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商議
崇國公府。
北漠郕王昨天挾持崇國公,撂下狠話,今日再見不到北漠王,他便要同朝廷開戰。
早朝上,皇上決定讓北漠郕王見北漠王。
其實皇上一直就沒打算阻攔過,是東鄉侯和鎮北王一致決定要晾北漠幾天。
皇上想著北漠挑起戰事在前,北漠王被俘虜了還不安分,向南梁借兵同朝廷施壓,北漠公主來大齊和親還囂張地要搶鎮北王世子,晾上幾天,挫挫北漠的銳氣也是應該的,便同意東鄉侯和王爺的提議。
晾了這麼多天也夠了,崇國公下朝後,就去了關押北漠王的地方,畢恭畢敬地把人從鐵牢裡迎出來。
被關在屋子裡許久,北漠王走出來,還真不大適應外面的太陽光。
屋子裡有冰盆,一點也不悶熱,外頭可就不同了。他戴著人皮面具,熱氣撲面而來,再被太陽一曬,只覺得臉癢得厲害,他是強忍著不撓。
但是最後還是沒忍住,隔著一層人皮,撓不到重點,與隔靴搔癢無異,還越撓越癢。
「這是怎麼了?」崇國公急了。
北漠王用力一抓,人、皮、面、具、破、了!
準確的說是爛了,一直戴在臉上,也沒有護理過,人皮已經很脆弱了。抓破之後,崇國公的護衛都嚇住了。
「北漠王」見瞞不住了,一把將人皮扯了下來,面具下的臉長了紅斑,他叫道:「哪有水?!」
在大家怔愣中,假北漠王朝遠處的水井跑去,捧起水就朝臉上噴。
崇國公驚呆了,他望著兩看守護衛,見他們神色如常,就知道他們是知情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崇國公咬牙道,人關在他崇國公府,他卻不知道人是假的。
護衛望著崇國公:「關在崇國公府的是假北漠王,我們只是奉命看著他不被戳破,其他的事,我們一概不知。」
瞞了這麼多天,一直相安無事,沒想到一出門就露餡了,但願沒有壞東鄉侯和鎮北王的事吧。
崇國公是一口銀牙沒差點咬碎,因為這兩護衛是皇上派來的,寸步不離地守著北漠王,崇國公就是和北漠王說話,也循規蹈矩,不敢威逼,更不敢利誘,就怕被護衛跟皇上告狀。
他規規矩矩的,沒想到東鄉侯不和他講規矩,他又被東鄉侯擺了一道!
「真的北漠王在哪兒?!」崇國公問道。
護衛搖頭。
「我等只是奉命看著他,其他事我們也不知道。真的北漠王在哪兒,或許在刑部大牢,也有可能在別的地方,東鄉侯說過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
崇國公:「……!!!」
崇國公差點就吐血了,他這是被東鄉侯耍的團團轉啊。
他只想著東鄉侯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他,卻從來沒想到這燙手山芋可能是假的!
假北漠王揭下人皮面具,用水洗了臉後,舒服多了,只是還忍不住想撓,他是忍不住把臉泡在盆裡才好。
來迎人的大臣更是一臉懵逼。
「北漠王是假的,那我們上哪兒接人去?」左相問道。
這一問,直接撞崇國公槍口上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崇國公吼道,崇國公袖子一甩,邁步走人了。
東鄉侯和鎮北王都防備著他,他還管這事做什麼?!
崇國公回了書房,正好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窗戶上,暗衛李忠過去把鴿子抓住,從鴿子腳上取下竹筒,看了一眼,他臉色一變。
「國公爺,屬下知道北漠王在哪兒了。」李忠道。
「在哪兒?」崇國公問道。
「在北漠。」
「……。」崇國公猛然站起來。
「你再說一遍,北漠王在哪兒?!」崇國公手撐著桌子,只是情急之下,忘了胳膊還受傷,用力過大,疼得他額頭青筋都在跳動。
李忠把信遞給崇國公看,信上清清楚楚寫著,北漠王已經回到了北漠,北漠王謊稱被人下毒,才體力不支,被鎮北王所擒。
北漠將士繼續擁戴他,北漠王把南梁借給北漠郕王的十萬兵馬遣回北漠了,畢竟北漠郕王借兵就是威脅大齊放了北漠王,如今北漠王已經回去了,南梁十萬大軍也沒有了繼續待在北漠的理由。
「好一個東鄉侯!竟敢擅作主張放了北漠王!這可是欺君大罪!」崇國公起身,出了書房。
再說行宮內,東鄉侯正和北漠郕王商量放了北漠王一事,畢竟抓人不容易,絕不能輕易放了。
北漠郕王答應讓北漠荊山公主和親,但和親的人選由荊山公主自己選,氣勢很足,反正東鄉侯是沒從北漠郕王臉上看到絲毫北漠戰敗的感覺。
東鄉侯這人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強硬了,因為他比別人更硬。
「我大齊要求不多,北漠公主和親,陪嫁兩座城池,至於嫁給誰,由我們大齊皇帝賜婚。」東鄉侯道。
大齊就這一個條件,這個條件就是底線,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東鄉侯把條件說完,就坐在那裡喝茶。
「你們商議吧,什麼時候同意了,什麼時候准許你們見北漠王。」東鄉侯道。
這個商議,絕對能把人活活氣死,連大齊的大臣都覺得有點咋舌了。
商量,那就是討價還價的過程,東鄉侯給北漠的只是選擇同意的時間,這哪叫商量啊?這分明叫霸道,只是霸道得叫人很過癮。
對待北漠,何須客氣?
不論北漠郕王怎麼憤怒,東鄉侯都不為所動,也不能說一點沒動,茶水喝多了,還是需要方便的。
東鄉侯方便回來,崇國公就殺到了。
「東鄉侯!你向天借膽,敢私自放了北漠王!」
一石激起千層浪,殿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最震驚的莫過於北漠郕王,他從椅子猛然起身,臉色青得嚇人。
東鄉侯走到崇國公身邊,捏著他受傷的胳膊道:「崇國公,你這胳膊肘往外拐得厲害啊。我在這和北漠商議和親,你倒好,跑來告訴北漠,北漠王已經回北漠了。」
「和親?!你還是想想怎麼躲過欺君死罪吧!」崇國公冷著臉道
東鄉侯笑了一聲:「什麼時候替君分憂也成死罪了?崇國公消息這麼靈通,難道北漠兵臨城下的十萬南梁大軍沒有撤退?」
崇國公的臉綠了。
「剩下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東鄉侯回頭道。
大臣們:「……。」這哪還有剩下的事啊?
行宮,百花殿,是北漠公主的寢殿。
她正煩躁地坐在床上,心慌不安。
東鄉侯態度強硬,北漠不答應大齊的要求,大齊就不放了她父皇,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丫鬟快步跑進來,北漠公主起身道:「郕王答應了?」
「沒有答應。」丫鬟高興道,「皇上已經回北漠了。」
北漠公主懵了,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不敢置信的驚喜。
「父皇回北漠了?妳不是在故意騙我?」
丫鬟連連搖頭:「這麼大的事,奴婢怎麼敢騙公主?是東鄉侯冒死放了皇上,這會兒皇上已經安全回了北漠,南梁借的十萬兵馬也回南梁了,公主不用和親了!」
北漠公主高興地跳起來。
「不要高興得太早。」北漠大皇子走進來道。
北漠公主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
「皇兄說這話……不會是大齊為了拖延時間,故意這麼說的吧?父皇其實還被關在大齊?」
「那倒不是。」北漠大皇子走過來,「父皇的確回了北漠。」
「皇兄這麼確定?」北漠公主眉頭擰的緊緊的。
「早在來大齊的路上,我就有此懷疑了。」北漠大皇子道。
「為什麼皇兄這麼懷疑?」北漠公主望著他,她就沒有這麼懷疑過。
北漠大皇子坐下來道:「來的路上,在一歇腳的茶棚處,我看到了父皇畫的圖案。那圖案是父皇一次信手塗鴉畫的,只有我見過。」
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那是出自北漠王的手筆,北漠王應該是知道北漠郕王會帶他和荊山公主來大齊,所以在必經之路上給他留了記號。
北漠大皇子想過了,北漠王想逃走應該沒那麼容易,定是有人放了他。一邊放了北漠王,一邊點名了要北漠郕王來接人,這明顯是支開北漠郕王。
這說明大齊是友非敵,只是這個猜測一直得不到證實,所以他沒有和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包括身邊的親信。
「不知道父皇私下答應了東鄉侯什麼條件,東鄉侯才放了父皇。」北漠大皇子道。
北漠公主小臉一下子就垮了,還能答應什麼?肯定是讓她和親啊。
不止北漠公主是這麼想的,北漠大皇子也一樣,畢竟歷來和解,多是用聯姻的方式。
要是他們兩兄妹知道他們的父皇主動提和親,人家東鄉侯都不答應,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北漠公主望著北漠大皇子道:「父皇能安然無恙回到北漠,我就很高興了。」
她既然來大齊,原本就是做好了和親的準備來的,只是原本她很討厭大齊,現在知道大齊在放了她父皇的同時,還幫了北漠王一把,內心沒有那麼抗拒了。
北漠大皇子寬慰北漠公主幾句,然後——
「你早知道父皇不在大齊了,你都不告訴我一聲!」北漠公主瞪著他。
北漠大皇子啞然。
「別人利用我,你都不提醒我一聲!我沒你這麼狠心的皇兄!」北漠公主豁然起身,抬腳就走。
自家皇妹不高興了,這可不是小事,北漠大皇子趕緊追出去,他拉著北漠公主的手道:「皇兄不是故意隱瞞妳的。」
萬一露餡了,被郕王發現,父皇就凶多吉少了。連他都不一定能裝得那麼好,她什麼都不知道,自然就不用裝了。
「別拉著我!」北漠公主甩開北漠大皇子的手。
「不要生皇兄的氣了。」北漠大皇子道。
「誰有空生你的氣?」北漠公主瞪眼,「我在行宮都要憋出病來了,我要出去逛街了!」
北漠大皇子,「……。」
不是在生氣嗎?怎麼是出去逛街?北漠大皇子有點懵了。
北漠公主伸了手道:「把你身上的銀票都給我,父皇都回北漠了,就算要和親,我也會從北漠出嫁,我要多買點東西帶回去。」
大齊雖然人不怎麼樣,但東西是真好,她之前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幾眼,都沒敢多看,父皇還身陷囹圄,做女兒的卻買買買,太不孝順了。
現在知道北漠王沒事了,她也就不用壓抑自己了。
北漠公主把北漠大皇子帶上街,她買東西,他負責付錢,兩兄妹是要多高興有多高興。
北漠郕王就沒那麼舒坦了,是氣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疼。
雖然抖出東鄉侯放了北漠王消息的是崇國公,但北漠郕王還是不敢相信,他寧肯相信這是一個騙局,一個大齊皇帝施壓,崇國公不得不配合的騙局。
可很快,北漠就送了信來,打破了北漠郕王最後一點期望,送信來的是北漠郕王的親信,由不得他不信。
北漠郕王想殺了東鄉侯的心都有了。
成也東鄉侯,敗也東鄉侯。
若不是東鄉侯訓練飛虎軍,配合鎮北王活捉了北漠王,沒有他這麼好的奪權機會。可沒想到唾手可得的北漠皇權,最後又敗在了東鄉侯顧全大局上,東鄉侯為了免除大齊和北漠開戰,竟然私自放了北漠王。
北漠王雖為王,卻也重情重義,東鄉侯此舉,以他對北漠王的瞭解,北漠王這輩子都不會再對大齊舉兵了。
他多年隱忍謀劃,這一次奔波沒有得到任何的好處,還向北漠王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北漠郕王想到回去要如何給北漠王解釋他這幾年裝病的事,就腦殼漲疼。
很快,東鄉侯放了北漠王的消息就傳開了,一堆大臣上奏彈劾東鄉侯擅作主張,皇上龍案上彈劾的奏摺占大半,只是時辰已晚,皇上忍著沒傳東鄉侯進宮。
但皇上也更惱火了,這麼大的事,居然都不用和他這個做皇帝的商量下。沒商量就算了,現在捅破了也不進宮說一聲,有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嗎?
翌日早朝,百官當面彈劾東鄉侯,請皇上嚴懲東鄉侯,以肅朝綱。
東鄉侯看著那些大臣道:「一個個皮都癢得厲害是不是?北漠郕王向南梁借兵兵臨城下的時候,一個個只恨崇國公壞事,阻攔皇上放了北漠王。現在我把人放了,兵臨城下之危解了,又來彈劾我?不要以為我認祖歸宗了就脾氣變好了!」
一部分膽小的大臣不敢說話了,但這些人肯定不包括崇國公。
他望著東鄉侯道:「不知道北漠王答應了東鄉侯什麼條件,你才放了他?」
「什麼條件都沒有。」東鄉侯道。
百官:「……。」
皇上望著東鄉侯「什麼條件都沒答應,你就把人放了?」
「用蠻力只能讓人暫時屈服,重要的還是要以德服人。」東鄉侯道。
皇上:「……。」
百官:「……。」
嗯……這話說的一點錯沒有,可這話從東鄉侯嘴裡說出來那就是大問題了。
他還知道以德服人?他幹過以德服人的事嗎?!
王爺站出來幫東鄉侯說話,他道:「這件事臣知道,東鄉侯同臣商議的時候,臣就覺得過於冒險了些。萬一北漠王不能活著回到北漠,東鄉侯犯的就是殺頭之罪,但臣還是被他的大仁大義所感動,萬幸的是北漠王安然回到北漠,邊關之危已解。」
崇國公望著王爺道:「萬一回不去呢?鎮北王可想過後果沒有?」
王爺看了崇國公一眼:「看來崇國公是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這件事了,那當初皇上把這件事交給你的時候,你又為何推辭?」
崇國公嗓子一噎。
其他大臣站出來道:「那東鄉侯也不該瞞著皇上。」
「夠了!」皇上冷道,「一個個遇到事就成了鋸嘴葫蘆,等事情解決了,挑刺的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怎麼?一個個是要聯手讓朕砍了東鄉侯的腦袋嗎?」皇上雖然生氣,但他還不糊塗,這件事他這個皇帝不知道是最好的。難道他這個皇帝怕打仗,就讓臣子偷偷把人放了?他這個皇帝不要臉啊?
他生氣的是東鄉侯事後沒有及時進宮請罪,這一請罪,他都不用罰他了。現在倒讓他左右為難,不得不公然袒護他。
那些大臣趕緊跪下:「臣不敢!」
皇上望向東鄉侯。
「邊關之危解了,有功。欺瞞於朕,有過。功過相抵,此事不得再提。」
「皇上聖明!」有大臣高呼。
東鄉侯:「……。」
東鄉侯沒有抗議,人前還是要給皇上留點臉面的。
等下朝後,東鄉侯就去御書房找皇上拿賞賜了。
「你還有臉要賞賜?」皇上瞪他。
「為什麼不要?臣又不搶了還沒地方貪墨,窮的厲害,就指著立功得賞賜過日子。」東鄉侯道。
至於有多窮,他兒子的鞋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誰都知道東鄉侯府窮了。
東鄉侯很無奈,這窮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把丟掉的臉找回來。
說起這事,皇上就來氣,他還真當東鄉侯府窮,事後才知道那鞋是拂雲郡主做的,顧著雲王府的臉面,皇上也不好把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他還蹬鼻子上臉了。
反正不管上不上臉,東鄉侯出御書房的時候,手裡拿著幅畫,懷裡揣著一墨玉鎮紙。鎮紙不是皇上賞賜的,是皇上拿來砸他的,皇上的小金庫已經徹底見底了。
「朕沒錢了!」皇上磨牙道。
「沒錢可以打欠條。」東鄉侯道。
皇上心口一堵,抓起鎮紙就朝東鄉侯扔過來,東鄉侯穩穩當當的接住,隨手揣在了懷裡。
送回去?不存在的。
走之前,瞥到牆上掛的畫,東鄉侯誇了兩句,然後把畫摘了下來。
皇上:「……。」
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