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緊箍咒：排外主義高漲、群體凌駕於個體……堅決捍衛表面的一點尊嚴，卻忽略內部早已傷痕累累

緊箍咒，從孫悟空談起

　　孫悟空大鬧天空，被佛祖鎮壓在五行山下。後來唐僧途經五行山救出孫悟空並收做徒弟，前往西天取經。怕這猴頭在取經路上不聽唐僧的，觀音菩薩替他戴了一頂金箍，並教給唐僧一套緊箍咒。只要唐僧一念此咒，金箍便會緊縮，使他頭疼欲裂，滿地打滾。由於緊箍咒的功效，花果山上這隻野猴子再也不敢冒犯唐僧的權威，老老實實地聽唐僧的話，一路降妖服怪，直到西天佛祖處。

　　如果只看西遊記故事，我們完全可以把緊箍咒當作一個貶義詞，一個使得美猴王失去了反抗精神、一個使得齊天大聖失去了驕傲的一個標誌。但是，從文化高度來看，緊箍咒卻並不是那麼一個淺顯的寓言。

　　正如觀音菩薩在回答孫悟空的質問時所說的那樣:「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繫你，你又誑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撞出禍來，有誰收管？──須是得這個魔頭，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門路哩！」其實，緊箍咒的深層含意是，用理性來操縱和導引這隻花果山野猴身上的非理性因素，強迫他接受文明的教化，藉以斷除他身上的原始野性，促使他的「人化」和「社會化」。

　　「緊箍咒」這一意象，在文化上具有重大的意義，它揭示了文化在「人」的生成過程中的巨大作用。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接受人文教化，即「緊箍」，是必要而且必須的，緊箍咒的形成也是必須而且必然的，這是文明存在的保障，文明發展的前提，是人之為「人」的必由之徑。

定義：中國人or美國人？

　　緊箍咒指的是深植於人們頭腦中關於這個世界某個層面的假設、形象和故事。本書認為，緊箍咒是一個文化概念，是文化中已經固化了的那部分價值，是文明大廈的文化基石。

　　緊箍咒是一個文化現象。它表現為在特定文化環境下，對某些事物或領域，人群所表現出的普遍反應。例如，在清代中葉，中國經濟發達文化自信，人們以中央帝國自居，普遍反應是看不起西方人，輕蔑地用「夷人」稱呼他們，這便是一種緊箍咒，表現出在那個時代人們對西方人普遍所持的觀感。到了清末民國，「洋人」這個詞的出現和其中所隱含的敬畏，實際上也代表著當時人們頭腦中的緊箍咒，反映出當時的社會心態。

　　其實，緊箍咒就是一種價值觀。針對社會的某一系統，緊箍咒封印了一些假設、形象和故事：這是什麼？為什麼這樣？這樣有什麼目的呢？這個東西是如何運作？它會造成什麼後果？等等。透過緊箍咒，人們幾乎可以在下意識中依據某些價值標準來理解某一系統的存在目的和形式、解釋系統的功能和觀察系統的狀態、以及預測未來的系統狀態。在19世紀，隨著鴉片戰爭的爆發，清人終於對英國人有所了解。然而，當人們發現英國居然是女王在位時，不覺笑話英國人牝雞司晨，野蠻原始；當發現英國是議會做主時，又認為是權臣欺上，大逆不道。清人的反應，絕不是封建官僚的愚蠢，而是緊箍咒的反應，在當時絕對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的。

　　本質上，緊箍咒就是人們的精神文化特徵。設想一下，一個中國人，從小在美國長大，受美國教育，且直到進入社會開始工作都未接觸過中華文化，那麼，即便他是中國國籍，從文化意義上講，他就是一個美國人。因為他完全受的是美國式的人文教化，身上所形成的緊箍咒，也是標準美國式的。這個人如果回到中國，他完全可以自稱是一個中國人，但我們會把他當作中國人嗎？不會的，他完完全全是一個美國人，這不是他的國籍所決定的，這是他身上的緊箍咒所決定的。

形成：自然式 or 填鴨式？

　　緊箍咒對文明社會的巨大影響，是建立在其對社會個體的廣泛和深刻的影響基礎之上的。那麼， 緊箍咒是如何浸透到每個社會個體頭腦中去的呢？

　　緊箍咒對文明社會個體的浸透過程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自然式浸透；一個是填鴨式浸透。

　　回顧歷史，大多數的緊箍咒的形成都是自然式浸透。其基本形成過程大致是這樣的：

　　一、朦朧期。久遠的歷史給後世留下模糊的、片段的、歷史性或故事性的文化資源；

　　二、萌芽期。某一個社會個體對於舊文化資源進行深度解讀，開啟了新的文化意識；

　　三、傳播期。隨著該意識的普及，形成了具有共性文化特徵的社會群體。共性文化特徵，就是社會群體在觀察、思考和行動上表現出來的一致性；

　　四、主流期。社會群體的普遍性文化行為，透過統治階層的確認，變成社會的主流文化。主流文化形成之後，又會反過來對社會個體的觀點和行為產生巨大的影響，從而進一步強化了人們對該意識的認同。

　　五、教化期。周而復始的長期作用下，人們不自覺地戴上了緊箍咒，以至於到了後來，緊箍咒成為了人們心靈的主宰，讓人們在無意識中遵循了緊箍咒的價值判斷。

　　在西方文明史上，「自由」緊箍咒的形成便是典型的自然式浸透。羅馬時期神學家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對《聖經》中所記述的原罪進行解讀，寫出《論自由意志》（On Free Choice of the Will），從而開啟了西方的自由意識；千年後的啟蒙哲學家們將其發揚光大，並在社會上掀起了「啟蒙運動」；當啟蒙思想被西方各國普遍接受之後，「自由意識」便成為了西方文明社會的緊箍咒。正是「自由」緊箍咒的存在，西方人才可能對諸如平等、權利、尊嚴、責任等問題進行深入的思考，並產生深刻的認知。

　　還有另外一種浸透過程：填鴨式浸透。所謂「填鴨式浸透」，就是透過政府行政的強力干預，將某種（某些）外來意識（或在野意識）在社會上進行迅速的普及，形成新的緊箍咒或者取代舊緊箍咒。在近現代文明社會，填鴨式浸透非常普遍。東亞的某些國家就是這方面的行家。

　　需要強調的是，無論是自然式還是填鴨式，緊箍咒的形成都需要兩個必要條件：一個是官方認定；一個是主流教育機構實施。不滿足這兩個條件，就無所謂緊箍咒，就彷彿孫悟空頭上的金箍可以隨意摘下來，或者唐僧念咒時孫悟空的頭不疼不癢。不滿足這兩個條件，就算不上文明的人文教化。

　　從實際情況看，隨著文明在教育、傳播、交通、人口素質等各方面的發展，一方面，只要人們願意，緊箍咒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形成；可另一方面，在人們頭腦中，緊箍咒正在變得越來越亂，甚至出現死結。相對於緊箍咒的形成，或許將來人們會更加重視緊箍咒的整理工作吧。

意義：野性難馴？

　　緊箍咒的意義就在於對人原始生命力的導引和整合。何謂「原始生命力」？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羅洛‧梅（Rollo May）指出：「原始生命力是能夠使個人完全置於其力量控制之下的自然功能」，它類似於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的「酒神精神」和柏格森（Henri-Louis Bergson）的「生命衝動」，在本質上是非理性的，因此在「天使與魔鬼」的二元論中，它常被等同於「魔鬼」。這一原始生命力「不可能被充分理性化，原始生命力的根本特徵是由它固有的悖論所決定的，即它固然具有潛在的創造性，但與此同時也具有潛在的破壞性」。就比如孫悟空在蟠桃園的監守自盜，在花果山的自立為王，還有──大鬧天宮。

　　緊箍咒是文明社會的文化基石。緊箍咒是為適應具體文明的需求而對個體進行的精神馴服和行為規範，是文明社會形成的需求，是完全必要的。觀音菩薩給孫悟空戴一個「緊箍咒」，就是要以此來引導他的思想，約束他的非理性，實現對他原始生命力的整合，為的是讓他能夠融入文明社會。

　　對於文明而言，緊箍咒固然是必要的，可是規矩太多未見的就是好的，已有的規矩也未見得都是對的。緊箍咒的目的在於用理性意識來導引和整合人們帶有非理性衝動的原始生命力，使得它們變得有益於文明。對於人的原始生命力，我們應該「疏」而不應該「堵」，更不應該「滅」。七十二變、筋斗雲等神通，就是孫悟空原始生命力的表徵。設想一下，我們能夠容忍戴上緊箍咒後的孫悟空失去他那些廣大神通嗎？

　　同樣的道理，緊箍咒的約束也不應改變人們的個性精神特徵。說實在話，我們也不想看到戴上緊箍咒後的孫悟空失去他那無拘無束的性子，變成一個文質彬彬的君子。

　　一個「人」要成為社會人，緊箍咒的規訓是必須的，但高明的緊箍咒不應使「人」的個性精神完全消融於集體理性之中，不應使「人」的原始生命力萎縮或向低端看齊。捨棄不高明的緊箍咒，引進高明的緊箍咒，對於文明來說，其偉大意義如何強調也不過分。

緊箍咒，從孫悟空談起

　　孫悟空大鬧天空，被佛祖鎮壓在五行山下。後來唐僧途經五行山救出孫悟空並收做徒弟，前往西天取經。怕這猴頭在取經路上不聽唐僧的，觀音菩薩替他戴了一頂金箍，並教給唐僧一套緊箍咒。只要唐僧一念此咒，金箍便會緊縮，使他頭疼欲裂，滿地打滾。由於緊箍咒的功效，花果山上這隻野猴子再也不敢冒犯唐僧的權威，老老實實地聽唐僧的話，一路降妖服怪，直到西天佛祖處。

　　如果只看西遊記故事，我們完全可以把緊箍咒當作一個貶義詞，一個使得美猴王失去了反抗精神、一個使得齊天大聖失去了驕傲的一個標誌。但...

前言　緊箍咒

　　在《西遊記》中，有兩個孫悟空。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本事也差不多，性格也是同樣的飛揚。然而，一個孫悟空，想長生就去閻王那裡改生死簿；想兵器就去龍王那裡要金箍棒；當官不開心就回家逍遙自在；你來興師問罪，我便大鬧天空。而另一個孫悟空，想取經卻沒去佛祖那裡要經書；當徒弟不開心也不回家逍遙；師徒幾度被綁起來要蒸熟了吃，也不敢打殺妖精，也不敢追究妖精後臺……

　　那個花果山上的孫悟空和那個取經路上的孫悟空，果真是一個嗎？

　　是一個！

　　為什麼前後反差會如此之大？

　　緊箍咒！花果山上的孫悟空沒有緊箍咒，取經路上的孫悟空有緊箍咒。

　　緊箍咒是一個文明的基本精神文化特徵，是固化在每個文明個體頭腦中的價值觀。而這種固化是透過文明的人文教化形成的，是後天精神馴服的產物。緊箍咒是文明社會形成的需求，是完全必要的。

　　緊箍咒的意義就在於對人原始生命力的導引和整合。何謂「原始生命力」？原始生命力就是能夠使個人完全置於其力量控制之下的自然功能。它在本質上是非理性的，因此在「天使與魔鬼」的二元論中，它常被等同於「魔鬼」。原始生命力的根本特徵是由它固有的悖論所決定的，即它固然具有潛在的創造性，但與此同時也具有潛在的破壞性。就比如孫悟空在蟠桃園的監守自盜，在花果山的自立為王，還有──大鬧天宮。

　　觀音菩薩給孫悟空戴一個「緊箍咒」，就是要以此來引導他，用理性來操縱和導引這隻野猴身上的非理性因素，強迫他接受文明的教化，藉以斷除他身上的原始野性，促使他的「人化」和「社會化」，為的是讓他能夠融入文明社會。

　　「緊箍咒」這一意象，揭示了文化在「人」的生成過程中的巨大作用。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接受人文教化，即「緊箍」，是必要而且必須的，緊箍咒的形成也是必須而且必然的，這是文明存在的保障，文明發展的前提，是人之為「人」的必由之徑。

　　孩子和成人有何差異？成人就意味著人原始生命力的馴服，象徵著「人化」和「社會化」的完成。孩子是什麼時候成人的？緊箍咒形成的時候！舉例來說，兩個孫悟空，前一個就是兒童版的孫悟空，而後一個則是成人版的孫悟空。

　　讓我們設想一下，一個中國人，從小在美國長大，受美國教育，一直到進入社會都未接觸過中華文化。後來，他回到中國，自稱：「我是一個中國人。」他說的是實話，因為他拿的是中國國籍。可是，人們會把他當作中國人嗎？不會的。在人們眼中，他就是一個純種的美國人，這不是他的國籍所決定的，這是他身上的緊箍咒所決定的。

　　余秋雨先生說：「……中國文化現在面臨著的問題，大家可能都已經發現了，全世界對中國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好奇。這個好奇帶有一種讓我們不安的成分，我們對他們造成了不安，他們的疑慮又造成了我們的不安。……他們對我們的民族文化不了解。以他們視角來看，突然之間，眼前走過一個巨人，GDP、人口總量等都清楚，但唯一不了解的是他的性格。巨人的性格就是中國的文化，全世界都希望能夠了解。」

　　余先生的「巨人」比喻非常恰當。一個康乾盛世的清代秀才，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傳教士覺得像一個穆斯林。18世紀的中國，如果幻化為一個巨人，無論怎樣也不會是一個頭戴禮帽、手持文明棍、處處女士優先的英國紳士形象。「巨人」之所以是中華巨人，關鍵就在於它的「性格」，也就是中國的文化。

　　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特有的精神特徵。這些精神特徵，是在文明中居於統治地位的文化所凝聚出的精神結晶，蘊含著相應的文化內涵與歷史根源。正是它們決定了巨人是誰。本書認為，全世界所不了解的和希望能夠了解的「巨人的性格」，指的就是中華文明的精神特徵，而這些精神特徵，是由中國人的緊箍咒所決定的。

　　在本書中，圍繞「緊箍咒」這一核心概念，透過東西方文明對比，作者闡述了自己對於文明的緊箍咒及中國人的緊箍咒的相關理解。內容主要包括：

　　中國人的緊箍咒的相關內容；
　　中國人的緊箍咒對中國人思維及群體意識的影響；
　　中國人的緊箍咒對傳統中華文明的停滯有何具體影響。 

前言　緊箍咒

　　在《西遊記》中，有兩個孫悟空。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本事也差不多，性格也是同樣的飛揚。然而，一個孫悟空，想長生就去閻王那裡改生死簿；想兵器就去龍王那裡要金箍棒；當官不開心就回家逍遙自在；你來興師問罪，我便大鬧天空。而另一個孫悟空，想取經卻沒去佛祖那裡要經書；當徒弟不開心也不回家逍遙；師徒幾度被綁起來要蒸熟了吃，也不敢打殺妖精，也不敢追究妖精後臺……

　　那個花果山上的孫悟空和那個取經路上的孫悟空，果真是一個嗎？

　　是一個！

　　為什麼前後反差會如此之大？

　...

再版前言

前言：緊箍咒

序章
　　中國領導世界？
　　什麼叫「領導世界」？
　　為什麼宋元明清未曾領導世界？

第一章　文明的緊箍咒
　　緊箍咒，從孫悟空談起
　　定義：中國人or美國人？
　　形成：自然式or填鴨式？
　　意義：野性難馴？
　　特性：「有我之境」的真意
　　文明是誰？
　　中國人的緊箍咒

第二章　「坐井觀天」—世界觀的咒語
　　世界觀的決斷：人間or自然？
　　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敬鬼神而遠之」＝「井底之蛙」？
　　中華「人間」之力
　　一百年，從「天朝上國」到「東亞病夫」，大清怎麼做到的？

第三章　「因循守舊」—起源觀的咒語
　　起源觀的決斷：傳承or創造？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六百年，中華文明為何缺席人類創造發明的奧林匹克？

第四章　「天人合一」—人生觀的咒語
　　人生觀的決斷：順天or逆天？
　　天人之際，合而為一
　　中華「順天」之力
　　海邊玩耍的康熙，為何既未發現大海，也未撿到貝殼？

第五章　「天無二日」—秩序觀的咒語
　　秩序觀的決斷：一元or多元？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中華「一元」之力
　　在唐人眼裡，明人清人算是中國人嗎？

第六章　「普天之下」—自由觀的咒語
　　自由觀的決斷：歸屬or自由？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
　　中華「歸屬」之力
　　明末江南，資本主義萌芽因何凋零？

第七章　「天生聖人」—信仰觀的咒語
　　信仰觀的決斷：信仰or理性？
　　人皆可為堯舜
　　中華「聖人」之力
　　有宋以來，中華文明的千年僵化，原因何在？

第八章　「德配天地」—道德觀的咒語
　　道德觀的決斷：仁or愛？
　　克己復禮，天下歸仁
　　中華「仁義」之力
　　宋元明清，「問題人物」失蹤之謎

終章
　　為什麼是英國人，而不是中國人？
　　走出象牙塔

附錄一　聖人是怎樣煉成的
　　春秋戰國
　　秦
　　漢
　　魏晉南北朝
　　隋唐
　　宋
　　元
　　明
　　清

附錄二　理想國

再版前言

前言：緊箍咒

序章
　　中國領導世界？
　　什麼叫「領導世界」？
　　為什麼宋元明清未曾領導世界？

第一章　文明的緊箍咒
　　緊箍咒，從孫悟空談起
　　定義：中國人or美國人？
　　形成：自然式or填鴨式？
　　意義：野性難馴？
　　特性：「有我之境」的真意
　　文明是誰？
　　中國人的緊箍咒

第二章　「坐井觀天」—世界觀的咒語
　　世界觀的決斷：人間or自然？
　　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敬鬼神而遠之」＝「井底之蛙」？
　　中華「人間」之力
　　一百年，從「天朝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