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春去秋來的年歲、持續千年的征戰、小麥香熟時的火黃……
遵循著過往的規律,一切都在廣袤原野裡潮起潮落,
平原上來去過許多興衰,未來也會有更多故事在這發生,
而平原也將繼續承載著文明的使命,孕育大地最珍貴的贈禮。
║農人感時,四季流轉
春季的野薺菜、在水中拿著電瓶電魚的男人、滋滋煎著的油酥餅,
不辜負熱烈迎春的滿心嚮往,如約而來的花季也同樣的醉人;
立夏的月分裡,梔子花與含笑相繼而開,晌午的熱風也吹熟小麥,
整個平原都睡不安穩的燥熱,是開鐮前的那一晚,
作物在平原裡散開,最後笑聲也蔓延到原野深處的那端。
秋日收穫漫天遍野的黃豆與高粱,是心懷感恩卻無以為報的時節,
宜在原野奔跑,感受生命奔馳的快感,還有那福禍相倚的警醒。
至於冬日裡的絕配,必是刺槐與雪、香氣饞人的糖三刀與螞蚱腿,
值至冬季結尾,仍要持續思考、持續自省,哪怕心生無端的荒涼,
因為在月末的天空裡,大雁也將預示著新時節的來臨。
║兵車駛過,如今我走過
「兵者,詭道也」,這片平原上曾有過無數將士們的腳印和吶喊,
我以他們那時代最著名的一句話,問候這位迷霧中相隔千年的朋友。
在霧中我與將軍暢談兵道、分析戰況,有時也聊聊前浪與後浪,
上古的兵器在我眼前清晰異常,石兵、骨兵、角兵、銅兵、鐵兵;
平原上各式戰車羅列,他滔滔不絕的說著戰車在不同地形的利弊;
那些關於戰爭的規律和百姓存亡的思考、勝負在德不在險的道理;
義與不義的論辯、以及忠孝難兩全的人性課題……
此時,遠方的濃霧即將散去,而將軍還會在下一次的霧中等我。
║麥田裡,生命無聲的呼喊著
在麥田乾爽的麥壟一頭,總能聽見有別於城市的、所謂天命的運行。
是瀰漫在麥原上空的一種氣息、一種溫度;
是沾染在蛇麻花花序上的一種苦香;
是河流與麥田間的柳樹林裡,枝葉間的一種張弛;
是平原上所有一切平凡事物的組成。
麥田也許是逃離都市的最終點,在流散著一絲麥香的空氣裡,
它牽動著一個生命的存在、一抹溫熱的慰藉、一種生活的本質。
「在夏日的麥田裡,你總會遇到許多無目的的事物。這是夏日麥田裡的常態。因此,你不用問那麼多,你只管對此習以為常即可。」
〔本書特色〕
本書以平原為敘事主軸,從四季、農耕、地理、歷史、人文等方面展開了多視角細膩深入的描寫,向讀者展示中國平原絢爛多樣的自然人文樣貌,包括四時景象的更迭、歷史與現在的對話、兒時情懷的敘寫,文字間充斥著作者對土地和生命的熱愛,帶領讀者一覽平原與時空交織的文化篇章。
作者簡介:
許輝,著名學者型作家,出版小說、散文、隨筆、文學經典釋讀等將近60種,其作品獲多種文學獎,並被選為大學教材、研究所考題素材,所闡釋的《論語》、《孟子》、《老子》、《中庸》、《大學》等文本在學界有廣泛影響。
章節試閱
平原上的兵車
大霧裡的平原,什麼都看不見,只隱約看得見腳下的土路。印象中前面是澮河的大河灣,河流在那裡深切到地面下,平坦的原野在大河灣的兩邊極盡可能地伸展開去。我粗估著方向往澮河大河灣的方向走,平原上的候蟲還聽不到一點動靜,但想必牠們已經伸腰蹬腿,靠近洞口醒著睏了吧。古人以五天為一候,每一候裡都有不同的事物變化、死生別離。這時忽然聽見前方隱約有些嘈雜的人聲和馬嘶聲,還感受得到沉重的牛車行駛時地面微微的震動。嗯嗯,我想,前面一定就要接近一個很大的村莊了,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馬車、牛車和人聲?那時只有春耕、春種才能掀起這麼大的動靜。
我一隻手抱著電腦、手機、紙質的筆記本,我用另一隻手撥開濃霧,小心翼翼地走進霧珠裡。腳下的路看得不是很真切,我只得一腳高一腳低地摸索著往前走,頭髮上很快就有水珠滴下來了,褲腿也潮得沁人。走到河灣的空地上時,我聽見水霧中的河水裡傳來嘩啦的一聲,那一定是一隻澮河大鯉魚用紅尾撥水的聲音。隨著水聲,河邊一片約莫兩三個足球場大小的平坦的開闊地上,濃霧漸漸退去,光線放亮了起來,但在這片地方以外,霧還仍然濃得化不開。
隨著濃霧的攤薄,這片平坦地上頓然嘈雜起來,無數頭戴青銅頭盔、身穿沉重鎧甲的將領和戰士,匆忙地走動著,粗聲大氣地吆喝著。平坦地上不規則地停放著成百上千輛戰車,還有看不到邊的笨重牛車。一些打赤膊的戰士,鑽在戰車或牛車下忙碌著。成群的戰馬和醬色的黃牛,在河邊的樹林裡吃草、吃料。
我在將士、戰車的嘈雜和擁擠裡尋找。是他了!我終於找到了。那是指揮這些將士的最高將領。他身穿厚重的牛皮和青銅釘製的鎧甲,沉默地坐在一輛牛車的檔椅上,手裡拎著青銅頭盔,兩隻鷹鷲般銳利的眼睛直盯著遠方的濃霧,但也能從他的眼神裡看得到一些苦惱。
我跑過去,咳了一聲,提醒他回過神來。
「將軍。」我說。
他愣怔一下,回過神,有些驚詫和狐疑地看著我。
「我是來做口述實錄的。」我向他介紹我自己。
「哦哦……」
「兵者,詭道也。」我提醒他這句當時流行甚廣的軍事語錄。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著我,回應我說:「嗯嗯,打仗,當然是一種欺騙的藝術。」
我知道他不怎麼明白,可他還是向我行了拱手禮,又用手拍了拍他身邊的牛車護欄,表示請我在那裡坐下。我在他身邊坐下,和他一樣看著遠方的濃霧。不時有持械或空手的士兵從我們眼前匆忙走過。在遠方,那裡的濃霧彷彿濃得化不開,那裡的樹林,時而稍見得著一些輪廓,時而便化作了無際涯的濃霧。
將軍忽然無聲地抽泣起來。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正向前方。我不會去安慰他的。也許他有親人亡故,也許他打仗打累了,也許他開始思念自己的家人,也許他有許多鬱悶。但男人不需要安慰。他不是哭給我看的,他只是遵從自己內心的衝動。我瞇著眼看遠方的濃霧。我知道,我知道將軍也知道,濃霧後面就是大河、平原、原野,當然,濃霧後面,更多的還是未知。
這時,從戰車堆裡衝過來一位軍官,向將軍報告說:「五十輛戰車修復完畢!」
將軍平靜而簡短地說:「好!繼續修復!」
「是,將軍!」軍官轉身跑去。
我們繼續呆坐著,望向遠方的樹林和濃霧。
許久以後,將軍有些苦惱地說:「今者吾喪我也。」
「什麼意思?」
「我是說,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或者,我是說,此刻我遺失了自我。或者,我是說,現在,我失去了以前的我。或者,我是說,此刻的我有些忘我。」
「嗯嗯,好吧。」我說,「我是來做口述實錄的,將軍,請您告訴我遠古兵器的知識。」
他點點頭:「這不是難事。」
他伸手從面前走過的一位戰士手裡抓過來一種兵器。
「這叫石斧。就是用石頭敲打而成的戰斧。在原始人類中,工具和兵器沒有區別,工具就是兵器,兵器也是工具,石器就是石兵,石兵也是石器,石片用來砍物件時就是器具,石片用來格鬥時就是兵器。那時的石兵有石刀、石錘、石矛、石錛、石鐮、石棒、石鏃、石斧、石戈等多種。」
「嗯嗯,那是石器時代。」
將軍把石斧扔給士兵,又從另一位路過的戰士手裡抓過來一把骨刀。
「那時還有骨兵、角兵和蚌兵。骨兵就是用獸骨做成的兵器,角兵就是用獸角做成的兵器,蚌兵就是用蚌殼做成的兵器。只要合手,就都可以拿來使用。」
將軍似乎暫時忘卻了煩惱,說到他熟知的,他就有點滔滔不絕起來。他把骨兵扔給戰士,又從過路的士兵手裡搶下一把金屬製作的砍刀來,掂量著說:「夏商周三代,逐漸進入青銅時代,兵器也以青銅兵器為主,這一時期的銅兵主要有銅刀、銅矛、銅殳、銅斧、銅戈、銅戟、銅戚、銅錛、銅斤等等。這一時期,鐵兵也緩慢出現,到秦漢時鐵兵開始一統天下,成為兵器主流。」
「哦哦,這麼厲害!那它們怎樣分類?」我驚訝地問。
將軍皺了皺眉頭。他的這一細節沒能逃出我的細緻觀察。我知道他心裡仍在為一些事情煩惱。再說,他也沒必要為我這個他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解答一些在他看來只是常識的軍事知識。另外,他可能也覺得我有些嘮叨,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大男人主義十分流行,人們不懂得什麼叫性別歧視,多數男人都不喜歡絮絮叨叨的男人。
「你從哪個地方來?」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但眼睛並未看我,而是一直看著濃霧重重的遠方。
「怎麼說呢?」我琢磨了一下,按照先秦的文化習慣,我用夷蠻戎狄這四種代表方位的地域回答他,也許他能聽得懂。但是,這有風險,因為我並不知道他率領的將士正在跟誰作戰,如果我說的方向恰巧是他的敵人,那我就將陷入死地了。
「嗯,嗯,我來自皖蘇魯豫之地。」
將軍聞聽,警惕地轉過臉來看著我:「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兩千多年後的一個地方。」
「兩千多年後?」他困惑地搖了搖頭,「我不可能活到那個時候。」
他突然靈動起來,把頭盔扣到頭上,活力四射地跳下牛車,同時用手拍了拍我,向士兵和兵車嘈雜擁擠的地方大步走去。我趕緊攢了攢我抱著的電腦、手機等物,跟在他身後。
「讓我來告訴你兵器的分類。」
他走起來時,身材柔韌矯健得不得了,我甚至得帶點小跑,才勉強趕得上。他四肢健壯有力,不知他平時是用什麼方式鍛鍊身體的。
「兵器主要分為手兵、短兵、長兵、刺兵、勾兵、遠射器等幾大類。」
「哦哦,什麼叫手兵?」我邊跟著他小跑,邊在本子上或電腦上記錄他說的話。
「手兵就是……」他邊大步流星般往前走,邊隨手從身邊經過的一位軍官身上抽出一把佩劍。「手兵就是手持的兵器,我們見到的大多數兵器,都是手兵。」
「哦哦,那麼,什麼是長兵?」
將軍把佩劍扔給軍官,從一位站在兵車邊警衛的戰士手裡抓過來一桿長矛,對我晃了晃,又向前方刺了幾刺。「長兵就是帶有長柄的兵器,像戈、戟、矛、斧、斤,都是長兵,這一類兵器就像延長了的人的手臂,隔著很遠,就可以殺傷敵人。」
「啊,我明白了。」我眼睛的餘光瞥見了遠方的樹林,濃霧在那裡流動,這是大霧將要消散的信號,我向將軍請益的時間也許不多了,我得趕緊把我要問的問題都問出來。
可是將軍似乎渾然不覺,他在把長矛扔回給警戒的戰士的同時,又從路過的士卒手裡搶來一柄長斧。「斧是一種劈斫長兵,這種兵器雖然斧柄較長,但無法刺殺,只能劈斫,因此叫劈斫長兵。」
「嗯,真是很好的。」我說,「那麼,什麼是短兵?」
「短兵就是短柄兵器,像刀、劍、匕首等,都是短兵,這類兵器主要用於近距離格鬥。」
「好的,這就是短兵。那什麼是刺兵?」
「刺兵就是刺殺敵人的兵器。」將軍伸手抓過一桿靠在兵車上的長矛,「矛就是純粹的刺兵,這種武器只能向前突刺敵人,它製作十分簡單,但殺傷的距離遠,動力足,能夠一刺致命。」
「嗯嗯,非常有前途的一種兵器。」我想起後世人們一直大規模使用的紅纓槍,那就是矛的一種變體,在冷兵器時代,矛的生命力無可比擬。「那麼,勾兵是什麼兵器?」
「勾兵就是勾殺敵人的武器。」
將軍把矛靠回到兵车上,向前走去。他突然一個快步,跳到一群蹲在一起修理兵車的戰士身後,從一個戰士屁股下抓起一桿長戟。那個戰士條件反射般跳起來,返身回搶自己的武器,待看見是將軍時,他憨厚地笑了。
「戟就是勾兵,不過是戈、矛的合體,這種兵器可以在柄前安裝直刃,用來刺殺敵人,又可在旁邊安裝橫刃,用來鈎啄敵人,兼顧了勾和刺的作用。還給你。」他把戟扔回給戰士。
「複合型的兵器呀!」我感嘆道。「那麼,遠射器是一種什麼兵器?」
「弓箭就是一種遠射兵器。」將軍在一群士兵面前站住,示意一位士兵把肩上背的弓箭取下來,他搭箭上弓,瞄向遠方的樹林。我憂鬱地看著輪廓線愈來愈清晰的樹林。大霧流動得越來越快了,天空隨時可能會霧散日出,到那時,海市蜃樓將不復存在,所有的幻象都將隨風而去。
正在這時,一群快鳥啼鳴著從樹林後面升起、飛過來,我瞬間跳起來,尖叫著撲向將軍拉滿的弓弦。「不要射!」可身經百戰的將軍反應極快,弦響箭出,銳利的箭頭嗞嗞地撕開霧氣流動的空氣,撲向正迎面而來的群鳥。我跌坐在腳下的麥田裡,眼睜睜地看著響箭射向歡快地啼叫而來的飛鳥。快箭和飛鳥之間的距離,一格一格地縮短著。
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現了,響箭的速度越是快,它和鳥群之間的距離越是遠。哦哦,我反應過來了,將軍射出的這支快箭,和我看見的這群飛鳥之間,隔著兩千多年的時空距離呢,它們永遠不會相交,所以這支箭永遠射不中這群鳥。我放下心來。我看見將軍站在原地呆住了,他身後所有的戰士也都呆住了,因為將軍永遠是百發百中的,戰士們見到的也永遠是將軍的百發百中,當下的這種情况,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也從來不敢想像的。
我放下心來,慢慢地從麥田裡爬起來,輕輕用手撣了撣身上的泥土。
「嗯嗯,將軍,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弩,是不是就是帶有機關的一種弓?」
沒有人理睬我。我覺得我的身後也過於安靜了。在我的前方,濃霧已經消散了,樹林現在看得非常清楚,包括樹林裡以楊樹為主、泡桐和柳樹為次的樹種。我趕緊轉過頭去。我的身後哪裡還有擁擠的兵車、嘈雜的戰士、沉思的將軍、成群的軍馬和吃草的黃牛。大霧已經完全、徹底地散去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澮河灣平靜寬闊的水面上,雖然還殘留著絲絲晨霧,但它們已經遮擋不住一艘小漁船無聲地划過來了。那是一對夫妻,古人所謂匹夫匹婦。匹婦站在小漁船的一頭,輕緩地划著槳;匹夫則坐在小漁船的另一頭,無聲地往水裡下著絲網;他們慢慢划進水面上的一片殘霧裡去了,模模糊糊的,就看不見了。
平原上的兵車
大霧裡的平原,什麼都看不見,只隱約看得見腳下的土路。印象中前面是澮河的大河灣,河流在那裡深切到地面下,平坦的原野在大河灣的兩邊極盡可能地伸展開去。我粗估著方向往澮河大河灣的方向走,平原上的候蟲還聽不到一點動靜,但想必牠們已經伸腰蹬腿,靠近洞口醒著睏了吧。古人以五天為一候,每一候裡都有不同的事物變化、死生別離。這時忽然聽見前方隱約有些嘈雜的人聲和馬嘶聲,還感受得到沉重的牛車行駛時地面微微的震動。嗯嗯,我想,前面一定就要接近一個很大的村莊了,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馬車、牛車和人聲?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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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的四季
平原上的兵車
平原上的白日夢
平原上的莊周
平原上的小麥
平原上的河流
平原上的國家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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