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鉛華（上）

「禮成——送入洞房。」
陌生又尖細的聲音刺入耳膜，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勉強睜開眼後入目是一片紅。
我想抬手扯去擋住視線的那抹紅，卻發現身體竟然無法動彈。
耳邊聲音不斷——
「恭喜晉王得此貴女……」
「華小姐和晉王真是郎才女貌……」
……
直到屁股挨著床榻，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後，我才發現自己終於有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我迫不及待地扯下那抹紅，眼裡總算有了些別的顏色。
我低頭一看手裡的那抹紅：紅蓋頭？
再看自己的衣服：鳳冠霞帔？
我抬起頭：古色古香的屋裡，燭火搖曳。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頭，十六、七歲的模樣。
只見她一臉驚慌，抬手奪過我手中的蓋頭重新給我蓋上。「小姐，大婚之夜，這蓋頭是要等王爺過來揭的，妳怎麼能自己拉下來？多不吉利！」
視線再次被紅色占據後，我傻愣了片刻，結合剛才聽到的喧譁聲，我終於慢慢反應了過來。
想起方才一路上聽到的恭維聲：晉王、華小姐……
聽著真是分外耳熟。
耳邊又響起那丫頭的聲音，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想：「小姐，妳如今嫁入晉王府，可不比在華府自在了，夫人之前還一再叮囑奴婢……」
晉王、華府……
我試探性地開口：「千芷？」
「奴婢在。」回應聲響起後，我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努力遏制住自己想口吐芬芳的衝動。
因為方才我叫出的這個名字，正是我熬夜追的小說裡一個丫鬟的名字，所以我這是……穿越了？
只是因為熬夜追小說，忍不住在上班時打了個盹兒，結果一睜眼我就結婚了？對象還是我熬夜追的小說裡的男主——仲夜闌。
作為一個剛大學畢業的二十三歲適齡女青年，正是我相親……啊呸，正是在社會大展宏圖的好年紀，怎麼打個盹兒就穿書了？
努力按捺住如一團亂麻的心緒，我再次扯下了蓋頭。無視千芷的阻止，我彆扭地開口：「千芷，妳……去幫我備些熱水，我身子……乏了。」
「可是等下王爺……」
「他不會來的。」我打斷了千芷的話，逕直走到鏡子前，開始拆鳳冠。
因為我穿越進的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並不是那本小說裡的女主……而是最不討喜的「白蓮花」女配角。
作為小說裡最不討喜的惡毒女配角——華淺，她一如所有言情文裡的惡毒女二一般頗工於心計，行事也是狠辣無情，今日的這場婚禮，在原小說裡也是她謀劃來的。
她先是對男主下藥，假裝失身於他，之後又假裝為清白自殺未遂，才如願嫁入晉王府，正是所有「白蓮花」慣用的套路。
好在小說裡男主角雖娶了她，但是從未碰過她，可能是作者有心理潔癖，這倒是讓我鬆了口氣。
身後的丫鬟千芷躊躇許久還是默默退下了，按我吩咐的去做。
剩我一人的梳妝檯鏡子裡，映出的果然是一張陌生的臉。
只見鏡中人眉目如畫、顧盼生姿，盡顯柔弱之美，果然是男人最喜歡而女人最討厭的長相。
行若扶柳，心如蛇蠍。
這八個字是我看完小說後對女二的點評，其父親是當朝宰相，華氏一族也是世家貴族。她生得是柔美無辜，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可偏偏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原來華淺和男主仲夜闌算是自小便認識，男主前期因誤會錯認，才對她傾心。
而真正的女主名叫牧遙，其父親是邊城太守，因政績斐然才調到京城任職，由此也開始了這段三角虐戀。
坐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裡，我一直懸空的心也沒有半點緩和。
一方面是我無緣無故穿書這一事實的衝擊；另一方面是我在害怕……小說裡女二的結局可是非常之慘，因其惡毒，所以作者給她安排了一個大快人心的悲慘結局——先是淪落勾欄，然後萬箭穿心而死。
看的時候只感覺痛快，可是換到了自己身上，想想就心口疼。
只怪我穿越過來的時機太倒楣，今日的這場婚禮算得上是小說的轉捩點，因為婚禮過後的第十天，便是女主一家被斬首之日，罪名則是女二的父親華相一手編造的「叛國」。
女主之前在全家的掩護下沒有被抓入獄，想找男主求助，卻撞見仲夜闌和一直假稱是自己好姊姊的華淺的婚禮。
萬念俱灰之下，女主暴露了行蹤，被男主察覺後，男主便把她藏了起來。之後女主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在午門被斬首，開始忍氣吞聲地躲在晉王府，一方面和男主虐戀情深，一方面追查真相。
按小說裡的情節發展下去，接下來就是女主牧遙性情大變，開始觸底反彈的爽文路線了。
在女主光環的庇護下，她不僅找出了華氏的罪證，還和男主敞開了心扉。最後在男主幫助下，她面聖陳情，使作惡的華氏一族落得同樣的下場，男子皆斬首，女子入奴籍。
回憶得入了神，浴桶裡的水涼了我都沒有察覺，還是屏風後千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小姐……王……爺在前廳喝多了，怕驚擾妳，托人傳了口信，說今晚就在書房歇下了。」
果然和小說一樣，此時男主應當是發現了女主的蹤跡，兩個人正在上演虐戀情深的苦情戲碼。
掬了捧半涼的水潑到臉上，才讓我混亂的腦子好了些。我起身開始更衣，我需要釐清自己的思緒，就先不管他們了。
雖不知我來到這裡是何緣故，但是目前我需要應對的形勢並不樂觀，與其想著一些沒用的抱怨，還不如快些接受再謀新出路。畢竟我可不是原主華淺，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那麼如今第一個問題就是女主牧遙。
原華淺做了那麼多壞事，此時牧遙剛識破她的真面目，就算我現在跪在牧遙面前剖腹自盡懺悔，她也未必會原諒，所以我只能另闢蹊徑、徐徐圖之。
第二個問題是男主仲夜闌。
他目前之所以喜歡華淺，是因為錯把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姑娘認成了她，現在知道此事的只有當事人牧遙和我。
這件事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必須由我告訴仲夜闌，若是從牧遙口中說出來，恐怕我就更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過在小說裡，可是虐了兩百多章後牧遙才告知他這件事，現在我還有差不多一百章的時間去改變劇情，至少扭轉一下仲夜闌的看法，最好讓他在心裡能對我……有所虧欠。
日後我說出來此事，可以互相抵消，不然我現在作死地跑過去說，恐怕暴虐的男主會直接拿刀砍我。
前途未卜，隨遇而安，我要……活著，這是我穿越過來之後唯一的念頭。

*

一夜輾轉反側，感覺我剛睡了片刻，千芷的聲音就在幃簾後響起。
「王妃，時辰不早了，該起了，今日還需進宮呢。」
這個稱謂讓人頗感不適應，看著千芷一臉的喜氣洋洋，我心裡卻是壓抑得很。
昨晚憂思過重，整晚勉強睡了兩、三個時辰，現在頭沉甸甸的。
強行按捺住滿身的不自在，任由千芷給我梳妝打扮。
只是看到一櫃子的白色羅裙時，我還是不由得皺起眉頭開口：「這怎麼都是白色的？」
千芷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道：「小姐不是向來只喜歡白色嗎？」
這「白蓮花」還真是緊緊貼合自己的人設呀。
正欲開口讓千芷日後訂做一些其他顏色的衣服，忽然聽到門外有聲音傳過來：「奴婢見過王爺。」
轉過身，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初晨的太陽透過他的輪廓落在地上，我微瞇雙眼，這才看清他的面容。
這還是我和名義上的相公第一次見面。
一張薄冰般冷漠的容顏一點點從陽光裡走到我的眼前，這張臉逆著日光透出些許蒼白，站在面前俯視我時，目光彷彿冰刃，能刺到人心頭上。
果然生得好相貌。
回想起關於男主的設定，他的性情和大多數言情小說裡的套數一樣，暴虐冷血，唯獨對所愛之人柔情。
一開始因為誤會，以為女二是他所愛，才會庇護她，在發現了自己的真愛並識破女二的真面目後，遂幡然悔悟，不再看顧女二半分，任她自生自滅。
只見眼前的仲夜闌長腿一邁，幾步到了我身邊，開口：「昨夜貪杯多喝了幾杯，怕驚擾妳，便在書房睡下了，阿淺可會怪我？」
看著他微微閃躲的目光，我回憶了一下，現在的牧遙應該是被關在這晉王府的哪個地方。
他已經對女主動了心，偏偏自己不知，果真是當局者迷。
心裡無數念頭閃過，面上卻是半點不顯，我按昨日找千芷惡補的禮儀行了一禮，開口：「臣妾不敢。」
說多錯多，在沒有探明白處境之前，我還是謹言慎行比較妥當。
然而禮剛行到一半，一雙寬大的手就把我拉了起來，仲夜闌的掌心如同兩把烙鐵燙在我的手腕。
此時他眼裡的疼惜也是真心實意的，在看清華淺真面目之前，小說裡的仲夜闌，確實是真心對她好的。
「妳我之間不必用這些稱謂，還像以前一樣喚我就行。」
強忍著想從他手中抽出自己手腕的衝動，我抬頭朝他一笑，一如之前那個刻意偽裝溫婉純良的華淺。

時間緊，來不及用早餐，我就和仲夜闌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一路上仲夜闌的眼神飄忽不定，心裡應該是念著不知該如何安置牧遙吧。
一輛馬車上的兩個人，明明是最親密的關係，卻無半點親密。
仲夜闌還沒察覺，而我卻如同造物主般旁觀著。
小說裡的女二，有沒有可能也是察覺到仲夜闌對她無意，才會步步錯下去呢？
我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現在保命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想這個？
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了，皇宮到了。
仲夜闌先出去，我也跟著他探出身子，就看見他微微一笑衝我伸手。
真是恃美逞凶，這一笑讓我腳下一空，差點跌落下去。
還好仲夜闌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了我歪倒的身子，我不由得面上一窘。
好歹我也二十三歲了，怎麼穿越到一個十七歲的姑娘身上，自己臉皮也變薄了呢？還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一路無言，尾隨仲夜闌來到宮殿，老遠就看見座上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不等我們走近，就見他走了過來。
「皇兄終於來了，昨日我還想著去晉王府給皇兄道賀，母后勸我，說怕驚擾到你們，我才作罷。」
聽到聲音，我微抬眸，看到了一張和仲夜闌的臉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只是仲夜闌像冰刃一般有攻擊性，皇帝則是如同美玉，帶著玲瓏剔透的柔和。
這應該就是小說裡的男二了，當今皇帝——仲溪午，他是仲夜闌的弟弟，在未來對牧遙一見傾心，甚至力排眾議，想要立她為后，由此開始了狗血的兄弟之爭。
我發現很多作者都有這種惡趣味，似乎很喜歡看兄弟為一人反目成仇。
說起來文中還有一個男三伍朔漠，身分是他國的皇子，他在原小說開頭夜探皇城時差點被捉，因牧遙無意之中相助才得以逃脫，於是他也就此陷入這場瑪麗蘇之爭中。
這樣想下來，牧遙果真是女主光環環繞，三大傑出青年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和我形成明顯的對比。
回想起來，小說裡，華淺身邊好像連一個真心相待的人都沒有……
我心情頓時有點不舒坦了，這作者也太偏心了吧，難怪女二都是惡毒的，條件明明那麼好，卻人人只愛女主，時間一長，難免會心理扭曲。
突然感到有人在身後輕輕碰了碰我，我回頭看到了千芷焦急的面容，才發現仲夜闌他們已經走出幾步遠，而我還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原地。
原來方才他們寒暄完，便準備相攜去太后的宮殿，而我走了神就被忘在了原地，前面高談闊論的兩位倒是沒發現身邊少了個人。
快走幾步趕上，仲夜闌可能是以為我會自己跟上，就沒提醒我，而這個皇帝仲溪午嘛，從頭到尾都沒看我一眼，倒像在刻意忽視我。

進了太后寢殿，看到上面坐著兩個華服之人。
面帶皺紋、頭髮半白的應該就是太后了，另一個……應該是小說裡寵冠六宮的戚貴妃，皇帝並未立后，因此後宮如今是她一人獨大。
「兒臣、臣妾見過太后娘娘。」
太后笑得滿目慈祥，像極了好脾氣的老人。我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是在上一輪宮鬥中贏到最後的女人。
而且，小說裡她並不喜歡華淺，因為作為後宮裡的女人，她向來最厭惡用柔弱博取人心的伎倆。
果然沒說幾句，太后就把目光轉到了我身上，一改方才的和藹：「既然如願嫁入了晉王府，往後就收收心，好生做晉王妃，別做出什麼有失身分的事情！」
太后和皇上定是知道華淺嫁過來的真相才這般不喜，也就是說，全世界只有仲夜闌能被華淺套住，旁人都清醒得很。
果然是虐文裡慣用的套路，一開始男主總是相信女二。
經過昨天一夜，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逆天改命太難，但是為了活下去而去改變一個人的看法，應該就比較容易了。
若是往常的華淺，定會委屈地向仲夜闌求助，所以太后說得這樣狠，估計也是想激我一下，若我面露委屈，她就可以趁機多敲打我一陣。
「太后教誨，臣妾銘記在心。」我抬頭直視太后，努力把她想像成要給我加薪的老闆，目帶虔誠。
太后沒想到我是這種不卑不亢的反應，目光閃了閃，又不死心地開口：「記住沒用，做到才行。」
我忍不住要喜歡這個老太太了，這嫉惡如仇的可愛模樣讓我差點笑出來，我的萌點還真是奇怪。
「臣妾日後定當言行如一，克己復禮。」
這一番假大空的話說出來我毫不臉紅，太后臉色稍緩，連一旁的皇帝聽到這話，也不由得瞥了我一眼。
惡毒女二保命攻略第一步：改變形象。

「禮成——送入洞房。」
陌生又尖細的聲音刺入耳膜，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勉強睜開眼後入目是一片紅。
我想抬手扯去擋住視線的那抹紅，卻發現身體竟然無法動彈。
耳邊聲音不斷——
「恭喜晉王得此貴女……」
「華小姐和晉王真是郎才女貌……」
……
直到屁股挨著床榻，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後，我才發現自己終於有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我迫不及待地扯下那抹紅，眼裡總算有了些別的顏色。
我低頭一看手裡的那抹紅：紅蓋頭？
再看自己的衣服：鳳冠霞帔？
我抬起頭：古色古香的屋裡，燭火搖曳。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