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個紅樓夢
《紅樓夢》是許多少男少女珍藏的青春期回憶。
第一次看到賈寶玉和林黛玉從書中走出來,是在電影院,那是當紅的電影明星林青霞反串賈寶玉,我看到一雙明眸大眼,皓齒紅脣的林青霞,穿著華麗衣裳,身上披搭珠寶,一時忘了這也是個女生,胸口怦怦直跳,心中想,這就是了,這就是賈寶玉。上了高中,室友也是紅迷,我說我最喜歡《金玉良緣紅樓夢》,她說,那部戲林青霞太老太娘,張艾嘉不夠美,不纖細,不年輕,氣得我和她絕交三日。另一位高中同學雖不像我們那麼入迷,對於《紅樓夢》,也有話要說,她說喜歡薛寶釵,說寶釵多麼聰慧,善體人意,面面俱到,簡直就是成熟女性的完美版,還說林黛玉心眼小,說話尖酸刻薄,要不是看在她對賈寶玉一往情深,有始有終,否則就要把她逐出紅樓主角之列了。聽到這話,我這林黛玉的擁護者可是氣炸了,立即回嘴,薛寶釵城府深心機重,太不可愛了,然後也和我同學冷戰一星期。
後來中國重拍《紅樓夢》,先是公開徵選主角,為新戲大打知名度,播出後各界評價不一,不過我在電視上看到預告片段,幾位主角的扮相都很俊美,服裝和造型精緻講究,回想起室友的評語,想想還真有道理。至於林黛玉和薛寶釵,那些評語也算貼切,人非聖賢,哪有完美的,就因為不完美,才有人味啊,所以有人喜歡林黛玉,有人擁戴薛寶釵,就連那賈寶玉也有一大票粉絲,總之,一人一個《紅樓夢》啊。
華文的閱讀世界,不論是普通讀者,還是專家學者,「為《紅》消得人憔悴」的大有人在。曾有觀眾問國際大導演李安願不願意挑戰拍《紅樓夢》電影,李安說:「《紅樓夢》是每個導演的夢想,我也想拍,但現在還不敢碰,還是先嘗試拍張愛玲吧。」所以後來有了《色‧戒》。
我們再看看學者專家們怎麼看《紅樓夢》吧。
歷史學家唐德剛說,《紅樓夢》這部奇書,讀者們不論年齡大小、時代先後、地域差異、政治社會制度不同,讀後都會有深刻的領悟。從小到老、從南到北、從小學到大學、從國內到海外、從大陸到臺灣、從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由於生活經驗的變換、知識面接觸的擴大,他自己每次再讀《紅樓夢》,都會「別有一番滋味」。
中國古典小說中,最讓林語堂傾心折服的就是《紅樓夢》。他在《八十自敘》中說:「我看《紅樓夢》,藉此學北平話,因為《紅樓夢》上的北平話還是無可比擬的傑作。襲人和晴雯說的語言之美,使多少想寫白話的中國人感到臉上無光。」
也是紅迷的小說家張愛玲說:「小時候看《紅樓夢》看到八十回後,一個個人物都語言無味,面目可憎起來,我只抱怨『怎麼後來不好看了?』……很久以後才聽見說後四十回是有一個高鶚續寫的。怪不得!」
胡適創立紅學,紅學的熱潮經久不衰,但進入九○年代之後,隨著商品經濟的興起,紅學熱也逐漸降溫,可是自從劉心武在「百家講壇」暢談紅學,並成為年度暢銷書之後,紅學這個日益邊緣化的學術研究類別忽然又熱鬧了起來。
《紅樓夢》之能成為「紅學」,主要還是因為中國文學史上對《紅樓夢》的評價,中國的出版社在《紅樓夢》前言第一句話這樣寫道:「曹雪芹,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也是最複雜的作家,《紅樓夢》也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而又最複雜的作品。」這裡面沒有「之一」這樣的字眼,完全將《紅樓夢》當成中國文學第一名。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對《紅樓夢》推崇備至,不敢有絲毫批評。瑞典皇家文學院有許多中國古典小說的瑞典文譯本,唯獨沒有《紅樓夢》譯本,漢學家馬悅然解釋說:「我們看過了《紅樓夢》,但覺得《紅樓夢》寫得不好。」
不只是外國人,中國人也有覺得《紅樓夢》不好的人,胡適雖然是紅學的奠基人,可是他對《紅樓夢》的評價卻很低,他在給蘇雪林的信中寫道:「我寫了幾十萬字考證《紅樓夢》,差不多沒有說一句讚頌《紅樓夢》的話。在見解上,《紅樓夢》比不上《儒林外史》;在文學技術上,《紅樓夢》比不上《海上花列傳》。」
唐德剛和夏志清打筆仗的文章〈海外讀紅樓〉也說:「胡適評《紅樓》,認為它『不是一部好小說,因為它沒有一個有始有終的故事。』」唐德剛本人的態度是支持《紅樓夢》的,大膽批評他的老師胡適,並對夏志清語多譏諷,於是招致夏志清的重炮反擊,兩位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友因《紅樓夢》反目成仇,似乎和我與高中同學的經歷差不多。
既然一人一個《紅樓夢》,對作品的評價,對角色的好惡,都不必太花力氣去討論了。重要的是,就去看吧,走進《紅樓夢》的世界裡,建立你自己的「紅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