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命中注定誰是你——甲木薩與雲遊僧傳奇》以「沒有眾生就沒有菩薩」為小說核心,將玄奘取經與文成公主至吐蕃和親歴經生死離別與播揚佛法,兩條穿越唐朝時空的故事軸線,做了巧妙的互動連結,在歴史的甬道中,橫渡黃沙滾滾的戈壁沙漠,忍受孤獨寂寞,以無比的願力,面對狂飈魑魅魍魎,無畏的展開令人驚奇、讚嘆的篇章,允稱佛教歷史大河鉅構,實為不可多得的佳作。
小說創作有機發展,出人意表,不受既有框設侷限,本為小説引人入勝的藝術技巧,加諸本書引經據典,既不泥古,又不脫離歷史本事,敍事手法乍看為二,實則相互呼應為一,確如作者自詡「隠隠的埋針藏缐」,需慢慢咀嚼,方能體悟作者另闢蹊徑的寫作結構,藉由人、事、情愛的因緣聚合,佛法奧義的深入淺出,展開信仰與心的追尋之戀。
本書區分為「甲木薩」與「雲遊僧」兩大部,章節鋪陳綿密,寫作技巧高超、文字暢麗典雅,作者在歷史與佛教間,出入古今,引經據典,讓閲讀者隨作者的飽滿故事,遍覽古絲路風光,對佛敎軼事、傳說、公案,多所詮釋,雖不乏作者推敲與想像,畫龍點睛,令人目不暇給。以清末王道士和英國人史坦因的因緣,做為鋪陳玄奘大師對佛教文化深遠影響的「報幕人」,頗具巧思,並引伸玄奘大師永法取經之路,天涯僧客,雲遊四海,求法若渴,卻也備嚐艱辛,歴經佛魔一體的辨證與九死一生,風險跌宕、生死交關的磨難。其中,在成都將身瘡臭穢的乞者,帶回寺中,親予調理治病,乞者實為天人化身,乃授予梵文心經,再由玄奘口譯為千古傳誦的「般若波羅蜜心經」,故事簡約,卻直指「慈悲心無分別,菩提心是自性核心」佛法,深入淺出,令人動容。
作者佛學素養深厚,凡佛經佛典、傳說故事、佛寺文物,入世出世,皆有所本,唐長安繁華景緻,或絲路城邑、拉薩風華,頗多作者身歴其境,採擷所得,而非憑空想像,在爬梳佛教發展軌跡的同時,更以現代小說的藝術手法,將文成公主的一生,藉由與文成公主俗名,且服務於大昭寺擔任導覽員的今之「李雁兒」,進入時空甬道,巧妙的進入文成公主「李雁兒」的憂喜哀愁與埋在和蕃前後,不為人知的情愛心事,娓娓道來,壯烈淒美,如史詩般與日月光,今古感應,使蓮花女神有了人性化的面貌,今之李雁兒為唐之文成公主化身代言,作者亦旁觀亦主觀,李雁兒非作者亦作者,作者的角色亦常不自覺地在故事中出現,觀點交錯,既是三藏西遊記的說書人,佛經傳說的繙譯者,又是故事中人物功過的評論者,時直述時倒敍,隨興自在隨喜, 故事中又有故事,層層疊疊,相呼相應,文中〈藏經閣筆記〉既是記事,又是佛學、佛理,兼具人生哲學思想,筆法炫麗深刻,情愛與佛法交相論辯,風華無窮,使本文更具可讀性。
履彊(作家)
後記
夢的鏡花緣,在靜夜寫字的人
死亡的星塵依然在天空閃耀,自知俗緣已了的雲遊僧站在花園望著星空,聽著譯經院在抄寫著經論,合七十五部,計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有弟子誦著心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初春三月,雲遊僧看見佛來接他了,菩薩的位子等他上座。
另一平行時空,在邏些心繫於長安的甲木薩公主聽聞商旅使者馬玄智帶來雲遊僧圓寂的消息,不禁悵然地回憶起十六歲前在長安的生活。很多年前,那是她最後一次在長安城過新年,過最後一次的長安元宵節。元宵過後,她將啟程。人約黃昏後的高原,她的未來情人是高原的王,他的國土展現神威,朝她的愛情結界而來。
甲木薩在高原生活四十載,守寡三十有餘,原來,無性可以專一,一心讀經,信心不變,信念不轉。就像她在長安花園看過異域培植到中土的魚,那是無性的魚,所以專心成長,專心長成想成為的樣子,肥大碩美。據悉古代的盲眼樂師,為了音樂讓自己失去眼睛,為了精密的聽清楚一切世間的聲音。祖師教念佛亦如是,命懸一絲的念。慧可大師,立雪斷臂,供養達摩祖師,難捨能捨,難行而行。
爾後她在由長安報信者一路攜至高原的雲遊僧譯典中,度過她在高原的漫漫長夜,同時在每個夜晚,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生命的最後,譫妄症的她走出布達拉宮,眼前彷彿拉開長安夢華錄,她看見雲遊僧來到眼前,坐落在大小昭寺,正和十二歲釋迦牟尼佛的等身佛像說話。
甲木薩,她幾度生生滅滅,猶如佛魔手中的一只棋子。長安出產僧人與詩人,還出產可以像男人般出外騎馬射箭的女性。他們知道比戰爭更有利的武器不是刀劍而是愛情,於是甲木薩公主來到了高原。
她先是女孩李雁兒,接著才是文成公主,接著又變成甲木薩公主,貝瑪蓮花,昇華成女神,上位為菩薩。她過世之後,佛滅來到。她從高位跌落,被降格成活生生的羅剎女。時間流逝,平反之後,傳說加劇,她轉成了女神。
從此,甲木薩和她心中永遠懸念的雲遊僧,成了島嶼女孩李雁兒注目之火,筆中之墨。
以上,是我為這本長篇小說擷取如電影的(本事)。
小說雖一分為二,但內文彼此互文,隱隱有所指涉與悄悄連結,文氣語感也各有不同,雲遊僧理性,依人物驅動小說敘事。甲木薩感性,依時間驅動其一生。敘述著兩輛平行時空的列車如何藉由佛典展開一場信仰之心與追尋之戀。
小說另外在開頭增添一個近代與當代人物,如小說楔子般,以增添小說感:
一個是李雁兒(大昭寺導覽員),由當代一個也叫做李雁兒的女孩(和文成公主的在家俗名李雁兒同名)走入時光甬道,她在大昭寺撫今思昔,以此倒敘出文成公主的一生,歷史只是舞台背景,小說的探照燈照射的是文成公主不為人知的愛情想像與其對高原的影響之最,吐蕃人稱她為甲木薩,漢地來的女神,而小說則讓女神走下蓮花座,讓她走出傳奇,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有哀有愁有淚有悲,當然也有非常堅強的一面。
另一個當代人物是王道士(人稱王阿菩),以王阿菩和史坦因相遇展開的序曲,輾轉帶出千佛洞文物之所以會被史坦因帶走,全肇因於兩人的共通偶像:三藏法師雲遊僧玄奘,我想藉此帶出玄奘對後世歷史具有不可逆轉的影響力。
小說雖劃分為二個人物軸線,但彼此關聯則由西域商旅馬玄智穿插其中,歷史微不足道的人物在小說裡虛構為往來兩地的報信者,使兩個敘事內裡隱隱串聯,互為虛構的書信,透過佛典翻譯的埋針藏線,使人物不再只是被歷史封印的平面圖騰。
如有讀過我的長篇小說《別送》(麥田出版),會發現原來小說裡的李雁兒,其名字取自文成公主的俗家閨名,這個名字是伏筆,也是跨時空的彼此疊映。於是這本小說有如《別送》的外傳,或說前傳,藉由同名李雁兒,貫穿高原與佛典,長安與台北,現代與唐朝。其中的婢女桂兒(虛構人物,在小說《別送》裡她即是那個亡去母親的名字:「蘇秋桂」,我故意安排的一個輪迴隱喻,但我知道如果作者不提及,讀者幾乎不會察覺到這樣的細微安排)。桂兒在《命中注定誰是你》則成了一起和文成公主隨侍遠嫁高原的婢女,在小說裡具有畫龍點睛的角色。
《別送》與《命中注定誰是你》兩本小說並無情節關聯,但卻有地理的關聯,與二者對佛典的熱愛。兩本小說皆描述著有佛的高原,此即是兩個不同時代的李雁兒的夢中鏡花緣,心的原鄉,愛的朝聖。
我總是心念於島嶼與高原。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高原大山與島嶼深海,正是我永恆的心地風光。
夢裡花落,我聽見山風,聽見海潮音,看見每一個搖曳的燭火,每一段經文所飄向眾生的祈福。
我總是在靜夜裡讀經,在靜夜裡寫字,打造我的夢中鏡花緣。
望著明月,想著遠方,梵音海潮音在窗外湧動。
在微光裡,我看見赫赫的羣星籠罩在雲遊僧的取經之路,閃爍在高原甲木薩公主膜拜的佛顏佛足上。
我經常想,我活過那個時代。
滿山骷髏,昔為蟻后或顛倒女人,今願為佛的好孩子。
我在年輕時早早就走過佛陀從出生到入滅之路,我也在西藏高原日夜駐足生活良久,在每個星夜的雪域,飄落著無聲的雪花時,我就能想起佛陀還是悉達多王子時也是在靜夜裡從皇宮出走,菩提樹下夜睹明星一生一滅,終至頓然徹悟自性自心的剎那。
佛的剎那,折射出我這無明人的永劫。
駑鈍如我,花開花落,何以淪落人間?
心地常飛六月雪,火內方開五色蓮。挫骨揚灰,去執去我。我的煩惱就像六月,六月惱熱,唯佛法如冰似雪,注入無上清涼。
這是我在高原寫下的字句。
(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