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親愛的讀者:
很多發生在這本書的主角──金河身上的事情,我都經歷過。
跟金河一樣,我在十歲的時候見證了越南戰爭的結束,跟著家人逃出國,來到美國阿拉巴馬州。我的父親也在戰爭中失蹤,下落不明。我同樣必須要努力學習英文。上學第一天,就有人拔了我的手毛,這些四年級的學生想要確定我到底是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他們在電視上看到的影像。基本上,這本書裡的很多情節就是根據我自己的親身遭遇衍生的。
除了我自身的回憶,我對於金河的情感也特別著墨。想一想,住在一個每天晚上都聽到炸彈爆炸的地方是什麼感覺?如果那地方的每個角落都有好吃的零食小吃,又該如何回味?當坐在船上朝希望前進,心裡會浮起什麼感受?而之後來到一個被人當成傻瓜笨蛋的陌生環境,心情又會是如何起落?
我認為,所有這些情緒轉折的心理層面相當重要,也值得探討。起因是我在我的姪女和外甥身上注意到了一些事,他們對於自己的父母親來自哪裡也許有些基本的概念,但是他們卻無從想像越南的嘈雜、越南的氣味,以及在一塊陌生的土地上重新開始時,需要面對的日常挑戰和挫折。我把這個想法延伸成大方向:我們對於自己所處的環境、世界,到底知道多少?
我希望,你們在讀金河的故事時所得到的興味,跟我在回憶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一年時同樣濃烈。我也希望當你讀完這本書之後,能和跟你關心、珍愛的人一起坐下來,去探索他(她)生命中那些難忘且珍貴的人生故事。
賴曇荷(Thanhha Lai)
作品賞析
歧視與欺辱
張子樟(兒童文學研究者)/撰文
一向偏重小說書寫的紐伯瑞獎,在九十年的得奬名單中,為了展現它的多元化,一直不乏論及族群問題的作品。從早期的《黑色棉花田》(Roll of Thunder, Hear My Cry, 1977)、《海狸的記號》(Sign of the Beaver, 1984)開始,我們發現,作家關懷的並非某一特定族群,而是就歷史史實的進程,讓每一個在美洲大陸上曾受到歧視的族群都有機會表白自己受到的非人待遇,《龍翼》(Dragonwings, 1976)與《龍門》(Dragon Gate, 1994)是上個世紀初的中國移民的悲慘記錄,亦是如此。《閃亮,閃亮》(Kira-Kira, 2005)雖是日裔美人的故事,卻代表了全部有色人種,移居美國後在二次大戰期間的實際生活寫照!即使白種移民,也會因祖國選擇不同陣營,就得跟著遭殃,例如德義兩國移民雖是白人,在兩次大戰同樣面臨歧視與欺辱,《海蒂的天空》(Hattie Big Sky, 2007)和《幸運小銅板》(Penny from Heaven, 2007)就是最好的說明。
追溯與論斷歷史是非當然是上述這些作品的共同主軸。上面提到的這些動人故事常以真實的部分史實做為背景,更能令人感動。《再見木瓜樹》(Inside Out & Back Again, 2011)以越戰為故事背景,時間距離我們最近,雖然當前年輕的一代對此史實相當陌生,但全球關心世界大事的人對三十多年前發生的越戰記憶猶新,尤其當年有無數的南越人不願接受共黨統治,被迫在海上漂流的情景,更是有同理心的人無法忘懷的。
近代歷史上的戰爭往往是少數政客為一己之利,而高唱民族主義發動的,越戰亦不例外。在越戰期間,南越前總統吳廷炎死於非命,主要原因當然跟美國的政策有關。當年高舉民族主義大旗的政客,在北越軍隊攻入西貢前,匆忙坐上美軍飛機,至今仍然在美國當寓公,過著優裕的生活,阮文紹與阮高棋就是典型。可憐的平民百姓只能自求多福,不是投降,就是漂流海上,成為政治難民。這本書記錄了一個平凡家庭的掙扎與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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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最吸引讀者的是作者以深沉的感情去描繪小女孩心事的能力,語言與意象非常吸引人,故事緊緊捉住讀者的心,引導他們跟一位可愛的女孩走上一段聳人聽聞的旅程。第一部西貢與第二部海上生活是這本半自傳式小說的引言而已,因為如何在美國安居下來才是大難題、大考驗。
表面上,當他們到了美國,事情似乎有了轉機,但作者努力去適應一種新語言、新宗教、新天氣、新食物時,她開始懷疑是否待在越南會比較好。作者念念不忘她心愛的果實仍然未成熟的木瓜樹,她並以生花妙筆喚起美國讀者對越南景象嗅覺及聲音的感覺。周遭環境愈是惡劣,思鄉情緒愈高。他們遷移到阿拉巴馬州,被迫一切重新來過。他們到達時,阿拉巴馬州的州長是以阻止學校取消種族隔離制度聞名的華萊士。讀者從他們準備定居的地方,就能知道擺在他們前面的是哪種待遇了。
他們必須學會一種新語言,應付一切不同的文化,而周遭的眼光時而敵視時而慷慨。他們十分努力去融入新環境、新文化,但必須經歷不同層次的考驗與挫折。主角依然只是個孩子,卻也必須學會去處理她的憤怒、頑固,甚至對學校霸凌者的畏懼。她的非白非黑的膚色受到同學的辱罵、追逐與嘲笑。然而,主角與哥哥們深刻體會到,陌生人在陌生大地上的孤獨與無助,她知道他們沒有退路,在善心的少數鄰居的協助下,終於贏得自己應有的空間。他們設法去捕捉奇特感與一種新來者在事事不同世界裡的孤立感。當然,一家人被迫受洗的經過更凝聚了家人的合作與拚鬥精神,因為他們發現,在寬宏大量的監護人的福音派教會受洗,比承認他們是佛教徒來的更安全。
一家人經過一番努力後,三個哥哥終於有機會成為工程師、廚師和獸醫。敘述者自己卻不願成為律師,發誓成為更容易妥協的人,這讓母親寬心不少。龍年(1976年)的來臨,他們重新燃起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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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故事常常透過少男少女的雙眼來細看事情的演變,本書亦是如此。主角是個小女生,她生性敏感,比較能細心觀察外在環境的變遷與親人的內心反應。再加上全書用自由詩(free verse)型式寫成,讀者會有一種新奇的感覺。這種書寫型式在紐伯瑞獎雖非絕無僅有,但並不多見。自由詩是詩的一種表達型式,它不使用一貫的韻律模式或任何其他的音樂模式,而傾向於遵循自然言談的韻律。這種型式寫成的新詩解除了形式的束縛,才能將細密的觀察、曲折的理想、細膩的感情表達出來。因此,自由詩派不追求押韻、平仄、對偶等作法,但講求「詩情」、「哲理」。主角是個十歲小女孩,以這種一般自然言談的敘述方式來述說,更具說服力,也更能吸引小讀者來思索如何消弭種族的歧視與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