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心中試閱
雁回立即拿手肘輕輕地碰了碰天曜,輕聲耳語:「我待會兒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趁這院子還沒完全被圍住,趕緊去找你的龍角。」
雁回這話說得如此自然,其實天曜也已經快要對這樣的安排感到習以為常了,因為雁回現在有法力在身,她要更強一點,她更容易去應對麻煩的情況,所以更危險的事情當然應該交給她來做。
但仔細一想,其實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強者並不應該為了弱者理所當然地以身犯險,雁回會這樣做,是因為她想這樣做,她想去……保護別人。
或者說,保護他。
天曜眼眸微垂。
雁回已經一個遁地術躥了出去,一下子落在了院子的東南角,那是正好和這個地方相反的方向,雁回一聲笑:「找誰呢?找我嗎?」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引了過去。天曜倒是也沒有再猶豫,一轉身從後面的牆上翻了出去。
她看也沒有看天曜一眼便與鳳銘搭話道:「鳳堂主,久仰大名啊!」
鳳銘目光森寒地盯著雁回,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彎得過分的鷹鉤鼻讓他這個冷笑看起來格外陰森奸詐:「雕蟲小技,妄想欺騙於我?」
話音未落,他手臂一伸,只聽「咚」的一聲,一道氣息逕直擊中天曜翻走的那堵牆,牆壁瞬間倒塌。
雁回一驚,身形一閃,立即飛撲而去,衝進塵埃之中。
待得塵埃落定,雁回拉著天曜退後了三步,恰恰退在牆壁磚石倒塌之外的地方,她擋在天曜身前,盯著鳳銘的眼神嚴肅起來。
到底是七絕堂的副堂主,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雖然沒有修仙,但凡人的功夫倒是修得極好,內力雄渾,看這樣子,別說才入門的仙門弟子,便是雁回的幾個師叔恐怕也只能和他戰個平手。
事情不好辦了啊。
「黃毛丫頭倒還有幾分本事。」鳳銘陰惻惻地笑了兩聲。「看妳的內息功法,竟然還是仙家之人,說說,到底是哪個仙家門下弟子,竟敢來我的地盤撒野?」
雁回瞇著眼睛一笑,面上不動聲色,背後卻驚出了一身汗,才這麼一瞬間的工夫,就看出她是仙門中人而非武林人士,還好沒有更多的動手,要不然被他看出了辰星山的心法,那才麻煩。
畢竟,她現在做的這些事,都是不想讓辰星山的人知道的。
於是雁回只默了一瞬,便面不改色地撒謊:「我乃棲雲真人門下弟子,奉師父之命特來此查探大量狐妖失蹤一事。」
鳳銘聞言,果然沉思了片刻。
謊言這個東西是不能亂說的,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戳破,那還不實話實說。雁回之所以選擇說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是因為先前在銅鑼山,她接觸過棲雲真人,知道那是一個會放走蛇妖,會送小蛇妖回青丘邊界的仙人。她不參與每一次仙門組織起來的對妖怪的殺戮,她甚至會在生命的最後,對蛇妖說一句「謝謝」。
可見棲雲真人內心裡對現在妖即惡的說法是不認可的,如果是這樣的人,那她肯定也不允許自己門下弟子去參與這種對狐妖的迫害行為。
仙門中人還有這些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不會在沒摸清楚別人的脾氣的情況下就貿然地去找他人幫忙,大家都看得出棲雲真人的脾性,那麼狐妖這事,有很大一個可能,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告訴棲雲真人。
因為何必討不痛快呢?說不定,棲雲真人還會成為他們的阻力。
如此推論,反觀現在,雁回說她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是最好不過的決定。
一則棲雲真人已經消失兩個來月了,雖然有傳言說她仙去,但江湖上誰也沒有坐實這個說法。知道棲雲真人真的仙去的,只有雁回、天曜,還有那個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的蛇妖。
別的人,都不知道棲雲真人在哪裡,她是在閉關?在雲遊?沒人能說得清楚。
二則棲雲真人素日作風便是反感於無故屠殺妖怪。那麼她命人來調查此事,確實是理所當然的。
鳳銘沒有理由懷疑。
「這倒是沒看出來。」鳳銘笑著。「原來是棲雲真人門下高徒啊!」
「不敢當。在下不過一個小小弟子罷了,在門中都排不上名號。真人相信我,交給我查探此事,我過去這些日子便在日日夜夜地查探,卻是一個不小心查到了鳳堂主這裡來。」雁回頓了頓笑道:「真人本懷疑是有邪修大量殺取狐妖剝其內丹以供修煉……」
與邪修扯上關係可不是什麼好事,鳳銘立即擺手道:「小道友這可是冤枉老夫了,我這裡的狐妖,皆是各個仙門捉拿而來,為免妖怪作亂,才由各個仙門將狐妖內丹剖走的,而且所有的內丹已交由辰星山統一銷毀,並無人與邪修有任何關係。而我等只是用狐妖的血,煉點香,供貴人們討個樂子罷了。」
內丹都交給了辰星山……
雁回皺了皺眉頭,如果說兩個月前,白曉露的母親便是死於這天香坊中,那也就是說,兩個月前,白曉露的母親去找雁回救被關在辰星山心宿峰的白曉露的時候,天香坊就已經開始製作狐媚香了。
當時應該也有許多狐妖的內丹被運送到辰星山。銷毀內丹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內丹消失註定伴隨著妖氣的四散。
但是那個時候,雁回並沒見過辰星山銷毀內丹,也沒有在任何角落感覺到毀掉內丹時迸發的妖氣。
都是……師叔他們在運作嗎?
那要做這樣的事,必定會經過凌霄的同意,誰也沒有資格瞞著凌霄。
所以這些事情,都是經過凌霄的首肯嗎——捉狐妖,剖內丹,將他們賣給鳳銘……
雁回一時有幾分失神。
直到天曜在雁回身後碰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聽見鳳銘在遠遠地問她:「若是想要知道狐妖的用處,小道友大可大大方方地來問老夫,為何如今卻要做這樣的舉動啊?」鳳銘眼睛一瞇。「如今妳查到了妳想知道的事情,可否容老夫問上一句,妳這腰間的腰牌,是從哪裡弄來的?」
話音一落,殺氣四起。
雁回心中戒備,面上還是輕鬆:「這不重要。」她岔開話題:「只是鳳堂主,你殺狐妖取血,來煉香的事情,如今仙門是沒什麼意見,但若讓妖族的人知道了……」
鳳銘呵呵一聲怪笑:「這還輪不到妳來擔心。」他邁上前一步,殺氣凜冽直撲雁回而來。「只是小道友,妳今日若不說出這權杖的來歷,我便當妳是在我這天香坊裡偷竊東西了。妳師父棲雲真人沒將妳教好,這出了江湖,自是有人幫她教教妳的。」
看這陣勢,是不動手不行了啊!
雁回心頭微微一沉,轉頭對天曜道:「你找個地方躲著,護好自己。」
天曜聞言,目光在她光潔的側臉上停留了一瞬,還沒來得及說話,院子另一頭傳來一聲清朗的笑:
「鳳銘叔叔,這是怎麼了?這院子裡為何殺氣逼人?可真是嚇到小姪了。」
光聽這句話雁回便知道了來人的身分。畢竟能叫鳳銘「叔叔」,還自稱「小姪」的,除了這七絕堂的堂主鳳千朔,還能有誰?
雁回是不少次聽弦歌提起過鳳千朔,但一次也未曾見過,而今一聽這聲音,霎時便能明白,為什麼有的人輕輕鬆鬆就能娶到一百房小妾了。
待得雁回再一轉頭,驚見那鳳千朔的臉與那身氣度,一時更明白了為何弦歌這樣的絕世美人都能癡迷於此人。
是個讓人一見便覺驚豔的男子。
他一身月色長袍,手執摺扇,腰間佩玉,一雙丹鳳眼所到之處好似都能開遍桃花似的。
與雁回見到此人的驚豔不同,鳳銘只是冷冷地笑了兩聲:「這可奇了怪了,今天到底是什麼風,先颳來了仙門道友,現在又把我的小姪兒給吹了來。真是讓老夫接應不過來啊!」
鳳千朔搖了搖扇子,慢慢走到庭中,見了雁回,爽朗笑道:「這裡竟然有個美人兒。」說著他便走到了雁回身前,像是好奇一樣,左右將她看了看,然後一轉身面對鳳銘,道:「小姪本是不該來的。」
他站在雁回面前,好似無意當中阻擋在了雁回與鳳銘之間,鳳銘一身的殺氣倒是不好對這個名義上的「堂主」擺出來了。
「只是近來堂中傳來了幾個消息,長老們聽了甚是憂心,所以百般念叨,這才將小姪逼到叔叔你這兒來了。」
鳳銘瞇著眼睛:「什麼消息竟然能驚動長老與千朔啊?」
「這第一個消息嘛,是青丘國好似丟了個九尾狐公主。」鳳千朔笑咪咪地說著:「青丘國的九尾狐,叔叔你是知道的,極重血緣,真是在邊境鬧得不可開交,派了好幾撥人,深入中原,前來探查他們公主的消息了。」
鳳銘臉上的笑微微收斂了下去。
「這第二個消息嘛,小姪聽聞叔叔好似在做一個危險的生意啊!」鳳千朔收了摺扇。「啪」的一聲,輕輕的,卻讓人有幾分心驚。「那些青丘國的探子,好似已有深入這永州城來的了。狐媚香狐媚香,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探到這個消息。」
鳳千朔望著已全然沒了笑臉的鳳銘,又輕又淺地問道:「叔叔你的生意,不會讓我們七絕堂,慘遭滅門之禍吧?」
鳳銘沉默地看了鳳千朔一陣,倏爾又是一陣怪笑。「好好好。」他道:「既是長老與堂主都有了這等憂慮,那此事鳳銘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做下去了。」
鳳銘一轉頭,對旁邊的人吩咐道:「去將院子裡關押的那些狐妖都殺了吧。」
雁回聞言一驚,還待開口,鳳千朔便不動聲色地搶了話頭道:「殺掉恐怕不妥。」
「哦?」鳳銘瞇了眼睛。「在這中原大地裡,我殺幾個妖怪卻也有不妥了?堂主這怕是過慮了吧。」
「平時殺幾個妖怪自是無礙,只是叔叔啊……」鳳千朔上前幾步,神色似極其為難。
「那青丘國的妖怪委實是不好招惹,你是忙著這永州城裡的事,還沒來得及去探聽青丘國界周邊的消息,我是聽得探子來報,那邊境的好些個小仙門,都因為那九尾狐公主的失蹤遭了大殃了。你此時還要將這麼多狐妖殺掉,若是能瞞得過青丘的探子倒還好,若是不幸讓他們知道了……」鳳千朔搖了搖頭,神色沉凝,一聲嘆息。「那恐怕是非常不妥啊!」
鳳銘聽罷這番話,笑得動了動肩膀,但臉上的神色卻十分冷:「那依姪兒所言,該當如何?」
「不如由我押送出城吧,將他們丟在這永州城外,這群失了內丹的妖怪並無反抗之力,自有仙門的弟子會收拾他們,彼時,殺了他們的是仙門弟子,與我七絕堂無關,妖族就算知道了,要算帳也算不到我七絕堂的頭上了。」鳳千朔將扇子一下一下拍在手裡把玩,一席話說得漫不經心,像是隨口說似的。
鳳銘沉吟了片刻:「如此,便勞煩姪兒幫叔叔把這些妖怪送出去了。」
鳳千朔笑了笑:「叔叔與我本是叔姪,又是同門,小姪為叔叔做點事,哪能說麻煩?」他一轉身,自然而然地吩咐鳳銘身後的人道:「去清點一下這院中的狐妖數量吧,待會兒我離開時,一併帶走就行。」
僕從看了鳳銘一眼,鳳銘才點了頭,擺手道:「去吧。」僕從這才點頭哈腰地去了。
「千朔的要求,我可都答應了,回頭你回去與長老好好說說,讓他們也別再操心堂中事宜了,我會盡心輔佐於你的。」
虛假得讓人臉頰發酸的笑容還配著這句比笑容更虛假的話語,雁回聽得只覺得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但虧得鳳千朔也還能和鳳銘一起維持著表面工夫,客氣道:「叔叔的心意,姪兒自是明白的,那今日,姪兒便先告辭了。」
他說完,作了個揖便抬腿要走。
雁回琢磨了一下,她和天曜都在此暴露並且還讓鳳銘看見了,今天想取龍角,只怕是也不容易,還不如乾脆先和這鳳千朔一道離開,這個少堂主看起來便是一副一肚子陰險壞水的模樣,和他商量商量,或許能有高深點兒的計謀。
雁回拽了拽天曜的衣袖,示意天曜與她一同跑路。
哪想她剛邁出一步,鳳銘便沉著嗓音開了口:「慢著。」
鳳千朔好脾氣地轉頭:「叔叔還有何事啊?」
「這事倒是與姪兒無關了。」鳳銘指了指雁回。「這位小道友身上不知為何卻有我天香坊的貴賓腰牌,我得留他倆下來好好問問。看是我天香坊的管理失誤,還是某些人,偷盜了我天香坊之物,圖謀不軌。」
鳳千朔回頭瞥了雁回腰間物事一眼,故作驚訝道:「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能偷盜東西呢?」
雁回望著鳳千朔道:「沒錯,我沒偷,這牌子是撿的。」
鳳千朔便立即轉了頭對鳳銘道:「叔叔,美人兒說她沒有偷,這牌子是撿的。」
鳳銘冷哼:「胡言亂語!」
「可長得漂亮的姑娘,怎麼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呢?」鳳千朔一把將雁回腰上的權杖扯了下來,順帶也將天曜的一併扯了。他轉頭看面色變得有點鐵青的鳳銘道:「叔叔你看,也就兩個權杖,我這便將他們的拿下來了還給你。看在小姪的分兒上,叔叔便放了他們吧。」
鳳銘陰陽怪氣地問鳳千朔:「姪兒何時這般愛管閒事了,可是先前便認識這兩位啊?」
「怎麼能是閒事呢?」鳳千朔說著,挑逗地摸了雁回的臉一把。「這麼水靈的小仙姑,可是要拿來好好疼的,我怎麼能看著她在我面前受苦?」
雁回沉默,只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難怪能娶到一百房小妾!
如果不是她身上還有對天曜的藥效,恐怕這個時候看著這張臉,聽著這個聲音的主人對自己說這句話,她大概什麼都不想就能和他走了吧……
而沒人注意到旁邊一直沉默的天曜這時卻目光轉了轉,盯住鳳千朔的手,然後隔了許久,才一言不發地扭過了頭。
他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個念頭:不是說是吃過藥的人嗎,為什麼卻還擺出一副也吃了別人藥的臉……
鳳千朔風流的名聲早已在外,他如此一說,鳳銘便還當真不好意思和他「搶女人」了。省得襯得他一個堂堂掌權者,有多猥瑣好色似的。
是以此刻有再多不滿,他便也只有忍了,擺手讓鳳千朔與雁回一道走了。
待得這幾人走掉之後,鳳銘看著毀了一堵牆的院子,握了握拳頭。
一旁清點了狐妖人數的僕從回來,但見來者都走了,不由得有點憂心:「堂主,我們就這樣把他們放走了?那些狐妖也就這樣放走了?」
「狐妖不用擔心。」鳳銘捻了下拇指上的扳指。「只要祕寶還在我們手上,狐妖讓他們帶走就帶走了,左右那些修仙門派也是會想方設法地將我的空缺給補上。而這幾個人嘛……」
鳳銘想了想:「鳳千朔是我看著長大的,不足為懼,另外兩個,特別是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給我好好查查,她到底是不是棲雲真人門下的弟子,若是,再去查查棲雲真人到底身在何方;若不是,便將她的真實身分給我扒出來。」
僕從領命:「是。」
而這方,雁回隨著鳳千朔離開了天香坊,剛走到集市,周圍人還熙熙攘攘的,她便沒有忍住開了口:「鳳堂主。」
鳳千朔回頭看了雁回一眼:「嗯?看到什麼喜歡的東西了嗎?我買給妳啊!」
……真會做人!瞧這話說得多動聽!
雁回暗自咬了咬牙,忍住誇人的衝動,然後清咳了兩聲,嚴肅了眉目道:「你今日為何要幫我和天曜解圍啊?」還明裡暗裡地護著她。
鳳千朔想了想:「妳是姑娘啊,我自是得護著妳的。」他一抬頭,看了一眼雁回身後的天曜。「至於他嘛,順手。」
天曜:「……」
見天曜沉了臉,鳳千朔笑了笑,笑容溫暖又乾淨:「玩笑話,妳是弦歌的朋友,我自是得幫你們的。」
原來是因為弦歌啊。雁回點了點頭,心道,或許和她以前想的不太一樣,這個七絕堂堂主,其實也沒有那麼多情又薄情,他其實,還是有點喜歡著弦歌的?
要不然為何連她的朋友也要偏袒!
雁回剛這樣想完,鳳千朔便又開了口。
「不過,不管因為什麼,我到底是幫了妳。」鳳千朔盯著雁回笑得很明媚。「那雁姑娘,可否有想過,要怎麼報答在下啊?」
「……」雁回琢磨了一下這話的意味。「難道……你是想讓我以身相許嗎?」
「雁姑娘願意?」
「不願意。」雁回指了指天曜。「我現在喜歡著他呢。」
天曜一怔,對雁回這種說表白就表白的行為,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