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泅吧沒關係【精裝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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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序）

人體速寫

藝術村和約瑟夫想像的不太一樣，本以為會是個布置有畫和藝術品，像博物館的地方，但原來是讓藝術家工作的場域。空間由駐村者布置，每個人擅長的領域和需求不同，各顯特色。也有公共區域，例如共用的速寫畫室。
那裡相對凌亂：隨地擺放的舊報紙、畫板和畫架，地板牆上都有陳年油彩，比起用心布置的個人區域，這裡更顯得倉促暫時。

靠牆邊圍出一塊空地鋪開地毯，擺了張貴妃椅沙發，上頭有條絨毯，牆上嵌著Ｌ型扶手。在佛蒙特州十二月的凜冬，沙發邊貼心放置一台小電暖爐。
約瑟夫第一次觀摩這份工作時，是由伊薩克擔任人體模特兒。只見他自若地坐在沙發上，將衣服一件件褪去，折好擺在一旁，並在軟絨毯上擺出單腳跪姿，雙手高舉頭部低垂，宛如受封的騎士姿態。
每天早上九點到十二點，兩間畫室，各分男女，供駐村的藝術家隨時進來速寫，但伊薩克說，有時整個早上都沒有人，三十美金的酬勞依舊輕鬆入袋。

「但是我有一個大圓肚。」約瑟夫說。
「很棒吧？大圓肚還可以幫你賺錢！」伊薩克說，他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他是個真正的藝術家，一個生態攝影師，因為接了叢林拍攝的工作必須離開三個月，畢竟是個肥缺，不想讓藝術村另外找到常駐的模特兒，才來請約瑟夫代班。
「三個月後我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人世。」
「那更不用怕了。」
也不是怕，約瑟夫只是覺得人們會想畫嗎？這個已經被宣告死期的身體。

他還記得觀摩那日，只有一個人來作畫，他也試圖成為作畫的人，拿著繪本盯著眼前的伊薩克，不曉得從何下筆。他胡亂在紙上塗鴉，五分鐘、七分鐘，面前的伊薩克在變換動作以前，都堅定如一尊雕像。

「你可以給自己預設個腳本：」回家的路上伊薩克告訴他：「像我今天一開始是受封的騎士，後來領到寶劍；我背著它，劍卻越來越重，變成我拖著它；我想把那把劍丟棄，卻又想起國王的期許，覺得不能辜負；最後我發現原來那不是劍，而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但我已經拿不下它了，我像個悲劇英雄。」
「幾乎是部電影了，」約瑟夫拍手叫好：「你覺得那畫者有看出來嗎？」
「沒有，他好像把我畫成一個孕婦。」
約瑟夫笑到喘不過氣來：「天啊。」
「死生同源，」伊薩克笑著說：「不就是個皮囊。」

於是約瑟夫迎來他袒露的第一天，他在畫室等待。穿著衣服卻如坐針氈，一個小時過去門終於被推開，一個東方面孔女子揣著畫冊與鉛筆，走進來挑了一個位子坐下。
「那就開始吧，」約瑟夫裝作鎮定地說：「幾分鐘呢？」
「都可以，你決定就好。」
「五分鐘？」對方沒有回應。
約瑟夫褪下衣褲，昨晚他失眠想了好幾個動作腳本，但此時卻都忘光了。
「有指定的動作嗎？」
「你隨意。」

他感覺到身上的毛孔都張大的嘴巴呼吸，地上的小電暖器奮力吹出熱風試圖溫暖僵硬的軀幹。他站起身斜倚在扶手上，頭微低垂，雙腳陷進柔軟的沙發裡，這才發現要維持五分鐘同一個動作並不容易，臀肌第一個喊累，膝蓋痠脹，沒多久連握著把手支撐的雙臂也開始無力……
畫者拿著筆在紙上摩挲，他專心撐住身體，一邊盤算下一個姿勢：或許面對牆壁會比較自在一些……或是乾脆側臥在沙發上休息五分鐘，想像自己是具屍體……該怎麼辦才好呢？

約瑟夫忽然想起昨晚五歲小孫子問他：「人死掉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身體會變得硬邦邦的，沒有彈性。」
「那你死掉之後，可以讓我摸摸看嗎？」
當下他沒辦法回答，只覺得悲傷，好像有人很期待他的死亡。

計時器響起，變化動作的時候，繪者依舊沒有指示。他裸著身軀更顯得無助，只好試圖進行溝通：「對不起，其實這是我第一天做這份工作。」
「喔？」原本埋首在紙上的女子被提起了興趣：「怎麼會想要做這個？」
「是啊，我的身體並不美麗。」
「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對不起，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該擺什麼姿勢比較好。」
「就隨意點吧，坐著就好。」
「就這樣？」他試圖維持一個自在的坐姿，雙腳自然放在地上，腰臀有靠，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真正放鬆。
「別緊張，我也不是專業畫家，我是來這裡駐村寫小說的。」
這句安慰一點幫助也沒有。

女子再次動起筆來，徒留他一個人緊捏著肌膚。
他遠遠看見一條線在紙上拉起一張皮囊，添加的筆觸逐漸形成輪廓，形成他。
「為什麼跑來當人體模特兒？」女子一邊描繪，再次提問。
「我幫朋友代班，賺點外快。」約瑟夫停頓了一會兒，不確定要不要繼續說。
「嗯哼？」
「然後……我在想，也許能在這世界上留下什麼？」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長長的沉默，只有筆摩擦紙張的聲音沙沙作響。

「我懂，和寫作是一樣的。」半晌，女子回覆。
「不，寫作太困難了，我不敢……」
「活著本身就很困難，你看，我畫的每一筆都是過去式了，」女子微笑說著，並以慎重的筆觸，輕輕畫下他的身體輪廓：「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鬧鐘響起，他把聲音關掉，思索著下一個姿勢。
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但當下是什麼？當下消逝在女子的每一筆畫中，他覺得自己像個不斷失去的沙漏。
他突然想哭，只好將頭埋進雙腿之間，女子翻了一頁，提醒他：「記得按下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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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村和約瑟夫想像的不太一樣，本以為會是個布置有畫和藝術品，像博物館的地方，但原來是讓藝術家工作的場域。空間由駐村者布置，每個人擅長的領域和需求不同，各顯特色。也有公共區域，例如共用的速寫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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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體速寫
交換
黑布下的攝影師
尋常一日
偶遇
渡
盛夏的九重葛
變裝
信的重量
棺材
默視
阿爸的森林
活著
假死
子非魚
祕密
阿紡洗衣店
二婚
暈船
極簡

後記 他人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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