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歸合歡宮
四個人在斷腸村過了大半年,花向晚幾乎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等到十月深秋,狐眠終於造出了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的眼睛,她和秦憫生各自安上,便根本看不出區別。
但她還想再住一段時間,也就沒提回宮之事。然而沒有幾天,她便收到了合歡宮的傳信。
收到傳信當日,花向晚和謝長寂去山裡砍了些竹子回來,想在院子裡搭個養花的棚子,一進來就看見狐眠緊皺著眉頭,神色不善。
花向晚直覺有異,走上前去:「怎麼了?」
狐眠抿緊唇,放下信來,只道:「咱們得回宮了。」
花向晚一愣,狐眠抬頭,看著花向晚,神色有些發沉:「逸塵……去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站在原地不動。
好久後,她才冷靜下來,努力偽裝成晚秋應有的反應:「怎麼回事?」
「不清楚,」狐眠搖頭,只道,「好像是雲萊出事,阿晚讓人把他的屍體先送了回來,讓宮裡冰存。她自己還留在那邊,說封印好魊靈就回來。」
狐眠說著,面上帶著幾分擔心:「現下誰都聯繫不到她,宮主讓我先回去,如果不行,我去雲萊接她。只是若她都出了事……」
狐眠捏著傳音玉牌,似是有些不敢想:「我怕也……幫不了什麼。」
花向晚明白狐眠的意思,當年若是單純論武力,莫說合歡宮,西境年青一代怕都找不出幾個可以和她匹敵之人。
她嘆了口氣,安撫狐眠:「師姐,妳別多想,先回去吧。」
「那妳呢?」狐眠抬頭。
花向晚遲疑片刻,隨後道:「我也隨妳回去。」
「好。」狐眠點頭:「妳去收拾東西,明日出發。」
兩人商量好,便各自回去收拾東西。
花向晚進了屋,謝長寂便跟著進來,開口詢問:「要收拾什麼?」
花向晚不說話。
晚秋這個身分在合歡宮地位太低,後續的事情幾乎接觸不到,她要回到自己的身分,才方便後續行事。
她算了算時間,現在自己應該已經從雲萊回來,沒幾日就會回到合歡宮。
她思索片刻,從乾坤袋中掏出溯光鏡。
溯光鏡中是狐眠畫的畫,畫上人動來動去,隱約可以看到她的畫根據他們的行為動作,自動演變成新的畫面。
花向晚握著溯光鏡,閉眼感受了一下,便感覺到靈力運轉,轉頭同謝長寂開口:「我得回到我自己的身分。」
「花向晚的身分?」謝長寂立刻明白。
花向晚點了點頭:「不錯,我現在應該在定離海,你拿著這個傳音符,往定離海走。」
花向晚迅速寫了一個傳音符,遞給謝長寂:「等我上岸後,你便來找我。」
「好。」謝長寂接過傳音符。
花向晚看著他,有些糾結:「不過狐眠見過你,到時候你要怎麼跟著我回合歡宮……」
「妳可以用溯光鏡任意變換身分。」
謝長寂提醒她,走上前,花向晚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就看他指尖凝出靈力,抬手點在溯光鏡上,輕輕抹去了畫面上那個「謝長寂」的小人。
「那為何不能用溯光鏡,改變他人呢?」
畫面上「謝長寂」的小人被抹去,謝長寂感覺著指尖的靈力波動,抬眼看她:「我本來也不是存在在這裡的人,不是麼?」
花向晚聽著這話,眉頭微皺,她想了想,點頭道:「你等會兒出去試試,如果狐眠不認識你,你就用這個身分找我,如果她認識,到時候我們再編一個身分。」
「好。」謝長寂應聲。
花向晚取出溯光鏡,閉上眼睛:「我去了。」
說著,她眼前浮現出無數畫面碎片,她看見海中有一個小人,正趴在劍上,漂泊在海上。
她立刻朝著那個畫面飛去,等睜開眼睛,便見滔天巨浪打了過來。
她渾身都在疼,看見海浪,趕緊用馭水訣壓了下來。
當年她從雲萊回來的時候,是個純純的劍修,法術只沾過皮毛,渡過定離海時吃了不少苦頭。
現下她雖然還是當年那具剛獻祭一個「分身」的身體,但法術卻刻在腦子裡。
她緩了口氣,用了馭獸訣,沒多久,下方出現一頭鯊魚。花向晚低頭看了鯊魚一眼,招手道:「過來。」
鯊魚很是乖巧,將她從水裡托起,她拍了拍鯊魚腦袋:「往西境去。」
鯊魚掉了方向,聽她的話往西境游了過去,花向晚盤腿坐在鯊魚上,用神識探了一下位置,給謝長寂傳了消息:「現下安全,速來找我,帶點吃的。」
謝長寂收拾好東西,回頭看了床上在花向晚消失時出現的「晚秋」一眼,戴上斗笠,背著包裹走了出去。
到了門口,身後傳來一聲大喚:「喂!」
謝長寂回頭,就看狐眠帶著秦憫生站在長廊上,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在我家做什麼?」
謝長寂動作一頓,便知之前有關於「十七歲謝長寂」的記憶,在狐眠等人腦海中已全部消失。
他朝著狐眠點了點頭,輕聲道:「找人,走錯了,抱歉。」
說著,他便轉身離開。
走到街上,他便收到花向晚的消息,立刻馭劍趕往定離海。
他琢磨著方才觸碰溯光鏡的感覺。
溯光鏡對他有感應,他也能操控溯光鏡,也就是說,其實不只花向晚可以選擇自己的身分,他也可以。
或許,之前那個什麼都不記得、十七歲根本沒見過花向晚的謝長寂——就是他自己選擇的身分。
花向晚總和他強調,他出去後就什麼都不記得,而他在花向晚的認知中,是這個世界的入畫者,也就是說入畫者不會有記憶,可花向晚和他都能操縱溯光鏡,也就是,他出去,也會有現在畫卷中的記憶。
想到這一點,謝長寂眼神軟了許多,他抬眼往前,加快速度趕往定離海。
花向晚坐在鯊魚上,一路和謝長寂釣魚聊天,熬了三天,終於到了岸上。
兩百年前,她傷痕累累被海水沖到岸邊,昏迷了不知道多久才醒過來,她的傳音玉牌丟在海裡,只能自己想盡辦法爬回合歡宮,剛到宮門口,就昏死過去。
如今在畫裡早有準備,她從鯊魚上跳下來,一上岸就看見等在岸邊的謝長寂。
謝長寂看著她,那身衣服是兩百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她時穿的白衣,現下破破爛爛,經歷風吹日曬,看上去風塵僕僕。
花向晚見他,挑眉一笑:「喲,來這麼早?」
謝長寂沒說話,他垂下眼眸,壓下心中那點酸澀和惶恐。
他走上前,來到她面前,抬手握住她皸裂的手,低頭看著上面的傷痕,啞聲開口:「拉到妳了。」
花向晚有些茫然:「啊?」
謝長寂沒說話,他看著面前的人帶著血痕的手。
他不敢告訴她,兩百年無數次幻境裡,她穿著這一身白衣墜落而下時,他都想拉住她。
但沒有一次成功過。
直到此刻,他終於抓住她了。
「直接回合歡宮嗎?」他壓著心中奔湧的情緒,抬眼看她。
花向晚笑起來:「好。」
謝長寂看出她身上有傷,知道那是封印魊靈留下的,但他沒多問,只拉過她,用靈力環過她周身,等她身體舒服下來後,取了自己在路上買的糕點,遞給花向晚,召出飛劍:「走吧。」
謝長寂馭劍,花向晚盤腿坐在劍後方吃點心。
馭劍行了幾天,終於到了合歡宮門口,兩人隔了老遠,便看兩個衣衫上印著合歡花印的修士朝著謝長寂馭劍而來,堵在謝長寂面前。
這兩個修士一個看上去年長些,另一個則還是少年模樣,看上去有幾分羞澀。
「這位道友,」年長修士開口,言語客氣,卻十分強硬,「合歡宗地界,非本宗弟子不允馭劍。若道友前來拜訪,還請卸劍入宮。」
聽到這話,謝長寂不動,他神色平靜,只道:「我是合歡宮的人。」
「合歡宮的人?」兩個修士有些茫然,花向晚背對著謝長寂盤腿坐在肩上,終於出聲。
「靈東、靈北,」花向晚回頭,露出自己那張風塵僕僕的臉,「我都不認識了?」
看見花向晚,靈東、靈北一愣,片刻後,靈東睜大眼,忙道:「少主!」
「我回宮了。」花向晚由謝長寂攙扶著起身:「通知一下宮裡,開城門吧。」
「是,那這位……」靈東轉頭看向謝長寂。
謝長寂沒等花向晚說話,便開口:「我是跟著花少主回來成婚的。」
「啊?」靈東、靈北齊齊震驚出聲。
花向晚瞬間回頭,就看謝長寂平靜道:「天劍宗弟子謝長寂,勞煩通報。」
這話出來,連花向晚都被震住了。
靈東、靈北驚愣片刻後,靈東才露出理解的表情,點頭道:「天劍宗啊……」
合歡宮夢寐以求的雙修宗門,少主真棒!
反應過來之後,靈東、靈北鎮定下來,看著花向晚的眼神帶著幾分崇拜,靈北立刻道:「我這就去通報!」
說著,靈北化作一道流光衝回去。
靈東留下來,忍不住打量謝長寂,花向晚礙著靈東在,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走吧。」
三人慢慢行往宮門,靈東想多和謝長寂說說話,忍不住一直打聽:「謝道君幾歲啊?」
「應該是二十一。」
「哦,那和我們少主同歲。」靈東忽視了個那個「應該」,接著追問,「您幾月的?」
謝長寂看了花向晚一眼,他現下要偽裝什麼都不記得,自然不可能記得生日這種事。
花向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回答:「正月。」
「那比少主大三個月。」靈東說著,又開始盤問,「您家裡幾口人?是天劍宗長大的嗎?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是……」
「靈東。」花向晚打斷他,「到了」
靈東回頭一看,的確到了宮門前。
他頗為遺憾,上前道:「人到了。」
聽到這話,宮門緩緩打開,花向晚站在宮門前,看見宮門打開後,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為首的是一個紮著馬尾的黑衣女子,腰上掛劍,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卻已是化神修為。
她身後站著一對青年男女和一個黑衣少年,情侶中男人銀衣藍紋,女人藍衣銀紋,他們手拉手站在一起,女子肚子微微凸起,明顯已經有了月份。
旁邊的黑衣少年也生得頗為英俊,腰上掛著短刀,紅繩繫髮,雙眼明亮。
後面是密密麻麻上百位青年,都探頭探腦往前。
謝長寂認真看了一下,此時的合歡宮和未來不太一樣,廣場上沒有他之前見過的一排旗幟,所有東西看上去都十分嶄新精緻。
花向晚看著這些人,眼睛控制不住紅了起來。
站在首位的黑衣女子見狀便笑起來:「怎麼,去了一趟雲萊,妳學會多愁善感了?」
「師父……」花向晚哽咽出聲,說著,她雙膝跪下在眾人面前行了個大禮,所有人愣了愣,就聽花向晚啞聲開口,「弟子花向晚,平安歸來。」
「這……妳這是幹嘛?」黑衣少年被她嚇到,趕緊上前攙扶她:「阿晚,妳在雲萊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是啊,」藍衣女子也走上來,面上帶著幾分擔憂,扶著她道:「阿晚,是誰傷了妳,妳說,師姐為妳報仇。」
「阿晚受傷了?」
「誰?誰動的手?」
聽見花向晚受傷,所有人激動起來。
花向晚搖搖頭,只道:「沒什麼,二師兄、大師姐,我是封印魊靈時把修煉出的那個分身獻祭了,沒受什麼傷。」
修煉出「分身」是合歡宮祕術,多一個「分身」等於多出一條命,花向晚獻祭了一個分身,修為必定大跌,大家心知肚明,倒也沒多說。
「先回去休養吧,」黑衣女子開口,嘆了口氣道,「此次妳辛苦了。」
說著,黑衣女子抬頭看向旁邊的謝長寂,遲疑了片刻,才道:「這位小友……你是……」
「他是我朋友!」這次花向晚沒給謝長寂胡說八道的機會,立刻開口。
謝長寂乖巧點頭,恭敬道:「晚輩天劍宗弟子謝長寂,見過前輩。」
不需要多說,「天劍宗」三個字就讓眾人變了眼神。
黑衣少年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花向晚肩頭,擠眉弄眼:「阿晚可以啊!說讓妳搞回來妳就真搞回來了?」
「不錯,」花向晚的師父滿意點頭,「二十一歲骨齡已元嬰,距離化神一步之遙,劍意純正,心智堅定,你這樣的苗子,難得。」
「師父,」一直沉默著的銀衣青年開口,「讓他們先進去吧。」
說著,銀衣青年走到謝長寂身側,溫和道:「這位道友,請。」
說話時,謝長寂便感覺化神期威壓迎面而來,他神色不動,平靜道:「請。」
花向晚看銀衣青年走過去,頗為擔心:「大師兄不會做什麼吧?」
「妳這就擔心上了?」藍衣女子笑起來,扶著她安撫:「放心吧,大師兄心裡有數呢。」
「頂多斷幾根骨頭,」黑衣少年加油添醋,「別心疼。」
花向晚不說話,回頭看了被眾人包圍著的謝長寂一眼。
大家湧上去,嘰嘰喳喳問著問題,大師兄的威壓一直沒撤,謝長寂神色鎮定如常,平靜回答眾人所有問題。
花向晚被大師姐扶回房間,仔細問診之後,給她開方子:「獻祭一個分身不是小事,妳要慢慢養。」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大師姐的肚子,溫和道:「幾個月了?」
大師姐笑了笑,面上帶著幾分溫和:「七個月了。」
「想好名字了嗎?」
聽到這話,大師姐低頭,目光帶著幾分期盼:「靈東、靈西、靈南、靈北,聞風說,還差一個靈南,給他們東南西北湊個數。」
「哪能這麼草率?」花向晚笑起來。
大師姐將藥方遞給旁邊的侍從:「我也這麼說,所以還在和他想呢,妳師兄說,東南西北都有守衛,合歡宮這才安穩。別說我了,倒是妳,」大師姐眼中笑容淡了幾分,「逸塵他……」
花向晚聽到沈逸塵的名字,垂下眼眸,只問:「人在哪兒?」
「按照妳的吩咐,」大師姐沉聲,「冰河下面。」
「知道了,」花向晚點頭,「一會兒我去看。」
大師姐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後,她嘆了口氣:「早些休息吧。」
「謝長寂呢?」花向晚見謝長寂還不回來,有些擔心。
大師姐笑了笑:「被妳師兄們扣下了,要去看逸塵……」大師姐抿了抿唇,「趕緊去吧。」
說著,她便收拾東西,起身離開。
花向晚洗漱過後,披上衣服,熟門熟路到了冰河。
和兩百年後比起來,此時的冰河還不算冷,她站在冰面上,能清楚看到冰河之下平靜睡著的人。
他重新換了衣服,遮住胸口剖心所造成的刀痕。
她低頭看著冰河裡的人,輕聲開口:「逸塵,我帶謝長寂回來了。」
說著,她半蹲下身,摸上冰面:「你別怕,很快,你也會回來。」
冰面下的人被冰遮著,看不清容貌。靈力從她手上蔓延,冰面一層一層結起來,澈底遮掩了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