏兒把托盤放下,只是她還沒走,她們就怕了。
謝錦瑜跺腳道:「是我們偷改了圖紙,我們只是和大嫂妳開個玩笑而已!」
「玩笑?妳們這個玩笑值一萬兩,我開不起。」
「……」
「私了,賠我一萬兩;公了,去大理寺,等大理寺判決,妳們自己選吧。」蘇錦坐下來,等著拿錢。
南漳郡主瞪了女兒一眼,怎麼做事這麼不小心。
謝錦瑜委屈。
老夫人把手中茶盞放下,她望著蘇錦道:「這事瑜兒她們有錯,該罰,但妳和南安郡王他們沒能發現,也該擔部分責任,一萬兩給妳,就當是我鎮國公府入的股。」
蘇錦驚呆了,不僅不賠償她,還要入股她的鋪子——這才是土匪祖宗啊。
不敢班門弄斧的蘇錦站起來,把圖紙疊好,然後望向謝景宸。
「相公,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是你們鎮國公府要和我公了。」
謝景宸:「……」他摸了下自己的臉,果然厚實了不少。
「讓娘子受氣了,」他道。
「……」
「你知道就好。」
「……」
「大理寺見吧。」蘇錦抬腳就走。
身後,南漳郡主勃然大怒,「一點小事就要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妳把我鎮國公府的顏面至於何地?!」
蘇錦停下來,轉身,她望著南漳郡主。
「鎮國公府果然財大氣粗,一萬兩的事都是小事,既然我是鎮國公府大少奶奶了,少不得入鄉隨俗。大姑娘幾個和我開玩笑,我還妳們幾個玩笑,這事就算了了。」
「……」
蘇錦伸手,杏兒麻溜地把鞭子送上。
蘇錦扯著鞭子,眸光淡掃。
「我蘇錦的玩笑不值錢,抽十幾鞭子也不過是費一點金瘡藥。」
「……」
「妳們誰先來?」
「……」
蘇錦的玩笑不值錢,但嚇人啊!她手裡的鞭子更是來歷驚人,戰功赫赫。
屋子裡很安靜,落針可聞。
一屋子都是好面子的,被一個小輩拿鞭子嚇唬,就這麼退縮了,臉面無光啊,一旦傳出去,還怎麼在京都立足?難道真的讓別人說鎮國公府已經被這個女土匪霸佔,從此她當家做主了嗎?
這臉,她們丟不起。
南漳郡主更是嚥不下這口氣,按捺不住想叫人把蘇錦扣下,偏偏腦子裡想的又是東鄉侯撂下的狠話。
一時間猶豫不決,左右權衡。
蘇錦等得不耐煩了,她握著鞭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勢來。
老夫人趕緊瞥了王媽媽一眼,王媽媽是老夫人的心腹,一個眼神就知道老夫人在想什麼,萬一真動手,這事就不好收場了。
她趕緊給老夫人奉茶,把臺階遞過去道:「老夫人,您喝杯茶消消氣,大少奶奶本就缺錢,平白無故多花了一萬兩,手頭周轉不開,生氣也很正常,咱們各退一步,把錢給大少奶奶,就當國公府多買了一塊地。」
這也算是各退一步了,只是這樣的退步,蘇錦並不滿意:她鞭子都亮出來了,還當她這麼好說話,算了,先把銀票拿到手再說。
她沒說話,大家就當她同意了。
南漳郡主和三太太她們都沒說話,這件事她們的女兒都有份,不是主謀,也是幫兇,這一萬兩,公中掏。
老夫人見沒人有意見,就讓丫鬟去找李總管拿一萬兩來給蘇錦。
蘇錦接了銀票,就把鞭子遞給了杏兒。
謝錦瑜握拳道:「那塊地,什麼時候劃出來?」
蘇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沒打算把地劃出來給妳們。」
謝錦瑜氣得倒仰。
「錢妳已經拿到手了!」她叫道。
蘇錦看著她,微笑道:「那塊地是靖國侯世子他們豁出臉去求定國公府大太太出面買下的,不是他們的情面,一萬兩遠遠不夠。因為妳們一時玩笑,我依照錯誤的圖紙設計鋪子,現在圖紙已經施工了,把地還給妳們,就要重新畫圖,把修建好的部分拆掉,勞民傷財不說,還得耽誤我鋪子開張,這筆損失誰付?」
「你們執意要那塊地,我不會不給,這其中的損失,妳們去找南安郡王他們算清楚,要儘快,時間拖得越久,損失就越大。」
「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如果妳們不怕這事捅出去有損閨譽的話,就放馬過去,南安郡王他們可不是好惹的,戲耍他們,不脫一層皮都算她輸。
蘇錦恭謹福身,謝景宸和她一起退下,只是剛轉身沒幾步,蘇錦就望著他。
「相公,像大姑娘她們今兒犯的錯,依照家規,要在祠堂跪多久?」
「……」
「至少三個時辰。」
「……」
「這麼大的錯才罰三個時辰,上回可是罰我跪一天一夜。」
「……」
聲音漸行漸遠。
身後的人氣得渾身都哆嗦。
上回是罰他們跪一天一夜!可結果呢!他們才跪了小會兒,皇上就傳召他們進宮了,非但沒能罰跪,還答應他們半個月之內不論他們犯什麼家規,都不處罰他們!
謝錦瑜她們罰三個時辰,沒人來救她的話,那就是實打實的三個時辰了!而且南漳郡主壓根就沒打算罰謝錦瑜。
現在蘇錦提出來了,不罰就是她當家主母不公,下回這女土匪一定會拒絕受罰的!賠了一萬兩,還差點挨鞭子,最後還要罰跪——
南漳郡主越想越氣,頭隱隱作疼。
趙媽媽見了,趕緊道:「快傳太醫!」
丫鬟趕緊去傳話。
沒一會兒,太醫就回來了。
「怎麼來得這麼快?」二太太道。
李總管忙回道:「大少奶奶回府的時候,知道東鄉侯氣著了郡主,郡主沒吃藥,特意叮囑我給郡主請回來的。」
二太太:「……」
三太太臉紫著,瞥了南漳郡主道:「敢情大少奶奶是知道她會氣著郡主,所以一早就把太醫請了回來,她還真是貼心。」
這是貼心嗎?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南漳郡主氣得渾身顫抖,太醫都擔心她會一口氣提不上來,氣暈過去。
碧空如洗,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一地斑駁的碎金。
蘇錦歡快的數著銀票,謝景宸扶額,如果他沒看漏的話,這應該是她數的第三遍了。
杏兒端著托盤跟在身後,高興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姑娘,妳得空了多練練鞭子吧,剛剛差點嚇死奴婢。」杏兒呼氣道。
「我又不抽妳,怕什麼?」蘇錦笑道。
「奴婢擔心她們不服軟,姑娘你不得不真抽鞭子啊,萬一不小心抽到自己,會嚇死人的。」杏兒後怕連連。
「……」
「發音標準點,是笑死,不是嚇死。」蘇錦扶額道。
「奴婢說的就是嚇死啊。」
「……」
「妳確定是嚇死,不是笑死?」蘇錦不解道。
她抽自己,嚇死別人?她倒是好奇這丫鬟的腦迴路怎麼想的。
杏兒連連點頭。
「她們不會笑的,她們跟咱們不一樣,明明知道姑娘妳失憶了,不記得大少爺才讓人揍大少爺的,她們卻說妳狠起來連自己的親大哥都揍,不小心抽到自己,她們鐵定會說姑娘妳狠起來連自己都抽。」
蘇錦:「……」
謝景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