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逐漸地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想要繼續遠離,
那只是一個能讓她繼續生活下去的方式。
通透激情與淡漠的短篇小說大師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
以8篇短篇,帶來了更勝長篇的震撼與尾韻
西班牙名導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沉默茱麗葉》(Julieta)改編小說
伊格言|黃崇凱|陳蕙慧|顏擇雅──摯愛推薦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2009年曼布克國際文學獎得主
──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
對於愛情、人際、家庭、信仰的長久叩問
呈現童年、年少、中年到老年的變幻莫測
《出走》是理解孟若作品核心的必讀之作,也是一道理解女性與人性的大門
首篇<出走>即回應了女性在一段關係中是否要「出走」的艱難,究竟是要一走了之,展開自己的新人生,還是留守在忽冷忽熱的另一半身邊;或是更困難的:出走後,再回頭?孟若同時以一頭羊的失蹤為情節,在女性難以賺錢養活自己的時代,與動物同樣都身為「弱小」,並藉由動物的去向,呈現女性對生命的畏懼與渴求。
〈冒險〉、〈不久〉、〈沉默〉以同一位女性茱麗葉為主角,開展出不同短篇。回溯她成年後在火車上遇上一樁意外,也因而尋覓到她的人生伴侶,然而戀情雖有甜蜜,拉長時間後卻是充滿苦澀。孟若讓角色交錯在前後時光,探詢家的意義。是成長後,有丈夫在的家才是家?還是童年即使被多次所傷,卻也因為受過愛的滋養,而頻頻回望的那個家?
末篇〈能力〉初始為一名少女的日記,交織生老病死,直至她變成白髮蒼蒼的女人。此篇更刻畫出一名靈媒女子,看似超現實,卻又極盡貼近真實,並在科學與迷信之間不斷拉扯;也探討一個人對知識、學術的失望,如何使得人生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孟若的故事乍看平靜無波,卻屢屢藏著大膽、突破,寫出深埋我們內心的愛、恨、矛盾,並一次次地翻轉或疊加衝突,更探入人性的幽谷以及不虛此生的喜悅溫暖。
「大家總說孟若是最優秀的在世作家之一。閱讀《出走》這八個短篇的任一篇便能理解。」──《時代》雜誌
「卓越的艾莉絲.孟若再次證明了為何短篇小說家都向她伏首。」──《浮華世界》
「《出走》很可能是文學領域中,最敏銳的人類靈魂研究者之一的作品。」──《今日美國》
作者簡介:
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1931年生於安大略省溫安鎮,後就讀西安大略大學,因婚休學。先後著有十一本短篇小說選集、一部長篇小說及一本《短篇小說精選集》。曾三度獲得加拿大總督文學獎(Governor General’s Literary Awards)、兩度獲頒吉勒文學獎(Giller Prize),2009年獲頒曼布克國際文學獎(Man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另曾獲Rea短篇小說獎(Rea Award for the Short Story)、萊南文學獎(Lannan Literary Award)、英國W. H.史密斯書獎、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小說獎。短篇小說作品散見於《紐約客》、《大西洋月刊》、《巴黎評論》等。其作品已被譯為十三種語言。長年居於安大略省鄰近休倫湖的小鎮克林頓。
譯者簡介:
汪芃
台大外文系畢。譯有《大亨小傳》《挑戰莎士比亞:血巫孽種》《給予:華頓商學院最啟發人心的一堂課》《小說藥方──人生疑難雜症文學指南》等書。曾獲第一屆林語堂文學翻譯獎優選。
章節試閱
<出走>
這條路有一段稍微隆起,這裡的人都稱之為小丘,而那輛車還沒開到小丘頂,卡爾拉便聽見了,她心想,是她。賈米森太太──西維雅,她從希臘度假回來了。卡爾拉站在穀倉門邊(但站得夠裡面,不容易被看見),看著前方賈米森太太還得開的路程,她家得從克拉克和卡爾拉家沿這條路再往前開半哩。
若那車準備轉進他們的門,這時早該減速了,但卡爾拉仍懷抱著希望。希望別是賈米森太太。
然而就是。賈米森太太很快撇過頭來一下──她還得小心開車,石子路給雨淋得這裡一道水、那裡一個窪的。但她沒從方向盤舉起手來揮,她沒看見卡爾拉。卡爾拉瞥見一條曬黑的胳膊,從肩膀以下都是光裸的,那頭髮的顏色漂得比以前更淺了,不像銀金色,更像白色,而那臉上的表情呢,顯得堅決、惱火而又不禁為自己的惱火發噱似的──賈米森太太面對這種路況時就是那模樣。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神情彷彿閃閃發光,帶著一點探詢、期盼的意味,卡爾拉不禁向後瑟縮。
就這樣了。
也許克拉克還不曉得。如果他正坐在電腦前,他可能背對著窗戶和馬路。
但賈米森太太可能還會再開出來。她從機場開車回家時或許沒去採買食品雜貨--總得回到家才曉得缺什麼。到時克拉克就會看到她了。再說等到天黑,她家的燈光也會給看到的。但現在是七月,天很晚才黑,她或許累得根本不開燈,早早睡了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她也可能打電話來。隨時可能。
這個夏季,雨下得沒完沒了。早上首先入耳的就是雨聲,嘩啦啦打在活動房屋的屋頂上。小路泥濘不堪,高草都泡著水,有時即使沒下雨、雲散了,頭頂上的樹葉仍不時灑落點點細雨。卡爾拉出門時總戴著一頂高高的澳式寬邊舊氈帽,並將她長長的粗髮辮塞進衣服裡。
沒人來玩原野騎馬。克拉克和卡爾拉已經到處去張貼告示,所有露營場、小館子、遊客中心的布告欄,以及各種他們能想到的地方都貼了,但只有幾個小學生來上課,都是常客,不是那種大批的度假學童,那種一車車的夏令營孩子,去年夏天他們就是靠那些客人撐過的。而且就連他倆仰賴的常客也少來了,他們或者去度假,或者因為天氣不佳,索性取消課程。有的人太晚打來取消,克拉克就照收那時段的費用,其中有幾個人抱怨,便再也不來上課了。
他們仍有一點收入,是照顧別人寄養的三匹馬。那三匹馬和他倆自己的四匹馬,此刻正在空地晃,在樹下草叢四處挖挖找找,看起來似乎絲毫沒注意到雨暫時停了。下午總會停這麼一陣,讓人撩起一點希望──雲層透白,稀薄了,漫著光線,但還稱不上真的放晴,而通常晚餐前就又下起雨來。
卡爾拉剛掃完穀倉。她是慢慢掃的──她喜歡這些例行事項的節奏,喜歡穀倉挑高的空間,裡頭的氣味。這會兒她走到訓練跑道上看地面乾了沒,或許五點鐘的小朋友會來。
這些規律的小雨都不怎麼大,風也很少跟著颳,但上週突然一陣動靜,樹頂便颳起暴風,雨勢滂沱,幾乎是橫著掃來,令人視線模糊。暴風雨不到十五分鐘就結束,但仍吹得樹枝散落路面,輸電線倒了,訓練跑道的塑膠屋頂也鬆脫了一大塊。跑道盡頭出現大如池塘的水坑,克拉克一直忙到天黑,忙著挖一道溝來排水。
屋頂到現在還沒修。克拉克架起了鐵絲網,防止馬匹走進泥巴地;而卡爾拉畫出了條短一點的跑道頂著。
此時克拉克正上網找地方買屋頂建材,看有沒有什麼出清商店的價格是他們能負擔的,或有沒有人有二手材料要脫手。克拉克不肯去市區的巴克利建築材料行,他總叫那家店「巴克利賤人材料行」,因為他欠店家太多錢,跟店家吵過一架。
克拉克不只跟他欠錢的對象吵架,他平常待人殷勤得緊,翻臉卻比翻書還快。有些地方他避而不去,總要卡爾拉跑腿,都是因為他在那些地方吵過架。例如藥局,曾有位老婦人插了他的隊──其實她是去拿一件忘了的東西,回來後直接排在前頭,沒有到後面重新排起,克拉克抱怨,收銀員便對他說:「她有肺氣腫呢。」克拉克回他:「是嗎?我還有痔瘡咧。」店經理給找來了,結果反倒說他沒必要這樣反應。至於公路上那家咖啡館,有次為了廣告的早餐優惠不能使用,因為那時已經過了早上十一點,克拉克便跟店員爭論,然後把他的外帶咖啡潑到地上──他們說差點沒潑著一個嬰兒車上的孩子。克拉克說那孩子根本遠在半哩外,還說他之所以灑了咖啡,是因為他們沒提供杯套。店裡說他沒要杯套。他說,還得他開口才有嗎。
「你太激動了。」卡爾拉說。
「男人就是這樣。」
對於克拉克跟喬伊.塔柯兒的爭執,卡爾拉則沒對他說什麼。喬伊.塔柯兒是鎮上的圖書館員,她把馬寄養在這裡。那馬是一匹暴躁的栗色小母馬,名叫莉茲──喬伊.塔柯兒有騎馬的興致時,會叫她「莉茲.波登」。昨天她來騎馬,顯然一點興致也沒有,回來便抱怨屋頂還沒修,還有莉茲看起來很糟,似乎受了風寒。
其實莉茲沒什麼問題,克拉克也努力安撫喬伊.塔柯兒了──他自認努力了,都是喬伊.塔柯兒太激動,說他們這地方像垃圾場,說莉茲該去更好的地方,克拉克便說:「隨妳高興。」
與卡爾拉所想的不同,喬伊並沒有帶走莉茲──或者是還沒,然而以往把這匹母馬當成寵物的克拉克卻不肯再理她了。因此莉茲心裡受傷,訓練時杵著不肯走,替她清理馬蹄時她又小題大作──他們每天都要清理蹄子,預防黴菌感染。卡爾拉還得提防被她咬。
但最讓卡爾拉憂心的,是不見蹤影的芙蘿拉。芙蘿拉是一頭白色小山羊,在穀倉裡和空地上陪伴馬群,已經兩天不見蹤影,卡爾拉怕她給野狗或土狼咬了,甚至是被熊咬了。
卡爾拉昨晚和前天晚上都夢到芙蘿拉。第一個夢裡,芙蘿拉走到卡爾拉床前,嘴裡刁了顆紅蘋果,但第二個夢裡──就是昨晚的夢,卡爾拉一過去她便跑開,她的一條腿似乎受了傷,但她仍然跑開,把卡爾拉引到一處像是戰場上才有的帶刺鐵絲柵欄,鑽了過去,拖著傷腿,一扭一扭像白鱔似的,轉眼消失無蹤。
馬群看見卡爾拉走向跑道,都湊到柵欄邊,一隻隻看起來溼透骯髒(儘管牠們都穿著防水的紐西蘭馬鞍毯)──牠們巴望她走回來時能注意牠們一下。她低聲對牠們說話,說對不起呀她空手來。她撫著牠們的脖子,摸摸牠們的鼻子,問牠們曉不曉得山羊芙蘿拉的下落。
葛雷絲和杜松哼兩聲,頭挨過來,彷彿知道這名字,也跟她一樣擔憂似的。但莉茲隨即從兩匹馬中間擠過來,從卡爾拉輕撫的手底下撞開葛雷絲的頭,然後往她手上大大咬了一口,卡爾拉不禁斥罵她好一段時間。
一直到三年前,卡爾拉從未正眼看過活動房屋,她也不說什麼活動房屋,她和她父母一樣,覺得「活動房屋」是一種矯飾的說法,有些人住在拖車裡,就是這麼回事,而所有拖車都一樣。
當卡爾拉住進拖車,當她選擇與克拉克過這樣的生活時,她看事情的角度就不同了。她開始稱拖車為「活動房屋」,也會看別人怎麼改裝拖車、掛哪種窗簾、怎麼油漆飾條,擴建了哪些雄心勃勃的涼臺、露臺或額外的房間。她等不及想改裝了。
克拉克也支持她的點子,至少有陣子是。他搭了新的臺階,並花許多時間找舊的鍛鐵欄杆裝在臺階上,花錢買廚房和浴室的油漆或窗簾材料時,他也沒吭一聲。他漆油漆十分潦草──卡爾拉當時不曉得,原來櫥櫃門的鉸鏈應該先拆下來,原來窗簾應該加襯布。布簾後來都褪了色。
克拉克猶豫的是撕掉地毯。所有房間都鋪著相同的地毯,那是她最指望想換掉的東西。那地毯是小塊小塊的咖啡色方格,每一塊的花樣由各種深棕、鏽紅、黑褐的彎線和形狀組成。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卡爾拉以為每一塊的彎線和形狀都是一樣的,排列方式也一樣,後來她閒了下來,閒了許多,有空觀察地毯,才發現是四種花樣組合成一塊相同的大方格。有時她能一眼看出那排列,有時得多費點勁。
她觀察地毯的時候,就是外頭下著雨,而屋裡氣氛給克拉克弄得低迷的時候,他會什麼也不想管,只管盯著電腦螢幕。但這時其實最好是想出或想起一些能去穀倉做的活兒。她悶悶不樂時,那些馬都不看她,但沒給綁著的芙蘿拉總會走過來蹭蹭她,抬頭望她,那神情不太像同情,倒像患難姊妹之間的譏笑,從她那閃爍的黃綠色眼眸透出來。
當年帶芙蘿拉回家時,她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克拉克去一座農場討價還價買馬具時看到了她;那農場的人不想過農村生活了,至少不想再養動物──他們賣掉了馬,但山羊脫不了手。克拉克曾聽說山羊在馬廄裡能帶來舒緩安撫的功效,便想一試。他倆打算讓她繁殖,但她始終沒有發情的跡象。
起初她完全是克拉克專屬的寵物,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直要吸引他注意,她像貓崽一樣,矯捷、優雅而撩人,純真的熱戀小姑娘模樣常使兩人哈哈大笑。但她年紀大了點後,似乎變得比較依戀卡爾拉,而且在與她的關係中也突然顯得聰明許多,沒那麼緊張不安,而彷彿帶著點淡淡的、諷刺的幽默。卡爾拉對待馬群溫柔但嚴格,有母親的姿態,然而她與芙蘿拉那種患難姊妹的情誼卻不同,芙蘿拉可不讓她高高在上。
「還是沒有芙蘿拉的下落嗎?」她邊脫穀倉靴邊說。克拉克已經在網路上貼了一則尋羊啟事。
「沒有。」他回得心不在焉,但不致冷淡。他說芙蘿拉可能只是去找公羊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
他沒提起賈米森太太。卡爾拉便去燒開水。克拉克哼著歌,他用電腦時經常這樣。
有時他會對電腦說話。鬼扯,他看到哪個人在反駁時會這麼說。或者他有時會大笑──但事後她問他笑什麼,他又記不得是什麼笑話了。
卡爾拉喊:「你想喝茶嗎?」令她吃驚的是,他竟起身走到廚房。
「所以,卡爾拉。」他說。
「怎樣?」
「她打來了。」
「誰?」
「女王陛下啊,西維雅女王,她剛回來。」
「我沒聽到車聲。」
「我沒問妳有沒有聽到。」
「所以她打來做什麼?」
「她要妳去幫忙整理家裡,她說的,明天。」
「那你怎麼回她?」
「我說好啊,但妳最好打去確認一下。」
卡爾拉說:「是你答應的,為什麼我要去。」她把茶倒進他倆的馬克杯。「她走之前我才打掃過她家,我不覺得有什麼事可以做。」
「說不定她不在的時候,有浣熊跑進去,弄得一團糟啊,妳怎麼知道。」
「我不想現在打,我想先喝茶,沖個澡再說。」卡爾拉說。
「妳最好快一點。」
卡爾拉端著茶走進浴室,然後回頭喊:「我們要去自助洗衣店啦,毛巾乾了都還有霉味。」
「不要轉移話題,卡爾拉。」
就連她進了淋浴間,他都還站在門外對她喊。
「我不會這樣放過妳喔,卡爾拉。」
她以為她出去時他還會站在那裡,但他已經坐回電腦前。她套上進城會穿的衣服──她心想,也許他們離開這裡,去洗衣店,去咖啡店買個外帶食物,或許就能換個方式說話,或許氣氛能輕鬆點。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進客廳,從背後抱住他,然而她一抱,一股悲傷便湧上來──肯定是沖澡的熱度使淚水決堤了。她俯在他背上,崩潰痛哭。
他從鍵盤上移開了手,但仍坐著不動。
「你不要生我的氣嘛。」她說。
「我沒生氣,我只是很討厭妳這樣,就這樣。」
「是因為你生氣我才這樣。」
「不要說我怎樣。我快被妳掐死了。去弄晚餐啦。」
她便去準備了。都這個時候了,顯然五點鐘的人不會來了。她拿出馬鈴薯,準備削皮,眼淚卻止不住,她的視線一片模糊,拿出一張廚房紙巾擦臉,又撕了一張新的拿著,出門走入雨中。
她沒進穀倉,因為那裡沒有芙蘿拉,太淒涼了。她沿著小路,走回林子裡,馬群在另一塊地上,牠們都湊到柵欄邊看著她,只有莉茲除外,她在一旁精神抖擻地跳躍、噴鼻息,十分識相,曉得她的心思不在這裡。
<出走>
這條路有一段稍微隆起,這裡的人都稱之為小丘,而那輛車還沒開到小丘頂,卡爾拉便聽見了,她心想,是她。賈米森太太──西維雅,她從希臘度假回來了。卡爾拉站在穀倉門邊(但站得夠裡面,不容易被看見),看著前方賈米森太太還得開的路程,她家得從克拉克和卡爾拉家沿這條路再往前開半哩。
若那車準備轉進他們的門,這時早該減速了,但卡爾拉仍懷抱著希望。希望別是賈米森太太。
然而就是。賈米森太太很快撇過頭來一下──她還得小心開車,石子路給雨淋得這裡一道水、那裡一個窪的。但她沒從方向盤舉起手來揮,她沒看見卡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