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新聞不會因為我們的潔癖就此絕跡。但由我們做,至少世界有機會變好一點點。
懷才不遇的純文學作家陳方圓在行內浮沉多年,某天獲聘為官方機構「部門」的專職作家。以為進了政府機關前景無憂,怎知「部門」聘請作家,工作竟是篡改對社會不利的新聞,要由作家發揮創意,把新聞改寫成另一種真相?
彷彿《一九八四》中的真理部,名不見經傳的落泊作家為了謀生,將自殺潮、隨機殺人、官員疏忽等危害社會安寧的「壞新聞」,篡改成只會引起正面迴響的「好新聞」。面對缺乏思考力、盲從網路風向的群眾,他們需要的是不經修飾的事故,還是經過編撰的故事?
作家們在良知和夢想、初心和現實、速食和深度、維穩和真相之間掙扎。群眾想要的,到底是「沒有自由的幸福」,還是「沒有幸福的自由」?作家想寫的,是「巧言令色的商品」,還是「曲高和寡的藝術品」?部門為社會作出了抉擇,而寄人籬下的作家在每宗「工作」中,無可避免地審視種種的道德命題──
本書特色
★2023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 大賞
「一本書能夠讓人拿起來,就是改變世界的第一步吧?」
★Irene309、吐維、希澄、官雨青、既晴、提子墨、碰碰俺爺──KadoKado角角者人氣作家一致推薦!(推薦人順序依照姓氏筆畫排列)
★單行本獨家附錄:精美全彩拉頁海報、出版加筆番外篇
★首刷限定:「KadoKado角角者」新刊讀角卷(同帳號限儲乙次,QR碼掃描期限至2025.12.31)
作者簡介:
理想很遠
生於香港,居於英國。英文系畢業,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國際成員。大學時期於網上連載小說,至今共出版十一本個人作品,包括《人格試驗》、《第二人妻》、D-WORLD 惡托邦系列《誠信破產管理局》、《命運列車》、《寵疑島》等,出道作《遺憾修正萬事屋》曾被改編為廣播劇及舞台劇。理想很遠的第一篇推理短篇小說〈0037〉獲得 2023 年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首獎。同年,她以長篇小說《真人真事改編部》榮獲2023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
【插畫】
凱子包
手繪水彩風格,專於描繪奇幻、寫實的場景人物與女性主題,在漫畫、插畫、繪本創作領域皆有涉獵。
2022年出版個人畫集《JOY 微小的喜悅》,獨立漫畫作品《正義》獲2022年京都國際動漫大賞準優秀賞以及2023年日本國際漫畫賞入賞。
章節試閱
第一章 《一千零一夜》
當我們在談論意識時,我們在談論什麼?他想起過去某個濃縮的夜,失去名字的友人在樺木製的吧檯上把酒言談,所有個體都不過是資本主義催生的一簇簇氣泡,終歸會在消費所得者的喉舌下消亡,追憶半滴入魂……
「……不好意思,可以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嗎?」酒廠老闆竭力地管理著表情,務求讓自己嫌棄的神情不要太過明顯。
對面的年輕人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妥,解說的時候雙眼恍惚閃爍著星光:「劉以鬯的《酒徒》是意識流的代表作,所以我在想,如果要寫一個短篇故事推銷貴公司最新推出的手工啤酒,營造行文間微醺的氛圍就最適合不過。」
酒廠老闆把手肘擱在桌上扮作苦思,實際上是開始覺得僱用什麼小說作家來做商品行銷真是個爛透的主意。公司正緊鑼密鼓地準備推出新釀造的手工啤酒,他聽從市場部說如果要引來年輕顧客青睞,用文藝腔來包裝就準沒錯的話,毅然向朋友介紹的小說作家邀稿,怎知道竟然來了一個這樣的人。
「這個故事其實我還參考了海明威自稱從十五歲就開始喝酒的軼聞。雖然他曾多次表示過最愛的是威士忌不是手工啤……」
不到兩秒,聲音變成背景的白噪音,酒廠老闆的注意力早就飄得老遠。他再一次打量著眼前一邊解說故事理念、一邊眉飛色舞的年輕人,不其然瞄向桌上那份手寫稿件下方的作者署名及簡介。
陳方圓。H城大學語言及文學系畢業,小說作者及詩人。曾獲本光文學獎佳作、H城青年徵文獎入圍。
眉頭深鎖的酒廠老闆暗忖,在這年代還有誰會用手寫稿件?他該早就知道這人合作不來。
「……年輕人應該都有聽過海明威,我想如果用上他們熟悉的作家,應該能夠『吸引眼球』?」戴著圓框金色眼鏡的陳方圓把身子微微傾前,殷切地期待著酒廠老闆點評他第三次遞交的作品。
酒廠老闆嘆了一口氣,想起之前兩次拒絕他的稿件寫得不知所云,都告訴他這種作品無法在商業世界「吸引眼球」。他不但沒有絲毫不悅,還連連點頭相當虛心接受建議,不過數天就拿來全新的作品,當然也是誠意滿滿的手寫稿件。只是酒廠老闆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讓他明白,現實世界的觀眾並不像他這樣想。
「方圓,我可以跟您老實說話嗎?」酒廠老闆暗自嘆了一口氣,想要把話盡量說得客套:「你有沒有讀過《一千零一夜》?」
「讀過,那是阿拉伯的民謠集結,是有名的包孕式結構作品。」陳方圓修讀過世界文學,熟稔地說出故事:殘酷的波斯國王每晚都會將一名少女娶回家,翌早就會將其殺害。一名女子為了拯救其他少女,自願嫁給國王,能言善辯的她在晚上給國王講故事,每晚講到最精彩處天就亮了。國王因惦記故事後續而暫時不殺女子,在她講了一千零一夜後,終於感動了國王。
「嗯嗯,我的墨水不多,但聽過這個故事覺得頗有意思。」酒廠老闆把將要說的話像酒一樣小心醞釀:「那女孩真厲害,光是說故事就能令殘暴的國王放下屠刀。」
陳方圓憨厚地頷首附和,完全沒有察言觀色的能耐:「確實如此。其實女孩和波斯國王的故事只是包孕體的外層,阿拉伯文學──」
「我的意思是,」酒廠老闆按捺不住,趁陳方圓再次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前直截了當把話搬上檯面:「有些人很會說故事,可以說足一千零一夜仍然讓人想聽下去;相反,有些人就是不會說故事,連觀眾兩秒的注意力都捉不住。」
陳方圓先是一愣,然後似是而非地繼續點頭。老闆無法解讀這個表情,同時不忍把眼前滿腔熱忱的年輕人擊沉。
但市場部真的不可能再在這份稿子上花費更多時間。
「這不是你的問題,是上天的問題。」老闆出言安慰為他做個下台階,隨口補上一句:「沒有天賦不是你的錯。」
陳方圓捏著裝有數張鈔票的白色信封,患得患失地離開酒廠辦公室。信封上寫著的「邀稿酬金」讓他更覺諷刺。明知他們絕對不會採用這個故事,老闆更加不懂他在情節和結構間埋下的心思。交稿後無論最後採用與否,客戶都得一律交付稿費,這是行規。可是陳方圓卻暗自覺得這份錢他不該收。
難得已經付了車資來到城市的這邊,陳方圓本想到附近的公園繞個圈轉換心情。他正埋首琢磨的長篇小說《城堡》講述鄉間城市化的遺美,熱愛田野調查的他相信鬧市的公園會有不少值得寫下的觀察。可是他一看手表,耳畔傳來馬路熙來攘往的喧雜聲彷彿在催促他要跟上這城的步伐。他再看了公園的方向一眼後,無奈回頭往公車站的方向邁步。
* * *
陳方圓推門走進位於大路旁的達西餐廳。驟看餐廳雖然略感破舊,褪色的歐式牆紙和天花板懸下的老派水晶燈仍可見裝潢在舊日曾經相當氣派。三十年前剛開張時,這裡是區內赫赫有名的高級西餐廳,可是隨著社區發展,愈來愈多連鎖餐廳進駐本區,易手多次後達西餐廳已不復以往。現在未到五點,餐廳裡面已經坐滿了趁下午茶時段還沒過、一個人趕緊點兩三人份下午茶作晚餐充饑的客人。餐具相互碰撞的聲音此起彼落,侍者從手掌到臂膀端著好幾個盤子,店內和街上一樣忙碌。
陳方圓生怕撞上忙得暈頭轉向的侍者,在大門靜心等待通道騰出空間。很快一名站在餐廳中央、打領帶的西裝男子注意到他,趕緊往他招手。
招呼未打上,領帶男便往陳方圓口沫橫飛地罵:「還不快點更衣?真是的,要不要抬轎請你才肯送餐啊大作家?七號九號檯在等點餐──你看不到嗎?」陳方圓的值班時間其實還沒到,不過他不敢忤逆經理,只得低下頭往員工室三步併兩步的跑。
甫進員工室,陳方圓就跟一名和他同期入職的侍者打招呼,餐廳之中和他尚算談得來。陳方圓和他一邊寒暄,一邊解開筆直襯衣的銅色鈕扣。同期笑問他:「穿得這麼光鮮,剛才去見女生啊?」
「不是啦。」陳方圓霎時臉紅耳熱,不敢說自己是去見了邀他寫稿的客戶。他極力避免在這個地方提起任何關於寫作或文學的事。餐廳經理在面試時見他在簡歷上寫過自己曾出版小說集,自此餐廳的侍者、廚師、老主顧開口閉口都以「大作家」笑話他。在這個世界眼中,「作家」這個職業似乎是不存在的,像獨角獸一樣只存在於粉紅色的童話故事。大家都對這幻象一樣的職業抱有敵意,並覺得相信這回事能賺到錢的人都是未經現實磨練的草莓族。但凡有人提起,聽者少不了從頭到腳檢視一番,好像要從外表斷定一個人有沒有像個作家的資格,繼而挑著眉詢問:你很有名嗎?你寫過什麼?拿過什麼獎?哈,這我可沒聽過。你說自己作家,你拿過諾貝爾獎嗎?
陳方圓脫下昨晚熨好的襯衫,把它仔細掛起,連同那個有靈魂的自己一併關在儲物櫃。如果是電影,他覺得應該用上一個蒙太奇鏡頭:那個被套上餐廳制服的陳方圓只是軀殼,接下來的七小時,那個懷有靈魂的陳方圓都會被安在儲物櫃好好保護著。他唯有這樣把自己切割成兩份,切得分崩離析,才能在下班後接回那個快要萎縮的自己繼續執筆。
一個他要生活,才餵養得起另一個作為小說家的他。
幸好陳方圓在上班的時間不會太困擾,因為只要一上場,客人、經理和廚師的吆喝已經夠塞滿他紙造的腦袋,沒有剩下可供胡思亂想的空間。還好是這樣,不然他就會發覺這樣的工作對於他真正想要追求的事是毫無意義。寫作課上曾有老師訓勉過:作者寫小說要把自己當演員,代入角色之中。寫對白要真誠,不是你去決定角色要說什麼,而是去感受角色要你說什麼。
每次他像這樣換上餐廳制服,履行儀式般走過濕滑黏膩的廚房地板,以侍者的身分踩上樓面舊得不具承托力的地毯,那些時候陳方圓總是覺得,生命中自己並沒有比這刻更接近演員的形狀。
餐廳一如往日般忙碌,上檯客人剛走,急性子的客人已經一屁股坐了下來。陳方圓趕緊收走桌上十多個蓋滿油汙的盤子,為了方便搬動將它們全部疊成一堆。橙紅的茄汁和蛋糕殘餘的奶油混成一團,陳方圓一走動,最上方的盤子就被黏稠的醬汁滑了下來,他手上的盤子山一下被擊潰。陳方圓在餐廳留意到的其中一件怪事是無論樓面有多吵雜,摔破玻璃的聲響還是有如鶴立雞群般注目。下一秒全場客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這些視線聚集起來,比起搬動廚房所有還沒洗的盤子還要重。
陳方圓心知不妙,馬上蹲在地上撿起沒被摔破的盤子。經理拿著掃帚來到他的身邊,一邊清理一邊不忘挖苦:「大作家的手只會寫字,幾個盤子都搬不動?」
「對不起。」陳方圓為自己仍然懷有夢想,深深感到抱歉。
這段對話似乎引起了毗鄰一桌客人的注意,但忙於消化羞恥感的陳方圓並未留意到。那桌的客人是兩名男子,年輕的不久後就離開,只剩一名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隻身在座,招手點了一杯又一杯的熱奶茶。
「那人到底想要怎樣啦?咳咳──」負責招待那名男人的同期向陳方圓抱怨起
來,忙到連喝水都沒時間的他無法止住咳嗽地跑走,陳方圓一看過去就和男人對上眼神。陳方圓總是覺得,那人好像一直盯住自己看。
直到餐廳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陳方圓負責的區域已經沒有客人。他正忙著補充桌上的調味料,冷不防就被人拍了一下後背。
「冒昧打擾,剛才我無意聽到你們經理說,你是作家?」
陳方圓回過頭,說話的人果然是那個點了五杯熱奶茶的中年男人。他暗忖,那人真的一直在盯住自己看。
「……我不是。」陳方圓別過臉否認,只想輕輕帶過話題:「他們愛開我玩笑。」
「是嗎?我不認為是這樣。」本來以為敷衍的答覆會讓男人識趣地走開,誰知他還一直賴在陳方圓身邊。男人說罷,便從口袋掏出名片遞上。
陳方圓戒備地接過。白底黑字的名片毫無設計,只用最基本的字型印了一組電話號碼和電郵,上方寫有:「部門」總編胡喻文。
「『部門』?這是文學雜誌嗎?」陳方圓的語氣並不肯定,因為這座城市鮮有他不知道的文學刊物。
「……也可以這樣說。」擔著總編頭銜的男人失笑,意味深長:「加上剛才也在這裡的橫山君,我們現在有三名作家。如果你願意,我想請你來這邊跟我工作。」
受寵若驚的陳方圓感到胸腔的心臟快要直接跳出來,他竭力管理好表情,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失禮:「謝謝總編……但我沒有在雜誌社工作過,不知是否做得來……」
「我們不是真的雜誌社啦,不過我們的作家倒是真正的作家。」一談起「部門」,總編總是好像含糊其詞,但他又再三向陳方圓保證:「你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寫故事。雖然薪資不能說得上十分優渥,但好歹也是正職,至少生活應該不成問題,你也不需要再在外兼差。」語畢,他打量了一遍他們身在的這個地方。
一個用夢想換取食糧的販售場所。
「你又未看過我寫的故事,為什麼要聘請我?」此刻的陳方圓沒有思考自己在餐廳被文學雜誌的總編挖角這事有多不合常理,倒是想起口袋那份不應屬於他,但生活又迫使他不得不收下的酬金。
「我是沒看過你寫故事,」自稱總編的男人故意一頓:「可是我看過你不寫故事的樣子,知道你會很珍惜這個機會。」他幾乎不加思索就回答。陳方圓看他投向自己的眼神,覺得這個男人好像無所不知。
「餐廳每一個人都知道你是作家,你本來應該對這件事相當自豪吧?」
陳方圓聞言,只是輕輕聳肩,報上無可奈何的苦笑。不知從何時開始,人都習慣將追逐夢想和吃苦頭兩者掛鉤,並且相信在某天吃夠了一定的配額,理想就會如約而至。
那天深夜,陳方圓重新穿上襯衫,扣上黃銅製的鈕扣,卸下皮囊後緊緊關上儲物櫃,暗暗希望永遠不要再像放行李一樣寄存自己。離開餐廳的時候,他突然想再回到今早沒法去的公園一趟。他往回家反方向的公車站走,迎面而來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人,拖住紙皮和身軀跟他擦肩而過。老人咽喉悶出充滿黏稠的聲響,一口吐出卡在喉間的濃痰,往陳方圓腳邊的溝渠鐵蓋飆出,害他差點閃避不及。接下名片的他本來還隱約有種感覺,生活好像會就此變得翻天覆地的不同。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在陳方圓的腦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賣力搖晃因工作變得笨重的頭顱,提醒自己身在H城,這把年紀還相信夢想,是可恥的。
第一章 《一千零一夜》
當我們在談論意識時,我們在談論什麼?他想起過去某個濃縮的夜,失去名字的友人在樺木製的吧檯上把酒言談,所有個體都不過是資本主義催生的一簇簇氣泡,終歸會在消費所得者的喉舌下消亡,追憶半滴入魂……
「……不好意思,可以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嗎?」酒廠老闆竭力地管理著表情,務求讓自己嫌棄的神情不要太過明顯。
對面的年輕人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妥,解說的時候雙眼恍惚閃爍著星光:「劉以鬯的《酒徒》是意識流的代表作,所以我在想,如果要寫一個短篇故事推銷貴公司最新推出的手工啤酒,營造行文間微醺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