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豫親王府。
蘇錦坐在那裡,吃著糕點,喝著果酒,興致勃勃地看那些大家閨秀或跳舞、或撫琴、或作畫……
她臉上帶著看熱鬧的神情。
嗯,她也的確是來看熱鬧的,豫親王府也只準備她來湊份熱鬧。
之前在花園裡賞花的時候,蘇錦就知道豫親王府為了她改了比試規則,沒想到是真的。
豫親王府為她量身打造了一個規則——那就是定親過或者嫁人過的大家閨秀不必參與比試。
蘇錦嫁人了,完完全全符合不用比試的條件。
她就坐在那裡欣賞歌舞,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愜意。
和她有仇的謝錦瑜和上官鳳兒看得是咬牙切齒。
沒見過這麼不知羞恥的,無才無德到讓豫親王府為她改規則,她不知反省還沾沾自喜,她臉皮是有多厚實?!
為了一兩個土匪改了比試規則,豫親王府也不怕別人笑話他們長了一身的軟骨肉?!
算起來,豫親王府其實只是為蘇錦一人改的規則。
蘇錦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不會,但蘇崇沒那麼差勁啊。
蘇崇武功高強,人所周知。不會撫琴作畫,還可以舞劍,總不至於他手裡的劍脫手吧?
蘇錦會抽鞭子,但據說她不止會抽別人,還會抽自己。
比試臺就這麼大——萬一鞭子不聽使喚。
抽自己,笑得人花枝亂顫;抽別人,疼得人鬼哭狼嚎。
豫親王府為了賞荷宴準備了幾個月,怎麼能因為蘇錦一人而前功盡棄?讓她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好吃好喝的招待著,才能確保宴會安全。
但顯然,豫親王府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蘇錦能做到不主動挑釁別人,但別人未必會放過她。
上官鳳兒幾次望向蘇錦,然後瞥向謝錦瑜,眼神帶著質疑。
不是說在她衣服裡下了毒,半個時辰就會奇癢難忍,又抓又撓嗎?早過半個時辰了,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謝錦瑜也在為此納悶呢,應該沒人敢對她的話陽奉陰違。
藥肯定是下了的,只是遲遲不見反應……難道她買了假藥?
想到南漳郡主找東鄉侯府拿止瀉藥,人家向江湖郎中買了一堆藥丸打發她們,害鎮國公府損失慘重,結果輪到她買藥丸,買的就是假藥?!
謝錦瑜是氣得咬牙切齒,她望向蘇錦,蘇錦也望向她們。
四目相對,蘇錦眸光淡然,謝錦瑜眸底寒芒閃爍,和蘇錦的眼神一碰上,就立刻躲開了,謝錦瑜心虛。
雖然蘇錦也在納悶杏兒給她下毒怎麼遲遲不反應,但她就理直氣壯得多。
難道杏兒失手了?想到丫鬟雙眸閃亮的模樣,蘇錦覺得這可能性不要太低。
她晃晃腦袋,繼續吃果子。
蘇錦的斜對面坐著蘇崇和楚舜他們,不止他們幾個來了,就連趙詡也在。
南安郡王和豫親王府世子關係還不錯,他帶個人來那是輕而易舉。
六個人,三張桌子,緊挨著比試臺,不要太顯眼。
他們往哪裡一坐,就把所有人的眸光都吸引過去了。
不只是大家閨秀,還有世家少爺,大家是想笑不能笑,憋得腮幫子疼。
真的,南安郡王他們在進東鄉侯府之前,無所事事,沒事就在街上溜達,和這些世家少爺都熟得很。
後來出來得少了,大家才體會到什麼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才在東鄉侯府待了多久啊!這都黑了幾圈了。
南安郡王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可楚舜他們有啊,那些堂兄堂妹看到他們,臉上都痛心疾首。
不行,回去就要叫大伯父大伯母把人接回府,這要再待下去,還不得黑得跟炭一樣了?
趙詡坐在一旁,嘴角狂抽不止。
在南梁,他走到哪裡,都引人注目,但那是因為他容貌俊朗,才情卓絕。
到了大齊朝,就靠臉黑來吸引人眼球了……當初他被救進東鄉侯府,為了躲避追殺留下,現在他只需換身裝束,就是和刺客迎面碰上刺客都認不出他來了。
不過臉黑了一層,武功也精進了不少。
沒辦法,南安郡王看著他臉白的樣子不順眼,特別想揍他,每每訓練的時候都把他拖上。
東鄉侯府的訓練會累得你趴在地上不想起來,一次次打破你的極限,激發你體內的潛力。
挨了不知道多少回打,趙詡覺得他現在抗挨打的能力上了好幾個臺階。
他此行是來找人的,現在反倒成習武了。
趙詡頭疼。
南安郡王啃著果子東張西望,楚舜望著他道:「在看什麼?」
「我現在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南安郡王道。
「……什麼預感?」楚舜問道。
「我怕是可能已經定親了。」南安郡王心肝兒顫抖。
蘇崇望向他,「何以見得?」
「我母妃和豫親王妃關係還不錯,每年賞荷宴我母妃都來,為的就是相看兒媳婦,今年卻沒來,這意味著什麼?」南安郡王問道。
被壽寧公主看上後,南安王府最著急的莫過於給南安郡王定親。這麼好的機會南安王妃卻錯過,這說明她已經不需要來相看兒媳婦了。
這個認知,令南安郡王莫名惶恐,不知道給他選了誰做郡王妃?
「既然我定親了,一會兒我就不參加比試了。」南安郡王果斷道。
「想躲是躲不過去的。」楚舜搖著玉扇道。
「……」
他們四個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好得讓豫親王世子羡慕。去年賞荷宴結束後,豫親王世子便拍著南安郡王的肩膀道:「我想到一好主意,明年讓你們四個一起上臺作畫,畫一幅梅蘭竹菊給我。」
他們當時答應了,事後忘得很徹底。
來的時候豫親王世子說起,南安郡王才想起來。
四個人中,就數南安郡王的畫最差,他可不想給楚舜他們做陪襯。
可答應的事又不好反悔,所以機智的南安郡王很快就想到解決辦法,那就是他在給楚舜他們陪襯之餘,再給自己找個陪襯。
他道:「我們和蘇兄還有周兄一起的,把他們撇開不好吧?」
「所以呢?」楚舜問道。
「所以把他們叫上一起。」南安郡王道。
「你確定要周兄和我們一起?」楚舜嘴角抽抽。
「我們作畫的時候讓周兄撫琴。」南安郡王道。
「……」
「那蘇兄呢?」北寧侯世子道。
「他端墨。」南安郡王道。
端……端墨?蘇崇一口酒直接嗆在了喉嚨裡,辣得他眼淚沒差點飆出來。
當然,被酒水嗆了喉嚨的不止蘇崇,還有坐在他們左右和後面的世家少爺,都被南安郡王的安排折服了。
尤其是崇國公府兩位少爺。
「二哥壓根就不用想辦法羞辱他,他們自己就互相羞辱了。」崇國公府三少爺譏諷道。
「沒一點真才實學,就該有自知之明。」崇國公世子冷笑道。
「好歹說出去也是東鄉侯府世子,來參加賞荷宴,沒有才藝就給人端墨,也不怕笑掉人大牙。」崇國公世子說話聲不小。
四下的人都聽見了,大家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小部分為崇國公世子馬首是瞻的都是哈哈大笑。
南安郡王瞪向崇國公世子,「我和蘇兄開玩笑的,輪得到你們笑嗎?」
「現在說開玩笑晚了。」崇國公世子道。
「一個手下敗將,哪來的臉面笑話別人。」南安郡王翻白眼道。
一句話,成功的挑起了崇國公世子的怒氣。
南安郡王火氣很大啊!他們兄弟之間互相損那是他們的事,輪得著外人摻和嗎?
「你!」崇國公世子拳頭攢緊。
「你再說一遍試試!」崇國公世子冷道。
「一個手下敗將,哪來的臉面笑話別人!」南安郡王很聽話地重複了一遍。
北寧侯世子要攔下南安郡王,被楚舜阻止了。
南安郡王明擺著是要藉譏諷崇國公世子,打消壽寧公主要嫁給他的念頭。他們和蘇崇絕對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蘇崇要和崇國公世子鬥起來,他們能不幫著蘇崇嗎?
雖然以東鄉侯府的強悍,未必需要他們相助,但態度一定要明確。何況這事本就是南安郡王挑起的,他善後是應該的。
崇國公府三少爺則道:「論賭技,我們是技不如人,我相信在場的也沒人能勝過東鄉侯府大少爺,但這是豫親王府舉辦的賞荷宴。大家都知道來參加賞荷宴要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誰是來給人研墨的?」
楚舜望著蘇崇道,「蘇兄,把你的弓箭術亮給他們看看。」
蘇崇笑了一聲。
他還未說話,武安侯世子便道,「今天來不是舞刀弄棍的。」
蘇崇把手中酒杯放下道:「本少爺就和你們比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蘇兄,別衝動。」楚舜道。
「放心吧,我未必就會輸。」蘇崇道。
說完,蘇崇望向崇國公世子道:「比什麼,我今天都奉陪到底。」
就是那麼霸氣。
南安郡王和楚舜他們面面相覷,蘇兄這是胸有成竹,還是虛張聲勢?
今日蘇崇的自信和當日在醉仙樓誘敵深入,把他們輸得褻褲差點保不住,最後贏了崇國公府是完全不同的路數,他們有些拿不准,東鄉侯府的人的腦回路誰也猜不透。
豫親王世子最怕的就是東鄉侯府來人,到時候被人圍攻,導致宴會辦不下去。他更擔心的是鎮國公府大少奶奶,畢竟她戰功彪炳。
蘇崇雖然名聲不比蘇錦小,但他只和崇國公世子幹上過,而且贏得漂亮,峰迴路轉,叫人大呼過癮,有種在戰場上看人廝殺的痛快。
沒想到,重點看護的對象在安靜地吃糕點,稍微忽視點的反而被人盯上了。
豫親王世子趕緊過來打圓場。
崇國公世子望著他,「你來得正好,我和他比什麼你來定。」
豫親王世子,「……」他怎麼知道比什麼?這不是太為難他了嗎?
豫親王世子道:「我都不知道你們擅長什麼,如何定下比試?」
「我看要不這樣吧,你們兩一人選一樣比試。」
一人選一個擅長的。
兩人一人贏一局,也就是打了個平手,將一場爭吵化於無形。
豫親王世子的提議——蘇崇沒意見,崇國公世子也沒有。
崇國公世子選了撫琴,蘇崇選了作畫。
「作……作畫?」南安郡王驚呆了。
「為什麼不是射箭?」楚舜問道。
「穩贏多沒意思。」蘇崇道。
「……」南安郡王一臉黑線,他拍著蘇崇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蘇兄,驕兵必敗。」
「先比作畫吧。」崇國公世子道,他還不信一個土匪能擅長作畫。
豫親王世子叫人抬了兩張桌子上,花梨木的桌子上擺了筆墨紙硯。
蘇崇和崇國公世子走上比試臺。
崇國公世子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蘇崇不疾不徐地研墨。
比試臺比平地高,大家又是坐著的,還真不知道他們畫的是什麼。
大家對蘇崇的好奇遠勝過崇國公世子,賞荷宴年年有,就算沒有賞荷宴,還有賞菊宴,賞梅宴,各種宮宴。
崇國公世子是任何宴會都會邀請的對象,全看他給不給面子參加。
崇國公世子的畫技大家都知道。
蘇崇,一個青雲山來的土匪,能識字就夠出人意料了,居然還會作畫……太匪夷所思了!大家都好奇他畫的是什麼。
直到兩人停筆。
豫親王世子帶人走過來,把畫展現給大家看。
崇國公世子畫的是荷花,超凡脫俗,生機盎然。
蘇崇畫的是山水,峰巒渾厚端莊,氣勢壯闊偉岸,雄奇險峻,巍然矗立,頗具壓頂逼人的氣勢。
豫親王世子看到蘇崇的畫作,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來,這畫若非蘇崇當場揮灑,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一個土匪之手。
那些內心嘲笑青雲山土匪的世家少爺和大家閨秀都把臉上的譏諷收斂乾淨。人家是土匪,他們卻是連一個土匪都比不過。
畫傳到南安郡王他們跟前,一個個目瞪口呆,如遭雷劈,這……真的是蘇兄所畫?
「快掐我,我是不是在做噩夢。」南安郡王叫道。
楚舜手伸過來,直接掐南安郡王的脖子。
南安郡王:「……」喘不過氣的感覺太真實了。
這是真的!蘇兄居然會畫畫!而且畫風磅礴大氣,頗具大家氣勢。
這還是土匪嗎?!能不能尊重一下土匪兩個字?!能不能給京都世家子弟一點活路啊?!
心好累。
楚舜掐得用力,南安郡王兩眼翻白。
趕緊把楚舜的手扒拉開,再讓他掐下去,他就要見閻王爺了。
在南安郡王的咳嗽聲中,豫親王世子問道:「大家覺得誰的畫更勝一籌?」
兩幅畫皆是上乘之作,但畫風不一樣,孰高孰低還真的難以判斷。
但私心裡,豫親王世子更傾向蘇崇,他喜歡蘇崇畫裡的豪情壯志,揮灑間的豪邁不羈。
豫親王世子把難題丟給大家,然而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武安侯世子率先叫道:「這還用比嗎?當然是崇國公世子更勝一籌!」
楚舜望向他,「你眼睛是瞎了嗎?」
武安侯世子臉色一沉。
楚舜他們覺得蘇崇的畫更好,武安侯世子覺得崇國公世子的畫技更高,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豫親王世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幅畫送到豫親王妃手中,還有幾位貴夫人,都難判高下。
然後——蘇錦就坐著中槍了。
槍射過來的時候,她正在啃紅豆糕。
謝錦瑜站起來道:「沒想到東鄉侯府大少爺如此深藏不露,想來我大嫂也一樣了。既然這兩幅畫不相伯仲,難分高下,何不讓各自其妹添上題詞,再比上一比?」
謝錦瑜的提議,大家一致贊同。
上官鳳兒已經站起來了。
看著蘇錦手裡的糕點,蘇崇抬手扶額。
他要不要直接認輸?他實在不想見到自家妹妹在畫上題:山真高,水裡還有魚。
上官鳳兒已經站在比試臺上,挑釁地看著蘇錦了。
蘇錦能怎麼辦?只能應戰了。
她把糕點放下,走上比試臺。
看著蘇崇的畫,蘇錦問道:「題詩一定要自己寫的嗎?」
如果一定要自己寫的話,她就主動認輸好了,免得糟蹋了她大哥的畫。
「倒不必自己寫。」豫親王世子道。
「只要貼合畫作,用古人的詩句也無妨。」
「那就好。」蘇錦放心道。
她一把心放下,紮心的就來了。
「妳還知道別人的詩句?」蘇崇一臉詫異。
蘇錦:「……」好歹是她親大哥,至於這麼小瞧她嗎?
不過她也小瞧了他,一個土匪能作畫不輸崇國公世子,就已經贏了,而且贏得漂亮。
上官鳳兒眼底閃過一抹輕蔑,在畫上題詩: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
蘇錦拿起筆,亦在畫上筆走龍蛇: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蘇崇:「……!!!」
「好文采!」豫親王世子脫口讚嘆。
蘇錦謙虛一笑。
流芳千古的名句,能文采不好嗎?
上官鳳兒氣得臉都紫了。
「小妹我沒拖大哥的後腿吧?」蘇錦笑道。
「詩的氣勢遠在畫之上。」蘇崇道。
「這是誰的詩?」他好奇。
不只是蘇崇好奇,還有豫親王世子以及其他人。蘇錦但笑不語。
然後——謝景宸在替蘇錦背了N多個黑鍋後,總算背了一個好鍋,大家都誤會蘇錦題的詩句是他的。
蘇錦知道誤會了,但她沒有解釋。這樣的誤會挺好的,省得解釋這詩句是誰做的。
謝錦瑜坐在那裡,氣得頭頂冒青煙。
本來崇國公世子和蘇崇可以打個平手,不輸不贏。
經過她提議,蘇錦摻和進去,崇國公世子輸了。
雖然蘇錦的詩句不是自己做的,但上官鳳兒題的詩句也不是。輸給了蘇錦,上官鳳兒面上無光,然而提議的謝錦瑜就挨了上官鳳兒兩記瞪眼。
她到底是在幫誰啊!為什麼她這邊的總是拖後腿的?!壽寧公主害得百花樓被查封,她又害得她沒臉!真的要被她們活活給氣死。
好心好意幫崇國公世子,自己沒本事卻怪她,謝錦瑜也有點不高興了。
比試畫作,蘇崇勝。
接下來比試撫琴,這一次崇國公世子要是不贏,那他就輸慘了。
不過撫琴是崇國公世子選的,他贏的勝算很大。除了蘇錦保持觀望的態度,杏兒堅定她家大少爺會贏之外,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事實很打臉。
蘇崇選作畫,險贏崇國公世子。
撫琴,那是穩贏。
崇國公世子的琴纏綿悱惻,譜奏的是兒女情長。
蘇崇的琴聲和他的畫一樣,大氣磅礴,帶著冷冽之氣,在戰場之上橫掃千軍,斬兵擒將,殺得崇國公世子片甲不留。
在國家興亡的大事前,兒女情長又算得了什麼?
崇國公世子的臉綠得發黑。
蘇崇坐回桌子上,楚舜幾個齊齊望著他。
「蘇兄,你太不厚道了。」南安郡王道。
「你這也太深藏不露了吧?」
「你們也沒問我啊。」蘇崇給自己斟酒。
「……」幾人啞然,不是他們不問,實在是他們想當然了。
誰能想到做土匪還要文武雙全?
楚舜望著蘇崇,「你們青雲山對做土匪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點?」
大嫂醫術超群,蘇兄文武雙全。
反觀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吊兒郎當,鬥雞遛狗……自慚形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