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靈聚集地,片甲不留
視線不經意間一暗。
才剛從大門踏入將成為日後新職場的獨戶宅院沒幾步,察覺到異樣的青年便停下腳步。他看見幾步之遙的玄關大門籠罩在一層黑色陰影下,看上去顯得有些模糊不清。明明剛才站在大門那裡看過去的時候,還能清楚看到暗褐色的木製玄關大門。
青年後退了幾步,將整座宅院完整納入視野。有著黑屋瓦、黑木壁板的全黑房屋外牆木造平房,朦朧地覆蓋在一層淡淡的黑霧之下。
在初來乍到的新宅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楠木湊不由懷疑是否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錯覺,連連眨了好幾次眼睛。但即使他揉了揉眼睛,再次重新抬眼看過去,整棟房子周圍還是蒙著一層黑霧。或許是因為時間雖已鄰近正午但天空仍舊多雲密布遮擋住了光源,才會看不怎麼清楚的吧!
他接著望向大宅右側。圍住整座宅院的高聳圍牆另一邊,連接著向上爬升的山坡,那方向看上去也蒙著一層陰影。接近五月的時節,四周風景應該是染上一抹格外鮮明翠綠的林木才對。
「難道是我視力變差了……?」
他的目光又落回手邊,只見畫在地圖上的墨水顏色已經變淡許多。他稍微皺了下眉,疑惑地歪了歪頭。
楠木湊作為這座靜靜座落在某個山間一隅、閒置多時的日式庭院住宅管理員初來乍到。這裡是他某位未曾謀面的遠房親戚自己蓋的房子。而那位親戚已經離世,現在這座宅院已歸另一位親戚所有。不過那位親戚沒打算自住,想要轉手賣掉,但每個買家一看過房子皆有志一同地表示無意購買。至今已經空置兩年了。
說得明白一點就是所謂的「事故屋」。
那位原屋主親戚是個單身未婚的建設公司社長,本打算退休以後到這裡定居,所以從建材到小小一根釘子都精挑細選,一絲不苟地建造落成。但人卻在房子剛蓋好沒多久就突然離世,實際上住在這裡的時間都還沒滿一個月。但沒人居住的房子又容易以驚人的速度朽壞。
現任屋主思及原屋主生前非常期待在這裡度過餘生,也不忍心就這樣任由房子腐朽毀壞,便一直在親戚裡尋找適合的房屋管理人選,最後由楠木湊雀屏中選。
在家族經營的溫泉旅館裡工作,為家中次男,現年二十四歲。別說老婆,就連女朋友也沒有。
現任屋主說人生至少該離開老家一次,委託他幫忙管理這座宅院直到買家出現。他和父母、哥哥平時感情非常要好,接下這工作也絕非是為了趁機擺脫原生家庭。
楠木湊剛走到玄關前面站定,一陣風勢強勁的春風吹來,鼓起來的波士頓包重量被風吹得狠狠壓到肩上。總不能一直站在這裡吧!
「總之先進到屋子裡看看吧!」
楠木湊取出鑰匙,插入門鎖裡面轉動鑰匙,門鎖應聲而開。手裡捏著地圖握上門把手的瞬間,他驚呼一聲「好痛!」猶如被彈開似地鬆開了手。
「怎麼回事?靜電嗎?」
楠木湊整張臉皺到一起,不停甩手來緩解疼痛感。
他並沒有看到。
環繞住整棟房子的黑色煞氣,以地圖接觸到的門把手為中心,一舉消散殆盡。大批蠢蠢欲動且多到足以遮天蔽日的惡靈,就這樣徹底驅除乾淨。
雙眼沒有特殊能力的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地圖,抬頭向上一看,就發現門把已經清晰可見。
「咦?變得好清楚。」
楠木湊看了看眼前,又瞧了瞧兩旁,發現昏暗的房子、山林的輪廓都變得清晰起來。
「……是我的錯覺嗎……?」
他有些猶豫地碰了碰門把手,但這次什麼事也沒發生。他放下心來把門打開,一股房子久未通風的特有氣息就這樣撲鼻而來。不過聞上去還是新屋特有的木頭氣味更加濃烈一些。
他打開配電箱的總開關,大致巡視了一下整個房子。
房子整體為略顯寬敞的長方形格局,內有客廳、飯廳、廚房和一個房間。外觀看上去是和式建築,但室內卻採用全面鋪上木地板的西式裝潢。屬於全電氣化住宅並搭配無障礙設計,配置了剛好夠用的生活家電,並統一選用色調沉穩的系列家具。先前說好可以立刻入住這一點,看來是沒有錯的。
安置在廚房的冰箱對獨居的人來說顯得有些過大。楠木湊看著快要跟自己身高差不多高的冰箱頂部,感慨地嘀咕著。
「每樣東西幾近全新。」
他將帶來的時候一一放入開始充斥著冷氣的冰箱裡頭。家中所有家電都跟全新的差不多。大概都只使用過幾次吧!
「我會好好愛惜使用的。」
他說著,不由雙手合十朝著關上冰箱門的冰箱一拜。
轉身望了望四周,廚房吧檯、餐桌還有套在三人沙發上的沙發罩,整個房間全都積上一層灰塵,空氣也阻滯不流通。看上去似乎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打掃了。
楠木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記事本。
「先把房間打掃一下吧!接著是家電用品——」
他將待辦事項逐一羅列成清單。因為習慣把什麼事都筆記下來,所以身上隨時都帶著筆跟記事本。他將寫好的記事本放到廚房吧檯上面,走到飯廳南面的大窗前站定。
「好,來打掃吧!」
用力拉開厚重的窗簾,視野良好的寬闊庭院隨即映入眼簾。打開高效隔熱絕緣玻璃窗,抬步走到簷廊上面。客廳旁邊的臥室外側也設計成了連通簷廊的構造,可以說是一間有著大範圍木作天花板的大房間。往庭院延伸出大片屋簷也成功遮擋住陽光照射,看起來非常愜意舒適。
那位離世的原屋主對庭院也很有一番講究,規劃出了不論從室內、簷廊還是家中的任一個角落,都能欣賞到日本庭院美景的室內設計。
不過那裡現在只是一片荒涼的廣場,根本連庭院也稱不上。
雜草稀疏,栽種的樹木莖幹也細到令人感到惋惜的程度。用大小石塊包圍起來的葫蘆狀池塘凹坑,只有架在中央的石造拱橋與靠近簷廊的石燈籠徒顯存在感。讓人一看了就覺得是造景到一半被迫中斷。散落在一面的落葉和樹枝似乎是山林樹木翻越高聳圍牆送上的紀念品。
真是好一番淒涼的景致。
「唉……」
楠木湊不由得吐出一聲失望的嘆息。正因為這棟房子漂亮氣派得讓人以為是剛蓋好的新居,才讓庭院更顯蕭瑟荒涼。老家溫泉旅館的庭院時常有園藝師打理得井井有條。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他,才對此感到更加感慨。
「該打掃了,打掃。但在那之前要先來換個衣服。」
他像是被身後吹來的風推著般地回到了屋子裡。
〇
整整花上兩天的時間,才終於打掃完畢。
或許是因為氣密性高,所以房子內部沒什麼問題,只是房子外牆有一大半都被蟲子占據了。楠木湊動作俐落地讓那些蟲子都回歸山林,勤奮地把窗戶都擦乾淨了。家中內外都擦亮一遍,找回了新房子原本的光采。
晨光破曉。楠木湊轉動著脖子,慢吞吞地離開臥室走向廚房。
「啊──……身體好沉重啊。是說,之前房子周圍的那層黑霧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那東西現在都不見了……是我的錯覺嗎……嗯?」
原本貼在冰箱上面的便利貼掉到了地上。
那是他按平時的習慣寫下來並貼到冰箱門的冷藏物品清單。撿起來一看,發現上面一部分字跡顏色變淡,有幾處甚至還變得斑駁。
「……該換新的筆了嗎?」
他將便利貼重新貼回冰箱門上。喝了幾口從冰箱裡拿出來的礦泉水,不經意間回頭一看。貼在臥室門上的便利貼也掉到了地上。
咕嘟。喝水的吞嚥聲在房間裡迴盪。
他老家的每扇門上都掛了一面小白板,習慣有什麼事情都往上面寫。可以是明天的預定行程、購物清單,或者是給家人的留言。即使不想看到,也會在開關門的時候瞥見上頭的字,防止自己不小心忘東忘西。
他伸出手指按在便利貼的背膠上面,再將手往上一抬。
「……黏性好像……有點弱啊?」
黏著力太差了。大概是剛才開關門的時候掉下來的吧!這張便利貼上的字跡也跟冰箱上的那張一樣變得斑駁。
昨天貼上最後一張便利貼的地點是玄關。這棟房子沒有走廊,採用一打開客廳的拉門就能來到玄關處的格局設計。那拉門上的便利貼也掉到了運動鞋旁邊。他撿起那張便利貼,看了看背面。
寫了預訂事項的幾行文字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現在就先這樣吧!」
沒有筆記就無法靜下心來。他在新的便利貼上面寫下「購物清單:便利貼、筆」,然後貼到了玄關大門上面,在上面用力地摩擦按壓數次。他想起老家掛在同個位置的白板上面寫了「確認門窗、瓦斯都有關好」,不免有些感慨。
他有片刻無精打采地用手指來回觸摸那張掉下的便利貼背膠處,想起了那上面消失的文字。
「對了。今天園藝師要來。」
現在可沒這個時間讓他在這裡心不在焉。他轉身將玄關大門拋在身後。
晴空萬里。沒有半朵白雲的蔚藍天空一望無際。
他豪邁地打開家中的門窗,想趁著客人還沒上門之前讓家裡通通風。剛打開飯廳面向庭院的窗戶,一陣大風突然颳入室內。放在地上的空水桶發出一聲巨響翻倒在地,擺在桌上的一大疊影印紙被風捲著飛向窗外。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四處翻飛的紙張。
「嗚哇!」
楠木湊立刻抬起一隻手臂擋在眼前。一張薄紙也可以是鋒利的凶器。這樣的狀況太危險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疊白紙化作一條純白紙帶自他身邊快速掠過,高高捲向天空,四處散落開來。而後淡淡縈繞在庭院上空的煞氣瞬間消散殆盡。在諸多紙張的作用下,原本有些昏暗的庭院眨眼間蛻變成了充斥著柔和光線的院落。
然而楠木湊並未目睹如此明顯的神奇變化。
他察覺到紙片不再飛舞、地上的水桶也不再旋轉以後,才放下了護住臉的手臂。映入眼簾的是白紙散落庭院各處,大煞風景的一幕。
「唉~不撿又不行……真麻煩。」
為打發時間所寫的文字創作就這麼毀於一旦了。他沮喪地垂下腦袋,從擦亮的簷廊走向庭院,選定一個角落開始收拾那些紙張。
而那些寫在影印紙上的大段文字有一半以上都已經消失不見。
〇
庭院在經驗豐富的園藝師巧手下,煥然一新般變得井然有序。
鄰山一側林木大片越過圍牆的枝葉、恣意生長的雜草也都一併修剪乾淨。發育不良到令人惋惜的低矮樹木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整體看上去好看了不少。但那種令人備感寂寥的印象仍舊揮之不去。
「請喝茶。」楠木湊說著遞了一杯煎茶給坐到簷廊上的年輕園藝師。穿著連身工作服的大塊頭園藝師爽朗地倒了聲謝,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滴落到下巴的汗水。
「哎呀,也沒花多少時間,一下子就收工啦!」
「還沒到中午就完工了呢!感謝你的協助!」
原本預計要花上一整天,沒想到結束得這麼早,眼下時間都還不到中午。動員的一群工人,剛才也已經先跟著枝葉堆積如山的三台小貨車一起回去了。
「這山中來客還真是難纏啊!」
「都把大半個圍牆遮擋得看不見了。白色的牆壁真搶眼。」
園藝師有些奇怪地呵呵笑了起來,而後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接著眺望空蕩蕩的池塘,瞇起了眼睛。
「我父親一直對這裡做到一半就中途而廢的事情,感到萬分遺憾。」
他表示這裡的庭園造景原本是委由他的父親負責的,但後來卻不得不中斷,不單單只是因為原屋主的驟然離世,還因為他的父親在那不久之後也同樣撒手人寰了。
楠木湊注意到園藝師拿著玻璃杯的手背用力到緊繃。他那冷靜而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裡,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想法?
年輕的第五代園藝師沒有繼續細說死因,深深地嘆了口氣才親切地問道:
「這庭院你有什麼打算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交給我接管。總之先種棵主景樹吧?現在這樣看上去太寂寥了。」
「的確如此,但我也只是暫時借住在這裡的。」
「……這樣啊。」
「是的。所以我也不能太擅作主張。」
有些遺憾的園藝師一臉痛苦地歪過頭,用手抓了抓自己的肩膀。看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
「難道是作業的時候受傷了?」
「不是,只是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
動作僵硬轉動肩膀的他,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還是早點讓他回去休息吧!
「這庭院的事我會再問問屋主。我也覺得維持原狀不太好。」
「我知道了。」
楠木湊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記事本,打算把記得跟屋主連絡的事情寫下來。接著一陣強風從他身後颳來,記事本隨風翻飛,夾在裡面的一張便條紙被風吹起,直直拍中園藝師肩膀的一瞬間,兩人都面露驚訝。
「抱歉!」
「咦?啊,不,沒事啦。我肩膀好像,突然……」
「怎麼了嗎?」
園藝師彎著手臂前後來回畫圈,接著又轉了轉脖子。關節隨著那輕快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輕鬆。明明剛才還那麼沉重。」
氣色好轉不少的園藝師,突然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喃喃說道。
「哦?沒有不舒服了嗎?」
「對啊,本來連要抬個手臂都很困難……」
「嗯,既然已經不痛,那就沒事了。」
楠木湊漫不經心地笑著說道。
「哎、呃,說得也是喔……?」
園藝師無比困惑但也表達了認同,一臉茫然地告辭回去了。
雖然跟在後面把人送出後門的楠木湊看不到,但若是看得到的人就會目睹,用力拍向園藝師肩膀的便條紙,將進門前就黏在他肩上的惡靈炸得四分五裂。
徹底驅除身後邪祟的園藝師,步伐輕快地走出宅院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