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是我的第11本書,在一切開始前,我想先向讀者們分享一個故事。
「老師我會努力,我想拿到你說的那個名次。」
不論從哪一個角度評價,F都是一個很認真的學生。看起來笨重,好似背不完的《基本小六法》,F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拿起來翻閱。據他的說法,兩年內,他至少看過一百遍。新生往往被「厚度」嚇到,視之為畏途的《行政學、行政法百分百》,F用兩年的時間刷了超過六遍。課本「認真記憶」是基本(雖然總是記不起來),申論題每一堂正規課都「準時繳交」
(雖然往往是抄課本)更是家常便飯。
F是我初進補教界時遇到的,最認真的學生。認真得讓人心疼。
「老師,我覺得政治學好有趣!」
F拿出自己的練習考卷,露出一貫憨憨的笑容對我說道。
「題目問的是:民主鞏固是一種甚麼樣的『狀態』,你要針對題目回應呦。除此之外,後半段也可以加上實例說明,比如像我們上課的時候說的台灣現狀……」我邊改F的考卷,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F講解。
「真的耶,我怎麼會都沒有想到。」
F邊同時記述我說過的話語,邊憨憨的笑著回應我。
對於我批改考卷的評論,F從來沒有表現出不耐。更不曾表現出挫折或是厭煩。他總是這樣邊聽邊記憶,然後在下一次同一題的練習當中,把我說過的話幾乎「原封不動」(包含語助詞、閒聊、笑話)的寫進答案裡。其實我知道F並沒有聽懂,但是當時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F,念書除了記憶以外,也需要理解。我知道你很認真記憶課本的內容,但是申論題回答時還是要依照題目的問題調整答案,不能夠全部都從課本上抄下來的。」有一天,我認真的對著F這麼說。
「老師,我真的很努力理解了。所有課程錄音檔我回去都有盡力再聽兩遍。但我真的覺得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好抽象。不然我回去再聽幾遍好了。」F回答得很認真。而我一聽到F說他要回去再聽一遍(我知道他是說到做到的類型),趕緊慌忙阻止。
「老師的意思不是建議你再聽一遍,只是建議你可以試著整合一下自己知道的東西,對應題目的問題。」
「感覺好困難,但我願意試試看。」
F用一貫誠懇的方式回應我。但我知道,這對F來說真的很困難。
F是一個很努力的人,卻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人。
只有高中夜校學歷,17歲就要開始養家,照顧身心障礙親人的F。從來沒有機會學習如何讀書,怎麼像「讀書人」一樣「有邏輯」的吸收資訊以及表達自己的意見。
F能夠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努力,還有對於「努力就會成功」的「信念」,一直不斷的在各種錯誤中前進。
而台灣依照「學業成績」的教育選擇、分流排序,更是像座高牆一樣,阻隔了牆內以及牆外之人的彼此想像。
F無法理解其他「會念書的人」到底都是怎麼念書的;而牆內的人有時也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無論如何」都真的「念不起來的人」。當時仍然年輕的我,真的真的很想幫助F考上。
可是我做不到。
很多很多年後,我常常會跟一些程度較好的同學提到F。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一些人,從一開始的起點就是比別人低。這些人拚死拚活的努力,換來的卻可能只是另一些人出生後就擁有的起點。
對我而言,盡力幫助這些人是我應該做的事。
另一方面,每當有人(我指的是中人之資以上的人)告訴我:
「老師,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了!」
(但是這個人可能連課本跟選擇題都沒有練習完整)
「老師我也很想考上呀!」
(但是這個人可能全職準備多年卻連某一科都沒有完整念過)
「老師你別跟我講那些,這樣我壓力很大,沒辦法好好維持情緒!」
(但是讓你壓力大的不就是準備不充足這件事嗎?)
「老師你這種人不懂,我還要邊工作邊準備,很辛苦的」
(…………………最好是我不懂)
我都會想到F。那個每一天除了工作以外都逼迫自己念書,課本跟法典都被翻到「膨」起來,不管有沒有參加這場考試,每日每夜都生活在各種挫折中的F。
「老師,我要放棄了。」
準備到第三年,F下定決心離場。還記得,那是我踏進補教界的第二年。
「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你真的真的很努力。」當我說出這句話時,感覺到自己鼻頭酸酸的。我知道F真的已經盡力了。而我也太無能。
「我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我感覺好像很多人沒有那麼努力就考上了。要是可以像是電動遊戲一樣,大家一開始就清楚自己各項數值。同時又可以知道達成目標需要滿足甚麼樣的標準。會不會好一些呢?」F用電動遊戲做比喻,語氣褪去了原本的憨直,變得很蒼涼。
「接下來有甚麼打算呢?」我問。
「我朋友開旅行社,接陸客的,我去當司機。」F簡短的回應。
「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想對你說聲抱歉。」
「真的很抱歉,作為一個老師,我的教學沒有辦法讓你的成績提升,我一直都很自責。」我向F鞠了個躬,F嚇到手足無措。
「我能夠做的,除了是更精進自己的教學之外。我希望自己可以把『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上榜』的這件事搞清楚。我會認真去研究,上榜生到底都可以做到甚麼事、各科的表現到底需要到甚麼地步。我會讓它變成一個更清楚的標準,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發生了。」
「更重要的是」我很認真的望著F,
「以後面對不同程度的同學,我一定會用『適合他們程度』的方式對待他們。讓資質好的人,受更多的苦、面對更大的挑戰,去取得更好的成績;而不是讓他們輕輕鬆鬆,就獲得低於他們資質的成就。我認為這樣或許這個世界會變得公平一點。」我說(心裡想著以後我會對台政或是資質好的人更嚴厲)。
「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想知道的還是,『做到甚麼程度才可以考上』的這件事。」這是第一次,F主動的說出自己「想要」的是甚麼東西。我想他可能對我要怎麼對待程度好的同學不是很感興趣。
「嗯,未來的我會用『考取的標準』要求學生的,不打折扣。」我說。
「謝謝老師,很抱歉我沒有考上,沒有辦法幫老師寫心得了。」F這麼對我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F。
我知道他真的很想考上。
「老師我會努力,我想拿到你說的那個名次。」
很多年後的一月,Y在教室裡對我說了這句話。
我看著Y認真的臉,看著這個天賦異稟,擁有飽滿情緒,卻同時又「真正在意這個世界」的孩子。
「啊~大概會被討厭吧。」心裡雖然這麼想著,但還是暗暗下定決心。
「如果是那個名次,那會很苦呦,我會很嚴厲。」當我這麼對Y說的時候,我想到的是F。
「如果能讓這個世界的菁英,都可以是努力又善良的人就好了。」我盡力而為。
進入國考補教界,至今已經10年光陰。
10年11本書,從最早用破舊筆電,窩在台大舊社科院圖書館,撰寫第一本《拆解式政治學》,到今日每一年可以透過自己的著作,協助超過萬人同學的國考學習。10年過程中,這11本書,紀錄的不僅僅是協助同學們成功登榜的國考知識,同時也飽含著我在這些路程當中的所見、所聞,還有最重要的,我想向同學們傳達的意念,還有心意。
F與Y,是我在國考路上遇見過的,最不一樣的兩個人。他們就像天秤的兩端,最終各自走向了屬於他們的國考結局(Y最後以非常好的成績考取)。在那之後,我遇見了很多的Y。在為這些或者是天賦異稟,或者是竭盡所能努力最後成功的同學們登榜開心雀躍的同時,我卻從沒有一刻忘記過F。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F在哪裡,過著甚麼樣的生活。但是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我真的有機會再次遇見F,那我會想告訴他,我為他寫了一本書。這本書裡面,有他喜歡的電動遊戲元素,有最完整的申論寫作教學,有讀書方法的簡介(第五部分QR code),還有那些F曾經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會念書的人寫出來的考卷」。
我相信,這本書絕對可以幫助到許多正在國考大門前徘徊,不得其門而入的國考初學者。也相信未來這本書,必定會成為眾多國考生申論學習上,必備的第一本工具書。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源自一個曾經被稱呼為F的人。
「願這個世界的菁英,都可以是努力又善良的樣子」我盡力而為。也希望這本書可以給同學們在學習上帶來幫助,祝福各位金榜題名!
韋伯 2023.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