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賴著不走
七公主對東宮並不陌生,從雲遲搬來東宮後,這十年來,每個月都要跑來幾次,有時候天色晚了還會住下,所以,她出了書房後,一路輕車熟路地跑到了鳳凰西苑。
方嬤嬤等人見了七公主,連忙見禮。
七公主問:「太子妃嫂子呢?」
方嬤嬤看了眼主殿房門,小聲說:「如今想必是在午睡,您要見太子妃,奴婢去稟告一聲?」
七公主想了想,揮手:「不必了,我這便進去找她。」便逕行進了內院,來到主房門口,推開了房門。
秋月正要從房中出來,與七公主碰了個正著。
七公主瞅了眼秋月,認出是花顏的貼身婢女,伸手推開她,就走了進去。
秋月連忙快追一步,擋住七公主:「公主,您要找我家小姐?」
七公主進了畫堂,透過珠簾看著裡面,似乎帷幔垂著,花顏在睡覺,她點頭:「我要見太子妃四嫂。」
秋月見她似乎來者不善,但如今人都進了屋,又是公主,總不能攆出去。
於是,秋月便朝著裡面輕聲道:「小姐,七公主來了,想見您。」
花顏上了床後便有了睏意,應了一聲「嗯」,人卻沒動彈,再沒別的表示。
秋月撓撓頭,知道小姐這是要入睡,正昏昏欲睡著呢。
七公主推開秋月的手,挑開珠簾進了裡屋,一看屋中的擺設,就嘟起了嘴:「我從小到大求了好久的物件,四哥說什麼也不給,現在全在這兒擺著,真是偏心,妹妹果然不如媳婦兒。」說完,走到了床前,伸手挑開帷幔。
花顏這會兒正要去會周公,聽到她走進來說的這一番話,腦子頓時如被潑了一瓢涼水,清醒了大半,卻未睜開雙眼。
七公主看到花顏,果然如雲遲所說的正在午睡,眉目沉靜,容色絕美,她因為她的話心情難受的哭了好幾日,她卻無半分愧疚,如今睡得這般安然,著實讓人氣悶。
她不客氣地開口:「太子妃四嫂,你怎麼這樣?」
花顏想說她哪樣了?喜歡陸之凌讓她哭了?她此時只想睡,不想逗弄小美人,便繼續裝睡。
七公主將帷幔掛起,伸手搖她:「你醒來,快告訴我,不要睡了,你明明不喜歡陸之凌,為什麼要騙我?還要騙那麼多人?」
花顏愕然,這小姑娘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她聰明的看出來了?隨即她搖頭,她應該聽說了她敬國公夫人的那杯酒,不可能想透其中深意,她若是真的聰明,今日在趙府就不會跑出來衝動地抓著她問,給她機會。
她心思打轉,難道是受了誰的指點?雲遲?
她來東宮,應該會先見過雲遲,希望他想辦法幫幫她,所以,雲遲便將人打發來找她?
她心下氣悶,裝著繼續睡。
七公主大力地晃動她的身子,想起雲遲的囑咐,眼淚劈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花顏的臉上、被子上。
天!這是在床上躺著也要遭受打雷下雨嗎?
花顏受不住了,睜開了眼睛,入眼處,便是哭成了淚人兒的七公主,倔強又委屈地看著她,那模樣,著實可憐,似乎不給她一個答案,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花顏心下哀歎,因果迴旋,雲遲那混蛋是用她自己種下的因,來對付她,讓她嘗受苦果嗎?
他知道不知道她最喜歡女人嬌滴滴,哭啼啼,花枝招展,可嬌可媚的模樣了?
她推開被子,坐起身子,欣賞著可憐委屈的淚美人,想著皇室的基因就是好,七公主這般哭,也是讓人十分心動的。
又可憐,又倔強,不甘心,沒辦法,還不服輸。多種情態集於一張臉上,著實是一道風景。
花顏默默地欣賞著,沒說話。
七公主見她醒來,眼淚流得更凶了,口中不停地追問。
一盞茶,兩盞茶,三盞茶……
一個時辰後,花顏終於受不了了,這七公主也未免太執著了,她到底有多少眼淚能這般不要銀子地往外倒?就算她喜歡美人哭啼啼可嬌可媚的模樣,但也不是如被大水淹了似的喜歡法。
看來,她是真的喜歡陸之凌,既然如此,她就別造孽了!
終於,她拿過帕子,遞給她,心軟地歎氣開口:「別哭了,你再哭下去,一雙眼睛會瞎的,以後可就看不到陸之凌了。」
七公主見她終於開口,哽咽地追問:「那你告訴我。」
花顏暗罵雲遲不是人,竟然用這招對付她,他是怎麼看出她對女人的眼淚會心軟的?她沒好氣地說:「我喜歡的是蘇子斬,不是陸之凌,他只不過是我覺得的一個不錯選擇罷了。」
七公主停止了哭泣,瞬間睜大了紅腫的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花顏。
她聽到了什麼?
她喜歡的人是蘇子斬?這……
她大驚後,脫口問:「你怎麼能夠喜歡蘇子斬?」
花顏被氣笑的揚眉看著她:「怎麼?我喜歡陸之凌不行,喜歡蘇子斬也不行?難道你喜歡陸之凌外還喜歡蘇子斬?」
「不是!」七公主立即否認,猛地搖頭,「我不喜歡蘇子斬,可是……你也不能喜歡他啊!」
花顏覺得新鮮了,看著她,笑問:「為何?」
七公主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又張開,又閉上,幾次之後,她狠下心說:「蘇子斬有寒症,沒人治得好,會要命的。而且,因為寒症的原因,據說他連人道都不行,等同於廢人,所以,當年柳芙香才不嫁給他,嫁給了他爹武威侯。這京中也沒有哪個女子敢喜歡他。」
「哦?」花顏倒沒料到還有這麼一事,她看著七公主,「當真?」
「當然,我騙你做什麼?你出去問問,這京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是當年柳芙香嫁給武威侯那日,蘇子斬大鬧花堂,柳芙香被逼無奈,親口說出的。」
花顏皺眉:「她怎麼知道?」
七公主氣惱,紅著臉說:「柳芙香與蘇子斬青梅竹馬,她知道有什麼奇怪?」
花顏還真被這消息砸得有點懵,好半晌,才琢磨著:「這可真是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七公主見她信了,立即說:「我太子皇兄有什麼不好?你喜歡這個,喜歡那個,為何就不能喜歡我太子皇兄?我從來沒見他對誰這般好過?你做出這些事情,何其讓他為難?他卻對你依舊維護,說什麼都不取消婚約,做到如此地步,你怎麼就沒有半分心動?總想著別人?」
「我就是想要他取消婚約。他不取消,還值得稱讚了不成?」花顏聽她提到雲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七公主聽她口氣不善,立即不解:「為什麼?多少人想要嫁我太子皇兄,不單單是因為他的身分。」
花顏實在懶得與她討論雲遲,哼了一聲:「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不是他不好,正是因為他太好了,留給別人喜歡吧,我可不敢喜歡。」
「不敢喜歡?」七公主盯著她。
花顏累了,索性又躺回床上,疲憊地說:「是啊,我敢喜歡太子,未來的皇帝,瘋了不成?只要我腦子沒有病,就不會喜歡他。」
七公主不解地看著她,實在不懂,又不恥下問地又問:「為什麼?」
花顏忍不住伸手捏捏七公主柔嫩的臉頰:「我不想和全天下搶一個男人,太累。」
七公主似懂非懂,還要再問,花顏撤回手,轉過身,趕人:「你已經知道了你想要的,快走吧,我睏死了,要睡覺,別再打擾我了。」
七公主見她俐落地翻身,給了她一個背影,當真是不想理她了。
她吸了吸鼻子,幾日的難受不見了,但想起陸之凌今日連看都沒看她,心情依舊沒好起來,悶悶地說:「我餓了,午膳沒吃。」
花顏睏意濃濃地擺手:「公主出去跟方嬤嬤說一聲,她不會讓你餓著的。」
七公主聞言走了出去。
秋月一直待在屋中,自然將七公主和花顏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早先想著七公主這哭功可真是厲害,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一個人大顆眼淚珠子流一個時辰一點兒也不累的,再之後聽她提到蘇子斬寒症和不能人道,驚駭得險些站不住。
比起寒症,子斬公子不能人道才更是嚇人。
她一時也跟著懵了。
七公主出了房間,對方嬤嬤說:「嬤嬤,我餓了。」
方嬤嬤向裡屋看了一眼,沒什麼動靜,她連忙點頭:「公主稍等,老奴這便去廚房給您弄吃的。」
七公主點點頭,早先哭得太累,如今又覺得肚子餓,便在畫堂的案桌前坐了下來,等著方嬤嬤給她弄吃的。
秋月看看花顏,見她轉眼便已睏倦地捲著薄被睡了過去,她輕手輕腳地出了裡屋,來到畫堂,對七公主小聲問:「公主,您剛剛說子斬公子……是真的?」
七公主瞅了她一眼,點頭:「千真萬確,這事情在京城不是秘密,五年前被柳芙香宣揚開,貴裔圈子裡便都知道了。那時候很多喜歡蘇子斬的閨閣小姐,一聽說此事,一下子就都斷絕了心思。」
秋月頓時覺得小姐可真是倒楣,不想嫁太子殿下,看上了蘇子斬,偏偏他有寒症不說,還不能人道。
這樣的人……哪裡還能再喜歡下去?
她暗暗想著,一定要勸說小姐,可別再犯起倔來毀了自個兒。
不多時,方嬤嬤端來飯菜,七公主顯然餓急了,一陣猛吃。
秋月在一旁看著,原來公主餓急了,這粗魯的吃法與她家小姐也沒什麼二樣。
吃飽喝足,七公主放下筷子,用茶漱了口,也犯起了睏,這幾日,因為花顏的話,她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心結解了一半,頓覺又睏又累。於是,她站起身,又進了裡屋。
秋月一怔,不明白七公主還要做什麼,立即追問:「公主,我家小姐睡了,您若是還有什麼話,等她睡醒了再與她說吧,今日小姐落了一回水,實在是累了。」
七公主來到床前,脫了自己的鞋子,爬上了床,躺在了花顏一側,打著哈欠說:「我也好睏啊,不想動了,你放心,我不打擾四嫂,就占她的床睡一覺,不會吵醒她的。」
秋月一呆,沒料到七公主這般不客氣,竟這樣爬上了小姐的床。
七公主舒服地閉上了眼睛,睏意濃濃地呢喃:「唔,這床好香……」說完,便不見外地睡了過去。
秋月無語地看著七公主……
她無言地看了半晌,從櫃子裡又拿出一床薄被,輕輕地給七公主蓋在了身上。
方嬤嬤帶著人收拾走了剩菜殘羹,秋月也困乏了,既然主子都睡了,看這模樣,不到天黑估計醒不來,她便也去睡了。
雲遲處理完堆積的奏摺,見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想起七公主自從去了西苑便沒了動靜,便喊來小忠子詢問。
小忠子連忙回話:「回殿下,七公主去找太子妃後便沒走,在西苑吃了午膳,又在太子妃房裡睡下了,如今還在睡著,沒醒呢。」
雲遲一怔,失笑:「這樣?」
小忠子頷首:「正是,公主的性情本就任性不拘禮,遇到太子妃會做出此舉,也不奇怪。」
雲遲點點頭,站起身,緩步出了書房。
小忠子立即跟在身後,關好書房的門,見雲遲向西苑走去,便也連忙跟上。
西苑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見雲遲前來,當差侍候的僕從們連忙見禮。
雲遲擺手,進了畫堂。
秋月睡了一覺,剛醒來不久正神清氣爽,一見到雲遲,連忙規矩地見禮:「太子殿下。」
雲遲「嗯」了一聲,瞅著她:「蘇子斬的披風,是你為她藏起來的?」
秋月心下一緊,想著太子殿下看來是盯著這事兒不放了,太子殿下不可能不在意小姐私留男子的披風。
可是她要承認嗎?
前幾日因為小姐行蹤之事,已然在太子殿下龍頭上拔了鬚,如今若是再承認,她估計以後別想有好日子過。
可是不承認?小姐都已對太子將事情挑明瞭,那披風之事,自然也就沒什麼秘密了。
她覺得,承認不承認,她都沒好果子吃,索性閉緊嘴巴,垂著頭,不吭聲。
雲遲看著秋月,忽然笑了:「你看來不止忠心,還極其聰明。難怪她來京城只帶了你一人。看來有你一人就夠了。」
秋月琢磨著這話的弦外之音,小聲說:「小姐從小就不喜歡身邊圍著太多人,在臨安,她住的院子,也只有奴婢一人。此次,進京當然也不例外,並非因為奴婢有什麼本事。」
雲遲笑意不達眼底:「我看不見得,你小小年紀,醫術比太醫院的御醫還要厲害幾分,且還會心算,同時,做事手腳俐落,連我的人今日都沒能察覺你在趙府是如何行事的。」
秋月將頭垂得更低,一低再低,這話她又沒辦法回答了。
這時,花顏從裡屋挑開珠簾,走了出來,看著雲遲,臉色不好看地說:「堂堂太子,欺負我的婢女,殿下覺得很有面子嗎?」
秋月頭頂上的壓力頓時一鬆,幾乎快跑過去抱花顏大腿聲淚俱下地控訴,小姐醒來得真及時,再晚,她今兒又要被扒一層皮了。
雲遲看著花顏,只她一人出來,裡屋再沒什麼動靜,顯然七公主還在睡。
他面容平和清淡:「我只不過是問她幾句話而已,你的婢女若是好欺負,她也不會跟在你身邊多年了。」
花顏哼了一聲:「反正你是不安好心。」
雲遲揚眉一笑:「我如何不安好心,也無非是為了娶你。」
花顏不想再跟他討論你非要娶我卻不想嫁你的問題,已來來回回說了無數次了,到如今,說得再多,也是沒用,於是,她乾脆地閉了嘴,來到桌前,去拿茶壺。
雲遲先一步拿過,倒了一盞茶,遞給她。
花顏也不客氣,伸手接過,仰脖一飲而盡,之後,她吸了一口氣,不滿地瞪人:「你想燙死我啊!」
雲遲眸光染上一絲無奈:「是你喝的太急了。」
花顏放下茶盞,沒好氣地說:「你又過來找我做什麼?」
雲遲看了一眼天色:「我們的協定還在,我自然是要來與你一起用晚膳!若是你不喜歡我來你這,也可以換成你去我那兒。左右,交換了的條件,就要作數。否則你以為今日你做出的事情,我會輕易地饒過你?」
說完,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花顏猛地轉過頭,羞憤地怒道:「雲遲,你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這般齷齪。」
雲遲低笑:「你想要我裝什麼,我就裝了什麼。」
花顏心血上湧,抬手拿起一個茶盞就朝他擲去。
雲遲輕鬆地隨手接過,放在案桌上,對她說:「你這鳳凰西苑的物事兒,都是我母后生前逐一安排的。你雖不願意嫁我,但她給兒媳婦兒安排的心意,你卻不能糟蹋,以後要多注意些,以後這等舉動,切莫再做了,否則,她在九泉之下,定會十分傷心。我母后是個溫婉的女子,你連七公主的哭都受不住,想必更受不住她那般的女子在你面前哭的。」
花顏一怔,接著,又怒起來:「雲遲,你是不是人,拿你故去的母后來壓我?」
雲遲輕輕一歎:「我沒說謊,東宮鳳凰東苑和西苑這兩處院落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每一件擺設,都得她良苦用心,親手為之。父皇待我母后極誠,從得知母后懷得是男孩後,便早早定下了我太子之位,只不過可惜,她太早就薨了,沒能等到見她兒媳婦兒的這一日。」
花顏是知道已故皇后是一位極其溫婉端莊賢淑的賢良女子,她已經薨了多年,提到她,天下依舊人人稱頌,但是皇帝待她極誠嗎?
她可看不出來一個後宮三千粉黛子女一大堆的男人的誠心,哼道:「你說皇后,我不反駁,但是皇上待皇后心意,未必極誠吧?他後宮可是三千粉黛,誠的無非是給她生的兒子一個太子位而已。你有十四個兄弟,十一個姊妹,這些皇子公主,可不是石頭縫蹦出來的,這也叫待皇后心意極誠?若是極誠的話,能裝得下這麼多人?」
雲遲淺淺一笑:「南楚皇室在父皇那一代,子嗣薄弱,皇祖父選皇儲時,竟然選不出一個體魄硬朗的,好在父皇聰穎有才華,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思量再三,選了他。但父皇身子骨天生便弱,江山基業壓在他的身上,以他的身子來說,算是不能承受之重。畢竟帝王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夜晚到子時方能入睡,五更不到便要起來。他還是太子時,皇祖父便讓他廣納後宮,充盈皇室子嗣,以免步他後塵。如今宮裡的那些女子,大多都是那時候到他身邊的。」
花顏對南楚皇室雖然不甚瞭解,但也知道一些明面兒上的事。
雲遲又道:「他待我母后之心誠,不能以後宮妃嬪與我那些兄弟姊妹的出生而論。而是該以我母后自身來論。我母后,天生體弱,從出生起,便是用好藥吊著命的,根本就不宜皇后之位。父皇待她情深,以誠心娶她,她入宮時,父皇已有三子四女了,他們之間,以永世相伴才是最好的追求,所以,父皇有多少女人和有多少子嗣,便與誠心無關了。」
花顏聞言看著他:「皇上在身為太子時,便廣納後宮了,可是你搬入這東宮都十年了,為何讓這東宮內宅空虛至此?就算你不近女色,也不該連宮女都少得可憐,一隻母蒼蠅都難見的地步吧?你這又是為了哪般?」
雲遲凝視著她:「父皇已經讓皇室子嗣充盈了,我如今有十四個兄弟,十一個姊妹,皇室子嗣再不寡薄,我自然不必再走他走過的路。況且,我身體好得很,能活得比父皇久,用不到子嗣綿延其生命。所以,寧缺毋濫。」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