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位小公子,」姜蓉見溫少清情緒緩過來,笑著開口,「走了?」
溫少清聞言,收起眼神,轉頭朝著前方走去,只道:「知道了。」
說著,一行人跟著姜蓉往前,姜蓉掌著燈走在甬道,同眾人道:「我先帶你們去我居住之處休息。」
「血令呢?」溫少清追問。
姜蓉答得漫不經心:「被鮫人拿走了。」
聽到這話,眾人一愣,冥惑皺起眉頭:「為何不早說?」
「早說你們救我嗎?」姜蓉回頭一笑:「我可不傻。」
冥惑不言,姜蓉領著路:「不過我也不算騙你們,還是告訴了你們線索不是?你們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呢。」
說著,姜蓉看了冥惑一眼:「你叫冥惑是不是?那你呢?」
姜蓉看向溫少清,溫少清心中不悅,壓抑著不耐:「溫少清。」
姜蓉看向謝長寂,謝長寂聲音很淡:「謝長寂,內子花向晚。」
「哦,」姜蓉拖長聲音,「你們是夫妻啊,我還以為這位姑娘和溫公子是夫妻呢。」
「那隻鮫人是怎麼回事?」冥惑不想讓姜蓉說太多,冷漠開口。
姜蓉沒有答話,一行人走出甬道,前方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一棟小樓,小樓後方是一片密林,姜蓉看見小樓高興起來,指著小樓道:「看,到了,這就是我家。」
「那隻鮫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血令為什麼在他手中?山下雲盛鎮百姓一夜白頭、神女山被封,到底是怎麼回事?」冥惑沒有給姜蓉繞話的機會,直直拋出問題。
姜蓉笑咪咪轉頭,只道:「這位道友,你問題這麼多,我該回答哪一個?」
「林夫人。」謝長寂突然開口,姜蓉一愣,就聽他提醒:「內子需要休息,帶路。」
姜蓉得話,驚疑不定看著謝長寂,遲疑出聲:「你……」
謝長寂抬眼,只道:「帶路。」
姜蓉聞言,面上笑容消失,抿了抿唇,轉頭往前。
她安靜地領著眾人去了客房,指了房間道:「你們自己分吧,我要去睡了。」
謝長寂二話沒說,上前直接走進最裡一間房,便關上大門。
冥惑和溫少清對視一眼,溫少清出聲:「私下去問。」
得話,冥惑便知道了溫少清的意思。
現在追問姜蓉,不管追問出什麼,都是在和謝長寂共用消息,倒不如私下搞清線索。
冥惑點了點頭,推門進了房間。
謝長寂抱著花向晚,一進屋中,剛將她放到床上,花向晚突然睜開眼睛,抬手按住他的腦袋,讓他維持著彎腰靠在她身前的姿勢,自己撐著自己,主動湊上前去。
她將唇覆在謝長寂耳邊,輕聲道:「你現在去問姜蓉情況,不要驚動任何人。」
謝長寂不說話,他抬眼看她。
他知道,她是想支開他。
花向晚當他不放心自己傷勢,趕緊解釋:「我沒什麼事,鮫人的毒對我沒有影響,休息一下就好。冥惑溫少清等一會兒肯定要單獨去找姜蓉,你得在他們之前。」
謝長寂盯著她的眼睛,他有許多想問,可不是她主動說,他問了,似乎並不能緩解心中那種焦躁。
花向晚見他不動身,想了想,決定自己出去:「算了,你不去我去。」
「我去。」謝長寂抬手拉住她,壓著情緒將她按到床上:「躺在床上,好好養傷,我會用留影珠記下來。」
「你辦事我放心。」花向晚見他應下來,立刻躺回床上,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蓋好,露出乖巧表情:「我一定好好躺著,等你回來。」
謝長寂點點頭,熄了屋中的等,轉身走了出去。
謝長寂一走,花向晚立刻掀開被子,抬手貼了一張符紙在冥惑門口,隨後來到溫少清房門前,輕輕推開溫少清的房門。
一聽開門聲,溫少清立刻抬眼,但他尚未出聲,就看花向晚急奔上前,一把捂住了溫少清的嘴。
「少清,是我。」花向晚開口,這聲音立刻傳到隔壁冥惑房中,正在打坐的冥惑瞬間睜開眼睛。
溫少清聞言,趕緊拉下花向晚的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防止窺聽的法器後,才轉頭看向花向晚,帶了些疑惑:「妳怎麼來了?」
「謝長寂去找姜蓉問話了,我趁機溜過來,」花向晚解釋著,詢問,「你打算何時動手?」
聽到這話,溫少清遲疑,花向晚立刻道:「要不就明晚?少清,」花向晚露出幾分不安,「我拿著這個藥我好害怕。」
「別怕,」溫少清趕忙安慰她,「妳若擔心,那就明晚。我今夜搞清楚陣眼位置,明晚告訴妳,妳給他下毒之後,將他放到指定位置,就回到我身邊來,我自會處理。」
「可若他醒了……」
「這畢竟是上古大陣。」溫少清給花向晚定心,「別說他一個渡劫期,就算是神界的人下來,也逃不出去。」
「那冥惑……」花向晚遲疑著:「要是被冥惑發現了……」
「那就一併殺了!」溫少清說得果斷。
隔壁冥惑聽著,冷冷地看了過來。
「他本來就是秦雲衣的走狗,若他發現了,我便將他的修為一併取了。阿晚妳別害怕,」溫少清滿眼溫柔,「此事萬無一失,妳聽我的就好。」
花向晚猶豫,片刻後,她點了點頭,只道:「好,不過,少清。」
她抬眼,認真看著溫少清:「你得答應我,等日後你成為魔主,我成為魔后,你不能放過秦雲衣。」
聽到這話,溫少清一愣,花向晚說著,帶了幾分不安:「如今我只是個廢人,她又是鳴鸞宮少主,又是渡劫期,對妳一片癡心,我怕妳變心……」
「這怎麼可能?」溫少清聞言,明瞭花向晚是吃醋,他笑起來,「秦雲衣算什麼東西,怎麼能和妳比?阿晚,只要能讓妳高興,我把她扒皮抽筋都可以。妳不必擔心,我絕不會對她有任何遐想。她這些年如何折辱於我,」溫少清冷下聲來,「我可都記得。」
聽到這話,花向晚不著痕跡看了隔壁一眼。
正在靜坐的冥惑克制著情緒,死死捏著拳頭。
「那就好。」花向晚微笑,又逼著溫少清說了秦雲衣許多壞話。
等她估計溫少清也罵不出什麼新鮮詞兒後,她才露出放心神色,轉頭看了看外面,低聲道:「謝長寂要回來了,我先走。」
「嗯。」溫少清點頭:「小心安全。」
花向晚也沒多說,她推門走出房外,一把扯了冥惑門口符咒,轉頭朝自己房間走去,然後匆匆忙忙躺倒床上,原模原樣蓋上被子,閉眼裝睡。
等了大半夜,謝長寂終於折了回來。
他動作很輕,花向晚根本沒有察覺,只迷迷糊糊感覺有影子落在自己上方,她下意識夾著刀片抬手橫掃而去,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對方手有些冰涼,帶著熟悉的氣息,花向晚這才回神,抬眼看上去,就見謝長寂一身白衣站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
花向晚舒了口氣,放鬆道:「你回來了?」
謝長寂不言,他垂眸看著她夾著刀片的手指。
她一直自稱是個法修,可她抬手這一擊,哪怕拿的是刀片,卻是許多劍修都沒有的速度。
如果不是長年累月的練習,絕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
他靜默地看著她的手指,聞著她身上其他人的味道。
花向晚被他看得有些尷尬,趕緊道:「問出什麼了?留影珠呢?」
謝長寂沒有立刻回聲,他握著她的手,帶著繭子的手,撫過她的手背,感受著她一寸一寸被縫合的筋脈,低聲開口:「二十多年前,她還不是神女,那時候她遇到一個男人,名叫林洛。」
聽他的話,花向晚便知是他問回來的消息,刻意忽略過他的手的動作,聽他繼續:「她救了他,與他相愛,成親,然而成親當日,一隻鮫人上門,說林洛辜負了她,於是在林家大開殺戒。她在山下沒有神力,不敵鮫人,只能逃脫離開,回到雪山。可這鮫人卻對她緊追不放,到了雪山之後,她四處隱藏,一直想要殺她,如此,兩方僵持二十年。」
說著,謝長寂抽走她手中刀片,將留影珠拿出來,交到她手中。
「直到十日前,魔主血令突然落入神女山,鮫人搶到了血令,利用血令的力量,將她囚禁,然後改變了雪山法陣,開始瘋狂汲取山下人的靈力。」
「問出這麼多?」花向晚聞言,有些好奇:「你怎麼問的?」
「她左手有一顆痣。」謝長寂提醒。
花向晚疑惑:「如何?」
「畫像上被剪掉的林夫人,在同樣的位置。我確認了她的身分,逼出來的。」
花向晚一聽,不由得睜大眼,溫少清只給她看了一眼,還故意沒給謝長寂看,謝長寂頂多就是從旁邊瞟了一下,竟然看得這麼細?
她震驚看著謝長寂,忍不住出聲:「你是什麼怪物?」
謝長寂不言,他低著頭,好久,慢慢開口:「我自幼少言,一直到五歲,都不曾出聲。旁人說我是傻子,唯有師叔和師尊,說我是修問心劍的好苗子。」
「你們問心劍喜歡……」啞巴二字差點脫口而出,花向晚又覺冒犯,只能輕咳了一聲,換了個詞,「喜歡內斂的孩子?」
「我不說話,是因不知說什麼。」謝長寂描述著少年,「我不知喜,不知怒,不知哭,不知憐。我不知有什麼好說,而師父似乎很清楚我這種困頓,他便告訴我,去看。」
「觀人世,知愛恨,懂其進退,悟其因果。」
「我明白了,」花向晚點頭,算是懂他繞這麼久是要表達什麼,心中暗暗感嘆,果然這語言表達需要訓練,看謝長寂,說半天說不清楚一個事兒,還需她來總結,「你這個觀察能力,是常年鍛煉的結果。」
「故而,」謝長寂沒有認可她的總結結果,抬手緩慢撫過她的眉眼,「我欲知我欲,求我心,悟我道,求我所得。」說著,他指尖一路滑下,滑過她的鼻梁、薄唇、下巴、咽喉……最終指尖停在她心口之處。
他聲音停住。
指下心臟跳動如此明顯,花向晚有些緊張,她咽了咽口水,扭頭看向旁邊,輕咳了一聲:「那個,你說這些我聽不懂……」
雲萊的門派都和西境算命那個天機宗一樣,不說人話。
以前謝長寂不說話,她覺得他們不溝通。
現在他說話了,她終於明白,他們大概無法溝通。
她只能安撫他,試探著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從胸口挪過去,小心翼翼詢問:「要不別說了,先睡覺?」
謝長寂聞言,垂眸看著她握著他的手。
她聽不明白。
她或許永遠不會明白,如她所說。
或者他真的是個怪物。
花向晚見他不作答,趕緊放開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拉上被子,閉上眼睛:「我先睡了。」
謝長寂站立不動,過了許久,他如同以往一般,解衣上床,將花向晚整個人撈進懷中。
這個人在懷裡瞬間,他才覺得自己彷彿是重新活了過來。
花向晚被他抱著,覺得莫名疲憊,竟彷彿失去意識一般睡了過去。
他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腦海中總是彷彿浮現著溫少清和她。
溫少清喜歡她,她想害溫少清,他們曾經訂婚,溫少清救她、陪她、護她……兩百年。
他們的愛恨這麼複雜詭異,讓他看不清,摸不透,而她什麼都不說。
明明她在他懷裡,可他卻更像一個外人。
他只有三年。
相比起這些複雜的愛恨,他那三年簡單得像是一個虛構的夢境,讓他自己都開始懷疑真實。
更何況花向晚?
在雲萊尚不覺得,到了西境,看了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他越發不安。
為什麼會有溫少清呢?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自己懷中,擁抱已經無法讓他安寧,他顫抖著,閉眼親吻上她的髮絲。
她的髮絲上帶著溫少清的龍涎香,這讓他忍不住捏緊了她的手腕。
他抬手抱住她的肩頭,讓她周身都在他懷中,親吻青絲一路往下。
他要讓他的味道從每一寸浸染過去,讓她不要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跡。
這種渴望侵占了他所有內心。
這是他的人欲——遺憾、歡喜、獨占、淫邪、愛恨、痛憫……
人世間萬般諸欲,皆化於她一身。
花向晚。
他之諸欲。
他之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