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都狂騷曲』
1
──魔都「卡歐斯弗萊姆」的中心,紅琉璃城已然倒塌,黑影氾濫。
那正是搖晃都市的轟然巨響之真面目,更是在場者親眼目睹的惡夢光景。
使用內部有紅色和藍色宛若交雜舞動般相混的寶貴石頭「紅琉璃」堆積打造的美麗城堡,如今就像沙堡般輕易崩塌。
發生了不應該會發生的事,對魔都居民來說,這樣的衝擊等同天崩地裂。當然,即便是與魔都關係薄弱的人們,也無法以平常心看待。
「──」
魔都內,蓋來供外來訪客住宿的旅社的一個房間內,也在劇烈震盪。
有人瞪大雙眼,有人繃緊全身警戒,有人哀號跌坐在地,有人則藉由貼近動搖試圖保全自我。
但不管反應有何差異,襲向他們的事物,其真面目等同「威脅」。
被威脅所囚而陷入本能恐懼的期間,無法挽回的事態仍舊──
「「──全體人員,安靜!!」」
頓時,室內的氣氛被「重疊」的厲聲給切開。
響起的兩道聲音──發出音質完全一樣的聲音的,是兩名黑髮人物。一個裸露面部,一個戴著鬼面具,兩人同時朝窗外驚天動地的光景伸出手。
「不要停下!應對那個只要慢上一步,就會導致所有人都殞命。」
「吞沒城堡的那個沒有停止的跡象。這邊要是余跟眾人不動,轉眼間犧牲就會倍增!」
如行雲流水般催促周圍的人掌握事態,做出相同結論的兩人當場轉身。
「「──卡夫馬‧依魯魯庫斯!」」
在注視中被叫到名字的咖啡色皮膚男子──帝國二將卡夫馬‧依魯魯庫斯睜大銳利雙眼,表現出不知該面朝誰的反應。
但這樣的混亂也不持久。原因在於──
「「阻止那影子的腳步!要知道你的停滯,可是拿帝國人民的性命做交換!」」
「──遵命!」
應發起的行動以及應盡的目的明快開示的瞬間,卡夫馬眼中的迷惘消失。
「臣將離開您身旁。願陽劍之加持眷顧您!」
「你的作為將成為余之加持。要竭盡全力,不惜豁出性命。」
「遵旨──!」
大聲回應後,卡夫馬就直接衝向房間窗戶。
乘著衝刺的速度跳躍,伸手切開窗戶的他,背後大幅膨脹。從扔棄的斗篷底下竄出的,是六片令人聯想到昆蟲的透明翅膀。
鼓動翅膀的卡夫馬,如箭矢般飛過魔都天空。
路線筆直,正是前往被溢出的黑影給破壞的紅琉璃城。
「你帶了幾人?」
斜瞄飛翔的卡夫馬,鬼面具男子──亞伯做出尖銳發問,矛頭指向最後推了卡夫馬一把的黑髮美青年文森。
位居佛拉基亞帝國皇帝的他,聽了這問題後瞇起眼睛。
「如你所見,此次隨從除了卡夫馬‧依魯魯庫斯外,還有人不在場的奧爾巴特‧丹克肯。雖然還有一人,但就算在場也沒什麼作用。」
「沒有藏起來的棋子嗎。輕裝簡從可是會害死自己的。」
「追究余這責任,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毫不猶豫就表明手牌的文森,對亞伯無心的這句話回以苦情。但亞伯沒理睬,思索的眼神朝向室內其他人。
對這眼神有反應的,是外貌年幼的兩名女孩──被奧爾巴特的術法縮小的米蒂安,以及身穿和服、圓溜溜的眼珠不斷顫抖的鹿人貚紗。
兩人堅強地試圖接受眼前的狀況,但遺憾的是無法成為破除現狀的幫手。唯一有可能能拿來當手牌的是──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偏偏、偏偏在這時候……!」
「小阿爾……」
絲毫不覺亞伯透徹分析的視線,蹲下的人影怯生生地把自己縮得更小。
用僅存的右手抱住頭,害怕窗外的光景而瑟縮的人,是用破布包住自己臉部的男孩。雖是亞伯的同行者當中最不給人看見底牌的人物,但怕成這樣實在不像是演技。
終究不覺得目前的他遇到事情能夠組建策略並付諸執行。
「既然如此,可以用的手段就不多。」
亞伯思索時,站到他身旁的文森說。
並排看著窗外的兩人──不,該說是兩名皇帝吧。
把頓時浮現的感傷視為愚蠢的亞伯,輕吐一口氣。
就如文森所說,能用的手段不多。
接著,他用一句話回應八成也得到相同結論的文森──
「──得跟夜鳴‧魅時雨會合。我們需要那傢伙的力量。」
2
──與驟變的追兵對峙,塔立塔用舌頭舔溼自己的嘴唇。
為了讓亞伯他們逃出旅館,自己肩負起吸引追兵的誘餌一職。
可是,被逃跑的塔立塔拉弓射中的人們,全都有一隻眼睛冒出火焰,接連起身後,發揮異常的生命力對她窮追猛打。
箭支數量不夠,貧乏的武器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呢?
塔立塔以狩獵者的本能思考,然後──
「──既然箭不夠,這種狩獵法就打住。」
花不到一秒切斷思緒,她並未去深入煩惱。
原本就有自覺自己腦袋不是很聰明。若是姊姊米杰耳怛同樣的狀況遇上的話,同樣沒有學識的她仍會靠直覺抽中正確答案吧。但是,塔立塔沒有跟姊姊一樣的嗅覺和才能。
即便花時間做選擇,最後還是會不斷迷惘這是否是正確答案。
因此,她決定不要迷惘。等結果出來後,再去煩惱是非對錯。
所以,即使察覺到追兵的變化,也沒有改變應對方式。
「嘎、咕……!」
「鬆不開的。不管力氣多大,手指肌腱斷了就沒用。」
被塔立塔的外套給勒住氣管、眼睛充血的男子死命掙扎。
男子是右眼燃著火焰的牛人。塔立塔用脫掉的外套勒住他的脖子,直到對方虛脫無力後,才讓對方的身體橫躺在路邊。
確定被絞暈而失去力氣的男子還有呼吸後,塔立塔吐氣。在她身後,沿著牆壁躺了一整排其他被絞暈而倒地的追兵。
「沒法輕易殺死,就跟亞伯說的一樣。」
眼見箭矢、短劍這類武器的攻擊效果不彰,塔立塔立刻將攻擊追兵的手段轉換成鎖喉技。所幸,敵人雖然擁有超乎常人的力氣與體力,技術卻未成熟到足以活用,因此自己才得以對付他們。
事先忠告「他們殺不死」的亞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但既然如此,他的雙眼到底把世界看得多寬多遠──
「──唉呀呀~還真是壯觀呢。」
「──!」
重新穿上外套的塔立塔,意識被身後突然傳來的人聲給敲擊。
剎那間,她反射性地拔出短劍,準備割向對方。然而在利刃即將挖穿喉嚨前,對方先放聲慘叫。
「哇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啦!這樣是急躁誤事喔!」
「……你是?」
「……收、收手了?冷靜下來了?啊啊,偶啊~壽命都縮短了。」
塔立塔勉強停下手,在她眼前誇張撫摸胸膛的,是身穿附帽兜的藍色斗篷、容貌端正的男子。手之所以會停下,是因為男子的哀號實在太過可憐又逼真了吧。
慌張失措的他眼中沒有火焰,不過他站在塔立塔的身後是事實。
無從判斷他是否為追兵、是否有害,塔立塔看著男子的視線依舊嚴厲。
「唉~呀呀,完全不被信任呢。偶啊~只是剛好經過這裡的普通人……」
「普通人,看到這些是沒法淡然處之的。」
示意那一排靠著牆壁陳列的追兵屍體──至少在還沒確認生死之前,被人認為是屍體也不奇怪的景象,塔立塔加強對溫文男子的警戒。
對上她嚴厲的視線,男子抓抓頭靦腆一笑。
一瞬間,差點看那笑臉看呆了,但比起美男子的誘惑,對於來路不明之對象的警戒心獲勝。而且論溫文爾雅型的美男子,那浮洛普一個人就夠了。──雖然這離題了。
「不行不行~輸了輸了。確實,偶不會說什麼『在故鄉這是司空見慣的場景』。就跟剛剛說的一樣,極其壯觀。──對了,塔立塔小姐。」
「──!」
「啊,不要捅不要捅!偶啊~雖然可疑但不是敵人!」
對方很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語氣簡直就像是認識已久的熟人,塔立塔不禁把刀子直抵對方脖子。近距離看,男子的臉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有可能是分開後,亞伯他們給了他情報,然而──
「你,從哪裡知道我的名字?自家人嗎?」
「──?妳家人在啊?呼嗯~我是聽說貅德拉格人都不太會離開森林,莫非是族長轉換了方針?」
「為什麼、說我是貅德拉格……!」
「唉呀呀~越說感覺越像。偶啊~就這個最行。」
溫文男子傻笑,態度像是在加深對塔立塔的親暱,不過反而強化了塔立塔對他的警戒和不適噁心感。
雖然沒有敵意,不過他的態度令人對他的身份不明感到不安,塔立塔的喉嚨開始乾渴起來。
而就在乾渴的苦楚緊繃的瞬間──
「──貅德拉格之穢。」
「──啊。」
「還是這樣的稱呼,比較能溫和對談?」
男子閉上一隻眼睛來個出其不意,塔立塔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為什麼,這個男的會說出這句話?──不,他為什麼會知道?
塔立塔驚愕之際,男子維持閉著一眼的表情,道:
「是星星的指示喔。貅德拉格之穢,塔立塔‧貅德拉格小姐。」
「星星、的……莫非……!」
「星星的運行和宿命,述說那個,是偶啊~的工作。不──」
說到這兒話聲打住,溫文男子緩緩搖頭,然後手貼自己胸膛,雙眼直直射向塔立塔。
「──該說是偶們,『觀星者』的天命吧。」
「──」
男子極具戲劇張力的發言,令塔立塔吞嚥口水屏息。
那聲音之大,伴隨著彷彿世界都在震動的錯覺。──不,塔立塔的屏息並沒有讓世界震動。可是,世界確實在震動。
那是──
「哦~呀唉呀。」
溫文男子的吐氣,給人悠哉溫吞的印象。
然而發生的事態,卻是他這態度難以表達的劇烈變化。
──遠處,兩人遠離的魔都中央,原本坐鎮於那兒的美麗紅琉璃城正以驚人的勢頭倒塌,紅藍交織的光彩被黑暗給覆蓋。
這不是比喻,真的是有黑色闇物覆蓋、蠶食鯨吞了紅琉璃城。
「唉~呀呀,怎麼說呢……這個,可能是沒看到的發展呢。」
「你──」
「才剛說完什麼天命這種話就發生這種事,真是尷尬。不過,那個跟偶沒有關係喔。說起來,那個是露格尼卡王國的問題吧。偶啊,不負責那邊的事。」
「不負責那邊?露格尼卡王國……?」
「說不定,那孩子沒有『觀星者』的自覺吧?是的話,那陛下也是豪賭一把了。雖然就手牌來說是沒辦法的事……哇啊!?」
手掌平舉在額前,望著城堡的男子嘴裡說著塔立塔不懂的道理。對此失去耐心的塔立塔,把男子按在牆上,短刀抵住他脖子。
她考慮乾脆用利刃輕切他的肌膚,逼他吐出所有已知的情報。又或者,在這種況下還能冷靜的他,果然跟那個黑影有關──
「──就算殺了偶,事情也不會好轉喔。以前也曾這樣吧?」
──這番話,斷絕了塔立塔與溫文男子對峙的極限。
「哎喲!」
「請消失!現在、馬上……!」
抓住男子把他扔到馬路上後,塔立塔咬牙背對他。面對塔立塔這樣的舉動,男子邊摸自己的脖子邊問:
「這樣好嗎?這種行為,就跟勒住自己的脖子沒兩樣……像這樣邂逅『觀星者』的機會,妳應該是不會再有囉。」
「那樣的話最好。一看到你的臉,就像……就像被迫面對看過無數次的惡夢一樣……!」
懷著咒罵的心情,塔立塔跺地驅趕男子。
這樣的拒絕態度讓對方嘆息,凝視伴隨轟然巨響逐漸崩塌的城堡。
「看樣子跟偶不同,妳還有工作。那搞不好是可以平息那影子的王牌。」
「我……?我又沒那種能力……」
「──天命已經下達。妳是知曉的,貅德拉格之穢。」
「──」
「要不要實現,是妳的自由。就長期沒有接到天命之身來說,能夠順著路標前行的妳讓人很羨慕就是了。」
說完,溫文男子便戴上帽兜,背對塔立塔跑掉了。
速度稱不上快。想追的話馬上就能追上,但塔立塔卻沒有心情去追他。
不想跟對方扯上關係。發自內心的這種想法是原因之一。
但是,其中最大的原因,在於他最後所說的話──
「──天命,已經下達。」
要是沒有頭緒就好了。偏偏,就是有。
而且那個想法,正是這幾天來不斷困擾塔立塔的東西。
拖拖拉拉卻得不出答案,明明不想要這樣懊惱的。
「塔立塔醬!!」
「──!米蒂安?」
抱著自己肩膀低下頭的時候,熟悉的聲音竄進耳裡。
連忙回頭看,朝著自己邊揮手邊跑過來的女孩──修長個子縮小的米蒂安,正往這裡來。
「太好了~!馬上就發現妳。塔立塔醬平安無事!」
「我才要說,幸好妳平安無事。……亞伯和昴他們沒事嗎?還有,那個到底是……」
面對衝過來的米蒂安,塔立塔連珠砲地丟出問題。
她隻身一人並且在尋找自己,這些全都在塔立塔的料想之外。當然,紅琉璃城倒塌的情況下,還繼續跟奧爾巴特比「捉迷藏」是很奇怪,不過卻也不覺得能夠協商讓比賽中止。
面對這麼多的問題,米蒂安微微喘息,道:
「亞伯親和小阿爾沒事!小昴和露伊醬走散了!還有,那個從城堡裡跑出來的影子,得想辦法處理,所以塔立塔醬也過來!」
「昴跟露伊走散了?還有,我要去哪……」
「從現在開始,要跟夜鳴醬一起阻止那影子!這也需要塔立塔醬的力量,亞伯親是這麼說的!」
「──」
聞言,塔立塔不禁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就連跟溫文男子互動而大受動搖的她,也不得不去意識在視野角落擴大受害範圍的黑色影子。
阻止或是挑戰它,都不是自己會有的想法。
再加上,聽到現在亞伯呼叫自己──
「塔立塔醬,沒受傷吧!?還能走嗎?我也會努力,所以一起加油吧!?」
塔立塔的不知所措,被米蒂安毫無猶豫的話語給掃開。
即便個頭縮小了,她那耿直的心靈可沒有跟著縮小或彎曲。彷彿被拉了一把,塔立塔靜靜點頭。
「明白、了。──馬上過去吧。」
「嗯!謝謝!」
大力點頭的米蒂安面露安心,看得塔立塔心中生疼。
一直拖延、持續不斷折磨自己的懊惱。藉由埋首戰鬥來忘卻的懊惱,卻在大戰當前主張存在,逼迫自己痛下決定。
「──天命。」
溫文爾雅男消失前所說的話,塔立塔只在口中重複呢喃。
簡直像是開心被叫到名字似地,感覺懊惱在心頭深處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