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碰到水底的線
我使用的Fender Precision貝斯,是作為國中入學禮物從父親那裡繼承而來的。在那陽光漸層塗色的琴身上貼滿了各種樂團的標誌,彷彿象徵著父親不成熟又偏執的音樂經歷。我拿到貝斯當天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塗上大量的檸檬油把貼紙一張不留地全部撕下來。
「你以前是貝斯手?」
完成這個工作後,我這麼問父親。
「嗯?……哼嗯。呃……在樂團裡彈的是貝斯。」
講得吞吞吐吐有夠不乾脆的。
回想起來,父親經常口沫橫飛地講述什麼樣的音樂興趣才夠酷,但是關於自己彈過的樂器卻總是含糊帶過。而且,他不僅有吉他、貝斯、合成器,重點是玩起來都有一定的水準。
「聽好了,真琴。趁著把這些樂器轉讓給你的機會,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誇張的開場白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記得在你小學的時候,我有說過你的名字是取自川本真琴,對吧。」
「嗯。是學校的作業。」
大概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某次的回家作業是問父母關於自己名字的由來。川本真琴是和我父母同一個年代的個性派女性歌手,感覺不太符合父親只愛硬搖滾的喜好,所以我一直以為是母親取的名字。
然而父親卻告訴我一個震驚的事實。
「這個名字是我想的,來自川本真琴的說法只是為了說服你母親的謊言。」
「……欸?」
「其實呢,意思是『真正的琴』。」
「真正的琴?什麼意思。」
「就是吉他。我希望你能成為吉他手。」
我不懂他的意思。父親低頭看著被我擦得閃閃發光的Precision貝斯琴身,用彷彿快哭出來的聲音繼續說道。
「貝斯這種樂器,是一群想要玩吉他的傢伙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技術最差的傢伙被迫去玩的。我就是這樣。所以這是假的琴。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
「欸—————……什麼跟什麼啊……那不要把貝斯給我不就好了。」
聽過這番話之後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實在無法坦率地接下這把電貝斯。可是父親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這麼說。
「呃、不過,要是會彈貝斯的話,將來在樂團裡也比較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吧。像我就是這樣……」
到底想怎樣啦。這些跟我無關。話說我才不想被父親擔心這些。但是既然可以免費拿到樂器,我也不會抱怨就是了。於是我從父親那邊繼承了「真正的琴」Washburn WI566和「假的琴」Fender Precision貝斯。那種對全世界貝斯手都很沒禮貌的思想,我當然沒有繼承。
這段對話後來被在一旁聆聽的姊姊告訴母親,父親似乎被狠狠地罵了一頓,之後就再也沒有對我的音樂活動說些什麼了。
三年後,我意外地和父親的警告一樣,成為樂團中樂器玩得最差的成員,不過我面臨的處境不是「被強迫彈貝斯」而是「被強迫放棄彈貝斯」。這就是這次的故事。
*
「想要更多的錢……」
在結束錄音室練習後的麥當勞,朱音盯著手機螢幕喃喃說道。
「突然這麼說幹嘛啊。在公共場合還是不要講這種低俗的話比較好。」
「因為要找專業的錄音師來錄音的話費用很可怕啊。我還以為是之前那個地方特別貴,但看起來只要是專業的不管哪家的價格都差不多。一首都要二十萬還是三十萬。」
「就算是我也很難負擔這麼高的費用呢。要是把零用錢都花在這上面,就沒有錢可以用在花道上了。」
皺起眉頭這麼說的詩月,是花道宗師的女兒。由於花道是很燒錢的技藝,因此她每個月似乎都從母親那邊拿到很多錢。然而若是要用來支付專業錄音師的費用則遠遠不夠。
「村瀨同學還缺乏作為樂團指揮的自覺。必須更積極地思考賺錢的辦法才行。」
凜子大嘆一口氣。
「呃、那個,我從之前就一直想問……我是樂團指揮嗎?」
我小心翼翼地這麼問,結果三個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你不喜歡被人叫指揮嗎?那換成主人或是少爺之類的好嗎。」
「不好不好。我不是那個意思。」
「要讓這麼麻煩的三個女孩子團結起來,除了村瀨同學以外有誰能做到。」
「別這麼說自己啊!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而且我們三個都是耍蠢的。真琴小弟要負責吐槽啊。」
「那又怎樣。」雖然不想承認自己負責吐槽的定位,但先不管這個。
「而且你還是貝斯手吧。」
「嗯?這有什麼關係。樂團指揮在什麼位置都有吧。」
「再加上你占了七成的收益,實際上就是碇矢長介了吧。果然是團隊領袖。」(譯註:碇矢長介Ikariya Tyousuke,諧星樂團漂流者中的第三代領導及貝斯手。)
「那是什麼理由啊!聽你講這麼久根本浪費時間!」
「真琴小弟是碇矢長介。」
「我的意思不是要妳做簡短的總結。」
「真琴小弟的怒氣超猛的(ikari ha tyousuge)。」
「還不是因為妳的諧音梗!」
「雖然演唱會勉強有賺到一點錢,但想賺更多還是要靠影片呢。」朱音平靜地把話題拉回去。「必須不斷推出新作才行啊。」
「所以說,錄製那些新作需要花很多錢啊。」
又回到原點了。
十一月的我們已經燃燒殆盡。
雖然累積了許多創作新歌的靈感,但我們連錄一首歌的動力都沒有。進了錄音室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練習現有的曲子,然後閒聊個三十分鐘左右消磨時間,過著像這樣懶散的日子。
這並不是因為在文化祭演唱會上把熱情用光了。
問題的根源在更早之前。僅僅一次受邀在專業的錄音室和錄音師無微不至的服務下錄音的經驗,把我們的胃口養大了。
「以前的曲子聽起來好丟臉喔。」我用自己的手機大致上瀏覽了一下頻道內的影片列表。「可以的話希望能全部重錄一遍。」
「要是那麼做的話費用會以百萬為單位吧。」凜子潑了一盆冷水。
「嗯……好吧……那至少把以樂團形式演奏的所有曲子……不對,即使這樣也會破百萬啊。」
「可以的話希望再找上次那間錄音室,不過他們好像不接受普通人的委託呢。」
「畢竟這個世界還是要看金錢和人脈。」
高中一年級就看得這麼開不太好吧。
人脈啊。也不是沒有,應該說——我在不久前親手放棄了這樣的機會……
朱音看到我默不作聲似乎猜到了什麼,她咧嘴笑著這麼問。
「你是在後悔沒有答應讓京子小姐當製作人嗎?」
我嗆到了。
「不、不是,我才沒有那麼想。」
只有一點點而已。
「總之關鍵在於錢吧。我們要想辦法節省開銷!」充滿幹勁的詩月微微起身這麼說。
「要節省什麼?」
我覺得我們樂團沒有浪費什麼錢啊。
「我……我想想……婚禮不要擺酒席,蜜月旅行也辦在國內好了。」
「小詩?快回到現實世界,只有二十歲以上才可以喝醉酒喔!」
「詩月。我們在講嚴肅的話題,蜜月旅行妳自己一個人去吧。」
妳們不是也會吐槽嗎。果然這個樂團指揮的位置不是由我來當也沒關係嘛。不對,我不太想認同這是指揮的職責。
「就算只有現有的曲子也好,把影片重新拍攝怎麼樣。之前的影片都是在錄音室裡演奏吧。只要把影片拍得更精緻一點,應該可以增加播放次數。」
從凜子的口中說出相對實際的點子,讓我有點驚訝地望向她。她有點不解地偏過頭。我避重就輕地這麼說。
「聽起來是不錯,不過我們沒錢可以花,除非點子真的很棒。」
「就拍真琴小弟穿女裝除草然後助跑著彈序奏的影片。」
「啊?呃、什麼?妳再說一次?」
「我說拍真琴小弟穿女裝(jousou)除草(jousou)然後助跑(jousou)著彈序奏(jousou)。」
「不對等等我不懂妳的意思?」
凜子在慌亂不安的我旁邊冷淡地說道。
「就是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樣在拔草之後跑個十公尺左右並維持那樣的速度彈奏曲子的前奏吧。」
「為什麼妳有辦法百分之百理解啊?還有不要再玩這種諧音梗了啦。」
「我覺得很好啊,絕對會很有趣的!」朱音非常堅持。
「在意冷場的話是沒辦法成為藝人的。」凜子露出失望的表情這麼說。
「我又沒有想要成為藝人。」
「只要真琴同學穿上女裝就能保證播放次數破百萬了,如果加上除草助跑序奏的話就是四倍呢!」
混沌過頭的日文讓我感到有點頭暈。
用手機不知道在查什麼凜子接著說道。
「還有除霜(jousou)也是諧音。把替冰箱除霜也加進去吧。」
「都是家務事呢!那就打扮成女僕好了。」
「如果是裙襬較長的圍裙裝會妨礙助跑,就選迷你裙吧,這樣也可以展示真琴同學的美腿。」
這三個女人把當事人晾在一旁熱烈地討論著。
*
我原本以為只是在開玩笑,但朱音後來真的弄來一件迷你裙女僕裝甚至還畫了分鏡,最後在雜草叢生的學校校舍後面拍攝影片。
儘管這支影片不是新歌依然吸引不少人來觀看,但聽眾都認為我只是穿著女僕裝到處跑來跑去而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五重的諧音梗。雖然這個一點都不重要就是了。
當然這個世界並沒有單純到拍一部影片,就能馬上生出幾十萬日幣的程度。
「只要再拍十部像這樣的影片,這個月就可以錄一首歌了。」凜子極為認真地說道。
「我才不要!準備工作不是超級累人的嗎。而且每次都要去租借服裝才行。」
「乾脆買個十套給真琴小弟穿的服裝。就用這次影片的收益。」
完全是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