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了求■,選擇努力■■■。
以《雖然店長少根筋》引爆臺日讀者話題,
《本屋大賞》《山本周五郎賞》常勝軍——早見和真
撼動內心正義天秤的話題鉅作!
◆ 第68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長篇及連作短篇集部門得獎作品
◆ 曾改編2018年日本WOWOW電視劇,由知名演員竹內結子、妻夫木聰聯袂主演
◆ 作者跨海力挺!收錄「給臺灣讀者的話」、精緻複製簽名,打造作家.早見和真書系
◆ 收錄本屋大賞得獎作家辻村深月兩千字長文解說,深度解析本作魅力
◆ 臺灣犯罪作家聯會Zenky、林庭毅、喬齊安,惡之根Podcast節目主持人Troy 齊聲聯名推薦
「……因其毫無悔意,且證據極為可信,被告判處死刑!」
「我、我活在這世上,真是對、對、對不起……」
田中幸乃,三十歲,因涉嫌縱火燒死前男友的妻女,六年前遭判處死刑定讞。
稍嫌不自然的面容與低下的出身,對比犯案時的心狠手辣,讓「整形灰姑娘殺人事件」一時甚囂塵上,成了最轟動的社會新聞。
但儘管犯下世人難容的罪刑,幸乃在判決當天也只留下一句道歉。
「她一看就是這樣的人。」
「像這種殺人犯就應該被判處死刑!」
隨著事件曝光,大眾批評聲浪不斷,但這一切在獄警的佐渡山瞳眼中,似乎都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她認識的田中幸乃纖細、安靜,更像一縷孤單的幽魂被囚禁在紛擾的世界。
而在幸乃倒數的生命裡,曾與她有過交集的婦產科醫生、青梅竹馬、異父異母的姐姐、國中同學,以及前男友的友人也逐漸回憶起他們和幸乃的過去——
究竟,少女為何會成為死刑犯?
她所追求的又是什麼?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妳……我需要妳。」
「不被需要,對我來說比死更可怕。」
***
這本小說、這個故事描述的感情和事態,不能簡單地用「感動」或「失望」、「光明」或「黑暗」、「幸福」或「不幸」這些詞彙來概括。早見先生想要描寫的「東西」,或許超越了這些評論萌生的瞬間,甚至凌駕於單純直白的「得救」。
激情並非全是火熱的,也有悲哀、憤怒,甚至是類似絕望、既平靜又淒絕的激情。每次想起《無罪之日》,我都會這麼覺得。
——知名作家 辻村深月(收錄自書內解說)
【《鏡之孤城》《傲慢與善良》作者,2018年本屋大賞得主】
作者簡介:
早見和真
HAYAMI KAZUMASA
一九七七年生,日本神奈川縣人。
二○○八年以《108》一書踏入文壇,該書也獲改編為電影和漫畫,成為暢銷作品。二○一四年《我們的家人》改編電影上映,其他還有《小說王》、《悲傷胖胖貓》(繪者:加納果林)等著作。
二○二○年以《雖然店長少根筋》獲得本屋大賞提名、《ザ・ロイヤルファミリー》一書獲得第三十三屆山本周五郎獎。
二○一五年以《無罪之日》於第六十八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長篇及連作短篇集部門中獲獎,改編電視劇,締造熱門暢銷紀錄。
章節試閱
無罪之日(書名頁)
這天早上,季節的變更非常明顯。
東京拘留所,南監舍的單人室。巡視廊另一側的霧玻璃外是一片安詳的藍色。從百葉窗簾透進來的陽光十分和煦,往常的蟬鳴聲已經變成了地上鳴蟲的叫聲。
田中幸乃跪坐在榻榻米上,發出輕輕的嘆息。
她將素描本攤在桌上,想像著外面的景色,卻不知為何無法像平時一樣集中精神,一點靈感都沒有。
被送來這座現代化的拘留所那一天,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房間的窗戶不是鐵窗呢」。充滿新房子味道的房間裡看不出有人待過的痕跡。因為女性死刑犯的數量本來就不多,所以連「死亡」的味道都聞不到。
她本來很期待能像連續劇裡看到那樣,隔著鐵欄杆望向天空。當她發現看不見外面的景色時,才理解單獨關押代表什麼。
獄警很快就幫她送來了素描本。她看著霧玻璃,想像著當季的花草。自從宣判之後,她在六年之間持續寫著日記,並在圖畫紙上畫出當季的天空。
話雖如此,但她今天完全不想動筆,總覺得心中靜不下來。
她不經意地環視兩坪大的房間。
書櫃下層放著一個信封。支持者透過律師寄來的信已經超過三百封,她全都看過了,但她的心情並沒有動搖,決定更是。
不過,其中有一人讓她的心中出現了變化。那是如同用直尺畫線般公式化的字句,以及平凡枯燥的褐色信封。那封一再寫到「絕對」的信,確實動搖了幸乃的心。
躺在那裡的信是他在春初寄來的。
信中提到橫濱山手町的櫻花已經盛開,令她不由得感到懷念,同時讓她感到強烈地徬徨。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回信。
幸乃一邊回想起和煦春陽從霧玻璃照進來的那天,一邊咬緊嘴唇。
此時走廊傳來好幾人的腳步聲。此時電子鐘顯示的時間是「9點7分」。當她察覺其中摻雜著陌生的腳步聲時,不禁緊張得繃緊全身。
腳步聲在她的門外停住。
「1204號,出來吧。」
女獄警雖然語氣堅毅,但眼睛卻發紅而濕潤。這是唯一有機會與幸乃交談的獄警,幸乃對年齡相仿的她湧出了愧疚感,只能逃避似地轉開視線。
她看到桌上的月曆。
九月十五日,星期四……這個日期沒有讓她特別感覺到命運到來。已經太久了,她活得太久的生命總算要拉下終幕了。
六年來,她一直在等這一天。
她正想把讀完的信紙放回信封,裡面卻掉出淺粉紅色的紙片。
她撿起來,舉到眼前。本來以為是紙片,才發現那是抹上薄蠟的櫻花花瓣。
春天的香味搔著她的鼻尖,她不認為這是錯覺。待在拘留所的六年間,無論她怎麼回想都沒辦法想起這種味道——是外面的味道。
她再次望向霧玻璃,終於想起了鮮明的景色。
那是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地點,在僅隔十公尺的外界,油菜花圍繞著盛開的櫻花樹在風中搖曳。
幸乃努力讓變得紊亂的呼吸鎮定下來。
拜託,讓我靜靜地走吧……
她向看不到的對象懇求,一邊努力保持意識清醒。但是剛剛閱讀的信件裡的一句話,始終在她的腦海裡盤旋不去。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妳。我需要妳。』
她彷彿可以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序章 「主文:被告……」
我的興趣是在法庭旁聽。
如果在聯誼時說出這件事,男人一定會覺得我是個陰沉的女人,對我敬而遠之。但法庭上充滿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因為無論是哪個案件的被告,被問的問題都一樣。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就只是這樣。
我十九歲的時候,第一次把大學電影社的學長帶到法院,告訴他「我有個特別的約會地點」。那天法庭裡幾乎沒人旁聽,偶然旁聽到的竊盜犯正死命地為自己的人生辯護。
法官一副懶得理的樣子,但他還是自顧自地講得非常認真。
「怎樣,很棒吧?這可是花錢去電影院也看不到的唷。」我在發愣的學長耳邊輕聲說道。
「這才是真正的演技啊。那個人絕對沒有反省,只是拼了命地想減輕罪刑。這種賭上人生的重大演出才是我最想看的。」
學長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後來也沒再約過我。
但我還是持續地跑法庭。
很快地,我研究出能更享受開庭審判的技巧。第一是專挑初審日或終審日,這樣比較容易掌握案情全貌,第二是盡量挑被告是女性的案件,因為她們大多懷有很深的怨恨。
有幾個審判令我印象深刻,其中一件就是嫌犯為了保險金而下毒殺人。為了能親眼目睹奪走四條無辜生命的女人,當天位於霞關 的東京地方法院擠滿了人。我也報名參加了抽籤,並幸運地得到了機會。
我拿著中獎的抽選券去兌換旁聽券,然後走到習慣的後方旁聽席。當我看到坐在旁邊的男人時,突然有一種異樣感。這個穿西裝、年約三十的男人似乎沒有同伴,他戴著一副銀框眼鏡、留著遮住眼睛的長瀏海,蓋在陰影下的眼眸沉靜地望著法庭。
有一瞬間,他的樣子顯得很猥瑣,令我忍不住受到吸引。畢竟事不關己的人在這裡裝得正氣凜然才莫名其妙,大家都是在欄杆外一邊假裝心痛,一邊好奇地窺視。這世界就是一個談話性節目,我深信著這個真理。
我顧不得審判,偷偷觀察著那男人的側臉。閉庭之後,我起身跟著他走,快到地鐵車站時才叫住他。我迅速地為自己的無禮而道歉,接著積極地和他談論起審判的內容。他原先一臉錯愕,隨即露出苦笑說「我想事情應該沒有那麼簡單」,並軟弱地搖晃著肩膀。
那天我只和他交換了聯絡方式,後來藉著郵件和電話慢慢了解彼此,接著又做了一些年輕男女初次約會後該做的事,沒過多久,我們就在一起了。
他不像外表那麼漠然,其實很會照顧人。
不久之後我便開始找工作,他也很誠懇地給了我建議。雖然他說「我是公務員,不太了解一般企業」,但還是熱心地替我修改求職信。多虧有他幫忙,讓我在這個工作難尋的時代很快就通過了幾間公司的甄選。
「這是因為妳很有長輩緣。沒大沒小的女性其實很討長輩歡心。」
他為我感到高興,但反倒是我自己沒那麼開心,因為我到現在都不覺得有哪間公司值得讓我貢獻出自己的人生。
「嘿,當公務員是什麼感覺?」我們交往已經超過一年,但我直到現在才問他這個問題,讓他愕然地眨了眨眼。
「唔……我覺得很有意義,不過妳應該不會這麼想。我覺得妳當不了公務員。」
「為什麼?」
「因為妳完全不是公家機關會喜歡的類型,民間企業比較適合妳。何況妳也不是會為正義感而工作的那種人。」他露出調侃的笑容。
這種看不起人的言論沒有令我惱火,反而讓我對公務員這份工作有了興趣。
「喔……正義感啊……」我喃喃說道,當晚就開始上網查資料。
升大四之前的春假,我暫時收起跑法院的興趣,跑去上公務員的補習班。我將目標設定為和他一樣在東京都就職,並順利通過了五月的初試和六月下旬的複試,但我卻不像之前的求職活動那麼有把握。
在第三次考試時,我中箭落馬了。聽說面試是「幾乎百分之百都會通過」,而我最擅長的場面話卻得不到面試官的賞識。男友那句「妳完全不是公家機關會喜歡的類型」還真的說中了。
八月收到未錄取通知時,我比自己想像得更沮喪。
「妳打算怎麼辦?要重考嗎?」男友沒安慰我,反而這麼問。
「不,我會去已經錄取我的公司。反正我也不是真的那麼想當公務員。」我死要面子地說道,男友卻露出賊笑。
「是嗎?那妳就不需要這個了。」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本簡介,上面寫著「我們需要你的『正義感』」,還有一行「招募獄警」的字樣。
「這是我之前去拿的,想說妳可以參考看看。但我得先跟妳說清楚,這可不是輕鬆的工作喔,如果妳真的有決心……」
「還來得及報考嗎?」
「我連申請書也一起拿了,但後天就是截止日。我主動提議又潑妳冷水好像不太對,但妳現在已經沒多少時間能考慮了。」
我當然了解這份工作。我常去法院,經常看到獄警。或許我的確沒有他說的「決心」,但我能想像自己做這份工作的模樣。
「嗯,我要報名。總之先考考看吧。」
我匆匆寫好申請書,接著送到人事院 事務局。懷著空前的衝勁考完筆試後,我深刻告誡自己,這次面試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無論是應考動機或自我介紹,我都要徹底偽裝自我,努力扮演面試官期待的應試者。
但,當我被問到最後一個問題時……
「妳覺得這份工作最需要的是什麼?」
年長的面試官問我,我因為一時衝動而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正義感……我想應該要這樣回答吧,但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何謂正義感。我去法庭旁聽過很多次,每次看到那些記者和旁聽人就覺得很懷疑,我不認為那種死硬的正義感能讓社會變得更好。」
現場瀰漫著尷尬的氣氛,我知道自己沒有說出對方想聽的答案。我在結束前又補了一句,「雖然我瘦瘦小小的,但我對體力很有自信」,並露出微笑。
到了十一月中旬,在秋天將盡時,我終於收到錄取通知。那一晚我興奮到幾乎睡不著。
「要不要去旁聽很久沒看的審判?現在的妳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法。」我以為男友早就睡了,但他背對著我如此說道。我在黑暗中點頭,爬下了床,上網搜尋開庭資訊,看到報章媒體大肆報導的縱火案。
我還清楚記得「田中幸乃」這個名字。
某天補習結束,我和男友約在附近的居酒屋小酌。我漫不經心地望著映像管電視,當時正在播傍晚的新聞節目。主播用堅定如親眼目睹的語氣描述縱火犯的容貌、成長背景,以及心中的自卑感和強烈的嫉妒……
映像管電視上放出的照片是一名擁有不幸臉孔的女人,而坐我旁邊的情侶開始竊竊私語。
「她看起來就像那種人。」男人用一副無趣的語氣說道,女人也跟著附和。
「為什麼她可以這樣傷害別人呢?我們學校裡也很多這種人。」
我還記得自己當時很想加入他們的討論,但最後我還是忍住了。有很多關於這件案子的狗血報導,就算我不想看也會看到。
現在,這件案子即將進行公審,地點在橫濱地方法院。
確定男友的呼吸變得平緩規律後,我打開了筆記型電腦,為了準備旁聽而調查案件詳情。網路上有無數資料可以查閱,而我不加思索地全抄了下來。
被我用來記錄案情的筆記,一下子就寫滿了字。
◆
櫻花正準備綻放的三月三十日凌晨一點左右,JR橫濱線中山站附近的木造公寓冒出火苗,消防隊救援未果,不久後搬出了三具燒死的屍體。
以悽慘模樣從二樓轉角房間被搬出來的,是二十六歲的井上美香,與其一歲大的雙胞胎女兒彩音和蓮音。其丈夫敬介當時在老人安養院當夜班看護,因此逃過一劫,但太太美香腹中還懷有八個月大的胎兒。除此之外,公寓還有四位房客因吸進濃煙等原因受到了輕重傷。
井上家的門前發現了煤油痕跡,裝煤油的空罐也在附近的河邊被找到了,警方立刻下了縱火案的判斷並展開調查。案發當天傍晚,警方聯絡到二十四歲的田中幸乃前來協助調查。
幸乃在家服用了大量安眠藥企圖自殺,由於警察找上門才讓她保住了一命,她醒來後迅速認罪,最終遭到逮捕。幸乃是敬介的前女友,兩人交往過一年半左右,在案發的兩年前兩人已經分手,是由敬介提出的。
當時敬介已與美香在一起了,若幸乃知道這件事,鐵定會勃然大怒。但敬介只是一個勁地說「我想分手」,而幸乃堅絕反對,不斷說著「我不能接受」。
幸乃始終得不到明確的理由,所以越來越激動,最後甚至說出「如果你是要保護其他女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我會毀了一切,然後跟著自殺。」兩人就這樣吵了兩個多月。
幸乃因為很怕被拋棄,行為越來越失常,敬介則在那段期間開始看護工作,而幸乃經常在他的工作時間打電話來。敬介也因長期睡眠不足和噁心反胃,精神越來越緊繃。
就在這個時候,他得知美香懷孕了。
他告訴自己必須保護家人,卻決定用擺爛的方式和幸乃斷絕關係。他先是換了手機號碼,連老家電話號碼都換了,並離開住習慣的川崎,請朋友幫忙在橫濱市綠區的住宅區,為他和美香找房子。
為了不讓幸乃發現,他甚至選在凌晨小心翼翼地搬家。沒有事先知會原來的房東,甚至也沒有立刻告訴母親,敬介也沒立刻更改戶籍。不過他和幸乃斷了聯繫,兩人的關係也沒有完全斷絕,因為敬介向幸乃借了將近一百五十萬日圓。
幸乃沒有向他催討債務,但基於借錢的恩情和對她的內疚感,敬介不想連債務都繼續擺爛,因此從搬家當月開始,敬介每月會匯三萬日圓到幸乃的戶頭。
看護的薪水大約十七萬日圓,敬介除了養家之外還要還債,生活過得很拮据,但還不至於完全撐不下去。隔年,井上家多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生活雖然清苦,但一家子還是過得很幸福。
持續還債一年半左右,敬介犯了一個錯誤。
他先前匯款都是利用網路銀行,這次卻是在住家附近的ATM。僅僅過了兩天,敬介和家人一起去車站前的超市,就被躲在銀行旁的幸乃發現。兩人都看見了對方,但她當天沒與他接觸,而是逕自離開。
之後幸乃動不動就會出現在敬介一家面前,這讓敬介就連在家都覺得被人盯著。而彷彿要加深他的擔憂,井上家甚至開始會接到無聲的騷擾電話。
敬介再也受不了幸乃的執著,在案發的兩個月前終於向美香說出了一切。美香罵了敬介一頓,堅持他得立刻還清債務,最終籌出這筆錢的,是美香的父親。
掛號郵件的賠償上限是五十萬日圓,因此美香把將近一百萬圓的餘額分成兩批寄給幸乃,同時還附上一封信:
致 田中幸乃小姐:
近日氣候寒冷,您過得可好?
冒昧寄信給您,一定讓您很訝異吧。我是井上敬介的妻子,名叫美香。
日前聽我先生說,他曾經和您交往過,還向您借過錢。聽到先生借了這麼多錢,甚至至今仍繼續還債,令我非常震驚,也讓我意識到自己沒有善盡支持丈夫的責任。
真的很抱歉拖欠了這麼久,雖然用郵寄的有失禮儀,但我還是決定寄還餘款,請您別見怪。抱歉給您添了麻煩,由衷期盼您今後過得平安幸福。
井上美香敬上
這封信並沒有制止幸乃的騷擾行為,無聲電話反而變得更頻繁了。
夫妻倆商量過後,決定去最近的警察局報案。警方動作比想像得更快,立刻就向無聲電話發出了「警告」,但這種警告並沒有強制力。沒過多久,幸乃的陰影又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縱火案事發當晚,敬介在休息時聽見手機響起,此時已經過了凌晨一點。他看到來電顯示是美香的名字就想吐,因為他直覺認為一定又和幸乃有關。
敬介茫然地按下通話鍵,聽到的卻是前所未聞的巨大噪音。他拚命地呼喚美香的名字,那幾秒鐘讓他感到無比漫長。
「喂,老公……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在外面。」
聽到那細若游絲的聲音,他的眼前頓時變得一片空白。
那是敬介最後一次聽到美香的聲音。
◆
調查內容很簡單,只有公寓四周的目擊者證詞,以及美香的最後一通電話。
警方在幸乃住處搜走了一本筆記,裡面提及她因強盜罪與傷害罪被送進兒童福利機構的往事,足以作為她犯案的佐證。但最惹人注意的,是她房間裡的幾十本日記簿,裡頭寫滿了她對敬介及其家人的恨意,諸如「不能接受」、「真想殺死」、「無法原諒」等等,其間更頻繁地寫著,「好想死」。
幸乃被敬介甩掉之後,每天都會寫日記,但日記內容卻在案發前幾週用這句話作結:
「差不多該向自己道別了,今天也要跟這本日記道別。謝謝你喜歡像我這樣毫無價值的女人。再見了,敬介。」
幸乃遭到逮捕前,報紙用極大篇幅報導了縱火殺人案的重點,但就在她被逮捕之後,各家媒體競相報導了幸乃的成長背景和外貌。尤其是週刊雜誌之類的媒體,特別喜歡拿幸乃的臉做文章。
幸乃在案發三週前做過大規模的整形手術,有些雜誌甚至斬釘截鐵地指稱,她是為了「掩飾罪行」。
幸乃是私生女,母親生下她時,是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公關。她受過繼父虐待,國中時代加入了不良少年的團體,更因強盜及傷害罪而被送進兒童福利機構。離開機構後,幸乃重新做人,看似走上了正路,結果又因被最愛的人拋棄而變回猛獸……
有人認為,她符合刻板印象的成長背景和被拋棄的事實,能為她爭取到酌量減刑,但大部分的人都覺得,根據死刑判決範本的「永山判例 」來看,她恐怕很難逃過極刑。
夏天時有兩家電視台爭相報導此案,也是這樣的輿論形成的原因之一。不過另一點,則是因為住在案發現場附近的白髮老婆婆的證詞。
她詳細描述了幸乃在事發當晚於附近徘徊的情況,然後握緊胸前的墜子,氣勢洶洶地罵道「竟然連孩子都不放過,簡直不是人,一定要判處死刑!神是不會原諒她的!」
再來則是敬介家的房東草部猛。草部先生在本地擔任民生委員多年,案發一週前,他也在附近的公園制止了一群少年的爭執,深受周邊居民的信賴。
草部先生和死者美香關係很好,還把他們家的雙胞胎女兒當成自己孫女一樣疼愛。他知道這家人被幸乃騷擾,包括案發當晚。當他每次看到幸乃都會主動找她說話,還曾經瞞著美香把幸乃請到自己家好幾次,試著跟她講道理。
起初,他只是對幸乃跟蹤別人的行為感到氣憤,但後來卻發現幸乃的孤獨空虛超越了他的想像的程度,而逐漸對她產生了好奇,並在不知不覺間興起想保護她的念頭。
草部先生也是吸進濃煙而被送進醫院的受害者之一,但他出院之後不久,接受了某電視台的單獨採訪,述說自己複雜的心情。
──請問您早就知道田中嫌犯這個人嗎?
「案發前的那陣子,我大概每三天就會見到她一次。她的眼神一直都很空虛,但那天晚上看起來特別憔悴。」
──可以請您描述一下當晚的情況嗎?
「晚上大概八、九點的時候,她拿著一個大袋子在公寓附近徘徊。我真的很後悔當時沒有拉住她,我甚至覺得她會犯案都是我害的。」
──您的意思是?
「我不太會解釋,但我沒辦法跟著大家一起罵她。我這樣說,或許很對不起死去的美香他們,但我在案發之後經常夢見田中幸乃的臉,而且是她動手術之前,那張對大人察言觀色的女孩的臉。當然,無論如何,她做出這種殘酷的罪行都是無法被原諒的。」
在幸乃被逮捕的半年後,被時事談話性節目稱作「整形灰姑娘縱火殺人案」的案件依然受到極大的關注。尤其是受害者家屬,每當媒體報導他們說出「一定要讓她判死刑」的發言,往往能得到輿論的支持。除此之外,本案的公審在另一個面向也極受大眾矚目。
諸如於裁判員審判 制度實施後,第一次求處死刑的「上野按摩師殺人案」、第一次判處死刑的「川崎分屍殺人案」,還有檢方求處死刑,但第一次被市民裁決無罪的「神戶連續強盜殺人案」。每次只要出現跟裁判員審判制度與死刑有關的「第一次」,媒體都會大肆報導。畢竟裁判員審判制度才剛開始實施不久,每個案件幾乎都是首次出現的狀況,成為話題也是理所當然。
可想而知,這樁縱火殺人案和被告田中幸乃再度引發這種現象,讓媒體記者又興奮了起來。這可是裁判員審判制度實施後,第一次對「女性」被告求處死刑,是老百姓第一次想制裁一個自私燒死母女三人的女人,這條新聞絕對具有衝擊性。
縱火案公審的第一天,談話性節目的主持人闡述了幸乃的成長背景,並用這句話結尾:
「我們都會成為歷史的見證者。」
雖然我很厭惡主持人那副自鳴得意的嘴臉,但也不禁有些激動。
一審將在案發過了兩季的十一月下旬舉行,為長達五天的集中審理。我蹺掉大學的課,連續四天跑去申請旁聽,但都沒被抽中。判決當天,我還是跟先前一樣出門了。
橫濱官廳街 的銀杏葉在秋風中灑下金黃色。這天雖是平日,卻有很多人拿著素描本,塗畫著各自的色彩。
我從車站走向法院的途中,有個陌生男人對我說:「這位小姐,妳也要去旁聽嗎?」
面前擺著畫布、低低戴著貝雷帽的男人,露出慈祥爺爺般的微笑。
「我經常在這裡作畫,不過今天人特別多呢。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案件嗎?」
「是縱火案,就是綠區的母女三人被燒死的那件事。」
「喔,那個案子啊,我好像也在雜誌看到過,說是什麼『灰姑娘』的,一個整形過的女人。她的表情真可怕,簡直不像活人。」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卻看起來很愉快地晃著肩膀,「喔……原來就是那個人,真可怕。一定會判死刑的,開庭審判根本是浪費稅金,那種人渣就該早點殺掉才對啊。」
從至今媒體報導的內容來看,這男人說得一點都沒錯,但我理智上可以理解,「殺掉」這麼強烈的措詞卻讓我有些遲疑。
「就是啊,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我想不到更適合的回答了。
男人滿意地縮起脖子,視線拉回畫布上。
「為什麼人要殺人呢?真是瘋了,這世界明明這麼美麗。」
聽到他這麼說,我忍不住從他身後偷瞄畫布。小小的畫框裡,確實是一幅用暖色調畫成的美麗世界。
法院前方擠滿了人,有媒體雇用的打工主婦、熟門熟路的旁聽迷、脅下夾著素描本的法院畫家,各式各樣的人都規規矩矩地排隊。
電視上提供關鍵目擊證詞的白髮老婆婆也在其中,她幾天前才以檢方證人的身分站上證人台,身邊還跟著一位看上去很不搭軋的金髮少年,大概是她的親人吧。
老婆婆滿臉通紅地在少年的耳邊說悄悄話,像是在教訓他。
等了三十分鐘左右,中選號碼被張貼出來,扣除相關人士和一部分的記者,還剩下五十二個座位。為了這寥寥無幾的座位,有將近一千人聚集在這裡。擁擠的隊伍一點一點地動著,我也擠進鬧哄哄的人群中確認號碼。
最後我看見我的號碼出現在白板上。
我本來很沒信心,中選之後卻覺得這是必然的結果,還真奇怪。
我把抽選券拿去兌換紫色的「公審旁聽券」,然後走進橫濱地方法院。法庭外有更多名人,都是主播、記者和新聞節目主持人之類的,氣氛甚至比法院外更加緊張。
下午三點二十分開始入庭,記者們爭先恐後地跑了進去,我也跟著加快腳步,占到了我習慣坐的右後方座位,其他旁聽人也陸續進來,座位漸漸被坐滿了。沒過多久,三位穿著法袍的法官也走進法庭,從他們看似輕鬆的表情,很難猜出最終的判決結果。
法官後方的牆壁外,傳來低沉的腳步聲,那是包含候補成員在內的八名裁判員,總共三男五女。裁判員不是法官,而是普通市民,我看出了他們臉上的情緒,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左邊的門緩緩開啟,田中幸乃跟著一位女職員走進法庭,庭內頓時嘩然。
「肅靜!請大家安靜!」其中一位法官努力制止,但吵鬧聲完全沒有收斂。
我也幾乎忍不住發出驚呼,因為她的樣貌和我從媒體報導看到的照片差很多。
她像一個長年務農的老人一樣駝著背,皮膚蒼白得很不自然,眼珠不停地游移,表情非常空虛。但臉孔倒是十分秀麗,或許是拜整形手術所賜。
幸乃一就座,她的身影就完全溶入恢復安靜的法庭。
雖然她是主角,場內所有人都在睜大雙眼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我卻感覺她好像會在眨眼的某個瞬間就消失不見。我想起了她的日記裡,寫道她一直受到周遭人們的漠視,「希望被別人需要」這句話,如同她前半生的關鍵字,一再出現在她的日記裡。
「起立!」一聲令下,所有人都站起來。
法官一就座,就將幸乃叫到證人台前。他從能俯瞰整個法庭的位置望向幸乃,輕輕閉眼片刻後,結論很快就出現了。
「在向妳宣讀判決書之前,我想先說判決的理由。」
有些記者立刻臉色大變並衝了出去。刑事審判的慣例是,先宣讀判決書的主文,但若是判處死刑則不在此限,有人說這是源於被告聽到判決後會心神大亂,沒辦法好好地聽判決理由。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幸乃。雖然從她空虛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想法,但我就是無法轉開目光。而法官的聲音在法庭中飄搖,像是在深海底游泳的魚。
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十七歲母親……
遭到繼父嚴重家暴……
國中時代犯下強盜罪及傷害罪……
法官的措詞由溫柔逐漸轉為嚴肅,那句「即使考慮到被告可憫之處」就像分水嶺一樣,接下來的詞彙都非常嚴厲。
無辜的前任交往對象……
因其事先預謀且有強烈殺人意圖……
毫無悔意……
證據極為可信……
當我第一次聽到死刑判決時就很疑惑了,判決理由到底是為了誰而寫的?是為了讓被告在宣告死刑時更能接受嗎?還是為了讓憤慨的死者家屬和市民覺得輕鬆一點?
朗讀持續了十分鐘以上。
法官念完判決理由後,氣氛依然緊張,他輕輕點頭,這段沉默沉重得令我簡直無法負荷。
「主文:被告……」法庭內突然響起了更響亮的聲音,「被告判處死刑!」
說時遲那時快,將近二十位記者同時起立,椅子發出碰撞聲。他們進來的那扇門外也不斷傳出叫聲,「死刑!死刑!死刑!」、「白癡,不對啦」、「整形灰姑娘被判死刑了!」
法官刻意地咳了兩聲,「希望被告保持心情平穩……」
最後以這句話作結束時,法庭內的氣氛已經比較緩和了。有幾個旁聽人很快就起身離開,而我卻沒有動作。我不像平時那樣亢奮,也不記得平時的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審判有趣。這時我心裡只覺得詭異。這和我之前看過的審判有著根本上的差異,但我卻找不出原因。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一個軟弱的聲音敲擊著我的耳膜。
「對、對、對不起……」有幾個人聽到聲音,慢慢地轉頭過去。
「我、我活在世上,真是對、對、對不起。」
法官轉頭不看說出這句話的幸乃,而好幾位裁判員則是抬手擦眼。一位檢察官按摩著自己的肩膀,辯護律師無力地互相點頭示意,審判即將閉幕。
但此時卻發生了更奇怪的事。
雙手再次被銬上的幸乃,彷彿被什麼吸引,轉頭望向旁聽席。我急忙找尋幸乃注視的對象。有個戴著大大口罩的年輕男人低著頭,旁邊是提供目擊證詞的老婆婆和金髮少年,後方則有個拿著被害者照片,像是死者家屬的女人睜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幸乃看的是誰,但是她那雙像是懷疑一切的眼眸,在這個瞬間充滿了人性。
像是證明我的看法一般,幸乃露出笑容。
有些旁聽人無意看見了她的笑容,驚駭地倒吸一口氣。一陣竊竊私語後,法庭響起了比先前更加充滿惡意的叫喊,有如同慘叫般的聲音,痛罵幸乃的女人聲音,以及員警試圖制止的怒吼。
幸乃拋下這片喧囂,靜靜地離開了法庭。我看著她的背影,死命地想她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我不認為我能從審判中得知原因。
離開法院以後,我不理會其他的旁聽人和成群的電視攝影機,抬頭仰望銀杏樹。我突然想通了在審判中一直覺得詭異的原因,和我即將當獄警無關,也和被告是女性無關,甚至和裁判員審判制度或死刑都無關——幸乃完全不為自己的人生辯護,她沒有任何抗爭的舉動,而這和我先前看過的所有審判都不同。
我茫然地回頭看著法院,心中想起居酒屋的陌生男人說的那句話。
「她看起來就像那種人。」
我聽到這句話時明明沒有感覺,如今卻湧出強烈的反感。我的心中充滿不安,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重要的事。她空虛的眼神在我的腦海中掠過。
那真的是「惡魔」裝出來的樣子嗎?我剛剛看的,到底是誰的審判?
審判已經結束了,我卻無法停止思索田中幸乃先前的人生和今後的生活。
無罪之日(書名頁)
這天早上,季節的變更非常明顯。
東京拘留所,南監舍的單人室。巡視廊另一側的霧玻璃外是一片安詳的藍色。從百葉窗簾透進來的陽光十分和煦,往常的蟬鳴聲已經變成了地上鳴蟲的叫聲。
田中幸乃跪坐在榻榻米上,發出輕輕的嘆息。
她將素描本攤在桌上,想像著外面的景色,卻不知為何無法像平時一樣集中精神,一點靈感都沒有。
被送來這座現代化的拘留所那一天,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房間的窗戶不是鐵窗呢」。充滿新房子味道的房間裡看不出有人待過的痕跡。因為女性死刑犯的數量本來就不多,所以連「死亡」的味道都聞不到...
目錄
專文導讀
序章 「主文:被告……」
第一部 案發前夜
第一章 「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十七歲母親……」
第二章 「遭到繼父嚴重家暴……」
第三章 「國中時代犯下強盜罪及傷害罪……」
第四章 「無辜的前任交往對象……」
第五章 「因其事先預謀且有強烈殺人意圖……」
第二部 宣判以後
第六章 「毫無悔意……」
第七章 「證據極為可信……」
終章 「判處死刑……」
解說 辻村深月
專文導讀
序章 「主文:被告……」
第一部 案發前夜
第一章 「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十七歲母親……」
第二章 「遭到繼父嚴重家暴……」
第三章 「國中時代犯下強盜罪及傷害罪……」
第四章 「無辜的前任交往對象……」
第五章 「因其事先預謀且有強烈殺人意圖……」
第二部 宣判以後
第六章 「毫無悔意……」
第七章 「證據極為可信……」
終章 「判處死刑……」
解說 辻村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