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們與神話的距離
除了回溯一個民族的起源與保留集體的記憶之外,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之中,我們與神話的距離應該是會愈來愈遠的。然而,出乎意料地,我們所熟知的神話故事,它們不只是近在咫尺而已,我們還活在神話的虛擬世界裡,至少在社會科學的領域裡是如此。
隨著年紀漸增,人們增長了知識、涵養了氣質,普遍來說,應該會認為自己愈來愈趨近理性,因為其想法會愈來愈遠離巫術、神話、傳說,或者再加上民間故事,大部分的人會同意這樣的說法,除了將神話與民族認同之間做了某種程度的連結之外。我們換個方式來說:人類生活在一個理性的世界裡,科學則是我們理解環境的手段,在觀察周遭事物、假設形成之後,我們會被要求用某種方法加以驗證來論斷其真偽。可以這麼說,在我們受過了理性的、科學的訓練以後,我們與神話的距離將會愈來愈遠,因為我們離事實已經愈來愈近了。聽起來,這段話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才對,不過,事實上吾人在這本書所欲證明者,將會是:我們距離神話非常地近,在我們學習社會科學的過程裡,可以說,幾乎沒有距離。
各個原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這是古代族群的集體創造並且流傳下來的故事,這個虛構的故事必須被信以為真,它是凝結民族認同感的重要成分,也是建構一個民族必要的敘事,對於文化多元主義者而言,這是必須被尊重的,吾人是這麼認為的,相信讀者應該也同意這樣的說法。不過,神話如果存在於社會科學領域裡的話,那麼,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在追求知識的過程裡,我們唯有將學術界裡的神話逐一去除,才能讓自己更貼近真相。
英文Myth這個字最初的意思是「神話」,其音譯是「迷思」,後者是後來所衍生出來的,因為通常語言有其生命,而且人們為了減少麻煩,不喜歡一直造新字,所以文字通常有原義,以及衍生義,因此「迷思」這個音譯也就變成了衍生義,用來表示經口語傳播的,當中也混雜了沒有根據的、甚至是錯誤的資訊。更簡單地說,「迷思」二字所指的是「普遍為人所接受之不實訊息」。本書之4個神話,也可以說是4個迷思,它們全是被大家所接受的不實消息。
一般認為,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是歐洲在中古世紀之後,逐步走向璀璨未來的幾件重大事件。這樣的說法的確不易否認,但筆者謝某正打算如此做,不過我們得先知道大多數人是如何看待這幾件大事。一談到了「文藝復興」,普遍認為歐洲終於可以結束長達一千年的黑暗時期,並且從14世紀義大利多才多藝之傑出人士之間開始,他們對於古希臘、古羅馬的藝術與其他美好事物,透過不同的文化活動來重新給予肯定。接下來的「地理大發現」,人們相信的是,因為航海、天文與算學的進步,歐洲探險家們開始出海探索未知的世界,打從哥倫布的發現美洲、迪亞士繞過好望角、達伽瑪開闢印度航線,以及麥哲倫航經危險的合恩角之後所看到的太平洋,雖然他後來死在菲律賓,但其船員最終還是完成環行世界之壯舉,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歐洲探險家們還去了那些至今仍被人們相信著,當時還是個未知的地方,像是今日的澳洲、紐西蘭、北極與南極洲等地。而「宗教改革」開始於16世紀初,被大師韋伯認為是資本主義的起源,從那時候起,歐洲逐漸與其他地區拉開距離,非歐洲地區不只是趕不上了,而且愈來愈落後。最後,論及「啟蒙運動」時,人們認為這是歐洲藝文界大放異彩的時期,並且,在理性主義的支持底下,各個領域的知識快速地累積,人類自此之後,開啟了現代性之發展歷程。從以上的說法看來,今日歐洲之所以能夠持續領先並且持續走在世界的前沿,這並非沒有道理。
然而,上述的,也就是一般人所熟知的說法,與歷史事實並不相符,其實都是建構出來的,這是本書即將要證明的。簡單說,文藝復興運動所完成的各種成就,它們都不是重現了古希臘、古羅馬的美好事物,而是來自中國,證據顯示是鄭和的船隊帶過去贈送的禮物,這當然是大明王朝送給歐洲的大禮。地理大發現這件事更是誇張,歐洲探險家只是航向已知的世界而已,歐洲探險家們手中有地圖,不只是哥倫布擁有而已,麥哲倫手邊也有,我們也將會看到麥氏還送了個地球儀給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宗教改革當中最重要的預選說,早在4、5世紀時的天主教就已經存在,也就是在聖奧古斯丁就已經有了預選說,路德宗同樣知道它,無須像韋伯所說的,等到16世紀才由喀爾文帶領其信徒恪遵其信條。至於啟蒙運動真的是由理性主義支撐的嗎?不能說完全不對,但是啟蒙運動也不是那樣地正面,因為似乎有一個更合理的答案,啟蒙時期的飲料—咖啡扮演的角色應該更加重要,而這樣重要的作物與奴隸制的關係匪淺。總而言之,我們將在本書的分析中,證明上述的歷史「事實」其實是神話、是迷思。
還有一件事或許現在值得一提,稍後也可能再度述及。想必有些讀者心中會有個疑問,那就是:除了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之外,不是還有所謂的「工業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嗎?沒有必要放在本書當中嗎?這倒也不一定。工業革命的確也是一件西方引以為傲的「成就」,想要否認這麼重要的歷史事件並不容易,而且也沒有必要,主因在於它在18 世紀真的發生過。然而,本書所談的四件歷史史實,同樣發生過,我們不也提出不同的觀點來批判前人所堅持者嗎?的確如此。因此,筆者謝某在這本書之中,不擬討論工業革命這個議題,除了因為個人—像是時間不夠、長期寫作的勞心與勞力等—的因素之考量以外,本書不納入工業革命的主因在於,這個號稱是「日不落國」的國家,在歐洲中心主義這個議題上,只消一個大英帝國,其相關議題就足以寫成一本新作了,加入其他國家的討論也只是增加篇幅而已。
這本書是本人《歐洲中心主義》專書系列的第二本著作,第一本是《歐洲中心主義與社會科學—挑戰西方至上的舊思維》(台北:五南圖書,2022),第二本即是《歐洲中心主義的4個神話: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台北:五南圖書,2024)。關於本系列的第三本書,應該會是《歐洲中心主義之日不落國篇》這樣的書名,但目前副標題尚未浮出腦海,還得再稍待些許時日,那麼就請讀者先花點時間看看本書所提供的幾個神話故事了。
此時,又到了致謝的時刻了,但在這之前,我得說一段關於搬家的想法,因為這段小插曲與感謝的心有關。去(2023)年4月初,我搬家了,主因是為了尋找靈感,雖然這很難說服旁人,但是在我念大學時期,開始學會欣賞文學作品的階段,就會在半年、一年之後將房間的擺設調換位置,讓自己能在「不同」的環境中產生一些新的想像。原來在舊的房子裡,其實寫了不少作品,大多數是五南出版的,那些年,我很謝謝這家出版社的友人對我的肯定,因為作品找不到出版社,這是作者難以忍受的窘境。然而,有一段時期,我有點慌了,沒有了靈感,於是,我寫信給五南的同仁們,說我們的合作關係就結束了吧!因為我只會愈寫愈差而已,作品不夠水準而被拒絕出版只是遲早的事而已,於是我主動向五南圖書提出「辭呈」,告知我們的合作關係終止吧!因為我已經走到了盡頭。我想,五南的友人應該會覺得奇怪,因為絕大多數的作者會努力地與出版社維持良好的關係,而不是主動請求離開。當然,我覺得有點對不起幫忙過我的出版社好友們,只是我對自己也有要求,若是我的作品連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話,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五南這家出版商了。這一點也請出版社好友們體諒。
之後,我說服了家人,搬了家,到一個新的地方居住,景象的確不同了,環境、鄰居與生活方式都變了。說來有點神奇,在新的地方住了不久之後,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本書的雛形,也就是這本《歐洲中心主義的4個神話: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因此,我再次確定了一件事,寫作(或創作)的人不能住在同一地方太久,靈感會逐漸消失殆盡。不過,我的確是為了到底要不要寫英國的工業革命這件事,花費了些時間思考。後來決定延後處理這個問題,因此讀者得再等一段時間。我相信本書會是一本可以感動人心的書,無論讀者是否曾經接受過社會科學的訓練。現在,該是我在這個城市已算是高樓的第18層的窄小書房裡,寫些感謝的話的時候了,我想,所用字句可能創意不足,但申述謝忱的誠意卻是滿滿。簡單說,謝某萬分感謝五南副總編輯劉靜芬並不因為我的「主動請辭」之後,就不再讓我「回鍋」了,這肯定是值得珍惜的情誼。責任編輯林佳瑩的細心校稿,讓讀者充分享受閱讀時與作者互動的知識與情感的交流,沒有佳瑩辛苦地抓出每一個停留在無意間的錯誤,讀者閱讀的動力將會消失無蹤。專業美術編輯姚孝慈先前已為《歐洲中心主義》系列的第一本書繪製出最具吸引力的封面,這第二本書在設計上延續了第一本的風格,依舊是處於無出其右的狀態,吾人相信美編可說是慧眼獨具。
家人的陪伴,是最平凡,也是最偉大的部分,總隱藏在書中不起眼的角落裡,但還得為此說些什麼。偏偏亮麗的字句對於平凡的生活產生不了具體的幫助,其實也不需要;而平凡的語詞—這倒是謝某的專長—又形容不了親情在冷清寂寥的象牙塔裡產生的溫暖感受。所以,在這種無法用文字掌握情緒的狀況下,謝某只能對內子淑芳與兒子耘非說聲「謝謝你們」。也許再多說個兩句,希望你們健康平安,在日常生活的大小聲之中。
接下來,就一起探究我們與神話的距離有多麼近吧!
謝宏仁
序於
台南北園 世紀之門 厝頂之巔
2024.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