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 家人篇◎
〈06 沖洗過的底片【收藏時間33年】〉
對現代的孩子來說,可能有些人沒看過相機膠卷底片,用過的人應該也很少。市面上其實還有販售這種膠卷底片,甚至有段期間還成為熱愛攝影的年輕人特愛的一種復古時尚,膠卷底片和底片相機跟著流行了一陣子。不過,還是越來越輕便、操作越來越簡單的各款單眼相機,比較吸引一般的攝影愛好者;當然人手一支的手機,方便、輕巧,可以一拍再拍,所以各家廠商在攝影功能和成像美化上面,也就不斷精進技術,以獲得一般大眾的垂愛。
對我這一世代而言,紙本相片,很重要,因為它記錄了回憶,讓人生有跡可循,也不擔心失憶。家人、親朋好友、人生奮鬥的過程,酸甜苦辣、悲歡離合,都顯影在相片裡面,所以珍惜,所以珍藏,所以珍愛。
記得以前把底片拿至相館送洗,在等待相片出爐前,都會有種緊張又興奮的情緒,尤其從相片袋子裡面抽出相片時,聚餐、出遊、生日……的情景就會同時湧上來。接著就會開始依照相片裡的人頭數,拿著沖洗出來的底片去請相館加洗相片,分送其他相片中的關係人。於是,生命歲月和人情連結,就在膠卷底片沖洗成相片的過程中,被一幕一幕記錄下來。
我留著當年沖洗出來的底片,保存收藏起來。看看這些收藏著的底片,一盒三十六張底片大概會被相館分割成六、七條,裝在塑膠套裡面,保護底片不會受到刮傷或淋溼。所以我就這樣收藏了很多這樣一張一張、每張都各有六、七條的底片,把它裝進一個大紙袋裡面,最後我決定放在學校教研室的抽屜裡,而且不會帶回家,堅持不放在家裡。
我不是因為拍了不能分享給家人看的照片,當然也不是因為把家人拍醜了才不敢放在家裡;而是我很擔心焦慮,萬一的萬一,遇到火災或偷錯紙袋的小偷,把放在一起的相片和底片都帶走了。帶走,我就看不到照片裡面的回憶了,這對我來說,是無法彌補、也無法再造的損傷。所以我以前都把相片和底片存放在兩個地點……相片放家裡,底片放學校教研室。這樣一來,真有個什麼萬一,至少有一邊的資料可以經由複製而重新被保存下來。我長久以來都認為:錢,掉了,再賺就有;但相片沒了,就沒了,無法重拍再製。
後來有了資料夾的檔案概念,我就把以往保存的底片,請相館老闆掃瞄翻拍成數位檔案,保存在光碟裡;後來我還把相片檔案同時放在光碟、桌電D槽、行動硬碟裡面,所謂狡兔三窟,不是沒有道理的,那是我心裡的焦慮情結。雖然一直都沒有出現檔案毀損的問題,但我始終這樣保存我的相片檔案。
其實現在已經可以不用留存底片了,但我還是將當年拍攝第一時間所使用的底片留下來,作為紀念。一直留著底片,好似留著一份當年在意親人友人的心情,那讓我在步入中年以後,更懂得珍惜周遭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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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學校篇◎
〈03 美術作業之自由畫創作【收藏時間43年】〉
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畫畫的孩子,美術課的作業也都畫得很糟糕,但也曾莫名地被學校老師抓去參加寫生比賽。每次我都會拿著學校發的大畫板,背著美術袋,裡頭裝有大中小號的水彩筆、水彩顏料、水袋和調色盤,可謂道具齊全。然後幾個見過但不熟的其他班同學就一起跟著帶隊老師出發,印象中每次都是去台北新公園(現為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
我每次一開始都是雄心壯志(可謂小人立大志),想畫大水池中間的大涼亭和池水中的倒影。因為那的確很漂亮,很吸引我,而且很多參賽者也都選擇畫那個景。但我用鉛筆描了又描,橡皮擦擦了又擦,再描,再擦,最後大都放棄,總是(只好)跑去畫旁邊的樹木和步道,或者挑旁邊的小涼亭來畫,線條構造簡單,也不用畫倒影,感覺比較好畫。但有一次還是覺得自己畫得太醜,所以沒依照老師規定交出畫作去參賽,反而偷偷藏在袋子裡面,在返校途中丟進了垃圾桶。
就算代表學校參加美術比賽,但其實我很不會畫畫,沒有天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連一點點想去學習的欲望都沒有。對於美術畫畫,能避就避,能免則免,但作業不交不行。
我高一時有個美術作業,我一直都留著,頗不符合我對美術創作避之惟恐不及的心態和心情。這個美術課後作業,記得當時老師出的主題是「自由畫──無題」,要大家畫出心中最想望的影像,用水彩上色,隔週交。
我把心裡最想要的生活,映照在這幅畫作上……藍天裡的大太陽,陽光下的平靜湖面,湖上的孤舟,舟上的漁夫,漁夫手中的搖槳。看似簡單的畫,卻花了我週六日整整兩天的時間,從發想、構思、描繪、著色、覆蓋修正……,最後甚至為了那顆太陽的顏色不合己意,於是水彩一層一層加上去,但最終還是無法得到我想要的感覺,還把畫紙搞到溼透破掉,這才罷休放棄。
當我帶著兩天「努力加盡力」的成果交給美術任課老師時,老師竟然拿起我的畫作給全班同學「欣賞」,然後當著大家的面「賞析」我的畫作,他說:「這根本就像幼稚園的畫作,哈哈~~~。」然後用了一個很怪異、很搞笑的表情,我當場崩潰,無力,癱軟,而且深感羞愧。雖然我不會畫畫,不懂畫畫,不愛畫畫,但我想要的生活和生命的美好,都在這畫作裡;只是,老師沒問我畫作所要表達的意涵,也沒讓我說明或補充。雖然當下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但我卻沒有勇氣和膽量頂撞老師,只好悶著吞下去,這一吞,竟然四十年過去了。
我留著這個美術課的作業,時時提醒自己:「要做自己,而不是別人希望你成為的那個自己;就算在別人眼中非常笨拙難看,但也要堅持那個想要的自己。」
是的,吞了四十年,我總算逐漸跨越當年美術任課老師在我心裡印繪的這道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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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 朋友篇◎
〈06 金門風獅爺【收藏時間26年】〉
在我學校教研室的櫥架上面,有一對金門風獅爺,已經陪我二十六年了。我雖然有幾個熟識的金門友人和學生,但沒有去過金門旅行,親族也和金門沒有太多連結關係。從小我就知道金門是我們的國防前線,還有親友口中義務役的「金馬獎」,其餘我就不是很熟悉,也沒有太多機會誘發我去找資料來瞭解這個很陌生的地方。
我第一次比較用心思去了解金門,應該是擔任一個出版品競賽的評審,有一件參賽作品是介紹金門人到南洋發展的影視創作,我除了看過這個作品外,還上網去找了資料,於是慢慢瞭解這個地方的風土民情,還有當年離鄉背井、出海謀生、最後衣錦還鄉的仕紳歷史。但這些,都和金門當地居民藉以鎮地鎮宅的風獅爺沒有直接關係。
我留學返台,很幸運謀得教職,但因為是教書第一年,面對新課程需要花很多時間準備,所以待在學校教研室的時間很多,從早到晚。當時的系主任有事情想找人商量或幫忙,就會到我教研室來討論或協調。如果是交辦任務,我幾乎都是點頭答應,使命必達。當時總覺得是因為這位系主任和幾位系教評會委員的強力推薦,我才能獲得大學教職,很惜情,很感恩,所以協助系務也就義無反顧。正因為有這樣長時間的接觸,我對系務也慢慢能夠掌握,整個系的運作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隔年,學期還沒開始的暑假,這位兼具美麗與智慧的系主任,竟然罹癌住院,我理所當然幫著系辦同仁推動與辦理各項系務工作。後來新學期剛開學,沒想到這位系主任竟然過世了,同時我被指派接下系主任的工作。在整理她的遺物時,家屬告知我,她在學校的遺物都不用寄回給他們,要我直接「處理掉」,沒有要留。於是,我把主任辦公室裡她的書籍整理出來捐到圖書館成為藏書,衣物和其他個人物品,我都在她告別式當天帶到現場,和她一起火化,陪她。
我唯一留下來的一件她的遺物,就是金門風獅爺。我告訴她,讓我留下這件遺物,保佑全系師生,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於是我將這對金門風獅爺繼續放在主任辦公室裡面。後來我系主任屆滿卸任,系所後來也搬遷到另外一棟大樓,但我還是將這對金門風獅爺帶著,放到我新的教研室裡面,找了較高的位置,讓祂們可以繼續鎮守著這個系,一直都沒有離開。
金門風獅爺是我和已故的系主任之間的小祕密,是我答應她會好好繼續經營這個系的承諾,每次看祂們佇立在那邊,很多系務推動過程中的不愉快,也就瞬間釋懷了;我擔任六年的系主任工作,也因為金門風獅爺的存在而更有自信,更堅毅,也更堅持當初允諾推動系務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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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 獨處篇◎
〈05 作夢記錄本【收藏時間37年】〉
我剛進大學的第一年,超級不適應校園生活,當時有些心結突破不了,自覺要多瞭解自己,每天在心靈上單獨面對自己的時間很多,所以也讓一些書籍讀物作陪,感覺比較能夠消磨時間。只是沒想到就這樣開啟了我對心理學、精神分析學領域的學習,然後很投入,以致著迷,最後應該是走火入魔吧。
會越來越沉迷,大抵也是因為想要瞭解多夢的自己,尤其在看了佛洛伊德寫的《夢的解析》、《少女杜拉的故事》和佛洛姆的《夢的精神分析》後,更覺得自己有責任釐清偏執又怪異的自己。
多夢,是我大學時期類似宿命的無奈,在晚上出現的夢境,我總是在白天面對它,以致我的大學生活,也就一直在分析自己。精神分析和解析夢的相關書籍資料,變成是我唯一的依賴與慰藉。
但我也發現,往往在起床盥洗後,夢境便模糊了,任由我怎麼回想都無法憶起那些夢裡的細節。我曾為此感到失望,總覺得遺落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東西,一些可以藉以瞭解自己的東西;但終究還是回到白天的實際生活,夜晚的夢時有時無,逐漸不在意,因為在意也無法掌控。
我一直到大四,還是多夢,所以決定在大學畢業前試著看看能否把自己的夢境完整記錄下來,於是準備了一冊筆記本和一支筆,放在我的床頭櫃上面,一起床就先把夢境記下。這樣一篇一篇,沒想到我竟然完成了三個月的夢境筆記本。
回想夢境,就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都讓我感覺很費力傷神,甚至有時候會因為沉浸在夢境故事裡面,好似身處在另外一個次元的空間,醒後自己都感到十分顫慄。所以我記錄了三個月後,便暫停了作夢筆記本的記述,也盡量不再流連於夢境的回顧。
最近這幾年,有時候正常起床,有時候則是半夜起床上廁所,當然也會早上太早起,又或者可能是驚醒,但往往都依稀知道自己剛剛正在作夢。雖然不是一種習慣,也不刻意回想,但我偶爾還是會將起床後還記得的、比較特別的夢境,記錄下來。我會走到客廳,找一張小紙片,把夢境大略抄寫在上面,或者記載在手機的記事本裡面,又或者口述錄音下來。然後,才去洗臉刷牙,或者再度上床睡回籠覺。
我記下來的夢境,千奇百怪,有夢到的內容竟然可以接上之前待續的劇情,一集一集,像連續劇;還有,夢到的情境畫面,有時候會在日後的時空中出現;而讓我覺得有趣的是夢到穿越劇,一下子回到以前的年代,一下子又跳到未來,然後再回到現在。其中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個夢境,是自己原本在看一場日本職棒球賽,選手打了一支全壘打,球飛得好遠好遠,然後我就隨著球飛到數百年前的日本江戶時代,我變成一名武士。我進一家飯館用餐,發現服務生就是我現在的學生,她當時很自卑,一直說她自己長得很醜,臉上又有很多痘痘,我告訴她,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妳就會變得很漂亮了!
我也會夢到多層的夢境,就是夢到我睡著後在作夢,夢到一個……自己累到睡著然後作了夢……的夢。我也常有奇幻、甚至是科技的夢境,像我曾經夢到自己掉入黑洞,真的天旋地轉,還驚聲尖叫;甚至我還去探險尋找黑洞,發現它的入口其實是在台灣嘉南平原的一處農田裡,路口有一條小狗看門。而且我還很接上新潮時髦的話題,夢到區塊鏈,是人可以進入的一條密道,掌管每一面牆,提供民眾面牆辨識提款和投資。
慶幸自己的夢大都是彩色的,這樣感覺比較不會枯燥無聊;但過於緊張懸疑驚悚的夢,也常讓自己被驚醒,全身冒冷汗。最常出現在我夢境裡的,就是在旅行中迷路,而最讓我害怕的則是被追殺的夢,但後來我可能也有經驗,甚至會在夢裡告訴自己:醒來就好了!
我,多夢;可惜,從來沒有夢過明牌。