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心上試閱
雁回額上青筋一跳,阿福見狀,一步邁到她身前將她擋住,雁回扒過阿福的身體:「誰也別攔我!我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待人接物的禮貌!」
話音未落,道路那頭忽然傳來一聲男人的呼喚:「阿雲!」
雁回抬頭一看,路的那頭,一個男子一瘸一拐地急急走了過來。
雁回挑了挑眉,很好,竟是那天她在山上遇見的那個瘸子。
瘸子這一聲喚終是喚得棲雲真人動了動,她轉過頭,面向跑來的男子,男子目光在阿福臉上掠過,然後與雁回四目相接。他停留了一會兒,沒有說話,扶著棲雲真人:「阿雲,妳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毛巾忘記帶了。」棲雲真人聲音沒有起伏,讓人感覺有幾分遲鈍。「我想拿給你,可是迷路了,毛巾也掉了。」她低了頭。「對不起。」
男子似乎微微有些動容,他脣角扯出一個笑,輕聲安慰:「沒關係,我帶妳回家。」
言罷,他沒再看雁回一眼,領著棲雲真人便往路那邊走去。
雁回倒也沒去阻攔,她只抱起了手,左手指在右手臂上輕輕敲著,目帶沉思。
神志不清、形容痴傻的棲雲真人和……蛇妖嗎……
若是他們的關係真如她表面所看到的這樣,那雁回忽然就理解,為什麼蛇妖要去盜人家家傳祕寶,為什麼拚著尾巴一分為二也不將祕寶交出來了。
這說來說去,全是因為愛啊!
可問題是,棲雲真人到底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雖然見過棲雲真人的次數不多,但雁回知道,那可是一個脾性清貴之人,即便痴傻,也不該性情大變到張口就數落人的地步啊……
再有,讓棲雲真人變得痴痴傻傻的,難道是那個連她也打不過的百年蛇妖?
這打死她也不能信啊!
雁回覺得,這個小山村裡面發生的事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不過現在雁回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想問阿福:「剛才你為什麼攔著我收拾人?」
阿福瞥了雁回一眼:「我覺得她說得挺對。」
「……」
這小子雖然平時沉默寡言的,但該毒舌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落下風啊。雁回瞇眼看了阿福一會兒,然後問道:「小妖精,你可知剛才那人是誰啊?」
「齊雲觀棲雲真人。」
「哦,你倒是清楚。」
「修仙得大乘之人,自有耳聞。」阿福說著扛了鋤頭往地裡走。「別磨嘰,再不去幹活,時辰要耽擱了。」
「哦。」雁回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地走著,然後扭著腦袋打量他。「那你知不知道棲雲真人她是怎麼到你們村子,又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阿福腳步一頓。雁回跟著他停了下來。兩人面對面,四目相接。
阿福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瞇:「妳懷疑是我?」
雁回彎著眉眼毫無威脅性地笑。如果說阿福身體裡這只妖怪法力全無並不是她的靈火術造成的,那麼他法力消失一定有別的原因。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
「不是我。」阿福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也不再解釋其他,轉身就走。
雁回撇了下嘴,從包袱裡摸了饅頭出來開始吃:「就問問而已,火氣可真大。」
吃了晚飯,雁回嫌屋裡悶就爬到房頂上看星星,然而今日滿月,月亮太亮,讓漫天繁星暗淡不少。她看著天邊明月想起夢中那輪大得出奇的月亮。一時間,好似錯覺一樣,雁回只覺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似的,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坐起身,揉了揉胸口,正打算回屋睡覺,卻見下面房間裡阿福偏偏倒倒地走了出來。
是的,偏偏倒倒的,跟中了邪一般……
這妖精犯什麼毛病了……
雁回盯著他,但見阿福踉蹌地走到柴屋裡,抱了一捆柴出來,然後又踉蹌地出了小院,整個過程雖然看起來艱難,但他卻做得十分安靜,像是駕輕就熟一樣。
雁回心裡好奇,跳下屋頂,跟著阿福而去。
月光明晃晃,照著阿福孤獨而行的身影一直往湖邊走,一直走到一個沒有草木的空曠的地方,阿福才將柴火放下,抖著手摸出了火摺子,努力地在生火。
火光點亮的那一瞬間,雁回看到阿福滿頭大汗,還有他蒼白至極的臉色。
他這是在做什麼……怎麼跟在做邪教的儀式一樣……
雁回正好奇著,那邊的阿福不知是心悸還是怎的,忽然之間身體往前一傾,剛點燃的細木柴戳在了地上,熄掉了火。
他好像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似的,蜷在地上,牙關緊咬,宛如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到底是什麼疼痛竟然能讓一個平時對痛覺沒什麼反應的人難受成這樣……
雁回有點看不下去了。
她邁步上前:「喂。」她蹲下身,看了看阿福的臉,然後拿過他手上的火摺子,本想幫他點燃柴火,沒曾想她剛碰到他的手背,阿福忽然一把將她的手拽住。
「哎……」
然後雁回只覺後背一疼,竟是她被撲倒在地,然後脣上一熱,這個披著漂亮少年外皮的妖怪,將她的嘴,咬住了……
雁回幾乎是驚恐地看著自己身上的人,眼睛都快看成了鬥雞眼。
過了好半天,她才從極度驚駭之中回過神來,咬緊牙關,開始掙扎,但雁回沒承想阿福的力氣竟如此之大。他將雁回抱緊在懷裡,死死箍住,這個瘦弱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不鬆手,讓她的反抗全然無力。
可也在她奮力地掙扎中,阿福牙齒一個用力,雁回只覺得一陣尖銳的痛,然後脣齒之間便滿是血腥之氣。
「痛!」雁回從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呼喊。
然而接觸到這血腥氣味之後,阿福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鬆開了牙齒,在雁回脣畔的傷口上用力吮吸,也是這樣的舉動,讓阿福這個咬,徹底變成了親吻。
雖然他只是在取血,但已足夠讓雁回怒不可遏,咬一咬她當被狗啃了也就算了,但現在這算什麼情況啊!
就算要占便宜,也該是她去占別人的便宜吧!
這個臭小子……
雁回雙膝一屈,拚盡全身力氣在阿福腰腹上一頂,將阿福逕直頂了起來,然後一拳打在阿福臉上,他好似頭暈了一瞬,腦袋往旁邊偏了偏。
雁回趁此機會,連忙掀翻他,爬了出來。
可沒等她完全站穩身子跑開,腰間卻是一緊,是阿福抓住了她的腰帶。
雁回定住了腳步,回頭看他。
阿福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心口,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腰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渾身顫抖,巨大的痛苦依舊籠罩著他,但他的神志卻彷彿比剛才清醒了一些:
「別走……」
雁回定定地看著他,眼下有些陰影:「你拽著我的腰帶說這句話,是想如果我拒絕你,你就扒了我的腰帶讓我光著屁股回去嗎……」
雖然這樣說,但雁回到底是沒有動。阿福跪行了半步,停在雁回身前,然後抱住了她的腰,像剛才一樣,死死禁錮著她,像一個乞求神明救助的乞兒,不肯放棄自己最後的希望。
他將臉貼在雁回的腰腹上,感受著她的體溫,也聆聽著她身體裡的心跳。
抱得太緊,四周太靜,雁回便也更能感覺到他的疼痛,他渾身的顫抖,還有他喉頭因為實在壓抑不住疼痛而發出的低喃:
「留下來,在我身邊。」
儘管雁回不承認,但她確實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此時此刻,她也確實是沒辦法一腳踢開這個漂亮的少年自己跑掉。於是在湖邊平地上靜默了半晌,雁回拍了一下阿福的腦袋道:
「你勒痛我的屁股了……臭小子。」
這個動作僵持了大半夜,直到月亮隱沒了蹤跡,阿福的顫抖才慢慢平息下來。
雁回問他:「你好了?」
阿福沒有回答,雁回只覺腰間一鬆,是阿福放了手,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樣,身體一軟,暈倒在地上。
雁回聽著湖水一聲聲拍打岸邊的輕響,看著阿福滿是汗水的側臉,嘆了口氣:「這次是看在每天你讓我吃三個饅頭的分兒上,我才心善幫你的。」
言罷,雁回就著湖邊阿福抱來的那堆木柴點起了火。
待火焰燒得旺了,阿福終於動了動,清醒了過來。一側頭他便看見了雁回的臉。火光將她的側臉照得比平時更立體鮮活,她的嘴脣有些紅腫,說明著剛才他吸咬的用力。
而他嘴裡還留有雁回血的味道。
她的血……
阿福心頭一熱,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將心神定下……
片刻後,阿福坐起了身。
雁回扭頭看了他一眼:「醒啦。」她將手中的最後一根木柴扔進火堆裡,問阿福。「來解釋一下吧。」雁回雙臂交叉,微笑,活像人畜無害一樣。「如果解釋得沒有說服力,我可是存了一肚子火來揍你的哦。小蛇精。」
阿福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倒也不再裝,坦然道:「我並非蛇妖。」
聽到這第一句話,雁回安心了些許,勇於承認自己的身分,戳破自己先前撒下的謊言,接下來的話,至少有一大半的可信度了:
「我名天曜。」
「天曜。」雁回喚他,但見他轉眸看她的一瞬,眸光比平日裡有神了一些。以前凌霄給雁回上課的時候告訴過她,妖怪的名字是有念力的,是他們誕生之初,便伴隨他們一生的咒語。知道了他們的名字,就有了更多傷害他們的可能。
既然肯坦誠交代出自己的名字,接下來的談話,可信度便又提高了一些。
雁回點了點頭,抱著手臂繼續等下文。
「我乃千年妖龍。」
雁回依舊抱著手臂,但盯著天曜的目光卻有幾分發怔。在大腦裡將這幾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分析完畢之後,雁回立馬萌生了一股腳底抹油趕快跑的衝動。
妖……龍啊!龍啊!傳說中的生物啊!
還是千年啊!
修千年的龍早就可以飛升了好吧!早該脫離這世間了好吧!早就到了小鬼要勾他的命也得先問問他答不答應的程度了啊!
八十八兩金?養一打張大胖子?發家致富的下半生?
這些和命比起來,都算什麼!
雁回嚥了下口水,嘴角有點僵硬:「噢……哦?」她努力鎮定著,裝作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挑眉,但眼角卻有幾分抽搐。「聽……起來,還滿厲……厲害的嘛。」
天曜只淡淡地盯著她,直到雁回一臉僵硬的淡然再也裝不下去,幾乎要崩潰地問他:「你當真是龍?傳說中的那種?皇帝衣服上繡的那種?」
「是。」
雁回忽然覺得大概是今晚湖邊的風吹多了,讓她腦袋有點疼。她揉了揉太陽穴:「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相信,你能不能用一種不殺我的方式,證明給我看看?」
聽到雁回這句話,天曜眼瞼微微垂下,火光將他黑色眼瞳燒出了一片火紅:「沒有。」他說:「我沒有任何方式證明給妳看。」
雁回打量著他:「給我看看鱗片,看看龍角都不行?」
天曜盯著她,沉默著不說話。
雁回也愣愣地看了他一陣,他的脣色仍舊帶著點蒼白,似乎他身體裡還隱隱有疼痛在流竄,一時間,畏懼的心理消退了些許。
也對,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向來是奉行「能動手就不吵吵」的原則的,如果他有殺她的本事,那早在他們「洞房」的那天,他就將騎在他身上狂妄放肆的她給宰了。
又何至於等到今天?
害怕的情緒退下去之後,雁回心裡的疑惑又湧了上來:「見首不見尾的嗎……你怎麼在這窮鄉僻壤裡,還……變成這副德行?」
天曜目光落在火堆上:「二十年前,我逢命中大劫,法力盡失,幾近隕滅於天地之間。十年前,恰逢機緣巧合,入得這鄉村少年的身體,得蕭家老太餵養,苟活至今。」
他並沒有具體交代什麼事,但這幾句話已經足夠解決剛才雁回的問題了。
雁回「哦」了一聲,腦海裡有奇怪的感覺閃過,她卻沒來得及抓住。
她接著問:「那你今晚這是怎麼回事?」
天曜頓了頓,隨即道:「我大劫未度過,一直深受其害,至今十年,每逢月圓之夜,便疼痛難忍。」他轉了目光,眼神在雁回脣上一劃而過。「修仙之人身體中的血氣能讓我好受不少。」
知道了這妖怪的身分,雁回再聽到這話,哪裡還有心思去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占了便宜或者辱了清白?她只在腦海裡建立了她的血能讓他好受不少的關聯。
然後雁回白了臉。
他把她留在身邊,原來就是為了防這一茬啊!
她現在是個沒有法力的修仙者,對他來說豈不等於是送到他嘴邊的大餐?這次還是只咬了嘴,下次要是咬脖子,那她大概就得橫屍在此了吧。
雁回故作鎮定地撩了撩火焰,告訴自己,雖然她現在沒有法力,但這傢伙也沒啊!雖然他外家功夫或許比她好一點,但兩條腿不一定有她跑得快呀!
雁回點了點頭:「那麼……事情都講清楚了,天也快亮了,咱們就先回去吧。」
雁回站了起來,天曜卻沒動。
他抬頭看她:「我有一事欲請妳幫忙。」
雁回側頭看他:「什麼?」
天曜抬手一指:「上次我帶妳去的山洞,裡面沒有蛇妖盜走的祕寶,卻有能抑制月圓之夜我身體裡疼痛的東西。」他道:「我想妳幫我去把那東西取出來。」
「那裡有結界,我沒有法力,我進不去,我做不到。」雁回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幫這種妖怪的忙,她藥吃多了嗎……
「我可以幫妳找回法術,昨日見了那瘸腿的蛇妖,妳心裡約莫也有譜了。」天曜也百無聊賴地撥弄了一下火堆。「再有……」天曜盯著她,神色語氣和先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冷漠得宛如山巔風雪:「雖然我沒有了法力,但我告訴妳,妳每天吃下的饅頭裡,被我施加了咒術……」
雁回愣住。
「咒力不強,但有這麼些天了,再加之妳每日食用極多,直到今日,妳若一日不食,或許便會……」天曜眸光流轉。「爆體而亡。」
雁回的眼睛慢慢睜大,瞪著他,滿臉的不敢置信。
天曜抬頭望著她,炙熱的火光沒有給他的眸色增添半分溫度,他語氣冰冷,嘴角卻有了一絲弧度,帶著滿滿惡意的冷笑:「妳再掂量掂量。」
原來!
虧得她剛才還看在她每天多吃饅頭的分兒上沒有丟下他呢,居然敢和她玩陰的!現在想來,他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那般殷勤地餵她饅頭,定是在那時候就開始算計她了!
這個老奸巨猾的混帳妖怪!這個活該痛得撕心裂肺的千年長蟲!這個……這個……
雁回拳頭捏出了喀喀的響聲,然而半晌之後,她深吸一口氣,卻是忍住了氣,鬆了拳頭。
她自上而下地看著天曜:「行,現在咱倆都沒法力,我雖受制於你,但你也不敢殺我。」
她死死盯著天曜,咬牙切齒地笑:「咱倆現在就攤著牌,慢,慢,玩。」
天曜終是站起了身,他身體裡的疼痛似乎已經全然隱沒了下去。他一抬眼,一雙過於漂亮的眼睛裡面也同樣映出了雁回的身影。「天亮了。」他道:「回去吧。」
回去?回不去了。
這梁子,他們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