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沄生〉
沄生的告別式結束，弔唁的洶湧人潮逐漸散去，陸寧之這才清楚看見安靜站在會場角落的少年。
連日睡眠不足讓他眼下一片烏青，他空洞疲憊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沄生的遺照上。那是女孩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照片，穿著白色洋裝的她神采奕奕，臉上笑靨如花，像極了純潔美麗的天使。
少年名叫范禹恩，是沄生的男友，沄生高三的冬天，被醫生診斷出罹患胰臟癌末期。這場惡疾來得急速兇猛，不到半年，沄生就在過完十八歲生日的隔日，與世長辭。
從沄生過世到告別式，少年每天都來女孩家裡幫忙後事，他對女孩的付出，沄生的家人全看在眼裡，對他有數不盡的感謝。
陸寧之走到少年身邊，溫聲勸道：「禹恩，謝謝你的幫忙，你一定很累了，後面的事交給我們，你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我不累。」范禹恩搖頭，表現出想留下的態度。
沄生的哥哥張流生也走過來，口氣裡有不容拒絕的堅決，「禹恩，我幫你叫車，你回去吧，你該好好睡一覺了。不用擔心這裡，有什麼事，我們會通知你。」
當沄生的父母也都加入勸說，范禹恩只能乖乖聽話，他紅著眼眶再望沄生的照片一眼，就轉身步出會場，陸寧之陪著他到馬路邊候車。
「寧之姊，我有話想跟妳說，明天可不可以跟妳見面？」少年冷不防向她開口。
「為何要等明天？你可以現在就跟我說。」
「我想今天過後再告訴妳……請妳替我保密，別對任何人說，好嗎？」
陸寧之深深看他一眼，「好，明天上午我聯絡你。」
「謝謝。」
張流生叫的車這時抵達，陸寧之叮嚀他到家後報平安，就看著少年坐上車離去。
洗好澡回到房間，陸寧之看見張流生坐在床上翻閱一本沒見過的相簿，好奇走過去問：「那是誰的相簿？」
「沄生的。」他唇角微掀，騰出一隻手環抱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身邊，「這是我二阿姨之前交給我媽，我再跟我媽要來的，是沄生過去跟二阿姨一起生活的照片。」
「什麼意思？二阿姨不是一直住在國外？難道沄生曾在國外待過？」
「是啊，我妹出生不久，就被我二阿姨帶去美國，八歲才回到我們家。」
陸寧之微微瞠目，「你怎麼沒告訴過我呢？」
「因為我們家一直以來不是很願意提及這個話題，尤其我爸媽。而且妳認識沄生時，沄生已經回來我們家四年，所以我覺得沒必要特別說出來，並不是有意隱瞞妳。」他解釋。
「為什麼你爸媽不願提及這件事？」
「我媽生下沄生後，罹患很嚴重的產後憂鬱，看見沄生就會情緒崩潰，無法照顧她，那時我爸又在外地工作，身邊沒有親人能幫忙，最後只好接受二阿姨的提議，讓她把沄生帶去國外照顧，結果這一顧就是八年。我姨丈過世後，二阿姨也因為身子變差，無法再照顧沄生，就讓她回來了。」
張流生輕輕嘆息，語氣惆悵，「當初讓沄生離開我們，是我爸媽心中的痛，所以她回來後，我們都非常寵愛她，卻沒想到沄生跟我們的緣分竟這麼淺薄，才回到我們身邊十年，我們就失去她了，這對我爸媽來說是更沉痛的打擊，我對沄生也很愧疚，我還沒能多為她做點什麼，或許沄生心裡會埋怨我們。」
「沒這回事，她怎麼會埋怨你們？你們是她最親愛的家人。」男人的低落令陸寧之感到不捨，看見沄生可愛稚嫩的照片，她也不禁紅了眼眶，「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深的遺憾，就是沒能來得及讓沄生知道，她就要當姑姑了，我真的很想再看到她開心的表情。」
「我也是。」他輕柔撫摸她還是平坦的腹部，不無感慨，「現在想想還是挺不可思議，沄生走的隔天，妳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感覺像是沄生不希望我們耽溺在悲傷裡，才讓妳在這時候察覺。」
「我也有這種感覺，這很像是沄生會有的想法。」她微笑。
張流生撥開她額上的髮絲，「為了沄生，這段時間妳也辛苦了，就照妳的意思，等滿三個月再跟我爸媽宣布這個消息，他們一定會很高興。」
「嗯。」
陸寧之依偎著男人，繼續和他一起欣賞相簿，沉浸在對女孩的思念裡。
＊
大四時初次到張流生家作客，陸寧之就深深喜歡上小她十歲的沄生。
沄生有一雙水汪汪的靈動眼睛，個性開朗活潑，嘴巴又甜，還常常會做出令陸寧之感動不已的貼心之舉；像是她每年都記得陸寧之的生日，還會比哥哥早一步送上祝賀；當陸寧之跟張流生吵架，沄生會陪她一起說哥哥的壞話，再想辦法讓兩人和好如初，是她見過最善解人意的女孩。
沄生高一的時候，有次將她跟哥哥找去速食店聚餐，在那裡介紹范禹恩給他們認識。與女孩熱情外放的性格截然不同，范禹恩木訥寡言，情緒不形於色，但相處過後，陸寧之發現他是個乖巧懂事的男孩，沄生的家人也都很喜歡他。知道范禹恩的家人只有爸爸，沄生的父母自然對他更加照顧，將他視如己出。
當沄生生病，開始接受治療，范禹恩每一天都會去醫院陪伴她。從不輕易讓情緒外顯的少年，直到送走沄生，都沒有在他們面前掉過眼淚，堅強得令陸寧之心疼，也擔心他會太過壓抑自己。
因此，當范禹恩那樣認真表示有話想對她說，陸寧之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隔天上午九點，陸寧之聯繫少年後，就開車去他家接他。
「你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少年的肚皮適時響起的咕嚕聲，戳破他的謊言。
陸寧之莞爾，「要是流生哥哥在這裡，你又會被他唸了。我們去吃東西，再到風景漂亮的地方走走，好嗎？」
少年訕訕頷首。
兩人到速食店用餐，看見少年手中的蘋果派，陸寧之納悶，「你不是討厭吃蘋果派嗎？」
「沒有，我不討厭。」
「咦？那沄生怎麼會說妳不喜歡？我也從沒看你點來吃過。」
「我故意讓沄生誤會的，我想讓她以為我不喜歡吃蘋果派。」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為什麼？」
少年低頭看著蘋果派，慢慢道出一段她不曾聽聞的往事。
升上高中時，范禹恩孤僻安靜的個性，曾經引來幾個男同學不懷好意的刁難，導致他後來拒絕上學，當時沄生自告奮勇替老師開導他，經常跑去范家找他聊天，鼓勵他回學校。
少年的父親為了感謝沄生的用心，每次都會到附近的速食店買熱騰騰的蘋果派招待她。沄生津津有味吃著蘋果派的滿足表情，讓范禹恩後來改口說不喜歡吃蘋果派，把自己的
那份送給她吃。
女孩的溫柔陪伴，成功讓范禹恩重返校園，復學那一天，沄生親自來找他上學，並主動牽起他的手，兩人從那天起開始交往。
陸寧之聽得脣角上揚，眼神柔和，「沄生把你介紹給我們的那天，只說上她對你一見鍾情，後來主動跟你表白，但沒有說出這段隱情。她是考量到你的心情，才不說出來的嗎？」
「應該是吧，但我從沒要求沄生隱瞞，她也不曾問我可不可以說。雖然我有擔心過你們知道這件事的反應，只是最後就覺得自己多慮了。沄生的家人，還有寧之姊妳，都對我非常好，就算讓你們知道這一段過去，我相信你們對我的態度也不會變。」
「是啊，謝謝你對我們有信心。」陸寧之心中欣慰，「話說回來，是不是沄生初次去你家的那天，你就喜歡上她了？不然後來你也不會編出那個謊言，只為了看她開心吃蘋果派的樣子，你真溫柔。」
范禹恩低眸不語，似乎害羞了。
「沄生是你第一個喜歡上的女生嗎？」
「嗯。」
「哇，那你們就是彼此的初戀了，你也是沄生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這是非常珍貴的緣分。」
聞言，少年沒有回話，安靜地將蘋果派吃完。
吃飽後，陸寧之把車開到碼頭，兩人迎著海風站在岸邊，眺望閃閃發亮的海平面。
「我不是沄生的初戀。」

後記
不知道大家想到初戀，第一個感受會是什麼呢？
是遺憾、是悲傷、是甜蜜，還是氣得牙癢癢？（笑）
我首先想到的是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心焦，以及第一次的心痛，於是我以這樣的心情為主題，寫出了這三篇故事。
接觸過許多跟初戀題材相關的作品，也聽過現實中發生的例子，看到第一次愛上的初戀情人，在遙遠的多年後重新相遇，並再次相愛，我都會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奇蹟，可遇不可求。
正因為這樣的故事太難得，比起與初戀對象走到最後的幸福故事，帶有遺憾的情節，其實更容易觸動我，因此這三篇故事，我都沒有寫出圓滿的幸福結局，但這不表示這樣的結局就是不幸的，對吧？
寫了一篇又一篇的愛情故事，陪著年輕角色們經歷生命中的每一個錯過，我彷彿都能從中看見自己在青春時期未竟的遺憾，倘若這次的三篇故事，也能帶給大家相同的感受，我會很高興的。
看到這一次的書名，相信很多人會想到之前紅極一時的日劇《初戀》吧？
事實上，我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幾乎是反覆重聽〈First Love〉這首歌，不得不說這首歌真是回憶殺，很輕易就能帶著我重溫青春的苦澀與甜蜜。
不知道你們喜歡哪一篇故事呢？我很期待大家讀完這本書後，也來跟我分享你們的初戀故事。
在此謝謝總編輯橞甄，謝謝時報出版，謝謝Ooi Choon Liang老師為這些故事繪製出這麼美麗的封面。
更謝謝買下這本書的你們，還有一直以來支持我的小平凡。
希望這本小說，能夠帶你們重溫初戀的悸動。

晨羽

〈沄生〉
沄生的告別式結束，弔唁的洶湧人潮逐漸散去，陸寧之這才清楚看見安靜站在會場角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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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那年花季
PART 2 蝴蝶
PART 3 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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