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陛下︰曹明霞中短篇小說集

名人推薦：「舊時代女性的身不由己，新時代女性的不認命──從無憂青春、酸甜愛戀、婚姻經營、孕育兒女、家庭關係、職場處境等等的世俗描寫，刻劃了人生多元的悲歡實相，並在曹明霞事理人情的洞見裡，賦予了濃厚的悲憫情懷。」──林美琴（作家／讀寫培訓講師）專文推薦！

〈鐵驪鎮〉（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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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子坐在小板凳上搬著玉敏的腦袋給她抓蝨子。三嬸子屠殺蝨子的方式是捉住牠們，填進嘴裡，「嘎嘣」咬死。別人家的母親，抓住蝨子多以拇指甲蓋斃之，而三嬸子，更願意吃其血、啖其肉。玉敏的頭被摁得越來越低，頭癢，她也不願意被母親這樣地捉；對付蝨子，她有她的辦法。她說：「娘，不抓了，一會兒我自己整。」

三嬸把她的腦袋往起提了提，幾乎是薅著頭髮。「這不抓咋行？都這麼大的個兒了，還是母的，得下多少蟣子？你自個兒看看，那白碴碴的蟣子都成溜兒了，不抓下來，幾天就把你的血喝光！看你小臉白的，慘白，還有點血色兒沒有？你自個兒去照鏡子看看。」

玉敏用兩手的手指當梳子，攏巴攏巴，擰起一個辮子，說：「我知道了，蝨子我能整。眼眼下巴前的是咱家這院子、屋裡、鍋臺，都得整淨呢。整不淨，一會兒崔老大、賈胖子他們來了，還不得又說罰款又整義務勞動的？」

「他敢！」三嬸子抓過她的長煙袋，向地上扣了扣。煙葉子都斷頓兒好幾天了，沒有煙抽，她整天打哈欠。日本人規定，家家都要大搞衛生，鍋臺、牆縫兒，不許有蟑螂，院內不能有雞屎、鴨屎、豬糞什麼的，否則，罰款，抓去勞動。

這時，小滿桌兒跑進來，她的懷裡抱著一小捆煙葉，一看就是從她娘小賣鋪偷的。她說：「三嬸子，三嬸子，我給你送煙來了，你抽吧。」

三嬸子那隻眇目都笑了，看見煙，比什麼都親。

有了煙，三嬸子踮著小腳去炕上抽煙去了。玉敏說：「滿桌子你來得正好，來，幫我倒洋油，咱們篦蝨子。」

玉敏去除蝨子的辦法，是用煤油燻，撕塊棉襖露出的舊棉，蘸點煤油，順著頭髮，一綹一綹抹―那蝨子喝的血再多，也沒體力抗這洋油味，人被燻了眼淚都嘩嘩流，何況牠們。相比三嬸子一根頭髮、一根頭髮地捋，玉敏覺得同樣是疼，洋油燻來得更快。她說：「滿桌子，這回的愛國衛生運動，你爸他們咋整這麼狠呢？連鍋臺都看，查得也太細了。日本子也是，管得真寬，真是閒的。」

滿桌兒接過玉敏的洋油，慢慢往棉花上倒，說：「我爸說了，日本子嫌咱埋汰，說老這樣，他們的學生兵都得得痢疾。」

「嫌埋汰別來唄，嫌埋汰誰讓他們來的？」玉敏「嘁」道。

滿桌兒湊上來，小聲說：「玉敏姐，我聽我媽說了，日本子想在這兒住幾輩子呢，過一段，他們的老百姓都來。說咱們的習慣要隨他們，腳上也得穿白襪子。」

「你媽跟你說的？」玉敏翻了翻眼睛。

「她跟我爸嘀咕的。我走近，他們就不說了。他們還說，要想趕跑他們，得大家擰成一股繩兒。」滿桌兒說著被煤油燻出了眼淚，她後退一步，說：「玉敏姐，你不能一下子倒這麼多，頭皮都燒壞了，快趕緊刮吧。」

玉敏抓過篦子，篦子上有頭髮，有泥汙，還豁牙露齒，上面也有三嬸子的白頭髮。玉敏不照鏡子，熟練地順著頭頂向下刮，被燻蒙的蝨子、蟣子，齊刷刷地被篦下來了。

滿桌兒去屋裡舀水，她說：「玉敏姐，我幫你洗。」玉敏也燻得直流眼淚，她用胳膊當手絹，到眼睛上左一下、右一下，抹著睜不開的眼睛。說：「行，快點。」

小滿桌兒手腳麻利，她才十一歲，心裡卻有了愛情，她都喜歡慶山哥幾年了。慶山哥是「命硬」，一出生就死了爹娘，妨爹妨娘。她呢，母親金花一直罵她是鬼托生的，說她也妨人，將來找不到婆家。滿桌兒認為自己跟慶山哥是一對兒，暗地裡，她把他們當了一家人。幫玉敏，是出於對慶山哥的感情；給三嬸子送煙，也是因為愛慶山哥。小小的她雙手捧住大水瓢，顫巍巍地給玉敏舀水。突然，她們看到大門口的街道上，跑過一隊一隊的人馬，腳步雜亂，人聲鼎沸。玉敏和滿桌兒同時停下了手，她們跑到院子門口張望。

有哭的，有跑的。哭的是日本女人，她們拖著孩子，捂著臉哭，說什麼「完了，完了，我們完了，我們回不去家了」。

那些穿制服的男兵們，臉上張皇，一圈圈地坐在馬車上，背向裡，槍管朝外，環坐成一圈。目光中不再是往日的鷹鷂，而是一群耷拉了膀的雀兒。

玉敏問滿桌兒：「日本兵，怎麼像在逃跑？奇怪。」

滿桌兒晃了晃腦袋，說：「我看著也像。」

〈鐵驪鎮〉（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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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子坐在小板凳上搬著玉敏的腦袋給她抓蝨子。三嬸子屠殺蝨子的方式是捉住牠們，填進嘴裡，「嘎嘣」咬死。別人家的母親，抓住蝨子多以拇指甲蓋斃之，而三嬸子，更願意吃其血、啖其肉。玉敏的頭被摁得越來越低，頭癢，她也不願意被母親這樣地捉；對付蝨子，她有她的辦法。她說：「娘，不抓了，一會兒我自己整。」

三嬸把她的腦袋往起提了提，幾乎是薅著頭髮。「這不抓咋行？都這麼大的個兒了，還是母的，得下多少蟣子？你自個兒看看，那白碴碴的蟣子都成溜兒了，不抓下來，幾天就把你的血喝光！看你小臉白的...

推薦序／凝視女像──曹明霞的小說世界
林美琴（作家／讀寫培訓講師）

女性生活處境與心路歷程是許多女性作家寫作的題材，而中國當代女作家曹明霞是箇中翹楚。她是中國女性文學獎及多項文學獎項的得主，擅長描寫各種女性角色，在她的小說裡大篇幅書寫女性生活樣貌，並以出色的女性生存景況洞察及幽微的心境剖析受到關注，被譽為是「最本色的女性文學」。

多年來，曹明霞勤於筆耕，這次在釀出版（秀威資訊）出版的《這個女人不尋常》、《說來話長》以及《母親陛下》三本書，收錄了近年來的中短篇小說創作，這些小說裡，以諸多女性的角色接引家庭、婚姻、愛戀、工作等現實生活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在各篇小說的場景裡，各式女子一一出場，有的顯赫，有的耀眼，有的卑微，卻總也逃不過在生活沼澤中的掙扎：或是自身想望的追尋與幻滅，或是家庭親情的羈絆與糾葛，或是婚姻的磨合或湊合，或是生兒育女的辛酸與煩憂，或是職場與人際關係裡的攀比或較勁，或是人情世故的進退與算計……。小說裡呈現了人生百態，也寫盡了在生活浪潮顛簸中的女性，歷經時光淘洗，不僅是身處滾滾紅塵的滄桑，還有一輩子拼搏也無法抵抗歲月風霜的美人遲暮，如同三部作品裡多次出現、曾經是戲子的女性角色，從戲劇到人生舞臺，聚光燈明明滅滅，斑駁的生活是小說的基調，而讀者隨著情境一路前去，在各個角色進退維谷的處境裡，咀嚼著作者在字裡行間的人生境況透視和內心暗流剖析，有如小說〈擊鼓傳花〉裡五味雜陳的人生滋味──不只是紅糖水味，還有汗味、競技場上發令槍的火藥味……，在風起雲湧的小說情節裡一再演繹著作者的人生洞察：「奮力活著之後，終究要妥協的將生命交給運氣與命運」。

每篇小說裡的人生行旅各自走著不同的風景，也來到各個沒有標準答案的結局，或者如〈今生緣〉裡的三姊妹，各自在自己的信仰裡叩問著人生；或是〈婚姻往事〉裡的亞光關於「不老蒼天和不幸人間」的領悟，在人世尋求淡定與妥協，只為現世安穩：或者是小說裡諸多人物回首如百孔千瘡礁石的過去，卻也只能繼續在生活迴圈裡浮沉；也或者就定格在無奈的情境裡，讓讀者的思緒繼續迴盪，臆測著接下來的命運；或是如〈婚姻誓言〉裡荒謬又苦澀的死亡結局，也有在〈母親陛下〉裡，看似被養兒育女磨蝕的女性，卻是快樂的母親，丈夫、孩子成就了她的國，而她是那國的王……。

曹明霞不設限的小說結局反映人生的無解或無常、無從捉摸也沒有標準答案，也更深刻回應著人生的課題，在個體的命運與家庭婚姻相互羈絆拉扯中，有的選擇寬宥與諒解；有的在迷惘裡，依然奮力尋找著生活的新方向；舊時代女性的身不由己，新時代女性的不認命，在家庭與婚姻裡堅持著自我實現的懸念，這些林林總總新舊時代交替或是境遇變遷的情感衰變或進退兩難，在小說角色的種種抉擇裡，也讓讀者思索著人生的出路。

從這樣的小說風景裡，我也想起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露伊絲．葛綠珂，她在寫作中有了這樣的領悟：

「玫瑰不只是眾人渴羨的美麗花朵形貌，那蟲蛀或青綠的葉片、帶刺的枝幹也都是玫瑰的一部分。」

世人渴求著功成名就、如花美貌的幸福美滿，卻忽略了挫敗、衰老也是人生的常態，所以她書寫生死並存、悲歡共舞、無常如常的各種生命形貌，希望讀者也能在浮沉世間通透人情，接納生命的實相，因而豁達，從而療癒。同樣的，凝視曹明霞小說世界裡的女性群像，從無憂青春、酸甜愛戀、婚姻經營、孕育兒女、家庭關係、職場處境等等的世俗描寫，也刻劃了人生多元的悲歡實相，在她事理人情的洞見裡，賦予了濃厚的悲憫情懷，也期待著讀者得以通透世情，獲得救贖與慰藉，尋找前方的光亮。

曹明霞曾經說：「黑夜捱久了，人們會渴望光。囚籠困久了，誰都嚮往自由。荒原，苦苦跋涉的人們，一定期盼腳下，能走出一條路。我，亦然。」這是她鍾情於文學創作的初衷，以及寫下這一篇篇小說的動能，如同她也曾經提及文學拯救了她──

「遼闊的閱讀和寫作，讓沉重的身心有了片刻的輕逸，舒展，自由。也有了一片扎實的大地。」

這撫慰她性靈的文學良藥，也讓她有了虔敬之心，以誠懇的筆觸寫盡人間煙火，也因著筆耕，開闢一條生命的出路，並且也希望讀者在閱讀這一篇篇小說時，應允她的期許：「文學讓喧囂安靜，讓失靈的刹車緩停。」在小說裡閱盡浮生，拾得一份通透，在浮生煙硝裡也能看見煙火般的絢爛與溫暖。

推薦序／凝視女像──曹明霞的小說世界
林美琴（作家／讀寫培訓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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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曹明霞勤於筆耕，這次在釀出版（秀威資訊）出版的《這個女人不尋常》、《說來話長》以及《母親陛下》三本書，收錄了近年來的中短篇小說創作，這些小說裡，以諸多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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