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規劃與變化之間─編創與即興舞蹈

即興篇

一、即興的真義
即興是人類自古就有的行為，並非現代人發明的事情。人往往在從事即興行為時自己都不自覺，我們現在對即興的練習只是一種經由認得而去開發增強的過程。即興不是來自掌控而是來自選擇，一種在快速且複雜的訊息處境中，迅雷不及掩耳地做出選擇的能力。即興最多的實踐場域在生活中，無處不在，我們早在決定要打開即興的開關之前，即興已然幫我們處理好時時刻刻正在發生的事情。尤其在這個人人忙碌、複雜多變且訊息充斥的時代，即興更是人人隨時必備的能力。它並非可以從單純的一件事情或方法學得，反而比較像是打開一個態度的開關，允許自己因時、因地、因處境去做立即快速的選擇，並放棄時刻去掌控呈現的結果。

即興無所不在，舉凡我們每天生活的過程與選擇，無處不在地顯示即興的蹤跡。最簡單的例子，譬如我們時常不知道下一頓飯要吃什麼，等時間到了，也許我們才有一些比較具體的想法，但也可能時間到了還是一點想法都沒有。於是我們來到了選擇的地方，我們期待的餐廳也許沒開門，那將會把我們推向另一個不可知的選擇裡。如果我們終於順利地坐了下來準備點菜，我們又得感受今天的選擇與當下的胃口，以及也許還有同行朋友的意願等。只不過是簡單的一頓飯，已經讓我們處處活在充滿即興選擇的當下，更何況生活中每件事件都以類似的特質存在著。行、走、坐、臥，對事情的處理，對時間的掌控，與他人的互動，乃至與大環境的相容，和跟大自然的對應等，無一不是存在充滿彈性的即興概念裡。生命是一首無法排練的作品。對生命而言，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即興的專家。

對舞蹈而言，即興是一種方法，隨機是一種態度，不確定性是一種結果。即興、隨機、不確定性，都是各國度的同一字眼，我們可以說即興是一種很隨機的行為，其結果充滿了不確定性。但這個不確定性事實上是危險的，因為我們可能在這個不確定性下，得出品質不一的結果，所以我所強調的即興是一種在各種條件的當下，選擇出最好結果的一種能力。很多人都誤認為即興的隨機是一種隨便，於是可以不必對結果負責。在這裡我要特別強調，即興是需要練習的，而且為了有能力做出有品質的好決定，更是需要長時間不斷地練習。隨機性與不確定性是一個非常空泛且廣大的領域，其每個當下的結果會落在哪個座標，完全是看做即興的人如何去處理那只有一次機會，唯一的當下。

筆者自三十多年之前就以舞蹈即興教學為主要的教學方向，也曾經在二十多年前為高中舞蹈班編寫即興舞蹈的教科書，因此在即興舞蹈的教育方面有些許心得。

以狹義的藝術即興來說，我們一般都把即興當作是創作行為的手段。無可厚非地，在創作中我們如何能知道有哪些選擇，以及哪一個選擇最好，於是即興被當成是一種運用的方法，用以嘗試提供各種可能性的元素，甚至於還可以透過即興的過程去發掘無法預先設想的驚奇。所以一般來說，在即興的行為中我們找到龐雜的素材，再藉由每個人在藝術上的修為與喜好去選擇他期望保留的元素，加以調整修飾，用各種可行的手法去擴充作品。所以說，即興與創作息息相關。

在舞蹈藝術的領域中，即興往往與創作相連在一起。早年舞蹈科班教育中，有一門課叫做「即興創作」，顧名思義，這門課是被當作舞蹈編創課的先修入門課。現在這門課有時被稱做「肢體開發」，有時叫「舞蹈即興」或「即興舞蹈」。在課堂中，老師以各種主題與遊戲刺激學生，希望藉由遊戲裡有限的自由，引發學生對主題的思考，小則啟發學生對特定議題的自由發揮，大則希望學生可以舉一反三，養成更天馬行空的創作聯想。所以類似身體部位的動作開發、對空間的認識與應用、對時間的理解與掌握，以及與夥伴或群體的互動，甚至對其他異於一般舞蹈教室的空間應用等，都是課程內容中重要的骨幹。

令人訝異的是，如此開放的舞蹈教育科目，竟然令大多數的舞蹈學生心生畏懼。主要原因在於大部分的舞蹈教學都在教導學生模仿，以老師的形象為榜樣，教導學生分辨對與錯，試著在不斷的重複中學習掌握所謂正確的做法。學生長期浸淫在嚴格的教育下，逐漸失去了隨意發揮的勇氣與習慣。所以，雖然每個學生都了解即興代表的是自由，是沒有對與錯的，可是在即興的當下，許多學生仍然顯得不知所措，知易行難仍是屢見不鮮的狀況。

早年這些基本的即興舞蹈概念，就是我熟悉與認真追求的方向。後來由於對即興舞蹈更深入的探究，我對即興舞蹈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舞蹈的操作在於肢體的運用，肢體的運用並非一種慣性或既定形式的表現而已，要如何對肢體的運作有所掌握在於頭腦的決定。而頭腦的決定並非只是一種思維的判斷，這些決定如果能透過身體的感知而了解當下判斷的原因，則可以讓肢體動作的選擇更加自然與真確。當動作的選擇自然與真切時，肢體的表達就變得完整與肯定，同時在肢體語彙的傳達上也顯得清晰準確。這其中的意涵包括了身體的體感、運動力學、解剖學、物理學，與舞蹈藝術上最耐人尋味的心理傳達。所有這些不同的面向，在舞蹈即興中必須於當下一起運作成為一致的表現，這種身體、頭腦、心理與感知的掌握拿捏，就是即興舞蹈最極致的價值。

把即興舞蹈當作表演方式是一種更加積極的做法，早年在即興只被當作是一種舞蹈創作的先導服務時，沒有人認為即興可以是表演的方式。更有衛道之士認為，以即興作為表演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這種看法一直到這個世紀才漸漸地被改變過來。現在的情形，在中外各種正式的演出中，經常會看到即興舞蹈的展現，有的只是在舞作中有即興片段的呈現，有的雖不說明，實則為即興演出，只有少數敢於打著即興的名號面對觀眾。其原因一則在於創作端編舞者可能認為，特定的段落以即興方式展現更能發揮，再則把即興當作門面大肆宣傳可能招致觀眾卻步。因為觀眾大多相信，創作者須完全明白自己要表達什麼，然後循跡編創，舞者也一五一十地執行，他們才有看懂的可能，畢竟對藝術的欣賞懂不懂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而那些少數以即興表演作為呈現特點的演出，則也在近代漸漸地被接受了。

我們都了解，到頭來完全的自由是最可怕的。因為自由，所以任何行動好像都是對的，但卻沒有標準來判斷它是否真的是對的，所以好像都也可能是不對的。標準或限制設定了我們做一切事情的安全範圍，只要在這個安全範圍內，我們就可以得到認同。換句話說，標準就是一種大家一起買單的認同，所以是一種集合眾人共同負責的行為。一旦沒有了設定的範圍，所有的事情都可能發生，主軸也容易失焦，而且不一定能得到大家的認同。儘管是即興行為，我們是不是還有溝通表達的期待，在在會影響因而產生的結果。所以我們在即興舞蹈中往往也會設定某種範疇，就如一個主題、一個動機、一種動作限制、一首音樂、一個遊戲規則等，以期在有限的規範下去找尋無限的可能。就如往年我們所呈現的即興舞蹈作品，每一個作品都有其主題與限制，所以每個作品都可以長出自己特屬的樣貌。除了肢體動作的限制外，其他考量還有道具、服裝、表演場域等可供運用。儘管如此，其中可能產生的變化已經是無法估量的。

即興篇

一、即興的真義
即興是人類自古就有的行為，並非現代人發明的事情。人往往在從事即興行為時自己都不自覺，我們現在對即興的練習只是一種經由認得而去開發增強的過程。即興不是來自掌控而是來自選擇，一種在快速且複雜的訊息處境中，迅雷不及掩耳地做出選擇的能力。即興最多的實踐場域在生活中，無處不在，我們早在決定要打開即興的開關之前，即興已然幫我們處理好時時刻刻正在發生的事情。尤其在這個人人忙碌、複雜多變且訊息充斥的時代，即興更是人人隨時必備的能力。它並非可以從單純的一件事情或方法學得，反而比較像是打開...

對寫文章來說，我基本上是一個很懶的人。十來年前寫的《在規劃與變化之間》為的是不得已的教授升等計畫，寫完之後如釋重負，從此不必再寫長篇文章。沒料到的是那本書居然還有一些銷路，一次又一次地小量再刷，看來對我在舞蹈上的想法有興趣的還是有些人在。去年（2021）意外接到五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張毓芬小姐的來電，表示希望我再做修訂，有興趣再版這本書。我一時不知該驚還是該喜。驚的是，十來年我基本上是不再回頭看它一眼的，現在必須再度面對。喜的是，十來年我一直知道它有很多這裡那裡的小瑕疵，現在竟然有機會再度面對。加上有些對舞蹈的想法這十來年也有一些進展，能有機會（再度有壓力）去做些梳理，也是老天掉下來的禮物。若非如此，以我懶惰成性的調子，我想大概很難再有動力讓我去正正經經地寫些什麼。我問毓芬為什麼想出這本書，她說，她對即興這個主題有興趣，一直在找可以出的書。海畔有逐臭之夫，我看一點也沒錯吧！

「規劃」談的是編創，「變化」談的是即興，兩個數十年在我身邊纏繞的方法，它們相生相長，最後在我的舞蹈世界形成了任意門的兩端，隨我自由進出。如何自由進出我是講不清楚的，在這個階段我還是只能各就各的說明它們各自世界的內涵。也許有跟我相似的人也發現了這兩端之間是有一個任意門的，他們也正在用自己的方法自在穿越。對於那些直覺的罩門，我自己卻偷偷地躲在名為創作者的這個屏障下任其滋生，而不願去多做探究剖析，深怕太用力想要看清楚會壞了靈感的魔法。我跟毓芬說，字太多的話，書中那些作品案例可以拿掉，她卻強力衛護作品案例對讀者是有閱讀價值的。也許她是對的，希望讀者在閱讀案例時，能在密密的文字中找到些許會心的內容。

基本上這次的再版還是踏在之前創作報告的基礎上，就如前言，我沒有做任何修改，也算是對過去走過的足跡一點點的敬意和保留。增加的書寫大多在第二部分的即興篇裡，基本上比較傾向逐漸擴散的思考，也算是我在近幾年實踐裡的一些分享。其他的修改就是散落在各個篇章裡的一些小規模的勘誤，也是我珍惜的機會，雖然我一直明白完美是如何的不可得，只能說在現階段做一個盡力地呈現罷了。

再次感謝五南，以及張毓芬小姐的厚愛，給我這個機會，希望這本書的再版可以為舞蹈界稀疏的出版增加一個小角落的版圖。

對寫文章來說，我基本上是一個很懶的人。十來年前寫的《在規劃與變化之間》為的是不得已的教授升等計畫，寫完之後如釋重負，從此不必再寫長篇文章。沒料到的是那本書居然還有一些銷路，一次又一次地小量再刷，看來對我在舞蹈上的想法有興趣的還是有些人在。去年（2021）意外接到五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張毓芬小姐的來電，表示希望我再做修訂，有興趣再版這本書。我一時不知該驚還是該喜。驚的是，十來年我基本上是不再回頭看它一眼的，現在必須再度面對。喜的是，十來年我一直知道它有很多這裡那裡的小瑕疵，現在竟然有機會再度面對。加上有...

作者簡介
新版序
前言—編創和即興相輔相成的創作歷程
編創篇
一、形式與風格
二、當代舞蹈—由極簡到極繁
三、演繹舞蹈劇場
四、關於舞蹈劇場的二三事
即興篇
一、即興的真義
二、即興舞蹈教學
三、對即興舞蹈的一點建議
四、接觸即興
五、即興表演
結論
一、舞蹈語彙
二、編創是挖掘已知，即興是撲向未知
三、在自由中重整秩序
四、形式與動作風格說明一切
五、生命之歌
六、生命是一首無法排練的作品
後記
參考書目
附件1　我曾經是個編舞者
附件2　創作的話
附件3　接觸即興—借力使力玩身體（《表演藝術雜誌》報導）
附件4　《亂碼2010》南臺灣觀眾的意外收穫（《表演藝術雜誌》報導）
附件5　完美與掌控的隨想

作者簡介
新版序
前言—編創和即興相輔相成的創作歷程
編創篇
一、形式與風格
二、當代舞蹈—由極簡到極繁
三、演繹舞蹈劇場
四、關於舞蹈劇場的二三事
即興篇
一、即興的真義
二、即興舞蹈教學
三、對即興舞蹈的一點建議
四、接觸即興
五、即興表演
結論
一、舞蹈語彙
二、編創是挖掘已知，即興是撲向未知
三、在自由中重整秩序
四、形式與動作風格說明一切
五、生命之歌
六、生命是一首無法排練的作品
後記
參考書目
附件1　我曾經是個編舞者
附件2　創作的話
附件3　接觸即興—借力使力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