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魔人間（上）

20. 女神崇拜
我被他們押著走向廣場。那裡人更多，聲音也更嘈雜，嫪毐在狂歡，他的一些信徒也隨之狂舞。人們瘋狂地對我喊著：「女巫、女巫，燒死女巫！燒死女巫！」我的耳邊頓時響起老師的話：「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我獲得了解脫，我驕傲地看著這幫狂歡的信徒；我獲得了力量，我趾高氣揚地看著這幫可憐的信徒。廣場上的大火熊熊燃燒著，彷彿我心中不滅的火焰……
女神的雕像高高聳立在廣場上。她豐腴，臉上表情豐富多變：慈善，快樂，敏感，多情，悲痛，寧靜，感傷，狂歡，救贖，絕望，光明，黑暗……人類所有的情感都能在她臉上看到……這就是我們的女神，我們驕傲輝煌的女神，我們一直崇敬的女神，我們一直祈望解除我們所有悲傷的女神……這就是我的心靈之母，我的教母，我的過去和未來，我的情感源頭，我的存在理由，我的上帝……
我掙脫他們的手臂，嚎啕大哭著撲倒在地，向我的鮮花聖母崇拜起來，我祈禱，跪拜，禱告……廣場上逐漸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幾個愣頭青（有兩個是我教過的學生）想在嫪毐面前好好表現，他們撲過來，宛如老鷹抓小雞一樣緊緊抓著我的頭髮，我的身體被他們拖在地上，我雙手試圖抓住什麼，但毫無所獲。周圍人彷彿聞到血腥味的狼群，他們興奮地尖叫起來。嫪毐赤身裸體地站在那裡，心滿意足地看著我。我高聲尖叫起來：「嫪毐，嫪毐，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向我的女神祈禱，完畢後隨你刀剮火燒我都毫無怨言！」
周圍安靜下來。我眼睛裡冒著火，嫪毐盯著我看了一會，然後他揮了揮手：「放了她。」
人們馬上鬆開手，在獲得解脫的剎那我快速地爬過去，爬向我的女神雕像。女神仁慈地看著我，給我力量和光明，給我活下去的信心……是的是的，我的聖母洞悉一切，她公正不阿，心如明鏡，她看到我為了信仰受過多少苦，她會明白我的一生就是要獻給她，獻出我的筋骨和血肉，獻出我的身體和靈魂，獻出我的時間和生命……女神在廣場上沉默地看著我，她慈悲地向我伸出懷抱，那裡正是我久失的家園，是我永恆思念的故土……
廣場上明亮如白天，那些群氓們也逐漸安靜下來，有幾個還跟著我一起做著崇拜女神的儀式，他們像我一樣向女神頷首跪倒禮拜，這些動作彷彿帶有傳染，不一會廣場上所有人就都跪倒在地，萬分虔誠地向女神禮拜起來。他們跪倒在地的姿勢非常優美，帶有特意設計過的痕跡，非常像電影中拍出的精美畫面。（還記得我們訓練了一年多的教學禮儀嗎？到了今天，終於發揮出了絕佳效果。真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女神滿臉憂傷地望著這群孩子，望著這群被人遺忘的瘋子們，他們心靈承受多大委屈，他們在所謂的正常世界中遭受多大的打擊啊，他們被人追趕，侮辱；被人切除前腦葉白質，被人注射喪失神智的藥物；被人遺棄，被人遺恨，被人遺惱，最終又被人刻意遺忘……我們忍受了多大苦痛，在我們身上能看到人類斑駁的血恨史……唯有女神（也只有女神）才眷戀我們，關懷我們，在暗夜裡給我們光明和希望，除了她，再也沒有第二個神記得我們……一些情感激動的女生哭泣起來，這些動作更具有傳染性，不久，廣場上就成了哭泣的海洋，每個人都在哭泣，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抽泣，有的嗚咽，有的邊哭邊打自己的頭，有的則捶胸頓足地哭泣，更奇妙的還有一個長得很像癩蛤蟆的人，倒立著雙腿在哭泣，彷彿在表演著高難度的雜技動作。沒有人覺得他事刻意設計出來吸引眼球的動作，大家都明白，那是他情感所至的自然動作。
孫師兄哭得最厲害，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拿頭撞地，很快他的額頭就變紅，滲出血來，這個可憐人，大概在懷念過去美好時光吧。還有幾個春情懵懂的青年男女，在哭泣中幾乎擁抱在一起，甚至開始脫對方的衣服。周圍人在哭泣中繞有趣味地來到他們身邊，大家邊哭邊心照不宣地看著他們，他們的動作愈來愈火熱大膽，就在眾人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們時，嫪毐卻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狠狠地打他們的頭。於是，那對男女迅速分開。望著赤身裸體又威嚴的嫪毐，他們大叫一聲，趕忙穿起衣服，羞愧地低下頭。
也就是說，赤身裸體也需要特權，並不是誰都能做的。
眾人停止哭泣。他們望著嫪毐，希望能從他慘白塗滿胭脂的臉色中，看到下一步行動的指示。大家都很失望，嫪毐臉上不但看不到什麼暗示，甚至像他們一樣，也充滿了疑惑不安。大家慢慢站起來，眼睛在周圍人臉上搜索，每個人都希望看到同伴臉上有堅定的東西。但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相似的表情。人群不安起來，雖然沒有交頭接耳，也沒有任何言語，但這種不安卻不斷增長……我仍舊跪在那裡，向我的女神崇拜，祈禱，我忘記一切，也無暇關注周圍，只沉浸在和女神剖心交肺的交流中……
周圍安靜下來，火把也黯淡下去。眾人一動不動，他們全身僵硬地望著周圍人，正保持著剛才的姿態。雖然睜大著雙眼，但眾人卻陷入昏睡中，因為我聽到他們的鼾聲，對，甜蜜睡眠所必不可少的鼾聲……鼾聲雜亂無章，長短高低不一，恰似最蹩腳的劇團，各個樂器在演奏時手忙腳亂地亂奏，毫無章法，卻自詡為後現代最新潮演奏法……（獲得了最佳演出獎章，媒體吹捧得烏煙瘴氣……太絕妙太聰明的設計：後現代，後現代小說，後現代人物，後現代音樂，後現代音樂演奏法，垃圾演出的絕佳擋箭牌）……
最奇怪的鼾聲，類似於樂隊中的銅管樂器，它不僅具有粗笨厚重的音色，更留戀不絕綿延不斷，毫無停頓的間隙。就好似銅管樂器手，三個小時不停地吹著樂器，只偶爾的間隙會有換氣的停頓，但很快就又要開始了……剛開始我以為這是嫪毐的鼾聲，但後來才知道鼾聲的主人是孫師兄。事實上，嫪毐根本沒有鼾聲，他雖然睡得香甜，卻溫柔如水，靜如處子，宛如天宮的仙子。這個閹割了自己的混球，終於在睡眠中回復本性；這幫流浪許久的群氓，終於在沉睡中獲得平靜，找回丟失已久的家園……
我微笑地望著女神雕像，女神雕像也微笑地回望我，甚至還調皮地朝我眨著眼睛。我們共同看到一個祕密，共謀的現實讓我們心貼得更緊。女神雕像動了起來，一剎那，女神雕像獲得了生命，成了女神本身。我教授文學和歷史，知道很多聖蹟，聽說過很多大神在自己信徒面前復活的故事；我也一直渴望早日見到自己的女神，她真的在我面前復活時，所以我並不驚訝，我一直都這樣相信，但我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女神又向我微笑，她的手臂一下子變得好長好長，越過眾多熟睡的面孔，女神把雙手伸在我面前：「進來吧，我的孩子！」
女神的聲音婉轉動聽，宛如仙樂，這些聲音飄進我的耳中，幾乎使我昏睡，但我還是抵抗住瞌睡蟲的襲擊，我歡呼著跳躍著進了女神碩大的手掌。四周又重新變得明亮起來，那是女神身上光芒照亮的結果……在女神的手掌中，我歡呼，跳躍，大叫大唱，一下子變得很小，我重回嬰孩的肉身，女神輕輕把我扔向上空，我的身體在天空中慢慢飄翔，之後又徐徐降落在她手掌，女神笑著親了親我柔軟的面孔，她又把我扔向天空。這是母親和嬰孩之間最好玩的遊戲，高興的母親往上扔著嬰孩，嬰孩笑著重回母親的懷抱……我在女神母親的手掌中不忍離去，那裡仙霧彌漫，花香鳥語，我彷彿進了蓬萊仙島，東海龍宮，廣寒天宮，彷彿進了西方極樂世界……女神宛如西天如來佛祖，我就是在她手掌上撒尿的孫猴子……我不忍離去，不想離開女神的手掌，我希望那裡有一座我安息的宮殿，那是我至高無尚的幸福……
我只願在母親的宮殿睡去，再不醒來……
女神光芒四射，女神萬丈光芒……女神轉動著，周圍沉睡的信徒們也圍著她旋轉起來，他們在空中漂浮著，臉上微笑逐漸增多，很多人甚至「咯咯」地笑出聲……女神母親，用她的慈悲之心，撫平我們的創傷，帶走憂傷，我們沐浴在她神的慈愛光芒之中，我們是她最忠誠的信徒，我們圍著她旋轉著……她的光芒照亮黑洞，她是宇宙的中心，是一切力、光、熱、顏色還有暗物質之母，我們圍著女神母親旋轉，快樂地旋轉，幸福地旋轉……
我願意這樣旋轉一萬年，旋轉一個宇宙從誕生到毀滅的時間。我忘記了一切，忘記了自己的塵世生活，忘記了結婚對象穆達，忘記了我的父母和昔日的寫作冒險生涯，忘記了在瘋子學校的各種事件，天啊，我進入合一的時空中，我了解了世間萬象所有的祕密，我了解了道和空性，也體會到了永恆的愛，我彷彿是女神本身，又和萬物融為一體。這真的是無尚的榮耀，又是永恆的喜悅，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光明和黑暗，超越了正常和瘋狂。
我們是一，我們是宇宙，我們是女神。我們是一切，一切又是我們。生命是如此地完整，我們再也不需要任何的外物。我們不再流浪，亦不再流淚。我們回到了本源，我們又是本源。
我們是女神，女神也是我們。

20. 女神崇拜
我被他們押著走向廣場。那裡人更多，聲音也更嘈雜，嫪毐在狂歡，他的一些信徒也隨之狂舞。人們瘋狂地對我喊著：「女巫、女巫，燒死女巫！燒死女巫！」我的耳邊頓時響起老師的話：「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我獲得了解脫，我驕傲地看著這幫狂歡的信徒；我獲得了力量，我趾高氣揚地看著這幫可憐的信徒。廣場上的大火熊熊燃燒著，彷彿我心中不滅的火焰……
女神的雕像高高聳立在廣場上。她豐腴，臉上表情豐富多變：慈善，快樂，敏感，多情，悲痛，寧靜，感傷，狂歡，救贖，絕望，光明，黑暗……人類所有的情感都能在...

序幕
一陣悲痛湧上心頭，我無法觸摸，你消失在遠方……
我懸浮在空中，彷彿羽毛，被西山的寒風吹著，四處找尋你，越過大山，漂過大海，你在哪裡？哪裡有你？
金色的陽光留下我斑駁的身影，地上的人們對我敬禮膜拜，為我建立廟宇，獻上處女的吻，還有男孩的微笑，他們尊稱我為女神，為我祈禱，希望我能為大地降下甘泉。
他們為了取悅我，在環形的廣場上跳著舞蹈。女孩們手捧鮮花，勇士們拿著劍，排著方形的隊伍，搭配著鼓樂，在陽光下婆娑起舞。一旁的先知神情肅穆，眼望神壇，帶領眾人頷首跪拜。他們期待我的降臨，期望我像消失地上的瘟疫一樣，消失他們的各種無盡煩惱和痛苦……他們期待我帶給他們「消失的快感」……
……我是消失女神。
嬰兒忘記了出生的創傷，大口地吮吸母親懷裡的乳頭；孩子們忘記了父母管教下的鞭打，在月光下飛跑著遊戲；喪夫的女人停下哭泣，在新情人的懷抱和激吻中，闔上了亡夫的相冊；皇帝剛剛登基，他忘記了血流成河的殺戮，陶醉在無上的權勢的榮耀中；星球大戰已經爆發，人們忘記了必死的威脅，只陶醉在當下的歡愉中，男人舞蹈、女人微笑、情人交融……
我是消失女神，我可以讓人們忘記一切，所以他們才成了我的子民，為我建立人間的家園；他們在狂歡中舞蹈，對我展現敬意。我是女神，是強大的消失女神，我撕碎了子民奉獻的鮮花，踢翻桌上五顏六色的供品，推倒在廟宇中瘋狂逃竄的子民，傾倒的燭火點燃帷幔，帷幔焚燒著屬於我的廟宇……
人們四散逃竄，我在火中哈哈大笑，他們無法想像對神的狂歡，竟以這樣的慘劇告終。大火燃燒三月而不熄滅，他們無法理解這樣的事實，但也會很快忘記，消失女神賦予他們忘記的本能，為了那種他們以為的幸福……
可我始終無法忘記，無法忘記你，所以最終我讓自己在大火裡消失。這不是為了忘記你，不是為了忘記你。你消失了，已經不會明白，所以我也要在大火裡消失。永遠要，永遠要和你在一起，在消失中和你在一起……
和你在一起……永遠和你在一起……

序幕
一陣悲痛湧上心頭，我無法觸摸，你消失在遠方……
我懸浮在空中，彷彿羽毛，被西山的寒風吹著，四處找尋你，越過大山，漂過大海，你在哪裡？哪裡有你？
金色的陽光留下我斑駁的身影，地上的人們對我敬禮膜拜，為我建立廟宇，獻上處女的吻，還有男孩的微笑，他們尊稱我為女神，為我祈禱，希望我能為大地降下甘泉。
他們為了取悅我，在環形的廣場上跳著舞蹈。女孩們手捧鮮花，勇士們拿著劍，排著方形的隊伍，搭配著鼓樂，在陽光下婆娑起舞。一旁的先知神情肅穆，眼望神壇，帶領眾人頷首跪拜。他們期待我的降臨，期望我像消失地上的...

序幕

第一部分 興華學校
1女神
2戰鬥
3文學創作
4故事
5汗液
6孫師兄
7流浪
8表演

第二部分 哲學、藝術和夢想
9求婚
10醉生夢死
11教育
12本性
13哲學和信仰
14故事二
15寫作說明

第三部分 瘋子帝國
16情節劇之一：老友重逢
17交心會談
18危機
19完美演講
20女神崇拜
21煙火表演
22一千零一面鏡子

第四部分 審判
23意外
24突轉
25摔死摔死
26驚喜
27狂歌
28傳道
29審判
30騎士

第五部分 告別
31不忍分別
32黑暗中
33校長
34離開

序幕

第一部分 興華學校
1女神
2戰鬥
3文學創作
4故事
5汗液
6孫師兄
7流浪
8表演

第二部分 哲學、藝術和夢想
9求婚
10醉生夢死
11教育
12本性
13哲學和信仰
14故事二
15寫作說明

第三部分 瘋子帝國
16情節劇之一：老友重逢
17交心會談
18危機
19完美演講
20女神崇拜
21煙火表演
22一千零一面鏡子

第四部分 審判
23意外
24突轉
25摔死摔死
26驚喜
27狂歌
28傳道
29審判
30騎士

第五部分 告別
31不忍分別
32黑暗中
33校長
34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