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筆直書,史官天職,請陛下恕罪!」
真相和正義的堅守將他推向了囹圄,
但也讓他贏得了人們的尊敬!
■功高震主──司馬遷的天才,地上不容!
《太史公書》就其識、才、情而言,可以傳誦萬載而長新。但一個朝代只能有一個人垂之不朽,那就是囊括山河勛業彪炳又有許多疏狂之處的當今漢家天子,輪不上大文豪大史學家司馬遷。……歷史有時候便是一連串遺憾的總和,畏首畏尾不是偉丈夫!故而《太史公書》必須立即焚燬,只因為此書太博大,博大到地不能載,天不能容。只有我如日之升似月之恆的大漢朝才能出這位太史公,他是史學王國執牛耳的霸主。不,簡直是一位皇帝。
■亦福亦禍──司馬遷幼年聰慧,但未必是好事!
孺子尚小,唱起民謠,鸚鵡學舌,何曾解意?然情真氣旺,又太聰明,好表露愛憎,未必能立足於朝廷!當今萬歲,喜聞頌辭,行屍走肉,靠唯唯諾諾可以束帶立於朝,祿享公卿。我平生最恨八面玲瓏的人,有時希望遷兒長大能圓融保身,有時又為這類念頭而羞赧。做人難哪,不讀書則不明事理;讀了書又無用武之地,反換得一串串煩惱,是無路之路呀!
■仗義執言──司馬遷的正義,使其身陷囹圄!
臣與李陵多年罕遇,平素無杯酒之歡。然觀其為人,事親孝順,臨財廉潔,從不苟取。與朝中同僚相處極講信譽,對部下視若弟侄,解衣推食,身先箭矢,志在殉朝廷之急,被長輩視為可教之才,朝野推為國士。身陷絕境,登高一呼,傷病者奮起,矢盡道窮,殺得敵人橫屍上萬。他平日少應酬,每次戰報來朝,大人們舉觴為陛下稱壽,都講古之任何名將不過如此。言猶在耳,今為一官一人一家計,對敗將降將說盡惡行,與昔日所讚頌者判若兩人,令臣不解。李陵降匈奴,將來能否立功而歸,不宜早做斷語。
本書特色:
本書分為上、下二卷,作者以生動的筆觸描寫出史學家司馬遷的一生。包含司馬遷的童年時期、與父母關係、結婚對象、相知好友,以及在人生路上所遇見的人事物,甚至是下獄受刑的心境,帶領大家感受這位完成曠世巨作《史記》的天才所經歷之苦難與一切,無論是對歷史感興趣還是尋求深刻故事的愛好者,皆能在本書中獲得滿足。
作者簡介:
柯文輝,當代著名書畫評論家、鑑賞家、美術理論家。曾任當代國畫大師劉海粟秘書十年,其間與劉海粟、林散之、李可染、錢君陶等大家建立深厚的友誼。現任中華書畫名家研究院顧問。著有《劉海粟傳》、《孤獨中的狂熱──衞天霖傳》、《釣夢》等。
章節試閱
焚史
夜空黑得像一方無邊的硯底,陰慘的西北風攪動裂成魚鱗的彤雲塊,迅速翻騰著墨潮,精瘦的殘月即將落山,偶爾從雲縫裡瀉出一束灰藍色的幽光,窺探著西元前八八年(即後元元年)的國都長安。
太初元年(西元前一〇四年)的一場大火燒燬了十四丈多高的柏梁臺。一名粵巫叫做「勇者」向漢武帝劉徹進行蠱惑:「再蓋的新宮要比柏梁臺高才能壓住火神!」武帝聽了他的鬼話,修起了千門萬戶的建章宮,多種建築用飛閣相連,有輦道可以上上下下,樓臺亭榭,殿宇宮闕,裝飾得金碧輝煌,張衡在《西京賦》中稱之為「木衣綈錦,土補朱紫」。窮奢極欲,耗盡生民膏血。今夜,雕梁畫棟在寒冷中有點縮瑟,大量露水由闊大的梧桐葉流到房脊,從刻得神采飛揚的龍眼珠上滴落,彷彿淚雨。
在這一群摩雲的建築當中,專為皇帝收集凌霄露水和上玉屑以供飲服的金銅仙人高達二十丈,大七圍,加上底座與銅柱,合起來三十丈出頭,比紐約的自由女神還高。這位「舒掌捧銅盤玉杯」的青銅像與太液池彼岸井榦(讀寒)樓遙遙對望,樓比仙人還高,二十個世紀以來在世界上掛著頭牌。直到西元一九〇〇年初紐約的摩天大樓蓋到五十七層才打破她的紀錄。中國國內要到一九八〇年代才被中央彩電中心超越。古代建築師的氣魄也了不得!仙人像被曹丕下詔拆掉時「聲聞數十里」,還流下清淚;只活了二十七歲的大詩人李賀曾吟詠此事,留下傳誦至今的名句:「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就像螞蟻爬大樹一樣,小謁者順著仙人的巨臂爬上高空,兩腿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銅盤中的露水倒進掛在自己脖子上的葫蘆裡,塞好蓋子,慎重地往臺下爬,盡量減少葫蘆的搖晃,免得潑灑掉一星半滴。等到下了高臺,如釋重負地騎上拴在臺下的白馬,立即向皇帝寢宮奔去。
甘泉宮坐落在長安之西二百五十里,原先是秦始皇的林光宮舊址。那裡有依山勢修起的通天臺,高為八十丈,可以俯瞰上林苑裡三十四所離宮別院與三十多丈高的飛簾觀。相比之下,民居矮得猶如雞籠。
重病的武帝就住在這裡就醫。院子裡黃葉彷彿是褪了色的火焰,向晚風嘆息著夏日的蓊鬱、新秋的繁茂和冬的淒清。建築物的剪影在大夜中很清晰。
更鼓聲聲,轟不走通天臺四周的幾對貓頭鷹,牠們的鷙眼中閃著冷火,時而翔舞,時而發出哀鳴,使空氣變得詭異、不祥。
後院一角,方士邵伴仙帶著一批女巫男覡,還有從絲綢之路來的胡巫,圍著篝火,輕聲念咒作法。武帝近年不大相信這一套,他們已經失去依靠,顯得沒精打采。
寢宮裡燈火如晝,杏黃帷幔罩著四壁,反射著橘紅的光焰。
九龍鼎裡,栗炭吐出藍色的火舌,上面繚繞著縷縷松煙,帶著淡淡的清香嗆人喉鼻。粗大的梁柱,典雅凝重的青銅燭臺,峨冠博帶的大臣們身影都在搖曳,就像最高統治者的思緒一樣。
自十七歲登基,主宰大漢天下五十三年的武帝,半躺在龍榻上,積之有年的酒、色、病、氣,使得他曾經是豐腴的兩腮漸漸蠟黃,嘴唇蒼白中夾著青灰,隆準、廣頤也更加突出,那微鎖的粗眉顯得兀傲、鎮定,深眼窩中的雙睛半閉著,一團陰幽的思慮在他的魚尾紋四周和唇邊飄忽,瞬息百變,難以預測。
幾聲梟鳴,使武帝挺煩厭。他想:假如飛將軍李廣健在,金口一開,說不定只用一支箭就把兩隻夜遊鳥射落塵埃。可惜那位身經百戰、不善辭令,深受部下愛戴的老英雄,在很多年前率領兩千殘兵,受到四萬敵兵的包圍,箭斷糧絕,日暮黃昏,竟然從容不迫地自刎而死,這樣的名將眼前是不會再有了。
「啊——啊——」視窗傳來尖細的似女而男的吆喝聲。
「誰在喧譁?」武帝的眼瞼全合上了。
「是奴輩叫小謁者們在趕……」貼身的老太監李福躬下那臃腫不堪的身子,下巴底和後頸項上贅肉連連顫動著。只有那雙獵狗般的眼珠,顯示出此人極其善於察言觀色,仰承鼻息,圓熟得爐火純青,一點也看不出技巧。
「趕什麼?嗯?」
「是……」李福更木訥了,那藏在錦衣裡的一口袋肉向前挪動一步,拂塵垂下了它的長「頭髮」。
「痛快說,是鬼車,忌諱什麼?」武帝的嗓音溫和得近於平板。
李福打了個寒顫。長期累積的經驗警告他:近年以來,在大多數場合,皇帝怒沖沖地登上龍位,殺人關人也屢見不鮮,等到退朝時,氣已出完,比較和藹。反之以謙和開始,必多以盛怒結局。也就是老年人的乖戾,反覆無常。今天,他預計一場風暴就要降臨。
「上天有好生之德,鬼車也是霄壤間生靈,何必跟鳥兒們為難?算了!」武帝的語氣慈和,李福心裡更犯嘀咕,伴君如伴虎,連他這樣老手也覺得吃力。
「遵旨!陛下德及鳥獸,古今罕見!」李福一撣拂塵,一名小謁者悄悄走出宮去執行聖諭。
「不許說逢迎的話!」皇帝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影。
「奴輩由衷之言,哪敢亂說?陛下恕罪!」李福說長安話帶點方言土音尾子,很是中聽,堪稱標準的太監腔,對主子有妓女的柔媚,職業病一般的「多情」;對奴僕則能擺出衙役對死囚的威嚴,奴才越害怕,主子越賞識,在同僚中被提拔的機會越多。
武帝青筋隆起的右手一搖,李福虔敬地退後兩步,挺直了脊柱。
「子孟愛卿!」
「臣在!」公卿將軍行列中走出大司馬、大將軍霍光,他面皮白皙,眉目疏朗,三綹長鬚,飄逸中見穩重。
史書記載此公身高七尺三寸(漢制每尺合市尺六寸多),當時要八尺才夠標準。他的衣冠整潔,身材勻稱秀健,頗具威儀。
「郭穰把《太史公書》稿取來了嗎?」
「殿外候旨!」霍光的語調謹慎、恭謙。
「宣他上殿!」武帝的口氣近於慈和。
「宣中謁者令郭穰上殿!」李福接過皇帝的口諭,一個個接力地傳至門外。
郭穰領先,四名小謁者用木盤託著書稿,上面覆蓋著青色緞子,魚貫上了金階,行禮如儀。
「呈!」武帝話一落音,小謁者們膝行上前,將托盤放在龍几上,皇帝一揮廣袖,小謁者們叩頭下殿而去。
皇帝隨手抽出一卷攤開一看,大殿裡寂然,像是針落到地毯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皇帝的顎下神經突突地跳了兩下,他將散開的卷子往書稿堆上一扔,又抽出一卷審視著。大概有一股無形的涼氣侵入他的肌膚,他下意識地將蓋在腹下的狐皮褥子拉到前心,挺起上身,幽鷙的雙目驀然一睜,兩道和他那衰病之身不相稱的冷光向朝官們掃了一眼。於是文武兩班一齊垂手肅立,噤若寒蟬。
「哼!」武帝鼻孔裡冷漠地笑了一聲,李福伸著裹滿肉塊的脖子,猜想風暴就要來臨,他希望多殺幾位大臣,這樣才能過幾天安生的日子。不覺在臉上呈現出了幸災樂禍的殘忍表情。
「郭穰,司馬遷的文章寫得如何?」聽口氣,皇帝似乎還平靜。
「萬歲明斷!」郭穰躬身作答。
「這話說得太滑頭,挺漂亮的書生,為什麼要學得像琉璃珠子一樣世故圓通?」話很重,說來不算咄咄逼人。
「臣才疏學淺,見聞未廣,怎敢妄議。」
「子孟愛卿,還有田千秋丞相、桑弘羊等列位卿家,都看過這部書稿嗎?」
「臣奉旨細讀一過,可惜年老昏聵願聆聽萬歲聖教!」田千秋特別膽小,在摸不透皇帝想法的時候,只能沉默,何況還有霍光、上官桀、金日磾等大臣在場。
「嗬,你們也跟郭穰一樣,要來個『聖上明斷』嗎?哈哈哈哈!告訴你們,這是古往今來人世間第一流好文章。可是,你們誰能說出司馬遷的文章為什麼寫得好的道理嗎?」自我崇拜使得武帝的病容大為減弱。
「萬歲明斷!」郭穰重彈官場老調,感到一陣對老官僚們報復般的短暫愉悅。這一閃念迅速為對書稿和太史公命運的憂慮所代替。
焚史
夜空黑得像一方無邊的硯底,陰慘的西北風攪動裂成魚鱗的彤雲塊,迅速翻騰著墨潮,精瘦的殘月即將落山,偶爾從雲縫裡瀉出一束灰藍色的幽光,窺探著西元前八八年(即後元元年)的國都長安。
太初元年(西元前一〇四年)的一場大火燒燬了十四丈多高的柏梁臺。一名粵巫叫做「勇者」向漢武帝劉徹進行蠱惑:「再蓋的新宮要比柏梁臺高才能壓住火神!」武帝聽了他的鬼話,修起了千門萬戶的建章宮,多種建築用飛閣相連,有輦道可以上上下下,樓臺亭榭,殿宇宮闕,裝飾得金碧輝煌,張衡在《西京賦》中稱之為「木衣綈錦,土補朱紫」。窮...
推薦序
序一
任何歷史劇、歷史小說都只能是「故事新編」,有如魯迅給自己採取古代題材所作的小說集的定名。莎士比亞歷史劇裡的李爾王、亨利王、查理王,這個那個的人物難道是他們的實際情況嗎?倘若要認真對比,那麼連堂而皇之的官修正史,和當時的現實一對照也是面目全非的。事情發生時就有傳聞失實,記載走樣,事件經過因果處理,抽象化的過程又必然和具體情況分離,臧否人物和評價是非也逃不脫功利的、不同價值觀等等之類的多種制約,偏見的羼入乃至夾帶私貨都不可免。歷史都為現實直到為寫史人自己的目的服務,為歷史而歷史的事情是沒有的,做也做不到。
就說這部小說的主角司馬遷,迄今無法超越的史家的頂峰,他的《史記》難道不是有意或無意地以自己的價值觀和感情態度解釋歷史,有歸善歸惡的誇張嗎?尤以寫武帝一朝的史事,主觀色彩更濃,慷慨激憤,情見乎辭,雖然不像班固所評的「其是非頗謬於聖人」(《漢書‧司馬遷傳》),但對史料的別裁和評價的抑揚中,對歷史的實際情況定然疏離,當然,這種主觀精神的投入恰又成了《史記》中的華彩音符。
只有把歷史寫成或曰解釋成《史記》模樣的司馬遷,才是真正的司馬遷。否則他就成了果戈理所說的「不是這,不是那,不是魚,不是肉,不是城裡的薄葛蛋,也不是鄉下的綏里方」那樣的什麼也不是的人了。司馬遷可說是中國千古文人命運的象徵,歷來文人倘有向權利說「不」的,都不能倖免於閹割。中古以前略寬鬆些,唐宋以後,被科舉閹割了大半;明清以後,八股使大批大批的文人成了「無性人」;世易時遷了,又為意識形態和輿論一律所閹割。司馬遷這樣以閹割之身依然演出了人生悲壯劇的英雄,不是不僅能賺得讀者的幾滴眼淚,而且還更能攪動觀眾心頭的血,並激使人面對世界有所選擇嗎?
回到歷史小說都是故事新編的題目上來。兩千多年前的古人古事,無論誰怎麼解讀,都解讀不出原模原樣來。最大的可能,或者還可以說是肯定點,唯一能顯示的只是投入者的作家自己。我沒有讀過小說《司馬遷》的全文,只讀到了柯文輝君給我寄來的一個情節節略,連梗概也不能瞭然。
但我知道,作者是善於寫荒誕劇的,私心以為,這部《司馬遷》怕也會寫成荒誕小說。這也無所謂,而且也許更好。世界按正常的理性、正常的道德來說,原本就是荒誕的——當然,這「荒誕」和西方的 Absurdism 不是同一意義。荒誕才有悲壯,才能出英雄。平平常常的世界裡則只有什麼也不是的人,哪來的司馬遷?
何滿子
序一
任何歷史劇、歷史小說都只能是「故事新編」,有如魯迅給自己採取古代題材所作的小說集的定名。莎士比亞歷史劇裡的李爾王、亨利王、查理王,這個那個的人物難道是他們的實際情況嗎?倘若要認真對比,那麼連堂而皇之的官修正史,和當時的現實一對照也是面目全非的。事情發生時就有傳聞失實,記載走樣,事件經過因果處理,抽象化的過程又必然和具體情況分離,臧否人物和評價是非也逃不脫功利的、不同價值觀等等之類的多種制約,偏見的羼入乃至夾帶私貨都不可免。歷史都為現實直到為寫史人自己的目的服務,為歷史而歷史的事情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