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峰迴路轉
一個小時後,穹蒼坐在開著大燈的審訊室裡,對面是覥著臉朝她尷尬微笑的私家偵探。
警察抓到趙燁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對一切一無所知。等到了審訊室,依舊沒回過神。
不過他表現得很鎮靜,探頭探腦的,跟看新鮮事似的,還有閒情不停地打量這間狹小的房間。
他擦了擦鼻子,問道:「幾位同仁,什麼事啊?」
聲音在空曠的屋內迴響,顯得特別宏亮,連趙燁都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
旁邊的同事拍桌:「裝,繼續裝。」
趙燁叫道:「我沒裝啊!」
員警按著鍵盤,審問道:「你昨天晚上去了哪裡?」
趙燁:「躺在家裡睡覺啊。」
同事:「二十七號晚上,吳鳴報警說有人跟蹤他,那個人是你嗎?」
趙燁正準備否認,穹蒼冷不丁開口道:「李毓佳已經指認你了。我們只要查證一下街道上的監視器畫面,看看你的白色麵包車是否有跟在吳鳴的車後面,就可以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你。你自己主動承認,讓我們少一點工作量,還能算你認錯、態度良好。」
她的聲音跟沒有溫度似的,眼神也深得像一汪寒池,趙燁一眼望去,莫名覺得遍體發寒。
他挪動著屁股,讓自己坐得端正,好顯得有氣勢。而後扯了扯嘴角,不敢再繼續嬉皮笑臉。
穹蒼繼續道:「今天凌晨一點左右的時候,你出現在吳鳴的社區門口,趁著警衛睡覺的時候悄悄溜進去,然後趁機殺害了吳鳴。」
「啊?我沒有啊!」趙燁急叫道,「跟蹤和殺人是兩件事吧?我只是求財而已!難道吳鳴死了嗎?他是怎麼死的?」
同事嗤笑道:「裝得挺像的啊。你昨天晚上不是去過了嗎?難道沒看見?」
趙燁:「我真的沒看見人啊!」
「那麼巧?」穹蒼勾著唇角,饒有興致道,「你出現的時間,恰好是吳鳴死亡的時間。你沒看見人,難道是看見屍體了?」
同事幫腔道:「你自己聽聽,深夜凌晨,請你去他家裡做客。有什麼事情不能白天說,非得等到晚上啊?」
趙燁:「他喝得醉醺醺的,說要找我談生意,那我……我可不就去了嗎?」
員警問:「多少錢的生意啊?」
趙燁含糊道:「沒多少。」
見他還在閃爍其詞,同事氣得拍了下桌:「嘿!你這小子!」
穹蒼並不生氣,只是看著面前的資料,不緊不慢地對著它讀出來:「昨天晚上,吳鳴喝得酩酊大醉,沒有反抗的力氣。他的後腦有一處有明顯撞擊傷,死亡時間和你的行動軌跡吻合。」
穹蒼繼續道:「吳鳴這個人口碑挺好的。我們調查了他所有的親朋好友,唯一一個跟他交惡的就是你。你抓住他的弱點勒索他。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肯定貪得無厭,但吳鳴又是一個謹慎的人。於是你們兩個商談不妥,發生了爭吵,你失手將他殺死,最後倉皇逃跑。」
趙燁:「你們要我說幾次啊?我沒見到他!」
穹蒼抬起頭,目光分明落在他身上,卻好像不是在看他:「我覺得你還不清楚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讓你說實話,是真誠地勸告你,幫你自己。而你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穹蒼說:「吳鳴身家雄厚,旗下有多位知名網紅。現在他被人謀殺身亡,無數的媒體記者守在外面等一個結果。警方不可能放過任何線索。你禁得起警方地毯式的搜查,和媒體狂風暴雨式的審問嗎?」
趙燁在她的步步緊逼中開始慌神,額頭出現沁涼的薄汗。
「我沒進去!」趙燁兩手按在桌上,真到了緊張的時候,卻沒辦法流暢地開口,「是吳鳴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的。結果我去了以後,我就聯絡不上他們了。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又不敢在外面大聲喊人。我以為他是在耍我。我懂,入室搶劫的罪行很重,三更半夜的,他們要是想害我,我簡直百口莫辯。所以我逗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你們自己去查,我真的沒進他們家門!」
「你所謂的『逗留一會兒』,就足夠你殺人了。」穹蒼輕嘆了口氣,說,「房間裡的腳印被擦拭過了,而花園裡屬於男性的鞋印,只有四十四碼和四十二碼的。吳鳴穿四十四碼的鞋,你應該是四十二碼吧。現在人證跟物證都齊全了,你說,怎麼辦呢?」
「我沒有,不是我!」趙燁瘋狂叫道,「不是我!你們不要冤枉我!」
燈光將趙燁臉色的變動照得一清二楚。他的嘴唇幾乎在刹那間沒了血色,變得一片蒼白。
「可是昨天晚上,社區的監視器畫面顯示,那個時段只有你一個人出現,不是你,還能是誰?」穹蒼手肘抵在桌上,將身體湊近了一點,輕飄飄道,「你有跟蹤和勒索的前科,與吳鳴關係不好,昨晚出現的時間又那麼湊巧,你覺得法官和大眾會相信你嗎?」
趙燁眼珠一轉,急切問道:「李毓佳呢?她更恨吳鳴!」
穹蒼說:「她當時不在家。」
「那麼巧?你們去查她啊!」趙燁拍著胸口說,「當初就是李毓佳委託我調查他的!」
「我知道,她告訴我了。」穹蒼問,「調查結果呢?吳鳴出軌?」
「吳鳴根本不是出軌,我騙她的!」趙燁壓著嗓子,深呼吸後小心道,「吳鳴就是個變態。他喜歡穿女裝,還特地買了一套房子用來悄悄穿女裝。他還陽痿,我看過他蒙著臉,悄悄去醫院買威而鋼。他明明是自己不能生,對外卻說是他老婆有問題。呵,他老婆要是真的有問題,他早就離婚了,他哪是什麼重情重義的人?他……我就是想拿這些,跟他要點辛苦錢。你情我願的,不算勒索。」
同事翻白眼:「這是哪門子的你情我願啊?」
穹蒼問:「你到吳鳴家門口的時候,有聽見什麼動靜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裡面一片安靜。客廳裡的燈是亮著的,但是沒人幫我開門。」趙燁說,「真的不是我!」
穹蒼提著檔案站起來,冷聲說:「先去你說的那套房子看看。」
※
不久後,一輛警車載著趙燁開往城市郊區的社區。
此時正好是市中心雍塞的時候,他們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社區門口。隨後和社區交涉,請開鎖師傅過來幫忙開門。
穹蒼推開房門,目光一寸寸地從屋裡的擺設掃過,邁開腳步,彷彿走在一條她曾走過一次的道路。她嘴裡低聲呢喃道:「異裝症……」
員警一邊拍照取證,一邊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吳鳴很在乎自己的口碑,他肯定不允許那些照片被流出去。我覺得趙燁的嫌疑很大。」
穹蒼按著額頭,說:「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啊。」
員警走過來問:「隊長,妳沒事吧?」
「沒事。」穹蒼說,「你留在這裡好好搜證,看看有沒有有用的線索,我回警局一趟。」
「哦。」
等穹蒼回到警局的時候,早上被她分派去查資料的下屬也正好回來了。
「有兩個……說不上好壞的大消息。」
那位女警摘下帽子。雖然是二月的冷天,卻出了一身汗。
她舉起手中的兩份檔案袋示意,周圍的同事立刻靠過來,等著她彙報結果。
「第一份是隊長讓我查的報警記錄。十年前……準確來說已經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前的八月,在寧冬冬殺人的那一天,距離它兩公里左右的地方,發生了一起持刀搶劫案件。受害者的腹部被捅了一刀,好在傷勢不重,最後被搶救回來。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了一串新鮮的腳印,再根據受害者的口供,確定犯人應該是個穿四十四碼的鞋子,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體重七十一公斤左右,身穿快銷品牌衣物,鞋子破舊的年輕男性,這幾點和吳鳴完全符合。但因為他當時做了寧冬冬的目擊證人,反而幫他製造了不在場證明,排除了他的嫌疑。直到現在都還沒找到犯人。」
一名員警皺著眉頭道:「妳是說,吳鳴當年做了偽證?那張紙條的意思,其實就是說他持刀傷人?」
那位同事聳肩:「不知道。目前我們可以這樣猜測。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應該很少,連受害者自己都沒看見犯人的臉。」
「通常凶手會選擇凌虐一具屍體,都是有其特殊意義的。強烈的憎恨、消失的正義,或者是遷怒、發洩。」穹蒼緩緩道,「前三起案件上寫的是『謊言』,很明顯是在指寧冬冬的事,這符合常理。因為寧冬冬已經坐牢坐了十年,他的冤屈沒辦法再得到聲張。可是吳鳴的死亡,指的卻是持刀傷人,是站在當年那個受害者的角度來撻伐的。」
穹蒼端起桌上的紙杯,手指將其摳到變形:「當年受害者並不知道吳鳴是搶劫犯,如果知道,他可以直接報警,還有機會能報仇。凶手又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一件有轉圜餘地的事,懷有那麼強烈的恨意呢?雖然過程對了,但重點和道理都不對。」
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裡夾著一個令人不悅的資訊,讓他們不敢去深想。
其中一位同事拍掌道:「所以現在可以確定,這次的案件真的是模仿作案!會知道吳鳴這個祕密的,只有他最親近的人!要麼是像背後靈一樣跟著他的私家偵探,要麼就是他老婆了。」
眾人再次吵成一片。
穹蒼問:「李毓佳的病例報告呢?」
「在這裡。」同事將第二份檔案袋遞過去,說,「李毓佳在醫院做了驗傷報告。她身上有多處淤青,大腦後方有被鈍器敲打的痕跡,醫生在她的傷口裡取出了兩塊碎玻璃。但是她身上的傷都比較新,應該不是長期家暴。這次住院,她確診了胃癌。」
一位同事聽見,嘆了一聲:「她也太慘了吧?」
送報告的同事道:「胃癌還算發現得早,更大的問題是,她還有HIV。」
幾人都驚了下:「H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