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春天時發生的事
高一的春天,生平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對我說,她是魔法師。
穿著同一所學校制服的她,不論怎麼看,都是普通人。沒有穿著黑色長袍,沒有戴著尖帽子,也沒有拿著魔杖或掃帚。
「我將來,會成為魔法師哦。」
「哦。」
平常的話,我會當成開玩笑。可是她的話中帶有力量。是咒語。
我對午休教室中的喧囂充耳不聞,窺探著她的眼睛。不像開玩笑,也不像想騙人。
「說是將來,表示現在還不能使用魔法了?」
「嗯。不過我知道今天下午的天氣哦。」
她說完,預言了傍晚會開始下雨。她沒說錯。
「是從溼度猜到的嗎?」
「唔──我不太會說明呢。硬要說的話,就是既視感吧。」
她曖昧地笑著──難道她也知道今天會重複嗎──令我有點期待。
四月六日A
新學期第一天。
從腳邊穿過的風,仍然有點寒冷的時期。
沒有任何髒汙的西裝外套與裙子、筆挺的襯杉。我穿著全新的制服,享受著一切的一切全都如此新鮮的感動。
我正襟危坐地坐在新教室的椅子上,側耳傾聽還不知道名字的同班同學們的聲音,心中充滿對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活的不安與期待,一個人安靜地興奮不已。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串腳步聲朝開學典禮前鬧烘烘的這間教室接近。是學校的老師嗎?因為等一下要前往體育館,舉行開學典禮了。我如此心想,但是發現腳步聲有點不一樣。躂躂躂躂,鞋子輕快地問候地板。就教師而言,這樣的走路方法似乎過於浮躁。
闖入敞開教室門的,是一名女學生。
綁低的雙馬尾很有活力地躍動著,獨占了全班同學的注意力。
那女學生使在門口擦身而過的同學傻眼。她毫不在意地沐浴在班上同學們的視線中,堂而皇之地,豈有此理地大步走到我前方的座位,把書包放在桌上。
「吶,我有趕上嗎?還是說入學典禮已經結束了?」
深深烙印在我腦中至今的第一句話。
「……還沒。」
我隱藏著心中的動搖,從書包中拿出對摺的「開學典禮流程」單子,交給那女學生。上面印著開學第一天的行程與時間表,是與入學資料一起寄到家裡的,她應該也有收到才對。
「謝謝──我把這張忘在家裡了。」
使人印象深刻的快活聲音。就算不是過耳不忘的我,應該也不會忘記這聲音吧。我環視周圍,大家果然還是看著她。與我對上視線的同學們連忙別過頭,但是被打亂的班上氛圍,已經回不去了。
「啊,得自我介紹才行。」
那女學生無視班上浮躁的氛圍,轉過身體面對我。
「我是稻葉未散。請多指教。」
燦爛的笑容,使我呆住了。
雖然這說法很老套,但我有種時間為之停止的感覺。彷彿被施展了魔法似的。
三片、四片。被春風吹起的櫻花花瓣從窗口飄進教室,在空中飛舞著,打散了時間停止的錯覺。
「我叫……」
說出自己的名字,使我非常難為情。
先說,我絕對不是害羞內向的人。
可是不知為何,在她,在稻葉同學面前,我沒辦法順暢地說話。應該是被剛開學的氛圍影響了。就當成是這樣吧。
「相、相澤綾香……請多指教。」
「嗯!」
相對於花上極大力氣,才能呻吟般地擠出這句話的我,稻葉同學開朗地笑著回應。
「妳在看什麼呢?」
她發現我手中的書。
雖然可以直接告訴她書名,但我默默地合上書本,讓她看封面。封面是書的顏面。說不定她感興趣的,只是書皮,不是內容。我以帶著偏見的想法這麼做。
「妳喜歡看書嗎?」
也許能成為對話的起頭吧,我試著發問。
「沒有耶。我對書本完全沒興趣。」
「這樣啊。」
對話到此結束。至少我不打算繼續聊下去。並非因為在意書中內容……而是因為我有不能交朋友的理由。
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疾病或家庭因素,是基於其他原因。
兩人之所以繼續對話,是因為稻葉同學不肯放過我。
「妳已經想好要加入哪個社團了嗎?」
「唔……」
答案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不論加入哪個社團,我都無法與他人融洽地相處吧。
「還在思考嗎?」
所以我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團,但那麼回答的話,可能會被她認為是消極又無趣的人種……真不像我會有的想法。
「那妳呢?」
「妳去哪我就去哪。」
「…………」
「又不是什麼至交好友。這種時候不是該這樣吐槽嗎?」
稻葉同學開著玩笑,臉上掛著極具親和力、彷彿和我說話本身就是目的似的笑容。生平沒有遇過這樣的人,使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為什麼找我說話呢?」
我不認為我們的個性或興趣合得來。
總算升上高中生,應該在入學第一天努力尋找氣味相投的人當朋友才是。
「唔──沒什麼特別的理由。硬要說的話,就是覺得我們好像能處得很好,這樣吧。對不起,打擾妳看書了。」
「沒有打擾到。」
「是嗎!那我們再多聊一點吧!」
沒錯。這時的我,已經開始產生舒服到可以說是安適的感覺了。
即使興趣不同,社團不同,光是在一起,就會沒來由地感到愉快。人們會把這樣的人認定是特別的人吧。又或者說,我過度美化友情了呢?
這是四月六日A發生的事。明天會變得如何呢?我懷抱著小小的期待,迎接明天。
四月六日B
四月六日A的隔天,四月六日B。
我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開學典禮的時間到來。
升上高中的第一天,班上充滿浮躁的氛圍。彼此不知道名字的同學們開始建立新的人際關係。我感受不到期待或不安,有的只是疏離。已經沒有新鮮感了。因為這是第二次的四月六日。
世界會不斷重複。
有如繪畫似的。
就像我們會反覆畫圖,世界也一樣。
畫好一張草稿後,拿起新的紙再畫一張。在眾多草稿中挑出最中意的一張,正式作畫。世界也一樣。在重複好幾次相同的日子後,雖然不知道是由誰挑選的,總之在重複的日子中「採用」其中一天,成為「昨天」。
人類記得的「昨天」,只有被採用的那天而已。
可是我不會忘記。
不知道世界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我出生時,就已經是這樣了。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第一次感受到光線的瞬間。嬰兒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大腦感受到的模糊現實的輪廓。不論多麼古老的記憶,也能像回憶昨天晚餐內容般簡單想起。這就是我的記憶力。
我不會忘記。不論多麼小的事情,都不會忘記。就連世界內側那些貼著相同日期的,不同的每一天,也不例外。
人類是會遺忘的生物。
再重要的回憶,都會被埋在新的記憶下方,在不知不覺間褪色斑駁。就算再怎麼小心保存,就算切實地抱在心頭,隨著時間經過,記憶還是會消磨,最後消失。
第二次的開學典禮前,對「昨天」一無所知道的稻葉同學再次找我說話。以與昨天不相上下的燦爛笑容發問:
「妳已經想好要加入哪個社團了嗎?」
「回家社。」
就像這樣。同樣的日期,會重複好幾天。就像重複畫著草稿似的。
每一次的重複,我與他人建立的關係都會化為白紙,無法完成原本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