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虎軍
安靜的城門口,只聽的到蘇崇的說話聲和戰旗被風吹動的聲音。
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官們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來。
崇國公府大少爺失蹤的時候才三歲,不少人甚至都沒見過他小時候長什麼模樣,但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崇國公府姓上官?飛虎軍少帥可不是誰都能當的。
皇上熱淚盈眶。
霆兒!是大哥的兒子!
蘇崇跪在地上,皇上從他身上看到了先崇國公世子的影子,他趕緊將蘇崇扶起來,拍著蘇崇結實的臂膀,哽咽道:「不愧是大哥的兒子。」
鎮國公走過來,向皇上道賀:「時隔十五年,飛虎軍從戰場上回來了,雖然先崇國公世子不在了,但他的兒子還在,飛虎軍還在,重新擁有這麼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是皇上之福,更是咱們大齊之福。」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皇上萬歲!
整個城門口都在一遍遍的迴蕩這四個字,漸漸的被「飛虎軍」三個字取代,一遍又一遍整齊化一的呼喊,震撼人心。
雄渾的喊聲中,包括東鄉侯在內,十一名將士上前跪下,他們是僥倖沒死的上一代飛虎軍。
八千飛虎軍,一場戰役,就只剩下這十一人了。
不少大臣抬手擦眼角,當年戰無不勝的飛虎軍,全軍覆沒,何其慘烈。僅剩下十一人,外加一面旗幟,隱姓埋名十五年,重新組建了一支飛虎軍。
這一刻,必將載入青史。
文武百官和那些百姓都為能迎接飛虎軍的歸來而喜悅、振奮,但這些人不包括崇國公,他的臉寒如霜,眸底彷彿被冰川覆蓋。
前天夜裡他才知道自己的侄兒可能還活著,今天他就認祖歸宗了!還是用這麼風光高調的方式回來的!
皇上率百官出城迎接鎮國公,沒想到最後迎接的是他和飛虎軍!
崇國公只覺得喉嚨裡有了血腥味,他拿帕子捂住嘴,一陣咳嗽後,帕子上有一團血跡,一旁的勇誠伯忙扶著他,崇國公抬手阻攔。
十五年前墜崖,大家都誤以為身亡的侄兒回來了,對崇國公府,對他這個做叔叔的來說,都該是喜事一樁。
他這時候吐血,百官怎麼看他,百姓怎麼看他。
他得忍著,他得高興,他得比誰都高興。
十一名飛虎軍跪在地上,皇上挨個的掃過去,時隔十五年,容貌變化不小,大部分皇上已經認不出來了,有兩個皇上依稀還記得是先崇國公世子的暗衛。
皇上的眸光在東鄉侯身上停留得最久。
東鄉侯的容貌與當年已經找不到一絲的相似,可性子與當年還一般無二。在青雲山初見,他向他拍桌子的時候,皇上就覺得親切,曾幾何時,也有這麼一個經常把他氣得咬牙切齒的人向他拍桌子。
但他做夢也沒想過他們竟然是同一個人,是他的好兄弟!他沒死!他還活著!
皇上快步過去把東鄉侯扶起來。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皇上道,皇上放下帝王身份,只是兄弟間的質問。
「我答應過大哥,重建飛虎軍。」東鄉侯道:「飛虎軍沒回來,我又怎麼能回來?」
當年那一戰,猶在眼前,回憶往事,東鄉侯的眼睛變得赤紅。
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他想救所有人,可他誰也救不了。
先崇國公世子嚥氣時,握著他的手讓他活著,重建飛虎軍,照顧好霆兒。
八千兄弟,前一天還有說有笑,比劃拳腳,你損我,我損他。一夜過去,只剩下冰冷的屍體。
活著,簡簡單單兩個字,可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只想追隨他們離去,兄弟,當同生共死。
因為重建飛虎軍的信念,為了照顧好大哥唯一的兒子,他們十一人從戰場上爬了起來,隱姓埋名十五年,為的就是今天。
百官堆裡,冀北侯老淚縱橫,沈大老爺和沈三老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東鄉侯是他們的二弟(二哥)?!
兩人控制不住,朝東鄉侯走了過去。
「二弟?」
「二哥。」
兩人異口同聲。
東鄉侯朝他們一笑。
「大哥。」
「三弟。」
東鄉侯望向冀北侯,他走到冀北侯身邊,喊了一聲父親。
冀北侯笑道:「別堵在城門口了,有什麼話慶功宴上說。」
皇上是坐御輦出宮的,這會兒改騎馬回宮。
謝景宸扶蘇錦上馬車,蘇錦望著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皇上迎接的是飛虎軍?」
「嗯。」謝景宸道。
雖然鎮國公和謝大老爺沒說過一個字,但謝景宸瞭解他們,鎮國公不可能無緣無故在京都百里外駐紮三天,停步不前。
他派人回稟皇上說還沒有到回京的時候,謝景宸去了軍營,就知道鎮國公在等東鄉侯。
所有人都知道,十五年前飛虎軍全軍覆沒了,要回來,就必須要高調地回來。
活捉北漠王,皇上必定會率百官出城迎接,正是飛虎軍回來的大好時機。
東鄉侯應該是不想搶了鎮國公和謝大老爺的風頭,所以遲遲沒有露面。
但鎮國公有他的固執,東鄉侯不出現,他就不回京。
謝景宸懂鎮國公的固執,他決定要做的事,不會退讓,所以他才會在飛虎軍回來之際,送了個燙手山芋給崇國公。
十五年來,非但沒有接濟過飛虎軍家眷,還縱容家丁盤問毆打飛虎軍家眷致死,這事一旦抖出來,夠崇國公喝一壺了,何況他還接了皇上千畝良田的賞賜。
崇國公府毆打飛虎軍家眷致其死亡的事,謝景宸也是碰巧知道的,他去查案的時候,碰巧大理寺少卿也在查案。
大理寺少卿是北寧侯世子的表兄,和謝景宸也同桌吃過幾頓飯,兩人聊了幾句,大理寺少卿就把這事透露給謝景宸知道。
大理寺惹不起崇國公,案子十有八九會拖下去,拖到不了了之。
但案子不在刑部,謝景宸也不好去插手大理寺的事,他本是打算等東鄉侯回京,讓他來管。
沒想到又湊巧讓他察覺飛虎軍要回來了,怕趕不及送崇國公一個欺君之罪,他才趕著回京。
好在一切都和他預料的一樣,現在飛虎軍回來了,祖父也回來了,這回夠崇國公手忙腳亂了。
今日本是迎接鎮國公和謝大將軍凱旋的日子,但因為飛虎軍的歸來,把迎接計畫全部打亂。
皇上是要當著百官和百姓的面犒賞三軍的,還要感謝鎮國公和將士們保家衛國。
一高興,一悲傷,這些都給忘了。
還有被活捉的北漠王,他也算是重頭戲了,然而皇上和百官把他遺忘的很徹底,直到進了宮,皇上才想起他來,問了幾句,就把北漠王暫時拋諸腦後了,他要給晚歸了十五年的兄弟和侄兒接風洗塵。
若是可以,皇上倒更寧願進軍營和東鄉侯還有飛虎軍眾將士喝酒敘舊。
東鄉侯看向蘇崇道:「霆兒,給鎮國公敬酒。」
蘇崇還不習慣被東鄉侯叫霆兒,實話說,他到這會兒都還沒能接受自己其實是崇國公府大少爺的事。
娘讓他一早去找鎮國公,他去了,在鎮國公的軍營裡見到了東鄉侯。
鎮國公給了他一副鎧甲,讓他穿上,他穿上了。
林叔他們跪下喊他少主,他才知道自己不是爹娘親生。雖然一直把自己可能是撿來的掛在嘴邊,但他從未想過自己真的不是爹娘親生的。
他能感覺到崇老國公看到他很激動,崇國公府大太太看他眼神溫柔,還閃爍著淚花,但他從未深想過。
沒有給他多少時間接受這件事,他甚至連跑去靜一靜的機會都沒有,他是飛虎軍少主,他得帶著飛虎軍回京。
鎮國公把風光回京的機會讓給東鄉侯,東鄉侯讓給了蘇崇,蘇崇無人可讓。
從飛虎寨少主搖身一變成了飛虎軍少主,一個靠著打家劫舍過日子的山寨成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飛虎軍訓練營,這其中的轉變,蘇崇一時間實在難以接受。
東鄉侯沒有忘記自己是飛虎軍副將的身份,可蘇崇從小在青雲山長大,他只知道自己的爹是土匪,他將來要子承父業,成為威震一方的土匪。
蘇崇端著酒杯向鎮國公敬酒,鎮國公拍著蘇崇的肩膀道:「虎父無犬子,你爹是我看著長大的,卻沒能看著你長大,東鄉侯把你教得很好,飛虎軍後繼有人。」
東鄉侯走過來,向鎮國公敬酒:「今日本是國公爺凱旋的日子,卻被飛虎軍搶盡了風頭,實在對不住。」
鎮國公笑道:「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沒有飛虎軍,活捉不了北漠王,這份功勞,飛虎軍當仁不讓。」
皇上走過來:「鎮國公和飛虎軍的功勞,朕都記著,今日只敘舊,擇日再行封賞。」
既然提到了一家人,謝景宸便帶著蘇錦去給鎮國公見禮。
之前在城門口,那種氣氛下,實在沒法靠近。
看著蘇錦,鎮國公笑對東鄉侯道:「當年我就想開口給宸兒求娶你女兒,奈何宸兒有疾,沒想到最終如我願,娶了個好孫媳婦。」
鎮國公笑聲肆意雄渾。
滿朝文武憋出內傷來,是不是好孫媳婦言之尚早,但是個能闖禍的那是鐵定的,不愧是飛虎軍軍營裡長大的,戰無不勝。
嗯,土匪窩青雲山已經變成飛虎軍軍營了。
南漳郡主臉紫得發黑,修長的指甲掐進肉裡都察覺不到疼。
崇國公氣的吐血,她也好不到哪裡去,本來給謝景宸娶個女土匪是羞辱他的,沒想到他們夫妻情深。
現在更好,女土匪搖身一變成了冀北侯的孫女兒,大哥還是崇國公府大少爺。從飛虎軍回來的那一刻起,就不會再有人記得她女土匪的身份了。
她給謝景宸找的不是一個累贅,是幫手!
要是平常,南漳郡主還敢說幾句風涼話,可今天,就是借她幾個膽子也不敢針對謝景宸,就連崇國公想問問當初蘇崇墜崖是怎麼回事,他都不敢問。
這些事什麼時候都能問,今天皇上高興,誰敢觸黴頭?
一個時辰後,接風宴才散。
散宴後,東鄉侯和蘇崇就出宮了。
皇上很想留東鄉侯單獨說話,但今天不行。
蘇崇認祖歸宗了,他還沒有正式以孫兒的身份給崇老國公請安,東鄉侯也沒有回冀北侯府,還有前兩天東鄉侯府遇刺,崇老國公和崇國公府大太太險些被燒死的事。
飛虎軍回來了,皇上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悅。
招安東鄉侯,皇上就是看中東鄉侯的戰鬥力,希望能通過他滅掉崇國公,只是東鄉侯野性難馴,皇上重用他的同時擔心會尾大不掉。
如今擔心盡去,只剩下感動,他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雲妃。
所以皇上去了朝華宮,摸著雲妃的畫像,皇上眼角有淚。
「戰死沙場」的東鄉侯還有回來的一天,可雲妃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說崇國公,回了崇國公府後,他艱難地邁步上臺階,一腳邁過門檻,崇國公終是扛不住眼前一黑,往前一栽。
要不是王總管眼疾手快,崇國公都要摔倒在地。
小廝急得亂叫請太醫,被後面過來的暗衛李忠給攔下:「不要聲張,悄悄請個大夫進府。」
鎮國公和謝大老爺回了鎮國公府,謝景宸沒有,他陪蘇錦回了東鄉侯府,跟在東鄉侯和蘇崇身後去見崇老國公。
崇老國公躺在病榻上,蘇崇撲通一聲跪下。
崇老國公眼淚湧了出來。
蘇崇一身戰袍,像極了先崇國公世子,崇老國公以為自己的兒子回來了。
蘇崇喚了一聲祖父,崇老國公抬起手來,蘇崇連忙起身,上去握著崇老國公的手。
雖然崇老國公說不了話,但他臉上寫滿了欣慰。
他知道今天是鎮國公凱旋的日子,他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孫兒認祖歸宗了,剛剛在叫他祖父。
崇老國公握著蘇崇的手良久,唐氏道:「去見見你娘,她病了。」
蘇崇望著唐氏,唐氏笑道:「快去吧。」
蘇崇這才鬆開崇老國公的手,去見崇國公府大太太。
差點被活活燒死,雖然被兒子救了出來,但接連兩天做噩夢,病倒了。
聽到蘇崇喊一聲娘,崇國公府大太太眼淚從臉頰滑下來,她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為的就是再聽兒子叫一聲娘。
如今得償所願,就是讓她現在去死,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等蘇崇見過崇國公府大太太,那堵把崇國公府祠堂隔絕的牆已經拆了,蘇崇去給崇國公府列祖列宗上香。
等他從祠堂出來,正好見到東鄉侯走過來,蘇崇望著他,欲言又止。
東鄉侯道:「吞吞吐吐做什麼?有話就說。」
「我,我以後還能叫您爹嗎?」蘇崇艱難道。
「怎麼,你還想叫我叔?」東鄉侯皺眉:「是不是要打你一頓,才覺得我親切?」
蘇崇:「……。」
一聽他爹說話,蘇崇就感覺到一股濃郁的,無法忽視的親切撲面而來,帶著記憶中的板子和拳頭,渾身的每一寸皮膚都因為熟悉而顫抖。
他最害怕的就是因為他做回了飛虎軍少主,他爹就待他不一樣了,他不想有任何的改變,他喜歡飛虎寨少主,東鄉侯府大少爺這個身份。
崇國公府大少爺這幾個字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了。
看著自己的兒子傻笑,東鄉侯都不敢靠近崇國公府的祠堂,大哥的兒子被養得更像他兒子了。
蘇崇繼承了先崇國公世子的天賦,學什麼都快,一點就通,但從小耳濡目染,性子更像東鄉侯一點。
當然,東鄉侯沒覺得像他有什麼不好。
「當年從你娘懷裡抱過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兒子了。」東鄉侯道。
「你認祖歸宗多了一個爹,不代表我就要失去一個兒子。你爹我是土匪,到手裡的東西什麼時候還過?」
「但這麼多年,你失去的東西,遠不止是這個崇國公府大宅,爹會幫你拿回來。現在跟我去見見你另一個祖父。」
對蘇崇來說,他只有多出來的親人,沒有少的,他這輩子都會是東鄉侯府大少爺。
東鄉侯安排人看好東鄉侯府,就帶著唐氏和蘇錦他們回了冀北侯府。
站在冀北侯府大門前,東鄉侯望著大門上懸著的匾額。
之前帶著蘇陽回來過,但他只是以東鄉侯的身份,而不是一個兒子。
十五年前,飛虎軍全軍覆沒後,他回來過,那一天,冀北侯府正在給他辦喪事,哀嚎一片。
他渾身是傷,沒敢從大門進府,翻牆進的,他只見了冀北侯。
他要重建飛虎軍,冀北侯告訴他飛虎軍這一次全軍覆沒,朝廷此後都不會再有飛虎軍了。
他性子急躁而霸道,在飛虎軍的時候,有先崇國公世子壓著,能收斂一些,如今先崇國公世子不在了,沒有人壓得住他了。
他留在京都,那些流言蜚語他聽到了,絕對忍不住想打人。
何況那時候他喪訊傳回來,未婚妻退婚另嫁,冀北侯怕他受不住打擊,讓他去邊關找飛虎軍被害的證據。
只有洗刷了冤屈,才有可能說服朝廷重建飛虎軍。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去,便是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