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其實下著雨。
片刻的,就如那個季節偶爾會有的天氣。
「就是這間啦,一定是出事了,昨天晚上發出很大的吵架聲和慘叫,結果就再也沒有看見這戶人家出來了。」
頂著細雨,因為常常被吵鬧聲驚擾的鄰居拉著轄區員警,細細抱怨著那戶人家經常打小孩、女人,有時還發出恐怖的聲音,造成附近居民不安,但這次很異常,昨天慘叫過後,今天整幢屋子靜得離奇,反而讓他們覺得更加奇怪了。
「警察先生,快點開門看看是怎麼回事。」
站在獨棟房屋的門口,隱約嗅到異味的員警皺起眉,似乎也覺得不對勁。
敲了幾次門都沒回應後,他檢查了門窗,發現幾乎都已上鎖,門板下方甚至可以看見一點點毛巾或是某種布料的東西,像是被屋內的主人刻意堵住,連點細縫都不留。
讓員警感覺到怪異的是,屋內的燈是亮著的。
下午的天空其實還算亮,但是從毛玻璃的窗戶中隱約透出了日光燈的光,以及印在窗玻璃上那枚已經開始變色的血手印。
「開門!快開門!」重重拍打大門,感覺到不對勁的員警立即回報中心,然後和幾個鄰居合力撞開大門。
瞬間,濃烈得讓人頭暈噁心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那是混著血腥的汽油味。
一個男人全身濕漉漉地走出來,沾染血跡的面孔露出了異常的陰森笑容。
他張開了嘴,黃牙清楚可見,「再見。」
下一秒,大火從男人身上熊熊燃燒。
□
「嘔——」
虞夏冷眼看著五分鐘內跑去吐的第三個人。
「要吐的給我滾出去!」看著還勉強站在屋內但是臉色發青到最高點的其他人,他終於抓狂暴吼,接著真的就有兩、三個人鼓著嘴巴衝出去,乾嘔聲從外面此起彼落地傳來。
他踏在遍是暗赤色的地面上。
「唉呀,真是糟糕的現場。」從封鎖線外走進來了不隸屬於他們小隊的支援者,他壓了壓帽子後繞過地面上的焦痕與兄弟並肩而立,「局長剛剛交代這案子要把媒體壓下來,太過血腥。」
看著自家臉色都沒變的兄弟,虞夏點點頭。
離他們最近的,是一隻手,只有一隻手。
斷臂的切口處有些斑斑點點的東西,血液早已凝固,就像鋪滿了地面的那些猩紅一樣。
看著幾乎都跑出去吐、沒什麼用處的同僚,他再度把視線轉回了現場。
地面上散落了幾把扭曲變形的菜刀,全都沾滿血跡,而曾經被稱為人類的殘軀歪七扭八地躺在房子各處,有男人、女人,以及可能是他們孩子的年輕人。因為屍體有多處殘缺,所以目前仍無法確認遇害人數。
「老大,送去醫院那個自焚的人死了。」從外面傳來喊聲,還在抹嘴巴的員警一看見屋內慘樣,又鐵青著臉轉開頭。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想像有這種可怕的死法。
不管男人、女人或小孩,每張沾滿血的面孔上都有著死亡那瞬間的強烈驚恐,圓瞪的眼睛以及想要哀號而扭曲的面容,像是要穿透皮膚而賁起的筋還凍結在那狀態,擴張的毛孔被開始乾涸的血液堵塞,早已不再跳動的心臟被人挖出來丟棄或者亂刀搗爛。
曾經美麗的女孩身體以不自然的方式掛在破碎的沙發上,肚子中被扯出的臟器流滿一地,纏住了她的下半身。
想要爬上樓梯逃走的男孩被切斷了腳踝,另一隻腳的後腳筋幾乎被剁碎,唯一完好的手死死抓著樓梯邊的欄杆,驚愕的面孔彷彿還在感受最後的痛苦,並將之一起帶進地獄般。
最小的孩子似乎還不到國中的年紀,穿著染血的可愛洋裝,腦袋側斜,只剩一半。
屋裡所有東西幾乎都被砸得破碎,沒有幾處完好,就連梁柱都似乎被過於強悍的暴力砍出痕跡。
而很有可能造成這一切的人,不久之前,在員警與民眾面前活生生自焚死亡了。
「唔——」
「玖深你給我進來!」虞夏頭也不回,冷冷地喊住才進門就想轉頭逃逸的鑑識人員,「你不是看過更恐怖的嗎?」
被旁邊的同事推了推,苦著一張臉的玖深害怕得抓緊了自己的工具箱,僵硬地轉過身,「我、我今天負責外面行不行?這種阿柳比較會做啦……」太超乎尋常的東西他實在沒轍,尤其是這種異常的殺人案件,他見到死者害怕的表情都會有種……好像自己也可以透過他們感覺到驚恐一樣,真的不行。
「玖深今天和其他人做外組啦,調來的人手很多,屋子裡就交給我們吧。」站在旁邊的阿柳連忙打圓場,在虞夏發難前,趕緊調入了更多的鑑識員警進入蒐證。
這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件。
警方罕見地拉起了遮蔽布幕擋住所有門窗,讓民眾和媒體無法窺見屋內景象。
「夏,你過來看這個。」
招呼著正在巡看現場的人,和阿柳一起蹲在客廳邊廁所的虞佟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叩了叩有些變形的門板,「鎖得很死。」
一進屋,他們就發現這間廁所門外加了很多鎖,有的安裝的手法工整,有的卻很隨便粗糙,一眼就能判斷是在不同時間裝上的。
「排氣口被撞壞了,看破壞狀況應該是從我們這邊往內踹壞的,門上有幾個鞋印。」指點著門上的異狀,阿柳疑惑地瞇起眼,「裡面……好像有水聲耶?有誰在裡面嗎?」後面這句他是用喊的,然後重重地拍了兩下門。
這次連站在旁邊的虞夏都聽見了。
細小的水流聲從扭曲的門板後傳來,水流不停流入排水孔的呼呼空洞聲。
「有沒有人在裡面?請放心,我們是警察,已經沒事了。」試著把聲音放軟,虞佟輕輕拍門,「我們現在就打開鎖,不要害怕……」
話還沒說完,虞佟突然感覺自己被往後一扯,連旁邊的阿柳都一起被拉得跌到一旁。
「閃邊!」
說時遲那時快,轟地一聲巨響讓屋裡屋外的員警、鑑識人員以及剛到的檢察官全都轉頭注意這邊……那扇飛出去撞到馬桶的門板。
「老大——不是說不要破壞現場嗎……」玖深的悲號傳了進來。
帶著鎖一起飛出去的門叩咚了一聲發出最後的哀鳴,滑到馬桶邊,安息。
無視於滿室驚嚇、無奈的目光,踹飛門的虞夏踏進了浴室。
第一個感覺是浴室內相當陰暗;透氣的小窗外有鐵窗,窗面上又貼了黑色隔熱紙,加上沒有開燈,讓這個空間格外黑暗。
細微的聲音從虞夏腳下傳來,他低頭便見到整間浴室都積滿了水,那些水則是從旁邊的浴缸滿溢而出,遮住另一半空間的浴簾後面還有不斷注水的聲音。
「誰在這裡!」
唰地一聲,印有小小花朵的藍色浴簾被用力扯下。
在那一刻,虞夏以為又是一具屍體——
溢滿的浴缸中沉著一個人,在黑暗的浴室中難以分辨模樣,只是體型不大,很有可能不是成人。
站在後面的虞佟打開了電燈。
浴室重新填滿光明的那一秒,他們看見了比正常規格還要大一些的浴缸中沉著個男孩。
「……拿條毛巾什麼的過來。」關上了水龍頭,虞夏踩過了滿是水的地板,慢慢在浴缸邊彎下身。
他的手探入水中那瞬間突然被抓住,然後一雙紫色的眼猛然在水中睜開,帶著淡淡的疑惑,隔著水望著他。
虞夏第一次在現場遇到這種狀況。
「還活著!快點把他抱出來!」虞佟的聲音驚醒了發呆中的兄弟,「這裡有倖存者,快點叫救護車!」
他們合力把沉在浴缸中的男孩給抱出來,好幾個員警不斷拿來向鄰居借的浴巾、毛巾,包住了冰冷得像屍體一樣的唯一活口。
四周鬧哄哄的。
毫無表情的男孩沒有鬆開手,事不關己般,任由身邊的其他員警將他護著、拉著,紫色的視線落在虞夏和虞佟臉上。
「救護車在外面了,可是……」讓救護人員衝進來會破壞現場。
員警的話沒有全都說完。
沒有多想,虞夏一把抱起了裹著大毛巾的男孩就往外跑,還不忘用毛巾覆住男孩的頭以免被記者拍到。
「失溫得很嚴重,得馬上送醫。」
和急救人員打過招呼後,虞夏正想轉頭叫人一起去醫院,卻立刻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人緊緊地抓住。
那隻冰冷異常的手執拗地不肯放開,虛弱的手指使出了全力,幾乎陷入他的皮膚。
「虞警官?」相熟的急救人員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我跟你們一起到醫院。」
那是,一切的開始。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終結:因與聿.案簿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