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布偶
我還不太熟悉去年尾牙抽獎拿到的咖啡機,每次要加咖啡豆的時候都會把蓋子轉到錯誤方向,卡住才想起應該要轉另外一邊。以前曾經聽說習慣要經過一個月的時間才會養成,不過時序已經邁入九月,距離去年尾牙也經過好些時日了,為什麼新的習慣尚未刻劃到身體裡面呢?
這個疑惑直到咖啡泡好都沒有得到解答。我端著馬克杯,穿過六坪大的寬敞客廳,前往位於角落的小餐桌。那是我一個人喝咖啡的固定位置。
好半晌,三房一廳的公寓某處傳出「嗶嗶嗶」的機械提示音,我趕忙放下馬克杯,快步走到位於浴室洗手槽旁邊的洗衣機,打開蓋子,用雙手環抱起脫水完畢的沉重棉被,搖搖晃晃地再度穿過客廳,用腳推開陽台拉門,努力擠出去。
花了些時間將棉被撲到鏽跡斑斑的深紅色鐵欄杆,我確認固定夾都妥妥夾好才將雙手撐在腰間,大大伸了個懶腰,抬頭仰望被屋簷遮蔽一角的晴朗天空。
遠處山脈的積雨雲緩緩爬升,白得令人感到眩目。
蟬鳴不絕於耳。
初秋午後的微風帶著悶熱,令人昏昏欲睡。
公寓位於二樓的緣故,剛搬進來的時候偶爾會有野貓跑到陽台戲耍。學長總說是從旁邊的櫸樹枝幹跳過來的,我卻從未見過,始終半信半疑。最近也不太看到野貓的蹤影了,先前趁著特價備妥在流理臺碗櫥的鮪魚口味罐頭一直沒有派上用場,積了一層灰塵。
陽台角落的盆栽栽種了一些食用蔬菜。青蔥隨風搖曳,大概最近就可以採收了。找一天來吃蔥花蛋吧。隨意想著這些事情,我在陽台待了一陣子。倚靠著的鐵欄杆摸起來沙沙又硬硬的,可以感受到漆料經過日曬雨淋的龜裂觸感。
隔壁陽台曬著好幾件白襯衫,在陽光之下顯得閃閃發光。拉門卻深鎖,隔著厚重的簾幕看不清楚內部情況。
「這麼說來,似乎沒有在陽台見過隔壁鄰居。大概時間都剛好錯開了……」
我凝視著那幾件摺痕明顯的白襯衫,再次走回客廳。
放在小餐桌的咖啡已經變溫了。空氣中殘留著幾乎要消失的淡淡香氣。
藍白為主要色調的裝潢簡潔且富有設計感,最近卻因為許久沒有時間整理,呈現某種紊亂的生活感──沙發的碎花拼布抱枕、堆滿桌面角落的旅遊雜誌、電視櫃內排列整齊的光碟盒子、隨意擺放的幾本日文小說、陶瓷的裝飾品。
牆面則是掛著寫有「morning」字樣的置物鐵架和一幅雪景的兩千片拼圖。
大多數物品都是入住後斷斷續續添購的,不過打從首次踏入這間公寓的時候,我就覺得待在這裡很令人放鬆。
並非家裡房間熟悉無比的放鬆,而是特地出遠門到陌生國度的那種感覺。
即使居住將近兩年的時間,依然時常湧現這個感覺。
我倚靠著牆壁,凝視擺放在電視櫃旁邊的玻璃海豚裝飾品。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依然待在教室吧?正好是第五節課的時間,不過沒有認真聽講,只是單手轉著筆,半發呆地任憑時間流逝。仔細想想,今天好像有考試,似乎不是翹課的好時機。
某種麻癢的不真實感從赤裸踩在地板的腳底湧現,繞過腳踝,眨眼間就盈滿全身,然而低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
心情突然變糟了。我扭了幾下腳踝,將殘留在杯底的咖啡一飲而盡,在公寓到處走動,拿起散落在各處的手機、錢包和鑰匙就出門了。
這棟公寓設有電梯,卻始終貼著「整修中」的泛黃紙張,從未見過有人在修。
待在室內不太明顯,踏出公寓前庭的陰影才意識到陽光比想像中更毒辣悶熱。我不禁伸手遮擋,繼續走在通往學校的道路。
途中,我思考著今天晚餐的菜色,經過最近開幕的印度餐廳、便利商店、服飾店、運動用品店和一座有著大象溜滑梯的小公園,穿越馬路,快要抵達學校時卻發現時間還早,因此決定稍微繞點遠路。
高中升學成為住校生才首次在這個城鎮生活,更是在一年多前才搬至公寓,附近還有很多不曾去過的街區。
我在幾乎沒有人的住宅區街道,挑選著背陽的陰影處,放輕腳步地走動。
當我拐過一個電線杆貼滿斑駁傳單的轉角,眼前赫然是一道長長的上坡路。
天空藍得接近透明,彷彿伸手就可以碰觸到頂端。我不由得停在坡道途中,動也不動地抬頭凝視上空,即使被曬得汗水淋漓也繼續站著,彷彿陷入一個很長、很長的白日夢,直到雲絮遮住了陽光,才猛然回神。
取出放在口袋的手機查看時間,我暗叫不妙。遲到了。
方才的白日夢感有如潮水迅速退去、消逝,只剩下熱得汗流浹背的現實。
為了避免挨罵,我轉身全力奔跑。
蟬鳴聲在忽然間變得震耳欲聾,伴隨著心跳的鼓動。
咚、咚、咚、咚地響著。
偏西的陽光傾瀉而下,T恤被汗水浸溼黏在後背,很不舒服。每次奮力踩踏地面的力道都會經由腿部傳回心臟,一下、又一下,撼動全身。我突然想起國小的自己其實很喜歡跑步,想著國中、高中的時候要加入田徑社,然而為什麼沒有實行?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跑步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個又是一個不會有答案的疑問。
最近的我好像經常這麼做,反覆思索,幾天後卻連疑問本身都忘記了。
嚴格說起來是在獨處的時候經常這麼做。
如果身邊有人陪伴,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這些無謂的煩惱。
抵達學校的時候,距離放學時間已經經過很久了。校門口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學生。
我進入校門,穿過鋪設著石磚的前庭與貼著各種榜單與公告的川堂,循著熟悉路線繞到校舍後方,側身閃入位於建築物牆壁與外牆之間的狹窄縫隙。整排的鳳凰木颯然作響。
陽光從枝葉縫隙灑落,破碎照得泥土與落葉閃閃發亮。
走了一小段路,我來到校舍往內凹陷的水泥空地。
小米就在那裡。
她原本正在睡覺,被腳步聲吵醒的同時立刻側著小臉,用那張輪廓很深、宛如混血兒的臉蛋面向我,晶瑩澄澈的藍色眼瞳閃過一絲怒意。
「好久。」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抱歉讓妳久等了,小米。」
我趕忙低頭道歉。
「為什麼沒來上課?」
「早上睡過頭了,我起床之後發現天氣正適合曬棉被,想說既然都拔掉床單了,就順便打掃一下環境,等到事情告一個段落就快要傍晚了,於是就順其自然……對吧?」
「虧我還待在這裡等你,如果知道就直接回去了。」
小米伸腳踢了我一下。
「我現在來接妳了呀。」
「但是遲到了。」
「對不起嘛。」我柔聲道歉,伸出右手提出邀請,「回家吧。學長也差不多要下班了。」
「……嗯。」
略為氣消的小米點點頭,站起身子。
傍晚的氣溫依然相當乾燥。蟬鳴在夕陽餘暉中斷斷續續地響著。
我隨口講述今天發生和看見的事情。大多是整理家務、咖啡豆快用完、棉被的角落破掉了、隔壁戶的白襯衫洗得很乾淨等等無聊瑣事,然而小米聽得極其認真。偶爾停頓的時候,她就會抬起臉,瞇眼發出無言的催促。
繞過街角時可以看見被拉長的影子。這樣很有傍晚的感覺,我很喜歡。
今天的日常瑣事報告結束,接下來輪到小米了。
「──我呢,今天可是五點就起來了。」小米用驕傲的語氣這麼起頭。
「那麼早起來做什麼?」
「散步呀,凌晨的街道很安靜,比起現在這樣亂糟糟的好太多了。」
我左顧右盼。現在是放學下班的尖峰時刻,街道多出許多來來往往的人潮。引擎與喇叭的聲響更是此起彼落。
「然後就待在學校直到剛才?」
「對呀。」小米停頓好幾秒,忽然抬起小臉,認真開口:「對了!我有看到逐漸變亮的天空。你知道嗎?我發現在徹底變亮前的,天空有幾分鐘會是草莓口味的。」
「草莓口味?粉白色的意思嗎?」
我不禁笑了。這種形容方式很有小米的風格。
小米不悅地用力抓了我一下。
「真的啦,你不相信對不對?下次發現新東西也不告訴你了。」
「我相信啦……明天也五點起床來看看日出好了。」
「就會騙人!明明是最會賴床的人!學長和我都起來了,就你還在睡!」
這點倒是無法反駁。
我轉而問:「今天在學校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普普通通。」
「妳還是喜歡那個可以曬到太陽的位置?」
「嗯嗯。」
這是小米的口頭禪。
第一個「嗯」是一聲,第二個「嗯」是二聲,偶爾還會在兩個當中插入一個短短的「嗯」。這個口頭禪幾乎可以回答所有問題,涵蓋肯定與否定,說是最強的口頭禪也不為過。
這次「嗯嗯」是「沒錯」的意思。
「畢竟那裡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場所呀。」小米補充說。
「說得也是。」
我偏頭凝視著小米,忽然想不起來她後頸的痣在右邊還是左邊。
「……為什麼突然停下來了?」
面對那雙天空藍的眼眸,我不禁開口詢問。
「吶,妳脖子的痣在右邊還是左邊?」
「忽然之間在說什麼啊……」
小米露出困擾的笑容,微微轉身。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窺見肩膀附近的一個小黑斑。
她再度凝視著我,就像在問「看清楚了嗎?」。
我用力點頭,牽起她的手繼續走回公寓。
✥
今天的晚餐是煎雞柳肉、炒青花菜和玉米濃湯。
有了每天等待吃飯的對象,廚藝自然進步迅速。當初那個以為瓦斯爐的按鈕轉一圈就會關掉的我,現在也能夠在一小時內煮出足以端上桌的餐點了。出乎意料的,我發現自己其實挺喜歡料理的。
想著其他人,努力做出讓他們喜歡的菜色。
這件事情讓我感到很開心。
廚房和客廳中間只隔了一個矮櫃,因此每當我轉身,就可以看見躺坐在沙發的小米。她抱著一隻粉紅色的鯨魚布偶正在看電視。那是她的朋友,從小就每晚一起睡覺,儘管如此卻沒有名字。
小米對鯨魚布偶說話的時候,總是省略主詞,像是「過來」或「抱抱」。
私底下,我稱呼那隻布偶叫作小鯨。
我向來沒有什麼取名天分。
夕陽恣意從陽台照入公寓,將客廳的各種物品都染得一片通紅,遠方天空卻呈現詭譎的深紅色。正好和鯨魚布偶相同的顏色。
當我將碗筷排好時,玄關正好傳來聲響。
學長回來了。他穿著當初我們一起挑選的西裝。
原本購買西裝只是為了面試,學長和我都覺得預算控制在五千以下就可以,然而小米堅持第一印象最重要,獨排眾議地挑了全套超過三萬的半訂製西裝。最後學長順利通過面試,也進了一家每天上班都要穿西裝的公司。
「歡迎回來!」
小米立即拋下鯨魚布偶,噠噠噠地跑到玄關迎接。
「我回來囉。」
將公事包放到鞋櫃,學長隨意蹭掉皮鞋,難掩倦意卻也露出寵溺的笑容,一把抱起小米。話雖如此,明明主動迎接卻很快就感到厭煩,小米快步逃回客廳,回到沙發繼續和懷中的鯨魚布偶聊天。
「總算回家了……今天過得如何?」
學長將襪子脫下來,扔到洗衣機前面的塑膠洗衣籃後,這麼問。
我知道這次問話的人是我,一邊用湯勺攪拌玉米濃湯,一邊偏頭思索片刻,覺得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情,因此就模仿了小米的回答。
「普普通通。」
「是嗎?不過普普通通就是最好的。」
學長感慨良多地頻頻點頭,走入臥室準備換下西裝。
一時之間,客廳內只能聽見煮湯的啵啵聲響,和小米對著鯨魚布偶的說話聲。
我緩緩攪動木製湯杓,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換成居家服的學長不知不覺地站在身後,將下巴靠著我的肩膀,探頭打量湯鍋。他戴著只有在家才會用的黑框眼鏡,比起剛才少了點社會人的世故,多了份熟悉感。
以前待在學校的時候,他也總是戴著這副眼鏡。
「玉米濃湯嗎?我比較喜歡喝酸辣湯耶。兩種湯包的價錢不是一樣嗎?」
「明天再煮酸辣湯啦,最近你都說要喝酸辣湯,讓玉米濃湯的分量囤積很多耶,再不吃完就要過期了。」
「因為酸辣湯比較好喝呀。」
「你去陪小米啦,不要在這邊鬧。」
「是是是。」
學長吐了吐舌頭,輕笑著逃進客廳。
吃完晚餐之後,學長自願負責洗碗。我蹲在冰箱前面,仔細審視存貨,思考明天該煮什麼樣的料理,才能夠最有效率地消耗食材。為了避免忘記,姑且先將酸辣湯湯包放到門邊的顯眼位置。
只見吃得太飽的小米脫力似的躺在沙發,仰望天花板發呆。鯨魚布偶掉在旁邊地板,尾鰭都壓到了。
為了避免她就那樣睡著,我隨口拋了個話題。
「等等要如何打發時間?玩上次買的那個桌游還是奧賽羅棋?」
小米沒有回答,倒是學長猛然抬頭。
「對了,看那個吧!前天才借回來的那片!我很期待那位新演員的演技。」
滿手泡沫的學長興沖沖地跑過客廳,用手肘打開電視櫃,隨手在褲子抹了抹就拿出好幾片DVD光碟。我沒好氣地拿起抹布,急忙跟在後面,將滴在地板的水滴擦乾淨。
等到收拾完畢並且輪流洗完澡,我們一如往常地聚集在客廳。
52吋的電視螢幕播放著學長借來的美國英雄電影。
我和小米平時並不太看電影,大概是偶爾想體驗電影院的氣氛,才會隨便買最熱門的票、一年看幾部的程度。學長卻是熱衷於此的超級英雄影迷,他能夠背出每位超級英雄的歷屆演員和出身來歷,也有在收集卡片和公仔,儘管如此卻不喜歡去電影院,不想去賭可能遇到吵鬧觀眾的可能性,總是等到有光碟再租回家悠哉觀賞。
近年來,美國英雄電影與影集的數量暴漲,出現了許多以前從未聽過的人物,每天晚上,我們幾乎都待在客廳消化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新作。
為了營造類似電影院的氣氛,我們將電燈刻意關掉,不過今天的走廊末端隱約可以看見光線,大概是廁所的燈忘記關了。話雖如此,學長和我都沒有起身的跡象,任由那盞燈亮著。
壓克力的桌面放著兩包從中間撕開的洋芋片。薄鹽和起司,分別是我和學長喜歡的口味。小米基本上每種口味都只看看卻不吃,斷斷續續咬著學長充當下酒菜的魷魚絲。
她總是吃得很慢,用雙手指尖抓著魷魚絲,一小口、一小口很珍惜地咬著。
水滴滑落銀色的啤酒罐,沾溼了旅遊雜誌的一角。
空調的嗡嗡聲響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坐在沙發的小米依偎在學長胸前,發出撒嬌的嗚噎聲。我牽住她垂下的右手,坐在沙發前方的地板,用稍微歪斜的視野看著螢幕。
彷彿對待絲綢似的輕撫著小米的手,柔軟掌心傳來的熱度,伴隨著我們三人的心跳,悄悄地、緩緩地滲入內心深處,凝固成某種神祕且繾綣的情緒。就像是忽然在老家的儲藏室裡,發現了小時候的寶物盒,也像是在書店聽見熟悉卻不曉得歌名的童謠。
胸口有些緊揪,但是並不討厭。
片刻,小米忽然換了個姿勢,將雙腿搭在我的後背,輕輕踢著。
「膩了?」我問。
「嗯嗯。」
小米再次踢了下腳,這次是「沒有」的意思。
學長依然看得很專注,甚至沒有注意到小米挪位了,單手維持抱著什麼的姿勢,動也不動。那姿勢頗為有趣。
我忍住笑意,接著突然注意到小米左腳的小拇指有個淺灰色傷疤。我曾經在某部日本電影中看過,關於男主角親吻女主角腳趾的場景,現在覺得有點瞭解他的心情了。記得親吻身體每個部位,都有其代表的意思,腳趾是「寵愛對方,如同對待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事物」。
這個時候,螢幕忽然傳出爆炸聲響。小米被聲音嚇得身子一震。
劇情進展到子彈胡亂飛射、高樓大廈倒塌的高潮。
學長不禁前傾身子,專注凝視電視螢幕。
小米原本就不喜歡英雄題材的電影,發出抱怨的嘟囔,卻依然沒有離開沙發。
「現在正是精彩的部分呢!」
感受到學長想要分享興奮情緒的念頭,我替補上小米的位置,坐到旁邊。學長攬住我的肩膀,講得相當熱切,不過我幾乎沒把內容聽進去。
夾在學長與小米之間,熟悉的洗髮精味道在鼻尖縈繞。那是和自己一樣的洗髮精味道……家裡的洗髮精只有一瓶,當然會是相同味道,不過我還是感覺胸口湧現出躁動的激動情緒。
明明彼此之間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每當靠得如此接近,依然會心跳不已、感慨萬分。
學長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嗎?
小米也和我們有相同的感受嗎?
好一會兒,倦意無預警地襲來,我和小米幾乎同時打了個哈欠,接著互相對視,用帶著淚水的眼角笑了出來。學長好幾秒後才遲來地偏頭,疑惑地揉了揉我的頭髮,再度將注意力轉回螢幕。
彷彿楓糖漿流過血管似的,我牽住小米的手,側身倚靠著學長。
我再次意識到自己真的好愛、好愛這樣的氣氛。
無論今後的時光荏再,自己始終會記得現在這個瞬間吧。
病態、扭曲卻真實,存在於這棟公寓的小角落,只屬於我們的時光。
如果允許的話,我希望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