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巴爾卡』
1
──全身感受得到,平靜的熱氣籠罩了整個劍鬥場。
「──」
令人不安的是,觀眾席雖然安靜,但座位卻都已經坐滿了。也就是說,觀眾是屏氣凝神,在鴉雀無聲中鼓脹亢奮。
相反的,置身在寂靜反而顯得吵雜的罕見環境中,但昴無暇顧及。
「該死、該死的……這不是玩笑,簡直糟糕透頂……!」
「管他的呢……。我、我一定會做到……」
「你們,冷靜點!乖乖聽從我的指示!那樣的話就不會死了!」
破除這嘈雜靜謐的,是站在昴身旁的三名男子。
一個是全身岩灰色鱗片的蜥蜴人,一個是赤裸的臉和上半身全都紋身成骷髏的禿頭男子,以及留著鐵鏽色長髮並用頭巾固定的人。
他們的出身與種族都不同,可確實有著共同之處。
那就是不把昴算在人數內,以及緊繃得雙眼佈滿血絲。
而且這樣下去,即便出生年月日不同,但都會死在同一天。
「──首先,歡迎諸位登陸這座島。身在帝都的文森‧佛拉基亞皇帝陛下想必也十分歡喜吧。身為皇帝陛下全權委任管理本島的總督,將給予諸位榮譽試驗。」
以沉重又威嚴的嗓音撼動整個會場空氣的,是人站在劍鬥場正面特等席的古斯塔夫‧莫雷洛──劍奴孤島「基奴海布」的支配者。
「──吼吼!」
在他位置下方、通往劍鬥場深處的通道柵欄往上拉起,一道黑影緩緩從昏暗中現身。是有著獅子頭和巨鹿腿的巨大魔獸──不對,在這裡叫做劍鬥獸,是用來測試登島新戰士的存在。
參考生活在東部森林的戰士部族代代相傳的「血命之儀」,自創了儀式「斯巴爾卡」──以試驗官的身份傲立在昴他們面前的敵人。
「──證明自己是皇帝陛下所願的強韌帝國人民吧!!」
古斯塔夫大聲宣告「斯巴爾卡」開始。頓時,會場的熱度和三名男子拼死的神色變得更加濃烈,昴不禁喃喃低語。
「……我超級討厭佛拉基亞帝國。」
2
──時間回溯到「斯巴爾卡」開始不久前。
「腦袋,八成變差了……」
躺在粗製濫造的床舖上,把手一張一握的昴痛切感受到這悲哀的事實。
在魔都卡歐斯弗萊姆被「毒辣翁」奧爾巴特‧丹克肯施加了西諾比的術技,而「幼兒化」的影響一直在侵蝕自己的身心。
身體大致上縮小到十歲左右。本來按照這個世界的基準,身體能力或許本就跟小孩差不了多少,但問題的嚴重性出在腦袋。
「就算用的桌子一樣,抽屜卻重到拉不開,不然就是高到手搆不著把手。腦袋就是弱化到這麼嚴重……」
整理目前置身的狀況後,感覺這種形容是再貼切不過。
──在紅琉璃城的天守閣上,與奧爾巴特重複無數次的地獄鬼捉人。
到獲勝為止的挑戰次數之所以多得嚇人,絕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出在腦袋變差。所幸,當時的勝利關鍵不是昴的智慧,而是與重要的人們之間的羈絆。
大家的聲音、鼓舞、笑容,在在都在腦中響起──
「啊,不行不行,不能哭不能哭……白痴嗎我。不對,我就是白痴。」
不小心想起夥伴,忍不住眼眶泛淚。
這種混雜了安心與寂寞的感受,大概就是思鄉之情。身軀變得年幼,淚腺也跟著鬆動,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眼淚鼻涕直流。
不過,即便哭得再怎麼難看丟人,也回不到夥伴身邊。想跟他們重逢,就只能憋住眼淚面對問題。
例如像現在──
「──看樣子,你好像得出什麼結論了呢。」
得回應朝著忍住不哭的昴投以笑臉的人。
在硬梆梆的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在眼前擺出奇怪姿勢的,是有著一頭藍髮、身穿明亮配色的和服,自稱是瑟希魯斯的男孩。
邂逅來得突如其來,招牌動作氣勢十足令人印象深刻,但若要接納這開朗陽光的男孩的話,那他報上的姓名未免太過誇張。
畢竟,他說自己是瑟希魯斯‧塞格姆多,可那是佛拉基亞帝國最強的人物──不但是「九神將」之首,還是被稱為「藍色閃電」的劍士之名。
「所以說所以說你會讓我聽到怎樣的故事呢?我就是期待這個所以才一直在旁邊看你醒過來了沒喔!唉呀~感覺自己還活著呢!」
然而,眼前講話如連珠砲、眼神閃閃發亮的男孩,全然看不出哪裡符合一國最高戰力這樣的重大頭銜。而且他也沒帶刀劍。
這樣能夠肩負帝國最強的稱號嗎?
「假如只是自吹自擂,那誰都辦得到……」
「嗯?怎麼了?為什麼用懷疑的目光看我?」
「沒事,是我的問題。那個,我叫做菜月‧昴……啊。」
看著自稱瑟希魯斯的男孩歪頭問道,想化解疑問的昴卻不小心說出了真名。「糟糕!」他臉色刷白,卻為時已晚。
假如王選候選人愛蜜莉雅的騎士菜月‧昴的名字傳到了帝國,那「九神將」這些地位崇高的將軍就算知道了也不奇怪。
因此昴才會男扮女裝並自稱是「夏美‧舒瓦茲」,就是小心提防以免自己的名字傳開來,卻沒想到腦袋變差後犯了這致命錯誤。
假如眼前自稱是瑟希魯斯的男孩,是真正的「藍色閃電」的話──
「嘿~你叫菜月‧昴啊!發音在舌頭上輕柔滾動,化作奇妙的聲響呢。是個讓人聽過會留下印象的好名字……可說是優秀演員的條件!」
「……你真的是『藍色閃電』嗎?」
「又突然懷疑起來了啊!不過我已經習慣被懷疑,所以不會動搖的,因為很常被人這樣說!」
對方的表情看來絲毫沒有覺得不對勁,警戒這點顯得很愚蠢,於是昴直接反問最在意的事,結果男孩捧腹大爆笑。
如果是本人,那自己問了很無禮的問題;如果他不是,那就是冒名之人,應該怎樣都不會覺得好笑──
「我是說真的!──要這樣堅持是很簡單,但那稱不上是證明吧?而就算我招出了自己的祕密或其他事情,你又不知道。」
「這個嘛……嗯,你說的對。」
「既然如此,爭論我的身份真偽就是在浪費時間!所以砍掉這件事,進入下一個話題!那樣更有建設性啦,雖然我專責搞破壞就是了!」
感覺被氣勢和口才給矇騙過去,但因為對方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因此根本沒有機會反駁。而且雖然極端,可他說的確實也有道理。
昴本身沒有分辨對方是否為「藍色閃電」的方法,也沒有絲毫線索。所以暫時也只能把面前這位自稱是瑟希魯斯的人當成是當事人。
如此一來,注意力自然會轉向自己身處的環境之謎。
「……我應該是正打算讓奧爾巴特先生把我變回原狀的。」
贏了鬼捉人的昴,要求奧爾巴特按照約定解除自己的「幼兒化」。而那奸詐老頭意外守信,真的準備要解除術技。
但記憶到這這邊就中斷。──某件事發生了,而且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導致昴依舊維持著縮小的身體,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睜開眼睛。
「破爛寒酸的床,龜裂快倒的牆壁,潮濕的空氣,可疑的小孩……」
陳述周圍所見後,感覺自己身在某處監獄,心情盪入谷底。唯一跟周遭氛圍不搭嘎的就只有自稱是「九神將」之首的男孩。
假如他犯下的是假造「九神將」身分之罪而被關進牢房,那還能理解。
「是說,瑟希,可以問你嗎?」
「瑟希!那是什麼,莫非是說我?」
「因為不知道你是不是本人,用知名人士的名字叫你有點那個……」
並不是為了未來可能會遇見真的瑟希魯斯而以防萬一,而是在無法確認真偽的情況下,暫且先給自稱是瑟希魯斯的他一個定位。
「瑟希,瑟希啊……多麼有滋有味的特別感!回頭想想,我完全沒有被人用暱稱稱呼過,所以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心情真是太棒了!」
「看你那麼高興,思考兩秒想出這個綽號也算有價值了。」
雖然是很隨便的綽號,但被稱呼的當事人高興就好。
「那回到原本話題……這裡不是卡歐斯弗萊姆吧?」
「卡歐斯弗萊姆,你是指魔都嗎?不在那喔。不如說在帝國裡頭,根本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徹底相反方向!就如我所說的,這裡是劍奴孤島基奴海布。」
「劍奴孤島……」
基奴海布,嘴巴重複不熟悉的單字後,昴癟嘴。
地名姑且不論,地名前頭的形容給人超討厭的預感。卡歐斯弗萊姆是因為有很多亞人生活在其中,所以被叫做「魔都」,那基奴海布就是──
「──劍奴、孤島?」
劍奴這個字眼給人的印象很淺顯易懂,而且也聽過。
記得是阿爾偶爾碎嘴時會講的字眼。說他在某處當劍奴十幾年的期間,時刻感受著死亡威脅。
他也有說自己失去左手卻還是努力倖存下來,並且逃離那裡。
「該、不會……是那個、要互殺的島!?」
「不是互殺,講『死鬥』比較正確喔。唉呀~因為難得有差不多大的人來,所以我期待非常大!哎喲。」
「少蠢了!那種……會抱有那種期待,根本就錯了!」
瑟希魯斯原本開心到在胸前拍手叫好,結果對昴的吶喊頗感訝異。
不過那樣的反應反而叫人困擾。劍奴──互相殺伐的奴隸,而自己身在以此為賣點的島上,這肯定是哪裡出錯了。
「畢竟,在我昏過去之前,我人都在卡歐斯弗萊姆!」
「就算本來是好了,可是現在卻躺在床上啊。要是相信你說的話,那我反而是從島上飛到魔都去了。」
「既然我莫名其妙地在島上,那反過來也是可行的吧!?」
「誰知道呢。──要答案的話倒是可以立刻告訴你。」
現實和記憶對不起來,昴大感混亂,瑟希魯斯則是壓低音調。
昴瞬間被他的魄力給駁倒,他則是笑著指向牆壁上通往外頭的鐵柵欄窗戶。
「不對,這樣太奇怪了,絕對搞錯了……!」
潮濕的風從窗戶灌進來。昴下床,衝向窗子。
腦袋昏沉,身體感到乏力,但沒心思去在意。他臉色蒼白地撲向窗框,抓住鐵柵欄把身子往上拉,然後看到了外頭的景色。
在眼前擴展開來的風景是──
「──海、海?」
「對~是湖。又大又廣對吧。」
聽了昴傻楞楞的喃喃自語後,瑟希魯斯試圖肯定他。但這肯定是錯的。昴明明說的是「海」,而不是「湖」。
沒錯,他搞錯了。既然如此,外頭的景色搞不好也是錯的。
但昴也知道,那不過是自己希望對方是錯的罷了。
「整座島全都被湖水包圍。要到對岸的話,就只能『升起』連接島外的吊橋。誠可謂把天然要害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監獄!」
從窗框滑下來,在地上垂頭喪氣時,瑟希魯斯的語氣卻是暢快無比。為什麼這男生身處在這麼絕望的地方,還可以保持心情愉悅呢?
說不定,他的精神也已經被逼到崩潰邊緣──
「因為我感覺到了,序幕的結束!」
迎著昴的絕望眼神,他卻帶著與絕望無緣的笑容大放厥詞。
接著還在狹窄的房間裡轉圈圈跳起舞來。
「可悲啊,完全不清楚狀況就被送進劍奴之島,不斷通過腥風血雨死鬥的我!要是迥異於血腥味的預感新風吹到我底下,若說故事不會有進展,那就是騙人的吧!吶,新風!」
停下舞步的瑟希魯斯,稱昴為新風。完全無法理解他的邏輯和道理。──不對,不是無法理解,是不想去理解。
從措辭語句和態度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個活脫脫有著嚴重「戲劇腦」的人。
「不這樣就沒意思了!把紅牌演員關在舞台側邊不讓他發揮,這種劇情誰能接受,根本是褻瀆吧!你不這麼認為嗎,阿毛!不對不對,要叫小毛?還是小卯……」
講到最後他歪頭思索,氣勢也跟著變弱。昴皺眉,然後立刻察覺到他是在幫自己取綽號。
因為叫他「瑟希」,所以他也想要用暱稱叫昴。
「感覺都不太適合呢……有沒有希望別人怎麼叫你?」
「……怎麼叫都沒差啦。不說這個了,沒有其他人了嗎?要是有你以外的其他人可以聊天,那我很感激。」
跟瑟希魯斯說話混雜了過多不必要的資訊,要得到必要情報所花費的時間太多。
老實說他很怕劍奴孤島島如其名,沒有精神正常的人在,一直在這邊翻譯瑟希魯斯說的話實在很難熬。
「可以對話的人會端出很嚴苛的條件喔。在這島上,我基本上都被疏遠,很少人肯跟我說話。」
「我倒是希望你承認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採取正確的方式處理。」
「硬要說的話,是治癒室的治癒者老頭吧。你看,跟你一起從湖裡被打撈上來的小姐就能在他們那邊休息,搞不好找他比較方便喔。」
「哦哦……一起被打撈上來的小姐?」
差點就聽漏了不能充耳不聞的話,昴直盯著瑟希魯斯瞧。結果對方臉不紅氣不喘地點頭道:
「正是正是。你跟一個嬌小的女孩子一塊喔。不單游過整片湖還救了對方一命,阿泖的亮點還挺……哦!這個綽號不錯耶?」
「綽號怎樣都沒差!我有同伴這點不會早點說嗎!!」
有人跟自己一塊被打撈上岸還被帶進島上,這樣的情報讓昴奮起。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和自己一起的嬌小女孩,只有一個人符合這特徵。
在魔都卡歐斯弗萊姆,跟昴一同穿過地獄的人──
「──露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