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領地問題及賭注的終焉
前往斯瓦崗領地的那天,從一早就滴滴答答地下著雨。
蓋罕達帝國的帝都位於大陸偏北的地方,環繞般聳立在都城周圍的山脈是米特爾山群,作為天然要塞守護著帝都,也可說是守護著帝國。利用群山之間相對平緩的地形進行開拓的帝都,不但夏季短暫,就連秋天也不長,嚴冬的時節很快就會到來。
從刻有伯爵家家徽的豪華馬車中,隔著小窗戶眺望模糊不清的帝都,拜蕾塔靜靜地垂下紫晶色的雙眼。馬車內不但裝潢得很精緻,還鋪滿了軟墊,坐起來應該頗為舒適才是,然而車內卻只迴響著馬車行經水窪的聲音,籠罩在一陣甚至教人感到鬱悶的沉默之中。
明明跟上星期一樣是搭乘馬車前往領地,氣氛卻明顯截然不同。
是因為感覺只會一直抱怨的公公瓦納魯多不在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不同於那時,拜蕾塔對丈夫所抱持的感情已經有所改變的關係呢?
看著坐在對面的座位,雙手抱胸並閉上雙眼的丈夫──安納爾德那副格外端正的相貌,拜蕾塔悄悄嘆了一口氣。
安納爾德.斯瓦崗。
他是有著蓋罕達帝國陸軍騎兵連隊隊長頭銜的俊美中校,一頭略長的灰髮,以及那雙目光銳利的細長祖母綠眼,讓人帶著敬畏地稱他為「戰場上的灰狐」。有著這番輝煌的戰績及容貌的男人,卻是個差勁透頂的丈夫。
對他的好感度打從一開始就是落在最低點才對,就算有提升了一點也只是轉瞬之間,對他的評價依然是「差勁透底又恣意妄為,態度傲慢而且不聽人說話」的男人。
上戰場那八年當中,就連一封信也從來沒有捎回來過的,素未謀面的丈夫。
伴隨著羞恥與憤怒,還搞不清楚狀況就以度過一個月夫妻生活為條件下了賭注,但那期限也只剩下一個多星期而已——只要沒有懷孕,便能就此離婚。距離拜蕾塔確定獲得勝利,還剩四分之一的時間。
這應該是讓人純粹感到開心的事情,而非內心懷著難以排解的鬱悶。即使如此,自從慶功宴那件事情之後,一直堆積在心底的不快感遲遲沒有散去。
安納爾德在慶功宴時把妻子當免費娼婦一樣對待,終究跟那些輕信拜蕾塔負面傳聞的男人們一樣……明明,只要嫌棄他這個爛男人就好。
到頭來,就連要跟他說話都覺得煎熬,兩人之間只有最低限度的對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覺得妻子還是不要開口說話比較好,同樣沒有主動搭話。
雖然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活潑開朗的男人,但看著他跟上次一樣輕閉雙眼的身影,拜蕾塔覺得很煩躁。自己絕對不是在期待能跟他有什麼開心的對話,即使如此,他沒有任何顧慮自己心情的表現,就讓人覺得真的只是貪圖這副身體而已。不,從現在的狀況看來就是如此吧!既然是想離婚的對象,反倒是這樣就好了。拜蕾塔勉強這麼說服自己,並將思緒切換成「現在是因為另一件事情而感到生氣」。
前幾天才剛回來而已,現在又被叫去領地實在很令人火大——自己明明既不是領主代理,也不是輔佐官。
回想起公公送來的傳喚書簡內容,拜蕾塔不禁嘆了一口氣。
『坐擁溫泉地的區長們針對斯瓦崗領地的水利工程發起了反對運動,立刻過來解決這個問題。』
慶功宴過後,就從管家杜諾班手中接過一封印有伯爵家家徽封蠟的信件。聽聞這是從領地快馬送來時,拜蕾塔就產生不祥的預感了。看著信件內容,感覺好像都能聽見公公那道命令人的高壓語氣。
就斯瓦崗領地的特性看來,本來就有預期到這是必然發生的問題,但時機未免來得太快了。
斯瓦崗領地主要的收入來源在於坐擁豐沛地熱資源的溫泉地,也以皇家貴族的溫泉療養之地而聞名,在戰爭期間一樣是人氣不減;因此,即使領地穀物稅收有所減少,也足以填補缺口。
正因如此,溫泉地的區長們有著絕大的聲量;就算是領主,也不能怒斥一聲就無視他們的意見。
然而,現況也讓人打從心底想質問公公:「這究竟是誰的領地。」
但就算真的問了,應該也只會得到「既然是嫁過來的,就為家裡做點事」這樣的回答吧!
拜蕾塔既是經營洋裝店的老闆,也是持有大規模製衣工廠的廠長。要是再不到職場露面,祕書恐怕都要衝進家裡罵人了,但也不能對信件上傳來的那股無言壓力置之不理。
所以才會在慶功宴結束之後過了幾天,就搭上前往領地的馬車了。而且安納爾德還不知為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跟過來。拜蕾塔甚至忍不住開口,向他確認是否知道這輛馬車的目的地是要去領地,但他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要下馬車的意思。
於是兩人就這麼氣氛沉重地搭著馬車。
自從慶功宴的隔天以來,就跟他處於冷戰狀態;不,應該說是拜蕾塔單方面感到氣憤不已。
那天──在慶功宴會場庭院那種地方粗魯地被強要了身體之後,隔天早上拜蕾塔帶著滿滿的怒氣拿起枕頭就朝丈夫的臉砸了過去,但他只是一臉蠻不在乎地承受下來而已。面對明言討厭在野外做那種事的自己,他卻不疾不徐地說在賭注字據上並無提及這一點。
兩人之間確實有著「度過一個月的夫妻生活,端看有沒有懷孕」這番簡直無視人權的賭注,寫下這個賭注的字據上確實也沒有特別指定時間及地點。
即使如此,那依然是教人難以信服的行為。拜蕾塔表現出決不退讓的態度,因此妥協的人是丈夫;瞪著要他出去之後,安納爾德依然面無表情地就此離開房間。
那個時候,注視著他背影的拜蕾塔認為自己其實是想聽他說個藉口也好。
他要是多少有關心一點自己的心情,想必就不會產生那麼難堪又懊悔的念頭了。
沒錯,不知為何,拜蕾塔覺得懊悔不已。
竟然在慶功宴會場的庭園那種任何人都有可能會過來的地方,就像在展現給別人看一樣地粗魯地強要了身體……那正是宛如娼婦一般,總覺得就像被他輕蔑地認為「妻子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存在」。
這讓人鮮明地回想起他在晚宴的露臺上,聽到友人將妻子形容成免費娼婦的說法時,也表現出認同的反應。
可以感受到那股懊悔,正是因為內心浮現了對丈夫的信賴,卻也是在那個瞬間確定遭到他的背叛。安納爾德從來不說其他沒必要的事情,但這樣的態度讓自己覺得相當煎熬。
然而一從沉思回神的瞬間,拜蕾塔的雙眼燃起熊熊怒火,再次從丈夫身上轉而看向馬車外頭,同時緊握了拳頭。
這沒什麼,就跟平常一樣——拜蕾塔就像在說給自己聽似的這麼暗忖著。
反正從以前開始,就因為這副招搖的容貌,害自己在社交界的名聲遭到貶低,謠傳她把許多男人耍得團團轉,更與舅舅、公公以及其他男人間有著肉體關係……雖然這些全都是不實謠言,但至今都不曾去否認這些傳聞的,也是拜蕾塔。
所以就算丈夫就這樣產生誤會,逕自以為拜蕾塔是個猶如娼婦的惡女,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沒必要生氣,更遑論為此感到悲傷了。自己早就知道丈夫是個恣意妄為、傲慢,而且還會自私地對待妻子的人。
反正這場賭注也要結束了。
然後就能在夢想中的世界重獲自由,不受丈夫跟夫家的束縛,靠著做生意自立地活下去。只是實現了從小至今的夢想罷了。
自己懷著勝利的確信並露出微笑的表情倒映在馬車的車窗上,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卻像是哭得很難看似的扭曲。
無意間,拜蕾塔回想起啟程前一天與舅舅薩繆茲見面時,他所說的話。
『妳感覺好像現在就要哭出來一樣呢。』
那時靠著一股驕矜,拚命讓自己振作起來。因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容許自己或許有著一如他所言的這番脆弱的一面。
離開帝都的前一天,就按照在慶功宴上約好的,來到餐廳與舅舅薩繆茲.艾德見面。
比約定時間還早了一點抵達的拜蕾塔一邊喝著茶,想著還是無法原諒丈夫在慶功宴那晚的態度,並煩躁地撩起一頭莓果粉金的長髮。
「妳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怎麼了嗎?」
「舅舅大人!」
正拿著茶杯就口的拜蕾塔抬起臉來,放下茶杯時不禁發出一道響亮的鏗鏘聲,但這就裝作沒發現吧。
穿著深灰色西裝的薩繆茲在對面的空位就座。他應該是剛去談完生意吧,散發出的沉著氛圍與其說是精明的商人,感覺更像個官僚。一頭接近黑色的焦茶髮絲梳理得十分整齊,精心表現出乾淨清爽、個性認真的一面,也令人深感欽佩。他常會笑彎一雙翡翠色的眼睛說著「信用第一」,確實是很有說服力。
那個可疑的丈夫可就差得遠了。拜蕾塔擅自拿他出來相比,並不禁皺起了臉。
「我以為他也會一起來呢。」
「丈夫也是個大忙人,總不可能無時無刻都黏著妻子吧。」
「是喔?他感覺就會一直跟在妳身邊的說……」
聽薩繆茲這麼說,拜蕾塔不禁陷入沉默。確實被他說中了,而且自己堅決無法接受這件事。
既然得知丈夫已調查過自己的背景經歷,拜蕾塔也不再向他隱瞞工作上的事情,於是語氣平淡地說出自己有一小間洋裝店,現在身為經營者並聘雇人員管理,並營運一間裁縫工廠量產成衣,甚至有部分訂單來自軍方,大量銷售軍人的襯衫及外套等等。原以為他會不禁皺眉,沒想到安納爾德只是面無表情地聽完這些事情。
本來想說他要不是瞧不起妻子出外工作,就是會想強奪利益之類,總之應該會做出令人惱火的反應,實際上竟然僅表現出淡漠的態度。
儘管這反而讓拜蕾塔感覺有些掃興,還是坦白地跟安納爾德說「接下來要去談生意」,結果至今都表現出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他,就鬧起脾氣說要同行。
面無表情的丈夫鬧起脾氣的樣子,可以說是令人毛骨悚然。
兩人的意見遲遲沒有交集,拜蕾塔便拋下一句「隨便你」就出了家門直到現在。雖然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搭上馬車,但莫名覺得他人應該就在這附近。
感覺就像得到一隻不得了的忠犬一樣,但完全不會聽從飼主的話,所以大概只是一隻笨狗吧。不對,那個人狡猾的程度在戰場上有狐狸之稱,也就是說,應該有著什麼隱情才對。然而說到頭來,明明只把人當成洩欲的手段,卻又做出這些完全無法理解的舉動,著實讓人在精神層面感到疲憊不堪。
既然認為妻子是免費的娼婦,平常別多加干涉不就得了。難道是為了當他想要時隨時可發洩而如影隨形嗎?
即使如此好了。
那又怎樣?無論丈夫是怎麼想的,都跟自己沒關係才對。這麼一想,唯獨氣憤的情感漸漸在心底累積起來。
「跟平常一樣給我兩份招牌。」向服務生點餐之後,舅舅面帶笑容重新看向拜蕾塔:「拜蕾塔,在聽妳商量事情之前,可以跟我好好說明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嗎?應該不只是普通的夫妻而已吧?」
儘管看起來不太能接受,但應該是察覺到丈夫確實不在身邊吧。心情雖然好多了,然而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還是讓拜蕾塔不禁沉吟。不過在慶功宴那晚,約好今天要見面的那時候,確實就有預測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想必是令舅舅最為掛心的事。
明知不能給處理工作總是分秒必爭、忙碌不已的薩繆茲添麻煩,但畢竟是那樣的內容……不但想盡全力蒙混過去,也想逃離這個話題——可以的話,實在很不想說出口。
「只要是政治婚姻,應該每一家多少都有些複雜的隱情吧。」
「複雜的隱情是吧?但我想知道的就是那個隱情啊。」
「可以先談談我想找您商量的事情嗎?」
「妳如果覺得自己逃得了,可就要針對妳的輕慮淺謀說教一番囉。」
可以看見舅舅流露精光的雙眼中,蘊藏著作為商人毫無破綻的堅強實力。自知沒有後路的拜蕾塔也只能死心。貴為海雷因商會這個大規模商店會長的舅舅,不可能輕易放過自己。
「請您不聽了不要生氣喔。」
「換句話說,是會讓我生氣的內容吧。」
「我是希望……沒這回事,但這確實並非大眾都能接受的事情,就是……我跟安納爾德下了一場賭注。」
「下了賭注?這件事本身並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但也是端看條件呢。」
「那個……我提出想離婚的要求之後被他拒絕……所以在談了很多之後,不知為何變成要跟他賭這一個月……啊,舅舅大人,桌上還有飲料,請你聽了不要突然站起來喔。」
「真是吊人胃口啊,到底是怎樣的賭注?」
「所以說,就是……呃,該怎麼講才好呢……這一個月要跟他共度夫妻生活,如果沒有懷孕就算是我贏得勝利,他便會同意離婚。」
「……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月內無法離婚是吧。」
薩繆茲盡力嚥下最一開始感受到的衝擊,呢喃般地這麼說。應該是在反覆思量慶功宴那晚,安納爾德一副勝券在握般在中庭對舅舅說過的那番話吧。
「那麼,妳想必是有獲勝的把握吧?」
「這是當然。所以這件事情就別再提了吧,下次見面時就會向您報告已經跟他離婚了。」
「說是這麼說,但妳感覺好像現在就要哭出來一樣呢。」
拚命地隨口應了一句「別開玩笑了」,拜蕾塔總算談起今天要找舅舅商量的事情。
「希望舅舅可以幫我準備大量的蒂法石。」
「妳巧妙地轉移話題了呢。算了,這沒問題,但妳為什麼需要那種坑坑洞洞的石頭?這次是想建造什麼東西啊?」
蒂法石是一種在帝國南部的山岳地帶可採集到的多孔質石頭,由於經過乾燥之後質地會變硬,因此自古以來都是當作建材使用,但無論怎麼切割都是坑坑洞洞的,也無從填補。
蒂法石獨特的紋路及材質皆備受注目,是南部主要的石材之一。以一種建造用的大型石材來說,價格並沒有特別便宜,但拜蕾塔想要的粉末及碎石就沒那麼值錢了。平常幾乎都是被當成碎屑處理。無論如何,只要舅舅出面,要準備大量的蒂法石根本輕而易舉。
薩繆茲好像覺得很有趣的樣子,雙眼都亮了起來。光是如此,拜蕾塔就如同已經順利談成這場交涉了。
想跟舅舅談生意的時候,先一點一點放出情報,循序漸進地讓他答應的做法比較確實。要是打從一開始就說出詳情,常常都會被反將一軍,以至於無法達成最終目的。就算是親人,在商言商的他同時也是個嚴格的師傅。
「在揭曉前就敬請期待囉。有些事情我想到斯瓦崗領地確認一下,不過到最後勢必會對舅舅大人有利喔。」
拜蕾塔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但舅舅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答應妳這件事。不過啊,對於個性倔強的妳來說可能滿困難的,但這世上有些事情還是會比自己的自尊心、夢想以及自由更加重要。拜蕾塔,妳一定要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別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知道嗎?」
這些話就像是在對此時拚命撇開視線,表現出一副滑稽模樣的拜蕾塔的一番勸勉。
雖然被催著要趕緊過去,結果還是在路途間找個地方留宿一晚;經過兩天的時間,從帝都抵達斯瓦崗領主館時已是傍晚時分。接獲聯繫的執事長巴杜早在玄關前低頭等候了。
他的年紀雖然跟公公差不多,但總是挺直背脊,管理整個宅邸大小事的那份威嚴依然不減。然而柔和了一些的模樣也讓人不禁苦笑。
明明才過不到十天的時間,總不可能有多大的改變,但總覺得他的神情比以前開朗多了,大概是不再有所隱瞞的關係吧!
「歡迎兩位的蒞臨,近來都還好嗎?」
「巴杜……你這樣問感覺很像在挖苦耶。」
「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話說回來,老爺有事託我要轉告您。」
在讓安納爾德牽著下馬車後就環視四周的拜蕾塔面前,執事長面無表情地低下了頭。
「是不是不太好的事情呢?」
「算是吧,老爺此時並不在領主館裡。」
「你說什麼?」
把人叫來,自己卻不在領主館內是怎樣?
「老爺在溫泉地那邊的迎賓館等候兩位,並吩咐在那之前請先掌握整件事的狀況。」
強忍下想大聲怒吼的心情,拜蕾塔簡單扼要地說:
「那是誰要代替父親大人說明現在的狀況呢?為了讓水利工程進行下去,我想了解一下堤防現場的情形。」
總之,自己只想趕快解決這件事情並返回帝都。
「關於這件事,剛才──」
「我也是剛抵達這裡。」
從領主館後方現身的高挑男人──蓋爾.亞達魯丁語氣平穩地招呼道。他有著一頭偏紅的褐髮以及褐色眼睛,經常曝晒在陽光底下的剽悍面容也跟之前見面時一樣。
他本來是鄰國納立斯王國的騎士,之前基於一些原因跑到斯瓦崗領地竊盜穀物,但他現在跟巴杜一樣,露出神采奕奕的表情。
「是亞達魯丁先生啊,太好了,可以請你立刻跟我說明一下嗎?」
自從襲擊領主館的那晚過後,蓋爾立刻就被任命為水利工程的總負責人,後來好像在公公的指揮之下,已募集人才、實際開始動工的樣子。蓋爾獨自監督好幾處施工現場的表現,也能從巴杜捎來報告進度的信件中得知;據說工程的進展相當顯著。
「拜蕾塔小姐,先前就有請妳用名字稱呼我就好了吧。」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蓋爾先生。」
對於彼此的稱呼方式,在他們襲擊領主館的隔天交談時爭了一陣子之後,就以「蓋爾先生」及「拜蕾塔小姐」定案。基本上是因為他強烈主張希望能站在朋友立場,以名字稱呼對方。然而對拜蕾塔來說,儘管他已經脫離了祖國,還是難以對曾任騎士之人直呼名諱,於是堅持不能省去稱謂的結果就是這樣了。思及他的立場,總覺得還是太過親暱,不過想以名字稱呼彼此,也是出自他本人的強烈期望。
「沒關係。不過像這樣找妳過來真是抱歉,儘管我向領主大人確認,他也只說這是妳的工作……我應該要更加盡力處理才是。」
「不,我確實有預測到這個狀況。只是時機來得太早,讓我感到有些驚訝。這應該也是多虧了蓋爾先生的工作效率吧。」
「我應該要把事前交涉做得更澈底一點才對。」
「說到頭來,這其實是父親大人要處理的工作,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斷言之後,蓋爾微微瞇細雙眼並揚起輕笑。
「面對領主大人,妳還是一樣強勢呢。為了妳,我會盡一己之力。」
可以的話拜蕾塔真希望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領地盡力,然而面對蓋爾率直的目光,這些話也頓時說不出口。
「待在這邊也沒辦法好好談,我們還是先進去吧。」
「也、也是呢。」
聽見安納爾德立刻做出這樣的提議,讓拜蕾塔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表示同意之後,就催促著巴杜進入領主館內。走在身後的蓋爾也向安納爾德搭話道:
「你還在休假期間嗎?」
「是的。」
「假期真長呢。」
「在戰場上待了長達八年,假期也理應會比較久。」
「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
夾在和藹地交談的兩人之間,拜蕾塔不知為何產生了一股背脊發涼的感覺。抱持求救的心情朝著巴杜看去,他卻一臉悲痛的樣子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啊?但不知為何,這樣的反應確實讓人產生了像是遭到切割背叛那樣的心情。
接著,三人便在領主館的會客廳圍著桌子就座。
拜蕾塔的身邊是安納爾德,對面則坐著蓋爾,巴杜要女僕去泡茶,並靜靜地站在一旁。
看準了大家都拿到茶之後,拜蕾塔開口說:
「那麼,就請你立刻回報一下狀況吧!在討論溫泉地區長訴求這個正題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現階段堤防工程的問題點以及工程進度,之後也會向父親大人報告。我想現在總之要先盡快掌握問題點並採取行動,再麻煩你了。」
對著蓋爾露出滿面笑容,並要他說下去。既然公公不在領主館內,就代表事情可以照著拜蕾塔的意思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