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挨揍
崇國公老夫人把茶端起來,心慌的她也沒注意這茶水是丫鬟剛端上來的,她一口灌了,結果燙得她把茶盞都給扔了。
屋外的丫鬟聽到動靜,一窩蜂湧進來。
「老夫人,您沒事吧?」
「都給我滾出去!」
丫鬟們趕緊退下,把門帶上。
崇國公老夫人拿著佛珠,撥弄得飛快,認得那塊玉佩的人沒幾個,三十多年,府裡的丫鬟婆子都換了幾波了,沒人能指認,除了……
崇國公老夫人手一滯,大拇指緩緩撥過一顆佛珠後,隨即撥弄得更快了。
皇宮,朝華宮。
皇上站在大殿前,看著牆上掛著的畫,畫中人彷彿在對著他笑,皇上就在畫像前站著,彷彿沉浸在畫中,與畫中人相會。
福公公站在皇上身後,聽到有動靜傳來,他瞥頭望去,就見小公公跑進來。
「東鄉侯來了嗎?」福公公問道。
「還沒有。」小公公搖頭。
福公公按捺不住好奇啊,東鄉侯約皇上在朝華宮相見,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事,福公公有點擔心東鄉侯會揍皇上。
當年東鄉侯把雲妃交給皇上的時候說過,如果皇上照顧不好雲妃,他一定把皇上打得滿地找牙。雲妃難產而亡,雖然不是皇上之過,可畢竟人死在了宮裡。
當年東鄉侯就揍過皇上兩回,再來一回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又等了半刻鐘,才聽到腳步聲傳來,福公公轉頭,就看到東鄉侯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皇上望著他:「你約我來這兒是要說什麼事?」
東鄉侯沒有回皇上,而是望著牆上的畫。
一個活生生的表妹交給他,最後就成了牆上一幅畫,東鄉侯想活剮了皇上的心都有。
當年他保護不了雲表妹,如今他能指望他保護錦兒嗎?
皇上從東鄉侯瞥過來的眼神裡看到了嫌棄,滿滿的嫌棄。
皇上心堵的慌,雲妃死了,他比誰都難過,如果知道生孩子會要了雲妃的命,他寧肯她從未懷過身孕。
要說皇上也是倒楣,東鄉侯正打算和他說雲妃生孩子的事,還未開口,皇上先後悔不該讓雲妃懷身孕,這話直接戳了東鄉侯的痛處。
他本來對皇上就一直隱忍,才沒有揍他,皇上這話直接撞在了東鄉侯的槍口上。
東鄉侯沒忍住,拳頭一抬,朝皇上的臉揍去。
福公公和小公公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皇上就被打了,轉了半圈,撲倒了供桌上,瓜果糕點摔了一地。
福公公:「……。」
小公公:「……。」
福公公還好,小公公直接心肝顫抖了,看到東鄉侯揍皇上,他會不會被滅口啊?!
福公公忙攔著東鄉侯,被東鄉侯一把掀開。
東鄉侯揪著皇上的龍袍把他拉起來:「你再說一遍!」
皇上擦掉嘴角的血跡,他已經被打懵了。
雲妃不懷身孕,她就不會難產,不會死。東鄉侯不應該和他想法一樣嗎,為什麼他會憤怒?
福公公堪堪穩住身子,又上前來:「有話好好說,人死不能復生啊。」
皇上再怎麼樣,那也是皇上,不是東鄉侯能以下犯上的啊。這要被崇國公他們知道,彈劾東鄉侯一本,皇上不處罰他如何維護君威?
東鄉侯脾氣暴躁,但不是性子衝動之人,否則也不會忍到今天才把皇上叫到朝華宮來揍他。
要說福公公也是想不明白,昨兒東鄉侯府大喜,蘇大少爺迎娶拂雲郡主過門,東鄉侯正該高興,怎麼卻偏偏脾氣大呢?
總不至於是昨兒看到大少爺娶媳婦,想到了雲妃出嫁吧,要想到,也該鎮北王世子妃出嫁時就想到了啊。
揍了皇上一拳還不解氣,東鄉侯還打算補一拳,揪著皇上的衣領子道:「你知不知道錦兒她是……。」
話到嘴邊,東鄉侯忍住了。
這時候,一小公公走過來,看到東鄉侯朝皇上揮拳頭,嚇得臉色刷白。
福公公見了道:「進來做什麼?!」
小公公低著頭,恨不得自挖雙目道:「鎮……鎮北王府真老夫人的屍骨找到了。」
「找到了?」東鄉侯蹙眉。
小公公飛快點頭。
東鄉侯把皇上的衣領子鬆開:「改日再說吧。」丟下五個字,東鄉侯轉身離開。
福公公趕緊過去扶皇上:「皇上,您沒事吧?」
皇上疼得齜牙咧嘴,他是真疼,自打做了皇帝,疲於處理朝政,年輕時候學的武功已經忘了七七八八了,身體養得一點抗打擊能力都沒有,同樣一拳頭,年輕的時候只是紅點兒,這會兒腫了,還有東鄉侯的武功也不是年輕的時候能比的。
福公公望著兩小公公道:「今兒的事誰敢傳出去半個字,我拔了他的舌頭!」
兩小公公齊齊搖頭:「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東鄉侯邁出朝華宮,就發現有小公公躲在石燈檯後面偷看。東鄉侯眼睛一掃,那小公公嚇得轉身就跑。
東鄉侯倒也沒有去追,轉身離開。
小公公一陣風跑到鳳鸞宮,把東鄉侯進了朝華宮的事稟告皇后知道。
身為皇后,皇上的枕邊人,皇上如此把一個死了十五六年的人放在心上,隔一段時間就去祭拜下,皇后是打眼底裡不痛快。
不過想想南漳郡主,心底多少好受一點,一個「死」了十八年的人還活了,活在眼皮子底下,日日扎自己的心。雲妃雖然活在皇上的心底,可她再也沒法活生生的站在皇上的面前了。
可他們還有個孽種活在世上……
皇后坐在鳳椅上,面容猙獰得可怕,宮女太監根本不太抬頭。
想到什麼,皇后眸底一抹殺氣躥過,猙獰的臉上浮起一抹更可怕的笑容。
皇上就待在朝華宮,福公公差小公公去拿消腫的藥膏來幫皇上塗上。
看著皇上腫脹的臉,福公公心疼道:「東鄉侯他怎麼能這樣?!」
再怎麼樣,這也是皇上啊,哪怕他不看人,也得給龍袍面子吧。
皇上擺手:「罷了,從知道他還活著,朕就猜到少不了一頓揍,只挨一拳頭已經算不錯了。」
福公公:「……。」
不敢抬頭的小公公:「……。」
皇上想得真開,可他們覺得皇上想得太好了,東鄉侯分明是還想再揍的,是小公公趕來及時稟告了鎮北王府的事把他給打斷了。
東鄉侯找皇上來朝華宮,總不至於只是為了揍皇上一拳頭吧?要是沒一次出夠氣,下次繼續打,皇上這一拳頭就算是白挨了。
福公公覺得他還是比較瞭解東鄉侯的,只是皇上的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消腫,總不能一直待在朝華宮不出去吧。
東鄉侯出了朝華宮,就直接回東鄉侯府了。
唐氏迎上來道:「你和皇上說了?」
「還沒有。」東鄉侯道。
唐氏嘆息:「沒說也好,紅白喜事相沖不吉利,還是等鎮北王府老夫人下葬了再說吧。」
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三五天了。
一旁假山處,蘇小少爺露出一腦袋來:「娘,什麼紅白喜事?」
「大人的事,你少問。」唐氏瞪眼道。
「……。」
說完,唐氏和東鄉侯就走了,留下兩道背影給蘇小少爺。
沈小少爺和九皇子站在一旁,都替蘇小少爺心塞,爹娘說走就走了,一點都沒把他當回事。
蘇小少爺也不在意,這要在意,早被活活氣死了,習慣成自然。
「鎮北王府真老夫人找到了,是白喜事,我知道,可哪來的紅喜事?」蘇小少爺好奇道。
沈小少爺搖頭,九皇子則道:「莫非是你姐姐懷了身孕?」
待在宮裡,在九皇子的印象裡,最大的喜事就是后妃有喜了。
蘇小少爺白眼一翻:「我姐姐懷身孕,也用不著進宮稟告皇上啊。」
九皇子:「……。」
說的也是,鎮北王世子妃生孩子,和父皇又沒關係。
蘇小少爺望著走遠的自家爹娘,憑著他敏銳的嗅覺,他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
鎮北王府。
真老夫人的棺槨抬進府,安置在正堂裡。
小廝扛著梯子把白綢掛在大門前的匾額上,門口的大紅燈籠也換成了白色的。
白綢、白燈籠一掛上,氣氛頓時就變了。
大姑奶奶,也就是刑部尚書夫人得知自己生母找到的消息,匆匆趕來。
自打假老夫人事情敗露後,大姑奶奶就沒再踏進王府一步,老王爺病的那些天,大姑奶奶倒是想來探望,碰到王府大門緊閉,想進都進不了。
等她趕來,老夫人的靈堂已經擺好了,杏兒正和小丫鬟在那裡燒紙錢。
大姑奶奶跪在地上,悲痛欲絕,她望著王爺:「那賤婦呢,她該在母親靈前俯首認罪!」
王爺沒說話,李總管道:「我這就讓人把假老夫人抬來。」
自打假老夫人被抬進流霜院,除了送飯的丫鬟,還真沒人進去見過,三老爺、三太太倒是想進,但是婆子攔門不讓。
這會兒兩婆子把人抬出來,假老夫人那瘦骨嶙峋的模樣,看的人觸目驚心,尤其是頭髮,白了大半了。如果不是知道這就是老夫人,誰敢相信?
不止老夫人變化大,丁老姨娘也一樣,蒼老了十歲不止。
假老夫人被抬進來後,婆子摁著她跪在靈前,丁老姨娘則自覺的多,老老實實地跪著。
大姑奶奶看著假老夫人那張她極力想討好了二三十年的年,只覺得心像是被藤蔓給纏緊了,呼吸不暢。
做兒女的沒有不想爹娘寵著愛著的,尤其是女兒,心思細膩,最能感受到爹娘的疼愛,她能感覺到老夫人疼她遠不及二姑奶奶。老夫人雖然對王爺一般,可王爺多在外院,對爭寵一事壓根就沒放在心上過,大姑奶奶不知道因為老夫人更疼二姑奶奶,自己偷偷哭過多少回。
當初掉的眼淚如今都化成了恨,她竟然奢望一個殺母仇人拿她當親女兒疼愛?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如果她娘沒死……如果活著的一直是她親娘……大姑奶奶雙眸模糊,渾身恨意湧動。
知道假老夫人被抬出流霜苑,三老爺匆匆出了南院。
這些天三老爺都住在書房,也沒有心思寵著雪姨娘了,三太太也沒有了爭寵的心思,三房都從嫡出變成了庶出,王爺當眾抖出假老夫人李代桃僵的事,三房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三太太只後悔一雙兒女的親事沒有早早定下,總想挑更好的,如今那些之前看不上眼的,如今看不上她三房了。
丫鬟稟告三太太道:「太太,老爺去前院了。」
三太太慘笑一聲:「去了又能如何?」
他能把假老夫人變成真的嗎?三房大勢已去,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該被外放,不是死在任上,就該死在半道上了。
三老爺到了正堂,就看到大姑奶奶在搧假老夫人巴掌,啪啪的巴掌聲,清脆悅耳。
三老爺臉色一冷,不論老夫人是真是假,都是他親娘,豈容的別人摑掌?
他一直覺得老王爺心狠,老夫人再怎麼樣,也陪了他三十多年。
他走過去,一把抓住大姑奶奶的手腕,大姑奶奶冷看著他:「放手!」
三老爺用力,大姑奶奶疼得額頭冷汗直冒,另外一隻手抬起來,朝著假老夫人就是一巴掌。
她就是要打她!一個恬不知恥的女人!
三老爺想捏碎大姑奶奶的手,可惜,就是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大姑奶奶就是猜准了他不敢,才補了一巴掌。
三老爺把大姑奶奶的手甩開。
王爺走進來,望著三老爺道:「你要留下,就一起跪著吧!」
王爺的語氣不帶一絲溫度。
三太太進來,見他們僵持著,把三老爺拉走了。
等拉回南院後,三太太就後悔了,因為三老爺一把甩開他,去找雪姨娘了,三太太沒差點氣得原地爆炸。
雪姨娘在屋子裡喝茶,看到三老爺進來,忙迎了上去。
看著雪姨娘嬌媚的臉,三老爺煩躁的心方才平靜了幾許。
三老爺坐下喝茶,雪姨娘就陪他坐著,作為兒子,夾在父親和母親之間是最痛苦的。
屋子裡安靜得可怕,待了兩刻鐘,三老爺起身離開,雪姨娘送他出門,站在回廊下看著他走遠。
丫鬟站在一旁道:「姨娘怎麼不拉攏他?」
「現在還不到時候。」雪姨娘勾唇道。
「他還能比現在更慘?」丫鬟不信。
「雖然現在已經很不被人待見,但好歹現在還是個官,等他不是了再說。」
雪姨娘回屋後,繼續撫琴,淒哀的琴聲,彌漫在南院上空。
鎮北王府真老夫人找到的消息一陣風傳開,整個京都都知道了。
這一天,沒什麼人登門弔唁。
翌日,老王爺和王爺都沒有上朝,皇上也沒有上朝,挨了東鄉侯一拳頭,雖然用了藥,但臉還是有點瘀青,一晚上沒能消乾淨,皇上可不想給臣子看見,便罷朝一日。
鎮北王府辦喪事,皇上派了福公公來安慰,讓老王爺保重身子。
昨兒沒人登門,今兒來弔唁的大臣和夫人就多了。
王妃懷著身孕,紅白喜事容易相沖,迎來送往的事便都交給了蘇錦。再者,王府中饋目前還是南漳郡主在管。
要說這事,南漳郡主也尷尬的很,當年若不是假老夫人和太后關係好,內外夾擊,王爺壓根就不會娶南漳郡主。
一個假老夫人塞過來的女人,王爺怎麼可能喜歡得起來?
再者,王爺既然在朝堂上直接了當地提到太后,必定是懷疑假老夫人李代桃僵之事和太后有關,太后要真是是主謀,那南漳郡主在鎮北王府的地位就更尷尬,南漳郡主明顯感覺到那些貴夫人待她沒有以前那麼恭敬熟絡了。
眾星捧月慣了,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落差,她不止一次想甩手不管了,可管家權一旦扔出去,只怕就再沒機會收回來了。
趙媽媽勸她,人生總有起伏,不必計較一時的高低,能笑到最後才是重要的,南漳郡主這才耐著性子招呼賓客。
來弔唁的賓客絡繹不絕,連極少出門的唐氏都來了,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鎮北王府,自打進京,唐氏進的府邸不過寥寥,昨兒蘇崇辦喜宴,今兒鎮北王府辦喪事,過來一夜就說病倒了,說不過去。
唐氏和東鄉侯一起給老夫人上香,東鄉侯和王爺說話,唐氏則去見王妃。她從正院出來,就看到了兩個她最不想見的人。
崇國公夫人走過來,她身側還跟了個夫人,看到唐氏走過去,那夫人眉頭擰著,眸光一路尾隨唐氏走遠。
那身影和容貌怎麼那麼熟悉?可要說認識,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怎麼了?」見她不走,崇國公夫人問道。
「那夫人是誰?」文遠伯夫人問道。
「那就是東鄉侯夫人。」提到這幾個字,崇國公夫人都在咬牙。
是東鄉侯夫人?!文遠伯夫人心頭一震,好像有什麼從腦海中閃過,快得她來不及捕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轉身望回去,可惜離得太遠,看得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