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 郊區
萬籟俱寂,天星稀疏,唯獨路燈盡忠職守站立路旁,照亮街道,為夜行路人提供光線。偶有幾隻夜不宿眠的流浪貓經過,或與冤家路窄的流浪狗彼此齜牙咧嘴對峙,然後展開你追我逃的老戲碼。通常狡猾的貓會在無車的大馬路陪流浪狗玩一陣子,然後轉進巷子裡,最後跳至高處,睥睨底下狂吠的狗。不過,今晚兩方人馬發現不太對勁,直覺警告牠們別玩,有事要發生了。念頭才起,一輛汽車突然從巷子衝出往牠們急駛而來。幸好駕駛看到牠們,急踩煞車,讓兩種互不對盤的動物趁此空檔趕快各自逃命。
牠們幸運逃過一劫,車內駕駛者則還在為自己拚命。
他必須儘快逃離此處,他不能被抓到,否則前功盡棄!
他是名臥底警察,為了拿到犯罪集團的販毒證據他當了五年的『壞人』。眼睜睜看著他們無惡不作,自己卻束手無策,但今晚他終於取得隨身碟!正準備離開時不幸被老大的兒子撞見,他以為能蒙騙過,但長久以來的懷疑讓老大的兒子毫不猶豫拔槍向他射擊。他有驚無險的躲過子彈的攻擊,跳上早已準備好的汽車加速逃逸。老大的兒子豈會輕易放過他,一路窮追不捨。他們就在這郊區不停的追逐,險象環生,他不怕也不慌,因為已經演練過無數次逃生路線。
更多的汽車加入追逐。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子彈攻擊,於是把頭伏低到儀表板之下。果然,右後鏡爆裂,接著是引擎受波及。第三發預計是駕駛前方玻璃,他只要用手護住臉即可以免於受傷,但一顆崩裂的「玻璃」好巧不巧的掉進他的眼內,他眨了幾下眼睛欲排除異物。
此時一隻全身雪白的崽貓忽然出現在路中央。出於本能反應,他急踩煞車同時進行閃避動作。原本這裡安排了一個漂亮的甩尾車技,卻被白貓打亂步驟,眼看車子就要往一棟廢棄的民宅衝去。儘管他緊急將方向盤轉正,車輪竟在此時爆胎,接著整輛車開始失控打轉,重重地撞上民宅……。
「唐杰!」
「叫救護車!」
「快聯絡潔瑪!」
一早,聞風而至的記者們趕到醫院,院外媒體區氣氛緊繃。院方公關謹守本分,官方式──模擬兩可──回答他們的提問。記者哪有這麼好打發?逐漸提高音量,逼得公關不得不出聲攔阻。
「細節的部分,經紀公司會為各位解答。現在,請小聲一點,不要吵到其他住院病人。」剩下就是警衛的工作,趕人。
於是記者們轉往奔向經紀公司,擠爆會議室,希望得到更多完整的訊息。完全沒人知道現場發生什麼情況,即使詢問當時在場的人,他們奉導演之命三緘其口,一律回答不知道。
潔瑪與記者打過無數次交道,深知他們有時是推波助瀾的好幫手,有時是惡名昭彰的殺手,端看當時人事物的發展取向而定。聽說鯊魚不見得會吃人,但只要有一點血腥味……。
這群如犬狼的煞星豈會輕易放過這條濺血的新聞,儘管它是個不幸。經紀公司明白必須給大眾一個答案,否則謠言滿天飛,傳到最後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例如唐杰受傷,唐杰受重傷,唐杰昏迷不醒,唐杰住加護病房,唐杰已死亡……。
所以,要讓媒體知道真相?
不,暫時先編個謊,等事情過後會有其它新聞取代這件事。
想定後,潔瑪朝她的兩位好夥伴、好朋友望去,他們對她點點頭,以示支持。她挺直背脊,心中默念十秒,接著打開通往會議室的門。
鎂光燈以及爭先恐後的詢問聲沒有令她慌亂──儘管心亂如麻,腿在發抖。站定後,她東張西望,評估現場情勢,然後舉起手,媒體頓時安靜下來,手中的工具已準備好或拍或錄。
「稍早,」她停下來清清喉嚨。從沒這麼乾過。「唐杰在拍片現場發生意外,目前正在醫院急救。有什麼最新消息,我會通知大家。」她想立刻轉身走人,但他們一定要問飽、問滿、問到爽。與其讓他們亂猜亂寫,不如給他們她的「劇本」。
「妳用『急救』兩個字,表示他很嚴重是嗎?」瞪大的眼睛裡充滿冷血的好奇心。
「那只是個用語,不代表輕重。」潔瑪說,聲音竭力保持鎮定。
「唐杰傷勢如何?」
「目前尚未得知。」如果你們放過我,我就可以趕過去瞭解。潔瑪苦澀的想。
「聽說他傷得很嚴重,頭、胸、腹皆受到重擊,會有生命危險嗎?」
記者歪打正著的話讓潔瑪心更沉、更慌。這個問題需要立即回應,以免媒體起疑。
「不會。醫生正在救治。」她表現得鎮定自若,看不出慌亂與緊張,心理素質很強。
「妳認為唐杰多快就能出院?」
「他年輕力壯,一定很快就會與大家見面。」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記者問潔瑪,坐在旁邊的魯彥主動從她手中拿過麥克風發言,她面無表情的坐下。
「目前還不知道原因,詳細情形還要再調查瞭解。」
「劇組會因為這件事而停拍嗎?」
「其他演員會繼續拍攝,等唐杰恢復回來再補拍他的戲份,不會影響電影進度。」
「這場戲原本應該由替身上場,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唐杰出道以來一直很敬業,才會有今天的成就。他要求親自上陣一點也不意外。」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發生意外,對不對?」話一出口,空間突然靜默。
魯彥放下麥克風,雙臂交叉於胸前,責難的眼神直直射向發問的記者。後者膽怯,不敢直視這位以嚴厲著稱的名導演,魯彥。其他記者紛紛投以「你問這什麼鬼問題」的眼神。
潔瑪拿起麥克風。「稍後有什麼消息,我們會再告訴大家。」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會議室。
她與兩位好友急奔醫院,懷抱希望唐杰只是輕傷。可是,得到的消息直接讓她跌入萬丈深淵。
「你說什麼?植物人!?」
「是的。主要傷勢在頭部,但胸部、腹部亦皆有不可逆的內傷。」
「可是國外有植物人醒來的案例!」
「呃,他醒來的機率……很低。就算醒了,身體的功能也無法回復到出事前的狀況。」醫生據實以告,覺得自己很殘忍。「我們會盡全力保護他的隱私。其餘的,盡人事聽天命。」
潔瑪聽完後腦門轟然一響,昏倒於地。再度醒來,她表情木然,一時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陪在一旁的佩姬與巴比趨前關心,語氣擔憂不已:「潔瑪?」
「……扶我起來。」她氣若游絲的說。在好友的攙扶下她起身,又跌回病床上。
「再躺一下吧,潔瑪。妳需要休息。」
她置若罔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佩姬與巴比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安慰她。
「也許會有奇蹟。」巴比聳聳肩,雙手一攤,面露輕鬆的假笑。這個動作招來佩姬的怒視。
她攀著佩姬的手臂,眼神空洞的問:「我要怎麼跟父母說,他們的兒子再也無法醒過來?」她抱著佩姬崩潰地大哭出聲。「唐杰……,我要我的弟弟醒來!」
相識十多年,他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脆弱無助。面對不幸他們感同身受,但此時此刻除了陪她掉眼淚,一籌莫展。
拍戲有一定程度的危險,道劇組很注重每一個細節上的安全以保護演員,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是顆『糖玻璃』和白貓闖的禍。除非唐杰醒來告訴大家,否則這個秘密將就此雪藏在他的眼底。
* * * * * * * * * *
一年半後
「喂,你等一下要去哪裡?」
「回家休息呀。連續四天沒睡好,想回家補個眠。」
「你回到家照樣繼續滑手機,老了肯定得嚴重睡眠障礙。」佩姬風涼的說。
「沒辦法,習慣了。」巴比聳聳肩,拿起桌上的咖啡啜飲,不是很在乎健康的樣子。佩姬懶得嘮叨,把頭往後一仰,頹廢地癱在便利商店的椅背。「很累呀?」。
「現在的年輕人真不耐操,練七小時的舞就喊痠喊痛,還想當藝人咧,作夢比較快啦!」
「別對他們太嚴苛,不是每個人都像唐杰那麼認真又拼命。」巴比下意識提及他。
佩姬猛地坐起來,罵道:「煩欸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害我心情更惡劣。」
巴比知道自己舉錯例,連忙閉嘴。兩人繼續沉默。
「喂,你現在不是羅伯威的化妝師嘛,聽說他想追潔瑪?」
「我有名字,請叫我巴比。」
「不要。每次叫你好像在叫芭比娃娃似的。」他們已為名字一事吵過好幾次架。
「他問我有關潔瑪的事,吧啦吧啦問一堆問題。」巴比邊說邊揮舞空著的手,畫圈圈。
「你怎麼回答?」
「誰理他。他算哪根蔥要追潔瑪?哼。」巴比嗤之以鼻。「老愛跟女藝人搞曖昧。」
佩姬撓撓頭。「讓他追也沒關係呀。你知道的,自從唐杰出事,她一直情緒低落,有個人追她或許可以讓她開心點。」
巴比從手機抬眼,提醒道:「剛才是誰說不要談唐杰?」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要談也得小聲談。總之,我討厭羅伯威,不要濫竽充數。別擔心,我會替潔瑪找一個適合的男人。」
「演藝圈的好男人都已經結婚了。」
「那就找圈外的。」他一派輕鬆的說,好像滑滑手機好男人就會從手機裡掉出來。
「我看難喔。」她悲觀的說,「唐杰的情況愈嚴重,她的發言就愈離譜。」
這句話終於讓巴比放下手機。兩人對視,不發一語。
唐杰是演藝圈難得一遇的頂級藝人,不但外形俊俏,還跨足影、視、歌三種不同領域。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姊姊潔瑪的栽培提拔也功不可沒。唐杰的名聲如日中天並沒有驕傲,對廣大的「糖粉」友善、感恩,對記者有耐性,人緣相當不錯。有人封他「天使王子」、「全民寵兒」……。不管是什麼稱號都是對他的讚揚與肯定。
那場意外讓人難過,而後來潔瑪召開第二場記者會的內容,讓他們傻眼。
「唐杰很幸運的脫離險境──」
「所以他曾經很嚴重?」魯莽的記者打斷她的話,急著發問。
「他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了。」
「身為唐杰的經紀人同時也是他的姊姊,妳有什麼話要對唐杰說?」
「我希望他儘快痊癒。」潔瑪表情和煦的說。
「唐杰真的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嗎?」總是不乏有生性多疑且敏銳的記者。
「真的。不過,目前請大家不要去打擾他,我會定期向各位報告他的健康進度。請大家繼續為唐杰加油打氣!」
十個月過去,以為大家淡忘了,還是有媒體在追這條新聞,於是有了第三場記者會。
「唐杰已經出院了。他收到大家的祝福與打氣,很高興這麼多人關心他。他會很快好起來與大家見面。」
「可以採訪唐杰本人嗎?」
「當然可以。」猶記得潔瑪話一出口,他們兩個掉下巴。
「什麼時候?」
「很快。」
「什麼時候?」記者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會安排,我向大家保證,再過不久你們就會看到他。同時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他。」
以上內容節錄自《最佳男主角》武小萍◎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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