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楣的安德森
認出壁畫上的領頭者是誰後,克萊恩下意識就懷疑起這是自己夢境的內容。
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倒楣的安德森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人,也不是曾經遇到過的留有印象的誰誰誰,有很高的機率不屬於他夢境的延伸。
而安德森有明確地說出自己因為看見那副壁畫而變得倒楣,與壁畫是強關聯狀態,所以,這是他夢境的一部分才對!
收斂精神,仔細再看,克萊恩迅速發現這裡的壁畫與小「太陽」在「真實造物主」廢棄神廟內看見的壁畫有幾個不同之處──
這裡的背景是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大海,之前那副是荒蕪死寂的平原;這裡的目的地是大海的深處,之前那副是遠處的高山,高山頂部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和倒掛之人;這裡的「命運天使」烏洛琉斯腳底是黑色的淤泥與頭部朝下插入其中的魚類,之前那副是蜿蜒循環的河流。
不是同一副壁畫,更接近於一次朝聖旅途不同階段的記載……克萊恩有所猜測地點了點頭。
他的腦海內已浮現出這樣一幕場景:在很久之前,在第四紀的某個時期,「吞尾者」烏洛琉斯帶領虔誠的朝聖者隊伍或殘餘的「真實造物主」信徒,在諸多強敵的追趕下,輾轉乘船來到這片海域;因為某些理由,祂放棄了船隻,依靠「真實造物主」的幫助或本身的力量,直接分開了大海,引領虔誠者們通過這裡,進入「神棄之地」,保留了「救贖薔薇」、「極光會」等組織的火種。
在「神棄之地」,他們穿越荒蕪的平原,在「朝聖」的路上建立了一座座神廟,也就是後來小「太陽」他們發現的那種。
從「水銀之蛇」威爾.昂賽汀被逼得重啟循環,逆轉為胚胎看來,「吞尾者」應該還活著……這是否說明祂率領那些「朝聖者」們最終抵達了目的地──「真實造物主」的聖所?這是否說明了「真實造物主」的聖所就在「神棄之地」某個地方?
想到這裡,克萊恩忽然湧現出一些莫名的感觸。
如果我的這個猜測是對的,那就代表無論「白銀之城」如何自救,如何薪火相傳,等到「真實造物主」完全醒來或者說恢復正常狀態,他們都會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
當你距離邪神的神國、聖所很近時,你的存在與否就和你本身的努力無關了。這就像海水奔湧間激起的泡沫,當這個波浪過去,就會消失不見。
人類的族群,人類的文明,在邪神的注視下,就是這樣的脆弱。
「不,不能這麼悲觀,我剛才只是猜測,也許將威爾.昂賽汀這生命學派議長弄到轉世投胎的不是烏洛琉斯,也許『真實造物主』沒那麼容易恢復或醒來,祂可能正承受著七神的封印……」
「所以,白銀城還有機會,搶在邪神掙脫束縛前,打通『神棄之地』與外界的道路搬遷出來!這大概就是白銀城首席要釋放『牧羊人』長老的原因,他們必須利用每一分可以利用的力量……」克萊恩強行收回了思緒。
他旋即有些擔憂,害怕來到這裡的自己已經落入「吞尾者」製造的「命運循環」。
這一刻,他本能就想逆走四步,進入灰霧之上,強行找回可能已經被消除的記憶,但最終,他還是按捺住了這種衝動,準備先觀察觀察再說。
──從解讀象徵符號的角度來看,這裡沒有循環的河流,只有倒插著魚類的黑色淤泥,代表不存在命運的循環,只有厄運的纏繞!
這與安德森的話語吻合。
「身為天使之王,烏洛琉斯肯定不會只有一招『命運循環』,不同神廟不同壁畫用不同的能力完全符合邏輯……再說,這是夢裡!」
「而且,就算我什麼也沒做,並真的陷入了循環,不斷重複著與『星之上將』對話至打算觀察觀察的這段經歷,等到下週一來臨,問題也能得到解決。」
「到時候,塔羅會肯定沒辦法如期舉行,『正義』小姐他們必然會疑惑地做出祈求,而我就能藉此找回記憶……」克萊恩一下有了底氣,心裡的慌亂與緊繃不是消失不見,就是被他深藏於內。
他抬頭望向前方,發現這座大廳很深,一眼看不到盡頭,而門外照入的光芒,只局限於進來這一塊,別的地方都頗為昏暗,越往深處越漆黑,只隱約能看見兩側有一扇扇木門,不知分別通往哪裡。
看著這幽邃深暗的場景,克萊恩繼續探索的欲望一下降到了最低:「在這裡都遇到了天使之王遺留的壁畫,誰知道再往深處走,進入其他房間,會發生什麼事……」
對未知的恐懼是一種極端古老的情感,可以預知到很危險卻不知危險源於什麼則是能帶來最強烈恐懼的未知,克萊恩自我審視了幾秒,停下了向前的腳步。
他轉而對用斧頭劈著巨木的安德森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安德森抬頭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我是一名寶藏獵人。你說我來這裡做什麼?」
寶藏獵人……克萊恩隨口問道:「這裡有寶藏?」
安德森繼續埋頭製作所謂的獨木舟,嗓音一下變得低沉:「這片海域到處都是寶藏。只要你能成功拿到,活著出去。」
這倒也是……但問題在於,不是半神,在這裡會很危險,而半神在這裡更危險。
克萊恩望了望大廳深處道:「你知道那裡有什麼嗎?」
安德森循著他的視線瞄了一眼:「不知道。我至少三分之一的同伴組成隊伍,往那裡探索,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你是指現實世界,還是夢境裡?」克萊恩思維縝密地問道。
「砰!」
斧頭落下後,安德森笑笑道:「當然是現實世界。在夢境裡往前探索的是我另外三分之一的同伴,他們同樣沒有回來。」
克萊恩吸了口氣,想了想道:「他們現實世界的身體呢?」
「變異成了怪物,幹掉了不少同伴。」安德森拔起斧頭,用力往下一劈。
「──當!」
清脆的聲音裡,他的斧頭碎了兩塊,因為破裂處在靠後方,碎片一下子激射到他的身上。
安德森的右胸和腹部頓時流出鮮紅的血液,汩汩如泉。
他用左手摀住一處傷口,抬起腦袋,看向克萊恩,苦澀笑道:「我說過,看到那副壁畫後,我就一直被厄運籠罩。還好,這不算太倒楣,至少它們沒有毀掉我普普通通英俊的臉孔。」
……這兩個形容詞是怎麼放在一起的?
克萊恩看著安德森快速取出碎片,處理傷口,服食藥劑,發現他情緒穩定,手法熟練,似乎已經習慣。
克萊恩單手插入口袋,玩弄著裡面的硬幣,斟酌著問道:「你同伴展開探索的時候,你和剩下的一部分是留在原地研究壁畫?」
安德森愣了一下,將藥劑皮囊繫回腰帶,擦了擦嘴巴,說道:「不。我屬於往前探索的那三分之一。」
說著說著,他嘴角一點點咧開,露出和煦的笑容。
這……
克萊恩瞳孔一縮,直接就微弓背部,抬起了左掌。
就在這個時候,刺目的陽光照了起來,一切先是燦白,繼而變淡,消失不見。
克萊恩自然睜開了眼睛,發現外面又回到了正午狀態。
他掏出金殼懷表,按開看了一眼:「只過了半個小時,這黑夜有點短暫啊!剛才那個倒楣的安德森明明看起來很正常,沒想到這麼讓人害怕。」
翻身下床後,克萊恩忽然記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命運之蛇」威爾.昂賽汀還沒有「回信」!
因為所有人的夢境都被拉入了那個世界,沒與靈界連通,所以祂無法定位?
或者,祂察覺到了「吞尾者」烏洛琉斯的氣息,沒敢靠近?或者,這片海域本身有問題?
念頭轉動間,克萊恩決定驗證一下。
至於怎麼驗證,辦法很簡單,那就是趁著「正午」,重新再睡。
不過,他沒急於這麼做,因為他不知道在這裡是否有白天不能睡覺的禁忌。
戴上鴨舌帽,克萊恩來到船長室外,屈指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三聲後,他收回手,耐心等待。
沒過多久,「星之上將」嘉德麗雅打開了房門。她臉上已不見了夢裡的迷茫,並重新架起了厚重的眼鏡。
「白天能睡覺嗎?」克萊恩直捷了當地問道。
嘉德麗雅點了點頭:「可以。」
回答之後,她猶豫了一下道:「剛才在夢境裡,你似乎很有行動力?」
想到這片海域藏著的危險,想到自己之後可能會被迫展現點什麼,克萊恩決定先主動鋪墊一下。他看著嘉德麗雅,彬彬有禮地笑道:「是的,這是我主的恩賜。」
我主……嘉德麗雅厚重眼鏡遮掩下的目光有了明顯的閃爍。
她眉頭少見地皺了一下,旋即展開,沒有多問。
克萊恩想了想,補充道:「小心希斯.道爾。」
嘉德麗雅明顯聽懂了他的意思,直接回答道:「不用擔心,他有一件封印物,負面效果讓他只能聽見來源很近的聲音。」
這是巧用負面效果啊!
克萊恩不再囉嗦,脫帽行禮,轉身離開,走回了房間。
他重新躺下,又一次借助冥想入睡。
夢境世界裡,他清醒過來,看見了熟悉的漆黑荒原和黯色尖塔。
呼,還好,能聯繫上……
克萊恩鬆了口氣,一路來到塔內,在老地方看見了散落的塔羅牌和新的字跡:「那裡有很多危險,但最危險的是黑夜來臨後的夢境。這不是指不睡就會消失,而是必須記住一點:不要探索那個夢境!絕對不要探索那個夢境!」
「基於這裡篇幅不夠,我就不解釋理由了。好吧,開個玩笑,原因是那裡包含某些神靈遺留的某些夢境。」
看到威爾.昂賽汀的提醒,克萊恩第一感覺就是慶幸。
「還好我沒有作死,沒有繼續探索……」他毫不掩飾地舒了口氣。
雖然他也看見了與「吞尾者」烏洛琉斯有關的壁畫,遇上了安德森這個不知遭遇了什麼以至於異變成可怕怪物的傢伙,但至少沒陷入實質的危險裡。
不知道下次進入夢境,是隨機出現在一個範圍內,還是從這次結束時開始。如果是後者,最正確的做法是不再驚擾安德森,免得刺激到他,直接原路返回,離開黑色修道院……
克萊恩收回視線,往下閱讀起剩餘的提示:「除了夢境,其他都相對不那麼麻煩,只要你不嘗試靠近那些廢墟、遺蹟,不直視『中午』飛過天空的事物,不挑戰有徵兆的暴風雨,然後沿著別人驗證過的安全航道前行,那就問題不大。」
「至於美人魚,你一直往前航行,總會遇到,因為以她們的層次,只能生活在較為安全的區域,而這並不多。」
「最後,祝你一切順利,你真摯的處於發育關鍵階段接下來可能會經常沉睡的朋友威爾.昂賽汀。」
最後的長句有些拗口,但克萊恩秒懂了「命運之蛇」的意思:在我出生前,不是特別重要特別關鍵的事情,不要來打擾我!
我努力……克萊恩在心裡不是那麼肯定地回應道。
如果他這次能順利晉升,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請教對方該去哪裡尋找「占卜家」的序列四魔藥配方。
對尋找美人魚之事有了更多信心的克萊恩當即離開夢境,戴上帽子,前往海盜餐廳。
由於夢境的耽擱,許多菜品已經涼掉,但海盜們卻吃得非常開心,因為這次沒有死人。
既然沒有死人,見識到奇妙事件多了不少吹牛資本的他們自然心情不錯。
「要杯牛奶嗎?」弗蘭克.李端著盤子,坐到了克萊恩對面,並熱情地問道。
想起夢境中的對話,克萊恩表面平淡內心堅決地搖了搖頭。
他很擔心這船上的牛奶是弗蘭克的實驗產物。
弗蘭克不甚在意地咕嚕喝了口牛奶道:「我記得夢境裡和你說過那些小東西的事情?」
「是的。」克萊恩切了一塊澆了醬汁的龍骨魚魚肉塞入口中。
這種魚以少刺著稱,很多時候甚至只有一根主刺。在貝克蘭德,牠因品種不同,分屬中、高檔食材,但在奧拉維島東面,在安全航道邊緣,經常能釣到。
弗蘭克呵呵笑道:「我當時的表述有些不準確,牠們真正的作用是讓生物不在哺乳期也能順利產奶,無論雌性,還是雄性,只要服用就能產奶,停止就恢復正常,這樣一來,可憐的乳牛們就不用遭遇那些折磨了,這樣一來,男女在養育孩子上就能更加公平,更有利於女性外出就業……」
──等等,你在說些什麼啊!
克萊恩差點沒能維持住格爾曼.斯帕羅這個人設。
這一刻,他覺得真正瘋狂的代名詞不是格爾曼.斯帕羅,而是弗蘭克.李。
「他竟然還是一名支持男女平等的傢伙,只不過方法有些可怕。」
「也是,大地母神教會和女神教會一樣,認為女性應該擁有和男性一樣的社會地位,不過,他們更加重視繁殖生育,將這視為最神聖的事情。」
「七大教會裡,風暴教會和戰神教會最偏向男性,太陽教會次之,知識與智慧之神教會的畫風則和其他教會都不一樣,屬於智商歧視,蒸汽教會中立,甚至因為工業發展需要更多的勞動力,一直配合女神教會鼓勵女性外出工作。」克萊恩腦海內一下閃過了七大教會的區別。
他抬頭看了弗蘭克.李一眼,就像對方剛才說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讓弗蘭克相當高興,忍不住又多喝了口牛奶。
等到海盜們輪班用完午餐,「星之上將」嘉德麗雅再次推開船長室的窗戶,用魔法放大聲音,說道:「前面一點五海里有一座島嶼,我們在那裡停靠,等待暴風雨過去。」
「在這片海洋裡,每當中午和夜晚交替一次,就有可能出現恐怖的暴風雨,我不確定它什麼時候會來,但我認為還是等它過去了再繼續航行更安全。」
她比之前解釋得詳細了不少,因為這不是突發狀況,還有充裕的時間。
海上的人們最害怕的事物之一就是暴風雨,自然沒有異議,按照嘉德麗雅的吩咐,在航海長奧托洛夫和水手長妮娜的指揮下,緊張地準備著停靠事宜。
而這讓克萊恩印證了威爾.昂賽汀提醒事項裡的一件事。
──不挑戰有徵兆的暴風雨!
沒過多久,一座覆蓋著巨大樹木的島嶼出現於「未來號」側前方。
超過一百公尺長的帆船調整著行駛了過去,停靠於背風面。
大半個小時過去,天空忽然昏暗,鉛色的雲層一朵又一朵浮現。
它們彼此重疊,似乎已將周圍海域完全籠罩。
巨大的轟鳴聲裡,刺眼的閃電光芒中,遠處一道颶風捲了過來。
它上接雲層,下連海面,比傳說裡的任何巨人都要誇張,就像一條盤旋著要毀滅世界的巨蛇。
這恐怖的龍捲風帶來了山一樣的海浪。樹枝般的閃電並沒有因為暴雨來臨而停息,不斷地擊打著海面,分裂出細小的電蛇往四周蔓延。
嘩啦啦的雨點打在未來號的甲板上,讓早就進入船艙或避雨處的海盜們有種末日已至的感受。
這樣的暴風雨並沒有維持太久,大約一刻鐘後,海浪平息,颶風消散,正午的陽光又統治了天空。
「你們可以到島上活動一下,但不能往深處走,必須處在火炮射程內。」嘉德麗雅給了海盜們一個短暫的放鬆機會。
克萊恩牢記著「水銀之蛇」威爾.昂賽汀的提醒,毫無探索島嶼的欲望,離開「未來號」後,他只在沙灘上來回走動,享受腳踏實地的感覺。
沙灘,陽光,樹木……很有度假的味道了。
克萊恩好笑地想著,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了一個高速移動的黑點。
它正從懸崖邊緣飛奔過來,那黑點越來越大,竟然是一道人影!
就在克萊恩不遠處踩沙子的「星之上將」嘉德麗雅也注意到異常,半轉過身體,取掉了鼻梁上架著的沉重眼鏡。
那人影越來越近,穿著白襯衫、黑馬甲、黑褲子,是個身材中等,金髮三七分的碧眼青年。
──安德森!倒楣的安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