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浪跡天涯
長夜中,雨水如同傾瀉的銀河,潑到世上的眾生之間。
許星洲拉開了一點通往露臺的玻璃門,鑽了出去,在屋簷下避著雨。秦渡點了個他八百年前買的、落了灰的香薰蠟燭,因而她身後燈火搖曳,闌珊又溫柔。
她放空了自己,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
夏天總是很短,暑假的尾聲也總是在大雨聲中悄然而至。
開學就是大三了。
許星洲把腳伸出去,任由雨水打在自己光著的腳丫上。
考慮未來是人類的本能。
大三和大二截然不同,大二的大家還都是學生,可大三會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的同學不過是自己人生的過客。他們短暫地在學校相遇,最終卻各懷抱負,有學霸開始準備GRE和資料,他們將拿到Top 10的offer,有人將畢業工作,有些人會留下,也有人會回老家,最終也會有同學轉系離去。
程雁想和別人一起運營影片自媒體,李青青想入行吃一碗踏實的飯,譚瑞瑞部長正在兩手抓地準備司法考試和考研,目標院校政法大學,肖然姐姐開學就要回維也納繼續學小提琴,興許以後會在那裡定居。
二十歲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他們的規劃。
就像現代漢語詞典從第一版保留到第七版的「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一樣。
可是許星洲卻沒有任何雄心壯志。
許星洲想起秦渡的家裡的條件,又想起霸道總裁文裡那些「給妳二十萬離開我的兒子」,又想起網路上反覆提及的「門當戶對有多重要」……
不!師兄是不可能放棄的!許星洲握住了小拳頭幫自己打氣。
雖然感覺他只值二十萬!
「幹嘛呢?」雨聲嘩嘩的,秦渡在她身後問。
許星洲想都不想就把腦海中最後三個字重複了出來:「二十萬!」
秦渡:「……」
許星洲被敲得眼淚花都出來了,不住地捂著額頭。
秦渡手機哢噠一聲解鎖。
「師兄,雖然你只、只值二十萬,」許星洲帶著哭腔道:「可是在我的眼裡你是無價之寶呀!別做這種事了,我最喜歡師兄了。」
秦渡冷漠道:「妳以為嘴甜一下我就會放過妳?」
許星洲捂著額頭,淚眼朦朧而聲音糯軟:「粥粥害、害怕。」
秦渡還是老模樣,他半點美人計都不吃,將鏡頭對準了她。
許星洲真的要哭了:「師兄有什麼事情我們不能去床、床上解決嗎!」
「手拿下來,」秦渡惡意道:「許小師妹,皮了一天了,師兄的後腰也擰了,嗆也嗆了,今晚還重新讓二十萬的故事重出江湖?膽子不小嘛。」
許星洲結結巴巴:「我、我們還是可以去床上……」
秦渡冷漠重複:「手拿下來。」
許星洲紅著眼眶,眼眶裡滿是硬擠出來的鱷魚眼淚,乖乖地把遮在額頭上的爪子拿了下來。
「放心,師兄幫妳拍好看點,」秦渡惡劣地道:「這個角度不錯嘛,小師妹還真是挺漂亮的,怎麼拍都挺好看。」
怎麼拍都好看的許星洲,此時都要哭了:「嗚嗚……」
接著,秦渡擺弄了一下手機,閃光燈一閃,哢嚓一聲。
許星洲生得確實漂亮,拍照時連閃光燈都不怕,在黑暗中被光映得膚色白皙透亮,面頰潮紅眸光水潤,猶如穿過大海的水鳥——美色惑人,除了額頭上的字。
那字真的太直白了,那是剛剛被秦師兄死死摁著寫的字,許星洲被拍完照片,簡直成了一隻鬥敗的公雞,用手揉了揉額頭,發現擦不掉——它是用油性馬克筆寫的。
許星洲簡直想和秦渡同歸於盡。
秦渡渾然不覺許星洲周身散發出的的殺氣,翹著二郎腿,拿著那照片得意洋洋地發了篇貼文,照片裡的許星洲簡直是忍著不哭,額上被秦渡摁著寫了五個字:「秦師兄所有」。
五個大字就這麼赫然印在許星洲頭上。
他到底為什麼要發貼文啊嗚嗚嗚!而且他們共同好友還特別多,頭頂大字的許星洲越想越羞恥,簡直覺得不能做人了。
外面雨勢稍小了些,許星洲赤腳踩在漆黑木臺板上,煩躁地用小腳後跟砸木頭,砰砰乓乓,活像個啄木鳥。
秦渡發完貼文,將手機一收。
「許星洲。」
他的語氣,陡然正經了起來。
「——妳剛剛,到底在想什麼?」
許星洲聞言,微微一愣。
風疏雨驟,雨滴劈里啪啦砸著房簷,簷下盆栽中的橘子樹都蔫蔫的。黑茫茫的大雨被客廳的小夜燈映著,許星洲和秦渡背著那溫暖的光,坐在露臺上。
秦渡在許星洲額頭上搓了搓,以指腹搓他寫的字。
「說說看,」秦渡專注地搓著許星洲額頭上的「秦」字,又重複道:「妳看上去不是在發呆,有心事——說出來吧,師兄看看能不能幫妳直接解決。」
許星洲:「嗯……」
許星洲抬起了頭,秦渡探究地望著她。
他的確是一個很細心的人。許星洲想。
而她所想的這些,是不應該對他有所隱瞞的。
「就是……」許星洲認真地說:「我思考了一下我的未來規劃,覺得我得跟你道歉。」
秦渡一怔:「哈?」
許星洲想了想,有點語無倫次地道:「是這樣的,我們系畢業的話無非就是……出國,考研,就業這三條路。前者和後者都不少,考研的無非就是本校或者往上,就業的話無非就是記者啊編輯啊……我有一個學姐在vogue,沒出過國,工作之後說話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感覺特別郭敬明……」
秦渡欲言又止地說:「嗯,這些都是路,沒錯的。你們新院又一向活泛……」
他頓了頓,又道:「星洲,妳想做哪個?對師兄道歉做什麼?」
許星洲說:「我想做什麼?也……也許是,就業吧。道歉也是因為這個。」
秦渡搓掉了許星洲額頭上那個秦字,莫名其妙地問:「不讀了啊——所以到底為什麼道歉?」
「這是道歉的鋪墊。不讀了,畢竟條件擺在這裡嘛。」許星洲被師兄搓得額頭那個點點通紅一片,小聲道:「我爸爸顯然也不太想養我繼續讀研了,出國更是不可能,出國更貴。」
秦渡笑道:「師兄跟妳一起出去讀也行啊,星洲,想去哪,師兄跟妳去?」
許星洲也笑:「不是,師兄,我是真的不想念啦。」
秦渡就使勁捏住了許星洲的小腮幫。
「不想念了就不想念了唄,」秦渡瞇起眼睛:「所以到底道歉是為了什麼?」
額頭上寫著師兄所有的許星洲被捏得話都說得含混不清了,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是……想問問師兄,是不是……就是……那個,未來規劃——」
秦渡危險地又捏了捏:「嗯?直接說主題。」
許星洲都要被秦師兄扯扁扁了,喊道:「別捏!」
秦渡知道再捏可能就要捏疼了,這才鬆了手。
耳邊傳來雨聲嘩啦嘩啦,雨後露臺還算涼快,
「——是、是不是,我得有個了不起一些的工作呀?」許星洲不住揉臉:「這樣會比較好一些……以後也會比較拿得出手……」
秦渡一愣。
許星洲臉紅地補充道:「不……不是說情侶要般配嗎?我現在已經和師兄差很多了!感覺需要在工作上彌補一下,否則感覺師兄好吃虧……然後想到我的GPA什麼的也有點發愁,以前有學長告訴我,應聘有些職位的時候GPA低於3.3,HR直接刷履歷……」
許星洲說得極其瑣碎而羞恥,但是中心思想明確,就是要幫自己規劃一個「不讓秦渡吃虧」的未來。
秦渡皺起眉頭:「然後呢?」
許星洲愧疚地補充道:「可是我現在GPA只有3.26。」
「師兄,對不起。」許星洲羞愧地說:「我會繼續努力的。」
秦渡:「……」
天穹之下,悶雷轟隆滾過。
漆黑的夜裡,女孩的臉都紅透了,有些訥訥地低下頭去,小夜燈映著她的耳尖,緋紅得猶如春天第一枝桃花。
「星洲……妳剛剛就是想著這個?」秦渡憋著笑問:「想著是不是得找個好點的工作,才能配得上我?」
那一刹那沉悶雷聲穿過長夜,花園落雨綿長,女孩子踢了拖鞋,赤著兩腳拍了拍地板,那模樣極其幼稚——秦渡那一瞬間甚至能在那姿勢裡,看到小許星洲的影子。
許星洲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有點過於羞恥了。
她有點訥訥地不敢開口,同樣也知道這是個不好答覆的問題——它牽扯到無數現實的、瑣碎的,甚至有時過於家長裡短的現狀。
但是許星洲知道秦渡會回答她。
「對。」許星洲紅著臉說:「就是這個意思。」
秦渡忍著笑道:「行,那師兄知道了。」
然後他又說:「妳的疑問我知道了,那我問妳一個問題,許星洲,妳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